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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计连环

天上亮得刺眼的日头忽然间一暗,却是一个高大无比的人立在自己眼前,挡住了顶上的一片天。万轻羽一眼先打上了这人在白晃晃的日头下闪着光的秃亮的头顶,心内不由一沉,这人却是自己苦追了多月的仇疯魔!只见仇疯魔的左肩上扛着一个给口袋罩头的人,右手握着一只硕大的独脚铜人,适才这家伙用此物奇快如风地连点自己五处大穴,这份点穴功夫委实出神入化,想不到自己倒是一直小窥了他了。
仇疯魔喷着火的眼睛根本没有瞧万轻羽,却直直地盯着莫锋。莫锋也冷冷地盯着他,道:“你我的恩怨,不干万捕头的事,你莫要动他!”仇疯魔才裂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笑道:“老子要杀谁便杀谁,你管得着么?在老子眼中,凡是狗汉人都是该杀!老大让我来劝你出关,可偏偏你这狗杂种给个女人拴住了魂,古长河那狗杂种更是脓包,一入关便早早地降了!嘿嘿,我早就对大汗说过,狗汉人靠不住,他偏偏不信!喂,姓莫的,闲话少说了,快将那四张图拿出来献给老子是正经!”这人说话之时声如雷响,那两道浓眉有如粗大的黑蛇在额头上不住跃动着,万轻羽见他那怒色如狂,象是随时要冲上去将莫锋撕成碎片,可偏偏又半步不敢近前,显是对莫锋甚是忌惮。
莫锋道:“图是我先得的,你却凭什么来拿?”仇疯魔吼道:“放屁!大汗说了,谁拿回来的图多,那万户侯便赏给谁做!从汉人的狗官那里是抢,从你这里也一般的是抢。你乖乖地将图给我,我看在老大面子上便饶你一命!”莫锋冷哼一声:“图在我身上,有种便来拿!”
仇疯魔额头上的粗眉又跳了起来:“拿便拿,”才踏出一步,又止住了,喝道:“你这小白脸最多诡计,老子才不上你这当!”忽然反手将肩头上扛着的那人甩了下来,叫道:“便这样,这颜润国是你女人的老子,你交出图来,老子便饶他一命!”
那人一轱辘从口袋中钻出,只一个劲地向莫锋作揖:“好汉救命呀,好汉救命!”莫锋紧盯着这张憔悴无比凄惶无比的脸,他长吸了口气:“果真是颜润国!”那人仰起脸叫道:“小人正是大明前刑部尚书颜润国,这疯子这、这大侠抓住我便一直向我要什么苍龙八图,这名字我头一回听说,却哪里给他弄去”莫锋的心有一种撕裂的感觉,自己的一家便丧于此人之手,自己的一生也可说是毁于此人之手,可红知偏偏求自己饶他一命!长恨如刀,正慢慢割裂着他的心肺,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生命之中除了颜红知,便是颜润国,一半是爱,另一半便全是恨了。
仇疯魔恼了,忽然一把攥住了颜润国的脖子,象提小鸡一般高高举起,喝道:“姓莫的,少耍花招,我数三下,你将图抛过来,不然老子一把掐死他!一,二——”
颜润国虚弱地号叫着:“饶命,大爷饶命,小人真的不知道什么图呀——”万轻羽怒道:“住手!”但全身大穴被制,偏偏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莫锋双眉一皱,手拄长剑便待立起,但刚起了半个身子,又无力地跌倒。仇疯魔见了莫锋力不从心的样子,额上两道粗黑的蛇一跳,猛然叫道:“三!”旷野上随之响起一阵令人窒息的骨骼撕裂的声音,颜润国的头无力地垂了下来。
莫锋猛然一愣,这么多年的恨这么多年的仇便都随着这郁闷的一声响烟消云散了么?他忽然有了一种迷乱和慌张,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小心——”万轻羽忽然大喝了一声。日光下一道金光扑面袭向莫锋的面门,莫锋才从迷乱中惊醒,但他也太虚弱了,拼力一滚,却只让过了面门,却给独脚铜人的手指戳中了左肩,扑的一声,他吐出了一口血来。
仇疯魔收起铜人,望着在地上挣扎喘息的莫锋愣了一愣,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姓莫的狗汉人,想不到你也有今日,他***往日总是你高高在上地戏耍老子,看今天——”话未说完,他雷震般的声音忽然顿住,莫锋的那把剑却已经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肚子。
仇疯魔吃痛之下大叫了一声,要待挥起独脚铜人,莫锋却猛然拔出了长剑。仇疯魔一声惨呼,终于跌在了地上。莫锋将剑抵在了他的颈上,喝问:“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是笑使传的信么?”仇疯魔怒道:“不是他是谁,他***,他传了信来叫我带你出关,不可在此延误!”莫锋的眉峰慢慢聚拢,又问:“近日可有什么人跟着你,那笑使又是如何知道你的行踪的?”仇疯魔喘息道:“这家伙神出鬼没,我又怎么知道?他***,这两天倒是有几个锦衣卫的鹰爪子悄悄缀着老子,可老子回身一吓唬,便全扯乎啦!”莫锋道:“再问你一事,也要老实作答!你身上有两张图,这图可是你亲自从阉党手中夺得的么?”仇疯魔怒道:“老子为什么要老实作答?”却觉颈上的长剑一紧,只得道:“是古长河这杂种入关后不久给我的,他说他的行程危险无比,放在我身上放心一些!谁知过不了几天他便降了左青玉!”莫锋脸上神色冷得怕人,他微微沉了沉,蓦地手上一紧,仇疯魔的颈上便飞出一串血花。
万轻羽不由叹道:“莫锋,他已被制,你又何必杀他?”莫锋转身将他扶起来,挥掌解开他的穴道,却道:“这女真人视汉人性命如草芥,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我不杀他,也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会丧在他手中!嘿嘿,你老兄天生一副好心肠,偏又好管闲事,本不该做捕头的。我可是终日遭人猎捕的狼,若不如此,早死了几百回了。”
万轻羽自知辩他不过,微一沉吟,只得道:“这一次又是承你出手,万某自然不能再与你交手了!那左青玉让我传话给你,明日申末酉初之时,左青玉会带着你妻儿上落拓峰顶等你,若是过了申时你不赴约这一辈子只怕就难见你妻儿了!”他不忍看莫锋脸上难过的神色,说过这话之后,转身便行。
才走出几步,却听莫锋叫了一声:“万兄,你曾说过要‘恕以尽人’的话,这时候你还恕我不恕,帮我不帮?”万轻羽回过头来,瞧见莫锋一张苍白无光的脸,他心下一痛,却毫不犹豫地道:“若是你将图交出来,再立下誓言,不再为后金效命,万某自会倾力相助!”
莫锋干瘦的脸上慢慢地浮出一丝笑意:“万兄,今生今世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实在是莫某大幸!”万轻羽慨然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咱们这就去落拓峰么?”
“只怕没功夫了,这时候咱们有一件大事要做,”莫锋缓缓摇着头,“我若对你说,苍龙八图之密只是一个绝妙的谎言,你信不信?”
“这怎么可能?”万轻羽闻言心内一震。虽然最初听到苍龙八图的传说时,他也和莫锋一起怀疑过,但眼见这两日来左青玉、古长河等人为了这苍龙图和莫锋的生死相搏,他又对这价值连城的苍龙图深信不疑了。万轻羽犹豫着皱起眉头:“难道当真如你我那日所说,苍龙图只是一个无稽之谈?但若是如此,左青玉又怎会费了这大力气来寻它?”
“他上了当,他和你、我一般,钻入了人家布的阵中,”莫锋脸上的神色冷峻之极,“这布阵之人就是笑使!”
万轻羽愕然:“笑使?听古长河说,这人神出鬼没,连他也从来没有和笑使见过一面!”莫锋冷笑一声:“他倒没有说谎,因为他古长河就是笑使,笑使就是古长河!一个人怎会和自己见过一面?”他瞧着万轻羽一头雾水的样子,接着道:“昨夜我毒伤发作,危急之时笑使赶到,送来解药治好了我的伤!嘿嘿,我行踪诡秘,想那笑使如何得知?知道我在万福阁的只有你万轻羽一人,你在左青玉处供出我的栖身之地,古长河自然知道。适才这仇疯魔言道,他的行踪也曾被几个锦衣卫窥探,可见恰恰是古长河知道我二人行踪,也只有他能充任笑使,以血纸签命我等出关!”
万轻羽疑惑道:“单只因为是古长河知道你二人的行踪,你便猜想他是笑使?”莫锋道:“这还不够么?昨夜我毒伤发作,笑使及时送来解药,那会子我心内急着想看清他的模样,可偏偏头脑中一片迷糊,这毒伤只会伤身,不会乱神,这是古长河的迷心咒!”万轻羽道:“我倒更奇了,古长河不是一门心思要抓你么,却为什么要来救你?”
“这便是关键所在!”莫锋道:“你还不知,这苍龙八图我独得四张,但这四张图都是我和古长河一起动手所得。这八人的名字都是皇太极提供,每一次动手,都是古长河提供他们的藏身之地,然后我去杀人,他去夺图。每一次人杀了之后,他总能‘找’出一张图来。这图么,事后却总是放在我身上。那几次杀的都是失势后的阉党余孽,杀来顺手得紧,但一月之后这古长河就不辞而别,不知去向。而我也打探到了红知下落,赶去宁远关下相救红知,后来的事情么,你便知道了
“适才我又问了仇疯魔,他那两张图也是古长河送的。而他抓住颜润国后百般拷问却丝毫得不到最后一张图的下落,因为颜润国根本就不知道也没有什么苍龙图。苍龙八图只不过是一个欺天大谎,编造这谎言的人只怕就是皇太极或是古长河本人。若我所猜不错,古长河还要在身上留出一张图来交给左青玉,而且那左青玉按图索骥,说不定还真能找到一个‘宝藏’,里面的藏宝虽已被人洗劫一空,遗下的一两件依然价值不菲!”
万轻羽道:“他们这么煞费苦心,只是为了让左青玉相信这天底下真有苍龙八图这份宝藏?”
“古长河携此惊天之秘降了左青玉,不但会为其所用,且会为其重用。边境吃紧,陕甘灾荒,崇祯登基之后处处缺钱,他那府库却早已经被魏忠贤挥霍一空了。左青玉这时候是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他为了挖出这份子虚乌有的巨宝向新主子献功,自然会不拘一格地擢用此人。古长河得锦衣卫大权之后便会倾力完成皇太极的第二个计划——刺杀袁崇焕!”
万轻羽一惊:“他们要杀袁督师?”莫锋点头:“我也仅是依照常理揣度。万兄请想,他以笑使之名传来密令,催促我和仇疯魔出关。左青玉自然不会任由忧恨四使携着六张宝图出关,但边关绵延百里,再加上辽西松岭和黑山峰岭壮阔,只靠锦衣卫之力自然不成。这样古长河携左青玉的虎头令便可以直趋宁远,一来可以窥探其处地形,为后金下一次的破关寻些破绽;但我猜他更大的图谋只怕就是,直接刺杀袁督师!”万轻羽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会给你送来解药,你确是不能死,因为你是古长河煞费苦心制出来的对手!他一来要向左青玉泄漏你的行踪,使左青玉知道这图连皇太极都垂涎三尺。二来又要保护你,逼你出关,好让他有理由持虎头令直趋宁远边关!你你是如何猜到这惊天之密的?”
“古长河让我妻儿难聚,每念及他,我总是恨多疑少。直到今日万福阁之伏,我悄悄潜在暗处,却见古长河并不仔细搜索,反匆匆找个原由要杀你灭口,自己却急着要请令去宁远布防!我和他共事多年,知道他是一个细密之极的人,怎会如此草草行事?这么一起疑心便觉此人行事处处可疑,再加上适才仇疯魔一番言语验证,就不由让我想起了当初皇太极常说的那句话:大明朝是由一只狮子护着一群懒猪,只要除了这只狮子,大明迟早是咱们的!”
万轻羽听得浑身冷汗直冒,道:“这只狮子便说的是袁督师么?”莫锋道:“正是!宁远之败后,受了伤的努尔哈赤不久便死了。皇太极继位后再攻宁、锦,还是无功而返。后金不敢再望宁锦,他们自然时时刻刻地想除去袁督师。我就曾不只一次地听到皇太极催促古长河,要他想方设法除去袁督师。”他望着那隐隐西垂的日色,皱了皱眉,“从此北去宁远,若是骑上快马,或许还能赶个来回!”
万轻羽一愣:“莫兄也去?”莫锋道:“有袁督师在,皇太极便不敢轻犯宁远,天下苍生便能多一分宁静!”万轻羽轻轻问:“那落拓峰之约呢?”莫锋腮边的肌肉一滚,却道:“我只盼着能在古长河之前赶到宁远边关!”万轻羽心内一紧,也叹道:“我还盼着左青玉终究不会对她母子动手!还有,莫兄,你的伤”
莫锋越走越疾,只淡淡地道:“一只狼总能挺到最后,”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却一变,抬头望着那白花花的日头,“此去宁远,深浅难测!万兄,若是我真的回不来了,请你照顾一下红知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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