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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这一通吵闹,屋下已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群豪,闻言一起大笑起来。莫复疆恼羞成怒,怪啸声中,掌影如山,当头压下。龙梦婵翩然闪开,金鞭疾抖,向他胸口连点三下。二人顿时战在一处。
莫愁早就赶来,在卓南雁身侧仰头观战,急得连连顿足,口中嘟嚷道:“这老头子,怎地自称‘爷爷’,那可是你家儿媳!唉,娘子,你怎地成了我帮主老爹的姑奶奶?乱了,这辈分可都乱啦!”眼见两人激战不止,莫复疆猎猎的掌风震得龙梦婵不住飘忽游走,他心下更慌,转头对卓南雁道,“大雁子,我家娘子决撑不住啦,你别在这看笑话,快决上去劝架!”
“去劝架的应该是你,而不是我!”卓南雁低笑道,“不过你此时也不必出手。你家娘子极有心机,她选在屋顶激战,仗着轻功卓绝,已占了几分便宜。令尊脾气太暴,让龙姑娘灭灭他的锐气,兴许更妙!”莫愁心内稍安,仰头观战,兀自啧啧连声:“轻点轻点,帮主老爹,可别伤了我的小美人!哎哟,娘子,你这一鞭不是要你公爹骨断筋折吗……”
猛听一声劲响,莫复疆蓄势良久,终于跟龙梦婵硬交一掌。真气交击,龙梦婵的一袭白衣如纸莺般翩然后退丈余。这驿馆飞檐高挑,莫复疆在上面腾挪不开,这一仗打得甚是憋闷,至此才占得上风,哈哈大笑:“小妖女,快快束手就擒,爷爷饶你一命!”踏步上前,左掌吞吐不定,将龙梦婵上身尽数笼住。
“且慢!”忽见人影一闪,莫愁却已如风掠来,惊急之下,这一记龙骥步使得恰到好处,正插在二人之间。他双臂大张,挡在龙梦婵身前,向莫复疆苦笑道:“老爹,都是自家人,何苦跟你儿媳动刀动枪?”莫复疆怒道:“快快滚开!咱丐帮的脸面都让你这混账小子丢尽了!老子这便宰了这小妖女!”莫愁也恼起来,喝道:“你要杀她,便先宰了我!”
龙梦婵俏立在他身后,听他声色俱厉,心内暗喜:“这死胖子,终究对我死心塌地!”忽地探掌抓住莫愁的脖领,将他拽到身侧,叫道:“莫愁,别理他,你这便跟我走!”莫复疆须发戟张,怒喝道:“孽障!你胆敢跟这妖女走出半步,老子就来清理门户!”
莫愁大是为难,低声对身后的龙梦婵道:“娘子,给我个面子,咱们要双宿双飞,过两日偷偷走掉就是,何必搞得这般惊天动地?”他这话声音极低,檐下群豪全听不清,但莫复疆内功精深,相距又近,却听个满耳,只气得七窍生烟,暴喝一声:“孽障!”掌力猛提,便要吐出。
“快快住手!”院中忽地响起一声呼喝。这喝声虽然不大,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莫复疆一凛,扭头看时,却见虞允文在唐晚菊搀扶之下,正立在屋下。莫复疆人虽倔强,对这侠胆忠心的书剑双绝却甚是钦佩,更知两军开战,全须这位盟会军师兼钦差大臣居中运筹,忙顿住掌势,喝道:“怎地,虞军师也要给这妖女求情?”
“莫帮主,龙姑娘不是妖女!”虞允文目光灼灼,沉声道,“在下的毒伤得解,便是她送来的解药……”
莫复疆顿时一愣。他深知此时大战在即,虞军师忽然病倒,对宋军士气挫折极大,闻知龙梦婵送来解药救得虞允文,心头一阵狂喜,隐隐觉得自己这般对龙梦婵痛骂厮打,颇有些刚愎莽撞得过头了。
便在他整眉沉吟间,猛觉香风飒然,龙梦婵飘然闪到,金鞭劈面砸下。莫愁大惊,叫道:“娘子,留情!”莫复疆急忙错步疾退,但他正自犹豫自责,心神恍惚下先机全失,勉力避开金鞭,却觉后臀一痛,已被龙梦婵一脚踢中,一股大力袭来,便向屋下跌落。卓南雁全神贯注,斜刺里跃起,在莫复疆背上一搭,内力到处,顿时卸去跌势,两人稳稳落地。
龙梦婵一招得手,“格格”娇笑:“莫驼子,看你今后还敢在我这妖女面前狂吠!”虞允文见她收了金鞭,转身待走,忙叫道:“龙姑娘,你赠药之恩,虞某感激不尽!龙姑娘既已弃暗投明,何不同来共商抗金大策?”
“感激不尽?”龙梦婵“嗤嗤”冷笑,“我龙梦婵这一生都是妖女,既不会弃暗投明,更用不着你们假惺惺地感激不尽!”说到此处,忽觉满腔委屈苦涩,翩然跃起。莫愁急叫了声“娘子”,扬手疾抓,却抓了个空。月色下只见龙梦婵雪衣飘举,如一只白鹤般蹁跹飞起,在屋檐上凌空几点,瞬息去远。莫愁自知追她不上,大喊了两声,只得悻悻跃下,黑着脸问候莫复疆。莫复疆却点头道:“嗯,这龙梦婵既能救得虞军师,还算明白大理!”他挨了龙梦婵一脚,此时却全无恼色,揉着后臀哈哈大笑,“这小娘们,下脚倒狠……哈哈,要得,大是要得!”
他说的这“要得”,似是个口头禅,谁也不知他到底是不是“要得”龙梦婵做儿媳。但见他仰头大笑,一场风波消弭,卓南雁和唐晚菊等都替莫愁欢喜。倒是莫愁依旧满面愁容,在卓南雁耳边低声嘀咕:“挨了踢还笑,真他娘的跟我一般的贱骨头!倔老头子,我家娘子却被你气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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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俊的大寨便在城外紧要地势处安扎营寨,营寨外又布了鹿角、拒马、铁蒺藜等物,一心要御敌于城郊。营寨间高挑大五方旗,诸营井然有序,士气十足,与城内的守军结成犄角之势。
各营将校清晨起来,便随卓南雁操演阵法。卓南雁深知战阵之道变化精奇,若是士卒难明阵法变换之妙,反会弄巧成拙。他将那颇适合骑兵阵战的都天火轮阵全力简化,又与李靖六花阵的精要相合,演化为一种新阵法,传授给诸军。这新阵法只六般变化,法简效宏,卓南雁名之为“都天六轮阵”,诸军反复操演多时,已尽明其要。
虞允文赶来军营探看,见众军卒随着卓南雁的吆喝,或乘马或列队,纵横布阵,进退有度,不由大是欣慰。
卓南雁见他赶来,便让时俊领兵操练,飞马过来,笑道:“允文兄大病痊愈,正好大展身手!”便要请他带兵。虞允文毒伤初愈,身心疲软,摇手笑道:“愚兄心钝头昏,哪能带兵?金兵若这两日来,我只能作壁上观。嗯,这也算临阵脱逃吧?”卓南雁哈哈大笑:“允文兄临阵脱逃,先打你五十军棍!”虽然大战将起,两人仍是谈笑自若。
二人端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一边观看兵卒操练,一边揣度军情。
时近午时,忽见莫愁如飞奔来,喘吁吁地叫道:“大雁子,允文兄!大势不好,大势不妙,大势已去……”虞允文板脸喝道:“莫愁,这是军营,不得大呼小叫,扰乱军心!”莫愁的胖脸上满是惊骇之色,颤声道:“他姥姥的,这当口老子哪有心思扰乱军心,确是出了大乱子!王权那老贼,他……他率着大军逃了!”
虞允文冷冷不语,目光紧锁在莫愁脸上。莫愁被他如电的眼芒刺得有些心虚,声音下由低了下来,细述详情。原来今早虞允文前脚刚出了和州西城门,王权后脚便出和州东城城门,率大军向东而去,对外只说去江边操练,到了江边就仓皇渡江东去。虞允文将信将疑,忙遣了一名探马去江边细察。过了多时,探马赶回飞报,果如莫愁所说,而且王权的数万军马走得匆忙,连船只都没剩下多少。众人心头都是一沉,时俊更愤然道:“六万大军,抱头远窜,王统制……这是误国误民!”
“允文兄,”卓南雁却淡淡一笑,“王权逃了,还有你我!”他这淡定自若的笑声在一片黯淡消沉中响起,听来反有一股说不出爽朗狂放。
“不错!”虞允文片刻间便凝定下来,双眉一扬,挺身而起,慨然道,“当年岳少保的朱仙镇大捷,岳家军不过五百背鬼兵铁骑,便杀得完颜宗弼十万大军一触即溃。这话若是远了,便说近的,前日魏胜将军袭取海州,不过是三百孤军;李宝将军更以三千健儿,大破金兵十万水师……”他目光英气勃发,转盼众人,昂然道,“咱们这里,却有五千精兵和众多江南豪杰!”众人心神都是一振。莫愁更大笑道:“正是!还有本盟主,文武双全,运筹帷握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忽听远处宋军厉声叱喝,众人扬头望去,只见一彪人马如飞奔来。莫愁的大笑顿时化作惊呼:“大事不妙,金狗杀来啦!”
“休得杯弓蛇影!”虞允文凝目道,“那全是咱大宋好汉……咦,来的竟是明教人马!”卓南雁早看见那数百名汉子尽着明教装束,前面乘马豪客中,曲流觞、徐涤尘、彭九翁等诸多明教高手尽皆在内,忙挥手命守卫的宋军让开通路。曲流觞纵马上前,大喝道:“卓南雁,你果然在此!”莫愁见曲流觞气势汹汹,只当明教又来生事,惊道:“诸位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自然是来打架厮杀!”曲流觞见自己一句话唬得莫愁小眼圆睁,却振声大笑,“咱们是来跟金狗厮杀!哈哈,痛打金狗这等大事,怎能少了我明教英雄!”
说笑之间,卓南雁已上前与徐涤尘相见,徐涤尘才说出原委。原来林逸烟为修习新得的三际神魔功秘本,定要再行闭关。归隐之前,他将明教教务全交给降魔明使曲流觞,更再三叮嘱他不得参与抗金之战。
哪知他闭关不久,明教青阳长老茶隐徐涤尘便苦口婆心地劝说曲流觞该当以国家大义为重,全力抗金护国。曲流觞也是慷慨磊落之人,平生最钦佩的便是当年明教的月尊教主卓藏锋,今闻知金兵南侵,便与徐涤尘慨然率了明教精锐前来。
卓南雁望见眼前这些意气昂扬的脸孔,忽地忆起那晚徐涤尘所说的话,“但愿我这忍辱,能为我明教存些正气”,心底又是欣喜又是感喟,忙将明教英雄与虞允文、莫愁等人引荐了。明教人才济济,这次赶来助战的足有三百精卒,除了诸如曲流觞、徐涤尘等绝顶高手,更有陈金等少年英豪,宋方实力大增。群豪计议已定,各去行事。
卓南雁与时俊去调遣兵将,筑牢营寨,寨前盘好密布钢刀的战车,又将最擅远射的床子弩和千步弩分架在营盘左右两翼。大宋弓箭甲于天下,特别是神臂弓能射三百六十步,远胜金国弓箭。床子弩和千步弩乃是车弩,最远的能射七百步(按,相当于现在的1500米),只是操作繁复,需要几人配合发射。这些攻守利器被分批安置好,宋军士气更增。
黄昏时分,便听蹄声如雷,金鼓之声隆隆作响,滚滚烟尘之中,金兵终于杀到。这领头冲来的五千骑兵全披着重甲,头戴着只露出双眼的铁兜鍪,那战马均是胸宽腿长,毛色缎子般油亮,端的人如披甲猛虎,马似出海蛟龙。卓南雁远远瞧着,暗自一笑:“张汝能在燕京时便好排场,做了统兵大将,还是不改这公子哥的臭脾气!”将手中大枪一扬,身后宋军依令摆布阵势。他早已有令在先,让全体宋军不得鼓噪呐喊,数千宋军挥旗扬戈,全是悄然无声。这般静悄悄地张弓列阵,反更增一股凝重迫人的杀气。
张汝能当日深悔没有去抢先攻打庐州,大好风头都被余孤天夺去,这番请缨攻取和州,实是志在必得。此时他全身重甲,当先纵马而来,见了宋军的阵势,顿时吃了一惊。对面的宋军没有呐喊,没有擂鼓,前面数排弓弩手早已弯弓搭箭,前排战车上寒凛凛的尖刀,咬在弦上那黄澄澄的箭镞,全在夕阳下耀出阵阵骇人的光芒,与往日临战仓皇的宋军一反常态,变得冷定无声。这样子更像一群磨爪瞋目、静待猎物的狮虎猛兽,相较之下,倒是自己这些远道咆哮而来的金兵,反成了张狂胆怯的鬣狗。
张汝能手中大刀高举,勒住战马,大喝道:“擂鼓!”他决计不能让自己在气势上输给旁人。隆隆战鼓声中,又有一万五千多步兵飞速奔到。这两万金兵显然是精锐之师,如此长途奔袭,居然阵形不乱。
鼓声震天响起,众金兵嗬嗬狂叫,战马纵蹄嘶鸣。一名谋克孛堇手挥狼牙棒,纵声长啸,催马越众而出,在阵前盘旋呐喊。
嗤!一支羽箭破空飞来,劲疾如电地射人那名谋克孛堇的心口,竟贯透重甲,透体而过。那谋克孛堇嘶声长吼,狼牙棒脱手飞出,死尸轰然栽倒。金兵齐齐暴出一阵惊呼,鼓声顿时止息。
张汝能本要一鼓作气地挥师杀去,见此情形心神也是一惊,扬刀大喝:“列阵!”几名亲兵高举盾牌,左右拥上。身后大军挥旗布阵,又有人从车上推出高达丈余的大将旗,两骑金兵箭手迅速在马上搭箭,但知道己方弩箭难如宋军神臂弓那般远及,只是虚张声势地张弓,却不敢射出。
“嗤!”又一箭呼啸而来,那一丈九尺高的“三军司命”大将旗刚刚立在张汝能身侧,这一箭便直贯入旗杆上。粗大的旗杆一声“咔嚓”,拦腰折断。张汝能只觉头皮发麻。此时两军相距五百步,即便是宋军能及三百六十步远的神臂弓,也无法射到他身侧,更何况只凭一支羽箭,便将海碗粗细的旗杆贯折,这几乎已不是人力所为。他凝目望去,对面宋军那恍若鬼魅般的发箭之人掩在大旗之后,难窥其踪。张汝能心头犹豫,不知该不该再给自己加上几面盾牌。
对面的宋军依旧不声不响,全军既无呐喊,也无欢呼,一股迫人的杀气却直迫过来。金兵铁骑尽皆胆寒,前排战马更发出阵阵不安的嘶鸣。
一片冷寂之中,蓦听一声长啸,一人纵马掠出,长笑道:“张汝能,还记得燕京故人否?”张汝能双瞳一缩,森然道:“南雁?”他身旁一名谋克孛堇正是先前殒命的孛术鲁亲信,忙向张汝能低声道:“将军,便……便是这小子,在万军之中擒住了孛术鲁大人……”
张汝能微微点头,心下暗道:“这小子的事情,我可比你清楚得多!”他脸上神色不动,想催马出阵,却又没这胆略,只得长吸了一口气,强自鼓气喝道:“南雁小子,你当真要螳臂当车,抗拒天兵?”
卓南雁一声冷笑,抽出第三支羽箭,在马上缓缓张弓。他当年深入龙骧楼卧底,因身边的金人都擅骑射,才开始练习箭法。因他自幼便能飞石击鸟,忘忧心法又擅感应方位,没多久便可百步穿杨。
张汝能身侧的亲兵看他弯弓搭箭,立时一阵惊惶,又有两人挥盾抢上护卫。猛听飕飕尖啸,那支箭已闪电般射到,铮然锐响,直钉在一名金兵的盾牌上。沉浑的内劲到处,那金兵浑身剧震,一跤坐倒在地。张汝能和那批金兵又发出一片惊呼。“有书信!”有机灵的亲兵看到了那支羽箭上绑着的一卷硬笺,忙取了来,献到张汝能马前。张汝能并不去接,只冷喝道:“念!”那金兵倒识得汉字,颤巍巍地念道:“一剑补天挫敌胆,八百雄师破……汝能!”这两句诗简明粗鄙到极处,诸多不晓汉文的金兵将校都能听得明白,闻之无不色变。
“不错,我只需八百铁骑结阵,便能踏破你的数万金兵。”卓南雁朗声笑道,“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汝能兄可敢与我这故人斗斗阵法?”
“斗阵?”张汝能冷笑一声,心念电转,暗道,“眼下我军杀气已折,又是远道而来的疲师,若是此时冲杀,这些精锐马军伤损必多。嘿嘿,兵不厌诈,南雁这厮有勇无谋,本将军何不将计就计?”当下扬声人笑:“好!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本将军便来领教你的战阵之术!”
卓南雁眼芒一亮,笑道:“便这么着了!”缓缓踅马回营,混不把身后的数千金兵放在眼内。下知怎地,张汝能见他目光熠然一闪,竟觉得满腔盘算全被他看透了一般,又见他神色悠闲,更是心下懊恼,只恨弓箭射力不及,强按怒气,将大刀高扬,喝道:“南人自寻死路,本将军明日一举破敌!大伙儿速速安营。”金兵齐声高呼,声若雷震,依令安营扎寨。
卓南雁收兵回营,才入营帐,便听有人大笑:“少主,你可回来啦!”卓南雁双眸一亮,叫道:“厉大个子,你怎地来啦?师尊还好吗?”厉泼疯咧嘴大笑:“自然是帮你打架来啦!”他刚赶到和州,本来被莫复疆安置在城内驿馆,却耐不住性子等候,央求莫复疆带他赶到了营寨。
少时曲流觞、徐涤尘等明教元老也都赶来,故人相见,自是一番欣喜。厉泼疯更给卓南雁带来了施屠龙的礼物,却是一副围棋。“施长老得知少主武功回复,欢喜得不得了!”厉泼疯指着围棋道,“这个嘛,施长老说,让你收好,两军厮杀之时或可派得上用场!”
卓南雁奇道:“两军交战,要这围棋何用,难道是让我大战间歇下棋解闷吗?”厉泼疯搔着头道:“这个俺可没细问。施长老只是吩咐,这玩意儿要等你遇上难题之时再用。”卓南雁“呵呵”一笑:“师尊想必是让我效法古人谢安,以棋示闲,稳定军心。”将那副棋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第三部逝水长东第三十一节:斗阵和州转战江南
夜幕初降,两万金兵马军、步军各自分麾扎营。张汝能心中豪气复燃,暗自调拨兵马,筹划明日大战。
入夜时分,忽闻宋营外鼓声隆隆大作,张汝能大吃一惊:“宋狗果然不守规矩,说好明日斗阵,晚间便来偷营!哼哼,好在本将军早有防备。”喝令诸营将士准备迎敌。他带的两万金兵都是训练有素的锐旅,虽然深夜应战,却也有条不紊,不见丝毫慌乱。
哪知对面宋营中的战鼓敲击半晌,便即停歇,始终也无人马杀来。张汝能和诸将又惊又疑,只得各自回营。过了多时,金兵才要歇息,宋营鼓声又作。半晚之间,每隔一段,卓南雁便命宋军去击鼓呐喊,初时还在自己营内,后来便将战鼓不住前移,渐渐靠近金营。最后两次,更让明教和丐帮轻功高手,携鼓飞转盘旋,绕着金营敲击。
金兵远道而来,本就人困马乏、被他扰得满营皆惊,半晚不得歇息,更增疲惫。宋军将士早就得了卓南雁指令,除了击鼓将士,都塞了耳朵,蒙头大睡,只管养精蓄锐。
时停时响的鼓声中,卓南雁静坐帐内,手拈棋子,在灯下沉思。那抹熟悉的清凉感觉又从手指上直渗进来,卓南雁的心底便透出无比温暖、无比坚忍的感觉,眼前各种棋形和战阵交替闪现。蓦然间,他的双眸一亮,暗道:“是了!兵道即是弈道,弈道即是易道,殊途同归,万法归一。师父要告诉我的,便是这个道理!”一念及此,心底满是欢欣和豪气。
“卓少侠,”时俊大步进帐,笑道,“我瞧那些金狗快被咱气疯了……”卓南雁笑道:“只怕还没全疯!”时俊忽地蹙紧眉头,道:“卓少侠,我有一事不明。今日金狗远来,咱们为何不趁其立足未稳,迎头痛击?”
卓南雁淡淡地道:“旷野驰骋,乃金人之强,这里可比不得唐岛海战。以寡击众,并非上策。我在等着他们分兵力薄,再施雷霆一击!”时俊奇道:“分兵,你怎晓得金狗定会分兵?”
“旁人我不晓得,但张汝能,”卓南雁双眉轻扬,“呵呵”一笑,“我跟他在燕京没少打交道,素知这人的脾气禀性……他应该会的!”正说着,虞允文缓步而入,低声道:“南雁,是时候啦!探子来报,金狗的后营有兵马游动……”卓南雁眼芒一亮,点头道:“咱们的莫大盟主也早该到了吧?”
※※※※※※※※
夜色沉凝,莫愁正率着一队人马在幽暗的丛林峰崖间翻山越岭而行。
那弯冷冰冰的月牙被那黑蒙蒙的山崖峰峦衬着,显得无比的高远冷漠,连月辉也颇有些苍冷凄暗。满山杂木丛生,夜风横拍过来,松涛如啸如诉。四周都是起伏无尽的连绵群山,莫愁每次冷眼望去,都觉得那些黝黑的山崖暗影像一些摆出阵势的怪物伏在那里,让他心惊肉跳。
“他姥姥的,”莫愁早累得满头大汗,抬头望了望孤悬天穹的冷月,又嘀咕起来,“不是说好明早斗阵吗?怎地深更半夜的,让本盟主带兵往深山里乱插?”这两千兵马在深夜中悄然出了和州城南门,沿着蜿蜒的山路挑灯西行,林密路陡,崎岖难行,也难怪莫愁这公子哥儿会连发牢骚。
莫复疆便在莫愁身侧,一路紧板着脸琢磨心事,这时终于凝眉低喝道:“闭嘴!南雁算计得对,咱们人少,只有插到金狗身后,前后夹击,才有胜机!”莫愁撇嘴道:“想我武林中人,讲究一言九鼎,言出必践!大雁子答应跟人斗阵,却又来这手,嘿嘿,岂不是失信于人吗?”唐晚菊笑道:“这叫兵不厌诈!所谓兵行诡道,讲究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莫愁说的,那是宋襄之仁,只会丧师误国。”莫愁不以为然,正要再辩,忽听莫复疆低喝道:“到啦!想必前面便是断肠崖了!”
沉沉的夜色中,只见前面山崖险峻,那条山路陡然低了下去,两旁巨岩峭如刀削。莫复疆道:“南雁已问了本地土人,金兵若由山路偷袭和州,必经此断肠崖。”唐晚菊双眸发亮:“苍苍两崖间,阔狭容一苇!这崖下的山路由东向西倾下,东侧又有高石横亘,咱们若分兵于此镇守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莫复疆又细问了带路向导,得知果是断肠崖,暗自大喜,道:“只需留下五百精锐,金兵就休想过去!”莫愁却道:“大雁子怎知金兵一定会偷袭咱们?兴许人家一门心思跟咱斗阵呢?咱们这一路去抄人家后路,本就人少,若再分兵留守,岂不更缺人手?”
“你懂个屁!”莫复疆拧起眉毛,“南雁跟虞军师早定了计,岂能胡乱更改?”莫愁连遭训斥,发了脾气,冷笑道:“大雁子跟虞军师全都太小心了,本状元乃归心盟主,这就拍板定夺,不必留人镇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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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一过,宋营的战鼓声终于渐渐冷清下来。张汝能暗自冷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卓南雁只会施此雕虫小技,不谙兵法大道,终究只是个土豹子。嘿嘿,本将军略施巧计,明日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心中大是得意,和衣沉沉睡去。睡梦之中,蓦听鼓声轰鸣。张汝能正睡得昏昏沉沉,只当宋军又虚张声势,全不以为意。哪知喊杀之声渐乱渐响,一名亲兵匆匆入帐禀报:“将军,南人冲来劫营!”张汝能浑身一个抖擞,睡意尽去,一跃而起,喝道:“随我来!”
冲出大帐,但见四处火光冲腾,一队宋军已杀人金营,纵横驰骋这些宋军足有千人,其中精锐正是那三百名明教高手,厉泼疯大刀狂舞,冲在最前,陈金等少年高手也均是以一当百,奋勇冲荡。群豪都遵着卓南雁的吩咐,不得呐喊,只管闷头厮杀,这般静夜里闷声不响地杀来,浑如鬼魅般骇人。张汝能振声怒吼,金兵号角齐鸣,指挥军马围剿来敌。他带来的这些金兵全是女真军卒组成的锐旅,兵将生性坚忍,最擅苦战,此时虽惊不乱,各随本营猛安谋克结阵苦斗,又有人分兵去救火。
此时短兵相接,金兵的骑箭之长难以发挥,仓促之下,难占上风。宋军阵内的曲流觞、徐涤尘、彭九翁皆是一流高手,在营内左突右冲,只管四处纵火,金营内的大火越燃越多,人喊马嘶,乱成一团。ωар.ㄧбΚ.Сn
激战之中,猛听远处号角昂然响起,犹如老龙怒吟。一直闷声不响地苦斗狠杀的宋军蓦地齐声大吼,并力向前厮杀,金兵胆寒队散之际,宋军忽又齐齐向后退去。“宋狗要逃啦!”张汝能嘶声怒吼,“追啊,莫放宋狗走了!”但断后的都是曲流觞、厉泼疯等明教高手,个个武功高强,护着这千余宋军如一股旋风般倏来倏去,片刻间便破围而出。几队金兵狂呼着上马疾追,却被宋军一阵乱箭攒射,不少人惨嗥坠马。
张汝能又惊又怒,这叫他好歹已喝令各猛安谋克压住阵脚,匆匆率着大队军马仓促追出,猛听对面喊杀声震天,又有一彪宋军直撞过来。
两军各自压住阵势,对面宋军阵内一员大将纵马跃出,朗声笑道:“汝能兄,这一晚睡得如何?”正是卓南雁亲领大军前来。
“狗贼!”张汝能嘶声大骂,“说好明早斗阵,今夜却来劫营!”卓南雁大枪斜指,哈哈笑道:“是你自己有眼无珠,你倒看看吧!”张汝能扭头望去,果见东方天际片片青白,一抹曙色破雾而出。
天光见亮,这已是新一日的黎明。
“列阵!”卓南雁一声大喝,身后铁骑分作八队,离合游走,结成一座圆阵,外面又有数队步兵进退伸缩,团团成形。
张汝能眼见他阵形奇特,急切间窥不破其妙处,又惊又怒,也急忙挥月大喝:“击鼓!布阵!”金兵也慌忙擂鼓,鼓声隆隆大震,金军马队步兵纵横交叉,摆成常山蛇阵。金兵阵成,胆气稍复,各自顿足狂吼。
朝霞初照,晨曦灿如赤玉,映得东方火红斑斓。金兵发出的“嗬嗬”之声响彻旷野,这璀璨黎明下的大地也似在微微摇颤。
张汝能立马横刀,心中豪气渐腾,暗道:“兵不厌诈,昨日黄昏你们精兵拒敌,与我军全力对垒,城内城外全成犄角之势,易守难攻。小爷答应你卓南雁今日斗阵,你这土豹子定会将心思全用在阵前。嘿嘿,哪料到小爷的人马绕城偷袭……”他昨晚早就细细问过当地土人,定下了分兵偷袭之计。明里看,他是被宋军鼓声扰得半夜不宁,实则早就分出一万精锐,由土人向导领着,绕山路去偷袭和州。
此时两军会战,张汝能的大半心思仍牵挂在那队深夜偷袭的奇兵上:“早吩咐了他们,得手后便该鸣炮出兵,夹击宋军,怎地至今还悄无声息?”张汝能抬眼向宋营后的和州城望去,心底暗自奇怪。
蓦听一道长啸横空掠来,卓南雁长枪高举,喝令手下八百骑兵和六百步军连接成阵,劈头冲来。张汝能眼芒一灿,暗道:“土豹子,小爷虽破城妙计早定,今日斗阵却也要击败你,好让你心服口服!”他熟读兵书,尤精阵法,今日摆下的乍看是平平无奇的常山蛇阵,实则头尾前合,便可化为三复阵,最能诱敌深入,一举歼敌。
卓南雁振声大吼,都天六轮阵运转起来,六队奇兵和六队正兵不住翻卷变化,进出莫测。金、宋两军甫一交接,宋军六队正兵缩人圆阵内,八队骑兵从圆阵内翻出,势若八把利刃,直插金兵心腹。
金兵的三复阵本来前有三道伏兵,讲究疾进疾退,只求引敌入阵,却又退而不乱。不料这阵势早被卓南雁看破,挥师猛冲,锥子般地连破三道伏兵,金兵阵脚渐乱。这时都天六轮阵的六轮之妙开始显威,圆以六包一,方以八包一,方圆交替翻转,将那三道金兵一团一团地包围吞噬。
张汝能惊怒交集,连声呼喝,金兵结阵苦守,仗着人多势众,队队兵马不住价冲上。两军绞杀在一处,金兵形势虽然吃紧,中军却始终岿然不动。战势凝胶般地粘着,急切间难见胜负。卓南雁振声再啸,六队正兵和六队奇兵翻卷后撤,八队骑兵纵马冲出,卓南雁一马当先,长枪荡起道道电芒,挡者立毙。两名勇悍的谋克孛堇分从左右夹上,也被卓南雁数招格毙。
虞允文亲率大军,在远处观战。他毒伤初愈,身子兀自虚软,但此刻端坐马上,却腰板笔直,英气凛凛。眼见卓南雁率着千余精兵直撼金兵大阵,厮杀良久,似乎锐气已折,虞允文令旗疾挥,急命曲流觞、徐涤尘等明教好手冲出,突袭金兵侧翼。这三百精锐早歇息多时,此刻狂吼呐喊,直向金军右翼杀去,势如贯穿野兽厚皮的长矛,一路势不可挡地直插了进去。张汝能大惊,急命侧翼三千兵马圈住明教群豪。
杀声震天动地,张汝能也不由心惊肉跳,更是暗自埋怨那支偷袭锐旅:“怎地城内还没动静?安插在和州的细作昨晚来报,王权已率数万大军渡江而逃,怎地这一万铁骑却破不了这一座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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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此时早率人摸到了金营之后。在断肠崖,他被莫复疆臭骂一通,终于还是留下了帮主老爹和五百丐帮豪杰留守,自领着两千精兵摸黑紧赶,早早地抄到了金兵后路。只因卓南雁和虞允文有令在先,定要听到冲杀号炮,这两千奇兵才能冲出,莫愁也只得暂且隐在密林中按兵不出。
耳听得前面喊杀之声排山倒海,他心底急得也如同开锅似的。这时候莫愁便再不懂军事,也看出来金兵必会由山路绕道偷袭和州城,断肠崖上的五百丐帮兄弟和他那帮主老爹能否撑住众多金兵的猛攻,让他想想便头脑发涨:“形势如此,只看谁能撑得住、撑得久啦!”
他跟虞允文约定,人马到位后以狼烟为讯。报讯的狼烟早燃起来了,自林子边上如一道云柱般直冲云霄,但就是不闻虞允文的号炮之声。“怎地还不下令?怎地还不下令?”寒天十月,莫愁急得满身大汗,忍不住嚷道,“他姥姥的,难道虞军师没瞧见?给本盟主再点一堆狼烟!”
虞允文早见了莫愁的狼烟,却咬牙硬撑着不下令点号炮。
“金狗果然分兵了!”时俊看出堂奥,扬眉大笑起来,“他们分兵偷袭咱们,此时营内兵马不足一万,还都是给咱们劫营之后士气已折的金兵!此时要应付两侧的卓南雁和曲流觞过两群狮子,便又分作了两段。虞大人,下令吧!”他是江南有数的猛将,身后还有两千大军按兵不动,此时自是按捺不住。虞允文目**芒,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战阵,一言不发。此时卓再雁这一彪奇兵牵扯了绝大部分金兵的精力,曲流觞率着明教群豪又是剑走偏锋地突入,金兵阵脚渐乱。
“杀!”虞允文令旗终于挥下。时俊一声咆哮,领着两千精兵呐喊冲出。这队人马全是生力军,一晚上养精蓄锐,此时呼啸而来,直贯张汝能的中军,顿时冲得金兵阵脚大乱。虞允文目光如电,看到对手中军终于松动,令旗再挥,大喝道:“点炮!”号炮轰鸣,震得四野山林簌簌发抖。“日他姥姥的,”莫愁一跃而起,嘶声吼道,“给老子冲啊!”他带的这彪人马除了两千官兵,还有青城派、丐帮等四海归心盟武林高手随行,骤然挥师杀来,委实突如其来,势不可挡。
金兵前后受敌,更见势窘。仍有些强悍的猛安谋克约束队伍转攻莫愁等人,却不料莫愁率的宋兵多配了强弓硬弩,先是一通乱射,随后武林高手冲击,犹如决堤大江般狂卷过来。金兵苦撑多时,已是强弩之末,至此终于崩溃。卓南雁纵横驰骋,连斩了数名金营高手,直向帅旗下挺立的张汝能杀来。都天六轮阵阵法转动,如六只巨大火轮飞旋疾转,金兵哭嗥惨叫,挡者无不辟易,张汝能瞧得心胆俱寒,转身策马逃出。
主帅一逃,金兵斗志全失,阵形又被打乱,七零八落地只顾嘶嚎逃命,便连三军司命大将旗都抛在了地上。卓南雁带着宋军一鼓作气地追杀出里许,斩杀金将无数,又抢得大批战马、辎重等物。虞允文急命鸣金收兵,率人挥兵转攻断肠崖。
那一万金兵绕道偷袭和州,却在断肠崖遇阻,苦战多时,锐气早去,忽见宋军挑着张汝能的大将旗,呐喊冲来,顿知主帅大军惨败,各自惊惶。接战不久,金兵便轰然四散。卓南雁却不苦追这队金兵,率军得胜回营。
以五千宋军大破金兵的两万铁骑精锐,这一战胜得酣畅淋漓,更难得的,是宋军士气大增。要知秦桧当权近二十载,大宋能臣尽去,官兵多是弱不堪用。在寻常宋朝将校军兵眼中,女真人都是虎狼猛兽,旷野陆战,金军更是绝难战胜。这一场大胜,尽破女真骑兵锐旅,宋军将士气势陡增。
金兵暂去,和州城内一片欢腾。虞允文却没闲着,赶写了奏折,表彰和州之胜,再一次狠狠弹劾都统制王权不战而逃,命人飞报临安。
黄昏时分,虞允文闲情忽起,对卓南雁道:“老弟,此处有一处古迹不得不看,那便是乌江县凤凰山上的霸王祠,当年楚霸王项羽便自刎于乌江!”听他说起拔山举鼎的楚霸王、莫愁和唐晚菊都来了兴致,当下四人便忙里偷闲,乘马直奔霸王祠而来。
几十里的路程快马疾驰,不久便到。四人到得祠下,但见门匾上写着“英惠庙”三字。原来霸王祠自唐初始建,屡加修葺,绍兴二十九年才刚刚改名为“英惠庙”。进得庙来,便见南唐文坛宗师徐铉撰写的项王亭碑。
大庙宇甚是广大,唐宋名流孟郊、杜牧、王安石等人均留有题诗。庙祝见几人器宇不俗,忙紧着上前招呼,虞允文急挥挥手,打发他退下。四人信步闲游,走到祠后,便见一座青石砌成的古墓,那就是霸王项羽的“衣冠冢”了。其时夕阳西沉,暮风萧萧打来,吹到墓周古松林上,那松涛澎湃呼啸,惊人心魄。唐晚菊手抚墓碑,叹道:“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犹在,肯为君王卷土来。如此英雄,世间再也难见了!”虞允文道:“西楚霸王一代雄主,可惜一败身死,倒让我想起来一句古语: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说得好!”卓南雁心内忽有所感,扬眉道,“这是兵书《司马法》上的话吧?‘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当日我曾请教辛弃疾大哥,何时天下太平,再无征战?此时听了允文兄说起这两句话,倒让我豁然开朗,国不可好战,更不可忘战!”
“偏偏完颜亮这家伙就是个十足的好战之徒,”莫愁忽地“嘿嘿”一笑,“偏偏咱们大宋赵官家,又是个忘战之君!”虞允文被他说中心事,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卓南雁眼望乌沉沉的松林,冷笑道:“咱平民百姓管不得赵官家的事情,但若有好战之人犯我疆土,便让他有来无回!”
四兄弟玩赏碑石,游兴大尽,却才赶回。在月色之中并辔而行,莫愁见虞允文神色抑郁,只当他毒伤初愈,心神不佳,便变着法子逗他欢喜。唐晚菊忽道:“我知道允文兄忧心什么,只怕还是金兵。”卓南雁道:“不错!听说完颜亮的大军要在庐州造船,耽搁了些时日,这才于昨日派张汝能率前哨来攻城。允文兄忧心的,乃是金国大军齐发!”
“自王权弃守庐州起,我便连上奏折弹劾他不战而逃,这些奏折,赵官家不知能否收到?”虞允文沉沉一叹,在马上仰头望着那一钩残月,“便是见到了,能否及时发来援兵?和州弹丸之地,援军不到,和州难守啊……”众人心底均是一沉,马鞭落下时,都不禁狠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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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军的主力说到就到了。第三日黄昏,便闻蹄声鼓声呐喊声铺天盖地般喧腾,震得山野城郭都在簌簌发抖。金国大军结阵而来,先后竟有七支忒母万人队开来。
虞允文料得敌我两军众寡悬殊,旷野上极难与十数万的强敌周旋,早命时俊将宋军尽数收回城内。众人在城头瞭望,但见和州城下都是金兵的营帐,漫山遍野,旌旗如海。料来得到了孛术鲁和张汝能的两次败兵之讯,金军统帅对和州再也不敢小觑,摆出一番大阵仗的架势。
“若王权能留下他手中的五万精兵,”虞允文叹道,“漫说这几万金狗,便是完颜亮的大军全来,咱们又有何惧!”
沉郁苍凉的牛角号呜呜长鸣声中,金军主将督师攻城。和州城下的豪沟不深,金兵没费多少工夫便跨了过来,几队步军手挽大盾奔到城下,架起搭天车、行天桥等各色车梯攻城。宋军在城上严阵以待,箭石如雨,打得金人的云梯近前不得。
金兵几次冲击无功,怒喊声中,抬出一台台的车弩推到阵前,正是王权丢弃在庐州城内的床子弩和千步弩。那千步弩乃世上力道最劲的机弩,队队箭手自下仰射,终于掩护着攻城劲旅架上了云梯。
好在虞允文已作好了诸般守城安排,女墙垛口上早备了垂钟板、遮箭架等物,宋军更冒着箭雨施放撞车。那撞车上装有尖头重木做的撞杆,用以疾撞云梯,正是云梯的克星。金兵云梯被撞车上的撞杆顶上,非毁即倒,云梯上的金兵纷纷坠落,一时血肉横飞。卓南雁、莫愁率着各路武林豪杰也披挂上阵,手持狼牙棒、夜叉檑等远攻兵刃,凌空飞砸攀城金兵。
一道道云梯刚刚搭起不久,便被宋军推倒砸毁,金兵冒着箭雨又再搭起,宋军又再摧毁。钉着两千颗大铁钉的狼牙棒和整根圆木上裹满尖钉的夜叉檑轮番从城头砸下,每一次起落,都带起大片惨嗥。连番苦攻之下,金军伤损巨大,城下的死尸堆成了数叠,但金兵性最坚忍,一队才退,一队又上,城下虽已血流成河,后继人马仍是舍生忘死地冲上。
呐喊之声地动山摇,城墙上已被黏稠的血水涂出片片腥红,城下的壕沟中也早堆满了尸体,那尸身又被飞砸的石木和往来的金兵交踏,便化作了团团肉泥。金兵红了眼睛,踏着那些肉泥飞扑上来,远远望去,似是千万只黑簇簇的乌鸦攒在城墙上,打不散,击不退。饶是石镜、曲流觞、莫复疆等武林大豪纵横江湖,到此也不禁暗自色变,均想:“这里可不是擂台对决,任你多高武功,到此也派不上多大用场!”
卓南雁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眼见金兵攻得猛恶,忽然大开城门,率着三千锐旅出城攻敌。他这彪兵马突然杀出,都天六轮阵势如迅雷,顿时将金兵阵势冲得一乱。卓南雁奋马舞枪,竟连斩金兵两员猛安孛堇,城下金兵形势大乱,潮水般向后退去。
这一冲虽然痛快,终究是寡不敌众,金军稳住阵脚,两支万人队如两条铁臂般合围过来,顿时将他们团团围住。卓南雁不敢恋战,只得率兵向城内疾冲。哪知金兵定要将他们拦阻在城外围杀,队队铁骑连番拦阻。卓南雁觑得一名手挥大斧的忒母孛堇追得稍紧,回马一箭,正中那人咽喉。这名万夫长坠马,金兵顿时一阵骚乱。卓南雁忙喝令疾退,仗着都天六轮阵阵势锋锐,趁机率众冲出重围。金军追至城下,虞允文一声令下,架在城头的石炮和床弩纷纷开射。金兵虽着重甲,也难挡如此劲弩大石,又有百十人惨嗥丧生,余人仓皇退开。卓南雁才率人退回城中。
这一番冲荡,到底将金兵士气打得一折,加上连番攻城不得,金军先前的锐气也丧了。眼见夜色沉降,金军终于收兵回营。
强敌收兵,虞允文等人却不敢掉以轻心,在城上的团楼、弩台等各紧要处都安排了重兵把守,更有时俊、莫复疆等人轮流巡视。
夜幕沉沉,卓南雁端坐屋内,在灯下对着一局围棋,蹙眉沉吟。听得虞允文缓步走人,卓南雁并不抬头,只笑道:“允文兄,朝廷那边还没消息?”
“我已连发三道文书,至今却都是石沉大海!”虞允文怅然坐下,屈指盘算道,“照着官场上的繁文缛节,便有接替王权的新任官长到任,再来发兵相助,怎么着也在月余左右。”他说着郁郁一叹:“可这和州却不比庐州。庐州自古便是重镇,高墙深沟,易守难攻,和州却是小城,不足固守……”他眼见卓南雁似是全未留意他的话,只将手中的棋子一枚一枚地打在棋枰上,心下好奇,便也望向棋枰。凝神瞧了片刻,虞允文也不由暗自点头,棋枰上的白棋紧紧困住右角上的三枚黑子,黑棋却声东击西,转攻白子左边上的薄形。说来也怪,弃了这三枚危子之后,黑棋又缠住了白棋的左边七子,形势立转,竟稳占上风。
“好厉害的弃子脱困!”虞允文喊出这句话来,登时双眸一亮,叫道,“老弟,你是说……咱们也来个弃子脱困?”
卓南雁笑道:“这便是师尊传我的补天弈,重在全盘着眼,大局在握,当日我曾以这‘弃子顾我’之法战胜了自称‘奉饶天下棋先’的强敌楚仲秀,这便是那局棋。”他说着抓起一把棋子,摊在灯下,“师尊送我围棋,想必是要告知我,兵法与棋道一般,都须把握大局。恰如允文兄所说,和州弹丸之地,万难抗击金虏大军,那便不如弃子脱困,攻敌薄形!”
屋内忽地寂静下来,虞允文默然站起身来,在灯下缓缓踱步。沉了很久,他才顿下步子,沉声道:“过江!”昏黄的灯影下,他泛着血丝的眸子里耀出两道电般的精光,字字冷定沉缓,“眼下江南精锐尽集和州,与其玉碎于此,不如渡江后,倚仗天堑地利,一举破敌!”
计议已定,当晚宋军便连夜撤退。连日征战,和州百姓早已逃了十-之六七,但今夜听得官兵东退,仍有许多和州百姓自愿跟随。虞允文命人在西城门的城楼连夜击鼓,虚张声势,以为疑兵之计,这边大开东城门,数千官兵护着百姓悄然出城,直渡长江北岸。江边船只不多,又是百姓与官兵同退,直渡到天明,仍有百余口百姓还没有渡过江去。
最后一拨留守击鼓的人马上了船,已然天色大亮。忽听得战鼓声响,喊杀冲天,竟有一路金兵破城攻来。众船才飘摇扬帆,金兵赶来乱箭齐发,船头不少百姓惨叫哭号,立时坠尸江上。宋军忙竖起盾牌防护,但船上挤满了百姓,一时难以照顾周全。最后两只大江船首当其冲,船夫先后都中箭落水,那船只在近江处打转。
金兵羽箭如雨般射来,江上哭嗥震天,百姓尸身先后落水,随波起伏,血水染得沿江尽赤。卓南雁已随最后一拨渡船到了江心,回头望见那两船官军和百姓势窘,忙奋不顾身地跃回。
他抢到船尾,纵目望去,却见江边领兵的金军大将正是张汝能。“快快住手!”卓南雁大吼一声,弯弓搭箭,遥指江边金兵,喝道,“张汝能两军交战,怎能屠戮百姓?”
说来也怪,他虽羽箭不发,但真气遥送,紧紧锁住岸上金兵。沿江金兵都觉那一箭便要向自己劈面射来,心下惊惶,顿时停手不射。领教过卓南雁神箭功夫的兵卒,更是肝胆皆寒,悄悄向后挪步。
“卓南雁,又是你!”张汝能见了他,顿时新仇旧恨一发地涌上来,高喝道,“儿郎们,将这小子和他船上的人马都给我……”卓南雁大喝一声:“你敢!”宛若晴天响了个霹雳,只震得沿江金兵俱是一凛。张汝能惊惶之下,竟将“射死了”那三字硬生生吞下。
猛听“嗤”的一声,一支狼牙箭劈面射来,张汝能仓皇低头,却觉头上一震,盔缨随箭落下。卓南雁吼声再起:“张汝能,放百姓过江,我饶你一命!”张汝能又惊又怒,叫道:“你成了丧家之犬,还敢口出狂言?”
卓南雁目射寒芒,喝道:“你可敢一试?”声若惊雷,在江上滚滚传来。张汝能只觉他箭上杀气如潮涌来,一时神丧气馁,猛一摆手,大笑道:“我大金万岁仁德,早说过不杀百姓!便看在这些江南百姓的分上,饶你这宋狗一条性命。咱们来日疆场再见!”
江船缓缓横江而去。耳畔尽是百姓撕心裂肺的哭号之声,卓南雁挺立船尾,望着江流中渐去渐远的百姓尸身,胸中怒火升腾,忍不住仰天大喝:“完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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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江之后,虞允文等人才觉出形势之险恶。
自长江南岸的东采石,直到跟和州隔江相望的大宋太平洲,一路上尽是王权的兵马。这些人旌旗散乱,不成队伍,或聚在茶肆闹事,或在坊间奔突扰民,更有人垂头丧气地呆坐路旁。虞允文寻了个校官细问,才知王权渡江后只顾自己奔逃,一路奔到太平洲后便不知所终,失了约束的兵将群龙无首,便胡闹起来。
群豪尽皆惊恐交集,莫复疆等粗豪之辈更是破口大骂王权昏聩误国,虞允文强抑悲愤,亮明自己的钦差身份,跟时俊一起,沿途收拾溃兵。这一路上,竟集合了一万八千多军卒。
当晚赶到太平洲知州衙门,正见辛弃疾和方残歌怒冲冲地走出府门、卓南雁、虞允文忙上前迎住二人,细问端详。原来二人押运粮草到此,正见王权兵败如山倒,辛弃疾只道金兵势大,宋军苦战不敌,一问兵卒才知,这位王太尉根本没有与金兵交战,就急急窜逃过江,躲进了知州衙门内。辛弃疾热血肝肠,恼怒之下,便追到此地跟他理论。只是他人微言轻,王权哪里搭理他。虞允文面色冰冷,拉着二人又闯进府衙内,喝出了王权。虞允文厉声叱问这位大宋副帅不战而逃,危及社稷。王权却笑吟吟地道:“王某本就不是领兵打仗的料,只是国难当头,勉力为之而已,好歹却还没有折损一兵一卒。虞大人文韬武略,又是钦差,何不接了本官这差事,王某那是求之不得!”
争执之际,忽听一声吆喝直传进厅来:“圣旨到!都统制王权接旨!”这喝声响亮无比,府衙院内院外的差役兵卒全听得清清楚楚。卓南雁不由双眸一亮,道:“罗大先生到了!”但听靴声櫜櫜,一行人大踏步直闯进来,领头之人高大威严,正是罗大先生。王权劈眼瞧见罗大满面严霜般的杀气,顿时心底发寒,忙招呼人摆布香案接旨。
这道圣旨却是出乎意料得大快人心:朝廷得了虞允文的多次急报,闻知王权贪生怕死,终于将其罢免,任命李显忠为建康府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更让虞允文为参赞军事,从旁协助。此时李显忠未曾到任,便由虞允文暂行安排交割事宜。
这位新任都统制李显忠,十七岁便随父从军征战,屡败金兵,在大宋军中威名极盛,据说连当年大金能征惯战的完颜宗弼对他也甚是忌惮。更因他一家二百余口都被金兵杀害,李显忠对金人恨之人骨,始终力主抗金。秦桧当权时,李显忠被贬官削职,方当壮年,便一直在家赋闲,于此国家危难存亡之际,赵官家才让这抗金勇将重回疆场。
群豪都知李显忠大名,听了罗大朗声宣罢圣旨,均觉欢欣畅快。王权则想到交了兵权,便可远离征战之危,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心底也是暗自欢喜,只是脸上却堆出一副戚然悔痛之色,连连嗟叹。
原来宋师接连弃城逃遁,临安京师震恐,赵构险些又要入海逃遁,躲避金兵,多亏被朝臣中的有识之士劝阻。自王权弃庐州南逃开始,虞允文便连上弹劾文书,辗转呈送到了赵构手上,这一回赵官家再不敢怠慢拖沓,痛下决心,临阵换帅,更让太子一系的罗大赶来传旨。罗大生怕误事,日夜不停地疾赶而来。
“虞老弟,”罗大握紧虞允文的双手,“兵部官吏任命甚是拖沓,眼下李显忠在忙于各处调拨人马,最快也须三日后赶到。万事便看你老弟筹措!”不知怎地,这时罗大忽然想到了自己已经过世的二弟狮堂雪冷罗雪亭,心内顿时一痛。原来罗大心性略狭,因其弟名贯江湖,武林中人只知有雪亭,不知有罗大,颇让他心生怨妒。后因罗雪亭与女徒柔儿相恋,罗大更对自己这位兄弟不以为然,多年来两兄弟貌合神离。直到骤闻罗雪亭真切的死讯,罗大才深觉悲悔,只恨龙须猖獗,自己身负防护太子重责,一直未能去建康吊唁。此时国难当头,猛然想起若是自己那忠勇过人的二弟罗雪亭在世,形势必不会颓败如此。
虞允文官复原职,却没有丝毫喜色,急着召集将领,沿江布防。
第三部逝水长东第三十二节:以严御兵以虚应实
此时,完颜亮的数十万大军已在夺下和州后,占领长江北岸西采石的杨林渡口。暮色初降,完颜亮却来了兴致,带着刀霸仆散腾亲来江边漫步散心。夕阳西沉,半江江水都被染成血红,岸边都是持戟耸立的紫绒军甲士,完颜亮纵目望去,只觉这些十步一哨的甲士身披晚霞,随江蜿蜒,竟有无穷无尽之感,不由心下大慰,笑道:“伐取江南,只我这五千紫绒军便够啦!”
刀霸仆散腾却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言语。完颜亮听惯了巫魔萧抱珍和宠臣李通等人的顺口奉承,反对老友仆散腾的淡漠颇不习惯,扭头望了望暮色中面如古铜的天刀门主,道:“老腾,还记得当年梁王宗弼如何渡江破敌的吗?”
当年仆散腾为完颜亮重金请出,结为布衣之交,完颜亮便称呼他为“老腾”。其后完颜亮为帝日久,更在铲除了心腹大患“沧海龙腾”完颜亨之后,这个称呼,完颜亮久已不用,不想今日又脱口说出。仆散腾的面色一缓,笑道:“传闻当年梁王完颜宗弼先是屯兵江边,令人昼夜击鼓,对岸宋军听得鼓声,便已逃得一干二净。”
完颜亮仰头哈哈一笑:“待朕渡江时,也该这般容易!”仆散腾蹙起眉峰,道:“陛下,宋人有备,可也比不得当年啦!兵事瞬息万变,岂能以陈年旧例揣度今日之战?”完颜亮的笑容徒然凝固,望着他的眼神蓦然变得冷冰冰的。仆散腾也沉着脸跟他对望,缓缓地道:“陛下,便只当……是老腾跟你说的真心话吧!”眼见完颜亮闻言后面色微缓,狠了狠心,又道,“若是筹措不当,贸然进兵,只怕陛下便是又一个符坚!”
“你……”完颜亮的眼芒倏忽一灿,森然道,“你竟敢将朕比作符坚?”心底狂怒之下,便想抡起剑鞘劈头砸过去。但瞥见仆散腾那刚凛凛的双眸,完颜亮眼内的暴怒渐渐平息,幽幽地道:“老腾,你说符坚……算不算一个英雄?”仆散腾也叹了口气,道:“符坚乃前秦英主,又任用贤相王猛,自是英雄。可他不听王猛死前之劝,未能剪除国内隐患,便贸然伐晋,以致淝水之败后前秦瓦裂。”
“那是他用人不当,朕定然不会重蹈符坚的覆辙。”完颜亮也吁了口气,转头望向那轮沉浑的落日,悠然道,“朕若胜了,天下混同,九州一统,朕才对得起大金的列祖列宗!”仆散腾却默不作声。完颜亮望向他的目光更柔了一些,笑道:“这些日子来,太阴教抢了你天刀门许多风头。朕明白你心内的苦。朕还知道你不愿伐宋,却仍能留下来尽心辅佐朕。只因在你心中,还当朕是你的好友!”听得“好友”二字,仆散腾雄伟的身呕微微一震,也笑道:“其实,老腾跟着你,最舒心的日子,便是刚刚出山的时候……”二人目光交投,霎时间眼内都闪出些久违的热流。
完颜亮眼中那热流只一闪,便即化成寒凛凛的精芒,扬眉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渡江诸事已快齐备了吧,咱们最迟后日渡江!渡江前的刑马祭天之仪,便由你老腾主祭!”仆散腾暗自叹一口气,点头应允。
完颜亮又大笑道:“余孤天分兵取扬州,一路势如破竹地夺下滁州、真州,这时也该夺下扬州了吧?”想到余孤天若攻占扬州后,由扬州瓜洲渡过江,那便是两路大军直逼临安,不由一阵踌躇满志。
“余孤天,”仆散腾眼中厉芒一闪,忽道,“陛下便不觉得余孤天……有些古怪?”完颜亮笑容一凝,道:“老腾,说仔细些。”
仆散腾沉声道:“这余孤天是叶天候和耶律瀚海生前亲自选中的人,又在刺杀完颜亨时出了大力,照理说该当决无差池的。但老腾总觉得他有些可疑,他那身内功,高得有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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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允文走马上任,面对的难题却是不少。王权弃地逃遁,粮草大多散失,眼下这两万多人马的粮草,便成了头等大事。虞允文知人善任,仍命辛弃疾与方残歌连袂去筹措押运粮草。剩下的首要之务便是士气。这些兵将追随王权日久,斗志和军纪早被消磨殆尽。更要命的,却是王权终日克扣粮饷,中饱私囊令兵将的军饷被拖欠已久。
当晚虞允文跟卓南雁和莫愁说起此事,满面愁色,道:“有幼安兄和方公子出马,粮草一事,瞧来可保无虞,但养兵的俸钱,还没有着落。”莫愁奇道:“打仗拼的是勇气和谋略,缺少金银俸钱,又有什么要紧?”
虞允文笑道:“你知道朝廷养一个兵卒要费多少钱吗?”见莫愁瞠目无对,才道,“太平时日,光一名上等大兵的军饷费用就是每月九贯钱、九斗米,大战一起,除了俸钱、绢棉外,还有特支钱、银鞋钱、薪草钱、军赏等诸般名目的赏赐。不单是兵卒要钱,那些铠甲弩箭长短兵刃,样样都要钱。便是造一支弩,也要一贯五百文钱,一副铠甲更要三十八九贯,可说咱大宋的财赋,有八分之上,都在养兵。”
“他姥姥的,”莫愁的小眼越睁越大,“我今日才知,什么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卓南雁道:“眼下非常之时,朝廷怎地不多出赏钱犒军,难道还吝惜钱财吗?”虞允文蹙眉道:“罗大先生本来说,朝廷出了内帑金帛九百万缗,犒劳将士,但路途遥远,急切间却无法运到。兵无饷则无勇,这些军卒久被克扣俸钱,大战在即,定会削弱士气。”
卓南雁忽地“哈哈”一笑,道:“允文兄只管放心练兵,军饷之事不必忧心,小弟自会给你筹到。”虞允文大奇,忙又细问。卓南雁却卖起了关子,闭口不言。转日清晨,虞允文喝令将官点兵,除了时俊手下的五千精兵随了他一些时日,严遵号令之外,余下的万余兵将尽皆懈怠稀松,更有的兵卒自顾自地笑闹聒噪,混不将这白面书生般的参赞军事放在眼内。
虞允文目射寒芒,指着一名随众嘻笑的部将,喝令他点出本队兵卒,先行出列操练。宋时军队行将兵法和结队法,以五十人为一队,数百人为一部,部之头领为正副部将。偏这部将乃是军中有名的赌棍,赌博成瘾,所部队伍军纪最乱,听虞允文唤他点兵,懒洋洋地答复道:“手下军卒还有一半未到,且容稍后再说。”虞允文冷着脸问:“你那多半兵卒去了何处?”那部将笑道:“谁他娘的晓得!这群杂种耍钱耍上了瘾,连天整夜的,便是王统制都没奈何。”众兵将闻言,“哈哈”地笑成一团。
“来人!”虞允文一声厉喝,唬得众人一凛。他满面杀气,手指那人喝道:“将不知兵,出言无状,轻藐军法!给我拿下,斩了!”那人只当虞允文说笑,待得被时俊手下的亲兵按倒在地,这才吓呆了。
一声短促的惨叫响过,那血淋淋的人头便被端了上来。虞允文命人传首示众。一根大竹竿挑着那片晌前还惫懒嘻笑的脑袋绕场走过,沙场上的众兵将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一片冷寂中,响起虞允文沉冷的声音:“我这里没有人情,只有两个字:军法!王统制没奈何的事,倒看看我有没有手段!”说着又喝令那部将手下的副部将出列点兵。那副部将早吓得双腿打战、带队操练时,连声音都打了颤。操练之中,虞允文忽地喝住:“且住!”这声断喝惊得那副部将险些栽倒。虞允文大步走入队伍中,手指着一位挺拔干瘦的军卒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兵卒叫道:“没名字!咱自小行六,练得一套好腿功,便叫我泼六腿!”众兵卒听他答话鄙俗,不禁嘻笑出声。泼六腿扭头大喝:“谁敢笑老子?”这一喝甚是响亮,笑声霎时一敛。
“有胆量!”虞允文早看出他有武功在身,道,“好,你泼六腿便是正部将了,这部人马归你统辖!”泼六腿惊喜得愣在当场。虞允文喝道:“怎地,有没有胆魄将这部人马训出个人样来?”泼六腿挺胸喝道:“训不出来,大人砍我脑袋!”
虞允文将手一挥,命泼六腿暂且带队归列。他目光灼灼地扫向众人,喝道:“虞某的规矩便是:有过必罚,有功必赏!”蓦地拍手道,“呈上来!”
守在一旁的卓南雁高声答应,带人抬了八只檀木大箱子,堆到他脚下。箱子打开,但见黄白光华耀目,竟全是成色十足的金银元宝,更有一箱璀璨晶莹的珠宝。近前的兵卒齐齐惊呼出声。虞允文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们眼红心热:“朝廷出内帑九百万缗犒劳将士。这八箱金银,还只是一小批。虞某决不会留下半文钱,这几日操练厮杀,谁最卖命,便赏给谁!”众兵将轰然叫好。
“大敌当前,虞某当挺身赴死,与诸位戮力一战。”虞允文自怀中掏出一团纸笺,高扬在手,朗声道,“我身上更有朝廷的节度使、承宣使和观察使的告身(按:即空白委任状),功名利禄,只看各位肯不肯豁出命去挣!”一席话说得众人心底火热,操练起来,倍觉鼓舞。
直练到午时,虞允文才挥手叫停,当下便分了四箱金银。众兵将久被克扣盘剥,今日才见了银子,尽皆欢天喜地。
虞允文跟卓南雁并肩而行,低声道:“南雁,这时你该老实说了吧?朝廷的金银还未运到,你这小子到底从何处变出了这么多金银珠宝?”
卓南雁邪邪地一笑:“我昨晚率人抄了王权大人的家!”宋朝行军,有时将官会携带家属,王权爱财如命,更将多年搜刮的许多金银贴身携带,不想却被卓南雁席卷一空。虞允文微一皱眉,随即释然大笑:“这等妙事,也只有你卓南雁才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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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得金人即将渡江,这半日之间,又有不少四海归心盟的豪杰赶来助战。新到的豪杰中,除了唐门掌门唐千手、昆仑派宁自隆之外,更有巨鲸帮、飞龙帮等水上黑道帮派驾船赶来。这些黑道帮派多被明教收服,前些时茶隐徐涤尘以明教号令联络,让各帮尽力抗金。由建康府驶来的官军水师早将船泊在东采石渡口,各路大小船队与之会合,宋军声势更振。
晌午时分:虞允文、莫愁、卓南雁等人、设宴款待刚刚赶来的唐千手、宁自隆等人,才坐下说笑几句,便听有人来报,霹雳门雷老夫人求见。
那霹雳门便在离着太平洲不远的天雷庄,自霹雳门少门主雷青焰被南宫参暗算丧命后,因其二弟尚且年幼,霹雳门便由前代门主雷震之妻暂摄门主之位。众人听得这位素来足迹不涉江湖的雷老夫人忽然驾临,都觉新奇,虞允文忙亲自迎出。
雷老夫人年过五旬,也许是连经丧夫丧子之痛,面容要苍老许多,但谈吐雍容,仍是一派世家豪门风范。寒暄了几句,雷老夫人便自袖中取出一幅图轴,道:“这连环霹雳炮乃外子生前所创,此物最宜水战。金贼犯我疆土,便让他领教领教我大宋之威!”说着将连环霹雳炮的图谱送上
虞允文接过图轴,略扫几眼,便喜得双手发抖,叫道:“好!好!此炮设计精巧,威力巨大,来日江上破敌,定能收得奇效!雷老夫人深明大义,尽忠为国,委实让人佩服!”雷老夫人道:“莫盟主和卓少侠替老身报了杀子之仇,我霹雳门上下感激不尽,定要为我大宋归心盟出力死战!”
卓南雁和虞允文对望一眼,心底同感欣慰,料想今日群贤毕至,同心抗敌,均是当日的四海归心盟会之功。雷老夫人又拱手道:“我霹雳门便在左近,老身一介女流,不便久留。赶制那连环霹雳炮需得专门工匠器械,我霹雳门近日已赶造了数十枚。若是虞大人看重,老身这便命他们加紧赶造!”虞允文大喜,道:“军事紧急,半刻延误不得!老夫人还请多多费心,最好命人连夜赶造。”雷老夫人一口答应。
唐千手接过那霹雳炮的图谱瞅了几眼,忽道:“雷老夫人,此炮能于水下水上连环施放,精思妙运,让人心折。只是若让它炸后,更能爆出毒烟,岂不更是锦上添花?”雷夫人的双眸一亮,随即摇头苦笑:“唐掌门这主意甚妙,只是烟中裹毒的功夫,却非霹雳门所长。”唐千手笑道:“唐某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雷老夫人笑道:“那就有劳唐掌门啦。霹雳门连环炮加上唐门毒烟,当真是天造地设的奇门火器,嗯,该叫什么名字是好?”虞允文扬眉笑道:“既是天造地设,那便叫天威霹雳炮吧!”众人拍手大笑,齐声赞好。
唐千手见雷老夫人颤巍巍地转身要走,忙走上两步,自怀中取出一幅图轴,道:“老夫人见谅,这幅天兵九焰图乃霹雳门旧物。当日唐某在乾坤赌会上一时糊涂,将此物据为己有,今日物归原主。”雷老夫人接过图轴,淡淡一笑:“呵呵,天兵九焰图,天兵九焰图……当年外子确是念之成痴,求之若狂,多谢唐掌门成全。还请唐掌门大驾光临敝庄,指点裹毒妙法。”唐千手叹道:“与雷老门主昔日舍身求仁、雷老夫人今朝献图护国相较,唐某满腹私心,实是惭愧无尽。”他本与霹雳门的老门主雷震颇有芥蒂,此刻交还图谱,更得亲入霹雳门指点监制火器,但觉心中放开了一块大石,谈笑之间,恩仇尽泯。
当晚虞允文跟卓南雁、莫愁三人沿江巡视。
繁星满空,月辉清冷,采石矶滩头那些高低错落的乱石被星月之光映着,颇有些突兀,仿佛许多妖兽忽然被仙法镇住了,还随时会从定中跃起来噬人似的。透过丛丛乱石,却见深青色的江水披着冷金般的月光,带着沉沉的啸声奔腾远去。
三人纵目远眺,却见江北灯火辉煌,一道高台临江而起,台上灯火最盛处建起了金灿灿的高大屋宇。金屋外旌旗萦绕。“那是完颜亮的金顶大帐,”虞允文眯起眼,望着那轩昂金屋,笑道,“有探子来报,昨日他们已宰了一对黑白双马祭天,约定明早渡江。完颜亮更发了话,先渡江者赏黄金一两。明日一早,这采石矶便该是一场苦战!”莫愁吐了下舌头:“一人一两黄金,他姥姥的,金国狗皇帝出手倒是大方!”
卓南雁道:“我曾见金国众船在江上结阵操演,进退有节,料来天刀门主仆散腾亲自上阵了。嘿嘿,这一场大战定然热闹得紧。李显忠将军何时率兵赶来?”虞允文淡淡地道:“只怕他明日到不了。”
“乖乖,明日援兵还不到?”莫愁咋舌道,“江那面完颜亮几十万大军,江这边咱们只有两万来人。这一仗可怎么打?”虞允文沉沉一笑:“咱们还有这条长江天堑!”
莫愁咧咧嘴,低声道:“大雁子,你瞧咱们有几分胜算?”卓南雁想也不想地道:“十成!”莫愁“嘿嘿”一笑:“允文兄呢?”虞允文却摇了摇头,笑道:“南雁老弟总是气吞斗牛。我这人,凡事却总爱往艰难处想。咱们宋师最擅水战,占据大江天险,确有几分胜算。只是统领大战船的蔡、韩二将似乎胆气不足,操练时总是战战兢兢。”
莫愁“呸”了一声:“那两个家伙跟王权太久啦,学了他的脓包脾气!”说话之间,但闻江对面金营的鼓声又起,那不知是几百面战鼓忽然爆响,真似地动山摇一般,江水的呼啸声一时间也被鼓声掩得暗哑了。
“又敲鼓啦!”虞允文冷哼一声,“据说当年完颜宗弼率军渡江南侵时,金兵只在长江北岸敲了一夜的战鼓,便将对岸的宋军尽数吓跑。嘿嘿,想来完颜亮是在照方抓药。”莫愁哈哈笑道:“这故事,时俊练兵时早跟兄弟们讲了!兄弟们大笑之后都说,宁被金狗射死,不让金狗吓死!”
“跑了也不错啊!”卓南雁的眼芒倏忽一闪,笑道,“完颜亮盼着咱们跑,咱们何不让他如愿?”虞允文的双眸也亮了起来,猛然挥掌拍在卓南雁肩头,笑道:“老弟的言语,总是深合我意!”莫愁猜不透南雁话中玄机,见他二人对望大笑,倒呆愣起来,喃喃道:“你姥姥的,卖什么关子?”谈笑之间,三人转身向营中走去。
耳畔还是隆隆的金军战鼓之声,卓南雁将目光从苍茫的长江移到星辉闪耀的浩渺夜空,不知怎地,忽然就想到了少年时,徐涤尘跟自己说过的一段话。
那时候他还是个病弱少年,跟着茶隐在锁仙洞中修习道家内功,那个奇怪的徐伯伯总是眯起眼,静望星空。那晚,因为林霜月没有来,让他心内颇有些怅惘。徐涤尘便仰望着苍穹上的点点繁星,悠然对他说:“你的生命是什么?”卓南雁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愕然摇头。徐涤尘照旧望着耿耿银河,缓缓地道:“月牙儿的生命又是什么?月牙儿于你来说,似乎非常非常重要,但对这寥无际涯的宇宙呢?”
那段话,还是少年的卓南雁自然全没明白,多年后他也是似懂非懂。直到此时,他忽然想到,便在这采石矶,这广阔的苍穹天堑间,要有数十万人展开拼死搏杀,无数的生命即将消逝在“这寥无际涯的宇宙中”,隐隐地,竟有些懂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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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晚,长江北岸的鼓声都在震天动地地怒吼。
绛红的光芒终于划破黯夜,那一抹曙色并不耀目,但铺在阴寒的江水上,如同洒了半江鲜血,显得狰狞骇人。浩瀚的江面上早排起了密密的金军舰船。当中那高可数丈的大楼船上,完颜亮昂然挺立,目光扫视众船,猛地将手中红旗一挥,喝道:“渡江!”
汹涌的战鼓声骤然增大,震得江涛似要开锅一般。金兵船舰相连,首批渡江的百十艘战舰划江驰来。这是金军在庐州赶制的多桨横江舰,每船可载百十甲兵。这万余先锋都是精挑细选的劲旅,此时众人得知大金皇帝在身后挥旗注视,更是豪气倍增,一路呐喊而来。
江上果然没有宋军船舰,连对面的江滩上都不见半个人影。
金军数十艘船舰驶到江心,已确悉宋师真如预料得一般,跑得干干净净。船上金兵将校欢呼嘶喊,更有人向后挥旗示意。岸边楼船上的完颜亮远远见了,心底狂喜,红旗连挥,那数百艘严阵以待的船舰相继鼓帆放棹,缓缓驶出。
猛听得战鼓响亮,长江南岸的港汊内蓦地冒出一片白帆。这批宋舰全是船体狭长,此时乘风而来,快得惊人,片刻间便插到了江心。
“宋狗来啦!”“南人的船好快!”“日他娘的,南蛮子早有防备!”船上金兵看见宋军忽然冒出,且船快如风,全有些慌乱。宋军的海鳅船和蒙冲舰乘势横贯过来,登时将金军水师拦腰斩成两段。
此时大江水战,有进无退,那身为先锋的百十艘金军船兀自鼓棹扬帆地拼力向前,终于直抵南岸。
这支金兵先锋虽被虞允文的水师横断退路,但众军都知道身后还有数十万大军压阵,心中豪气十足。众船直逼江岸,那万余金兵均想到完颜亮许下的先登岸者赐黄金一两的重赏,无不振臂欢呼,不待船只靠岸,便争先恐后地跃下,蹬着齐腰深的阴寒江水,大笑着冲来。
忽听一声咆哮,动地而来:“犯我大宋,来者必诛!”随着这声大吼,无惧和尚魁梧的身形忽然从一块崔嵬的怪石后跃出。霎时间杀声震天,那些错落的乱石后蓦地冒出无数丐帮弟子和宋朝官军。宋军骤然现身,让狂喜的金兵一惊。
还没等他们醒过味来,宋军的乱箭已四下里射到。大半金兵还在船上,那许多争抢着上岸的金兵正蹬水前行,顿时便有数十人伏尸江畔。众金兵慌乱之间,大帅船上闪出三个光头大汉,用女真话厉声怒吼。
这三人正是这队忒母万人队的总管。三人本是兄弟,生具异禀,自幼在山林打猎,长大后都能生裂虎豹,后在山间得遇异人,练得一身横练功夫,投军后累积军功得了万人队的总管。三兄弟也无姓名,因长在黑水河畔,只以“黑水”为姓。完颜亮喜这三人声音洪大,作战勇猛,便分别赐名黑水雷、黑水霆和黑水震。
老大黑水雷最先看出形势危急,忙喝令亲兵拥起盾牌前冲。他声如巨雷,竟比无惧和尚还响亮几分。黑水霆、黑水震两兄弟则甩了上衣,精赤着上身,抢先跃下。黑水兄弟都甩了头盔,露出光秃秃的头顶,挥舞数十斤重的长柄宣花巨斧,纵跃如豹,几个起落,已撞入宋朝官军的阵中。这些金兵都是女真族的劲旅,本就坚忍耐战,忽见首领身先士卒,立时勇气重燃,手挥盾牌,潮水般冲上。
这哨宋军不是战胜过金兵的时俊那部军兵,虽经虞允文辛苦训练两日,奈何畏金日久,忽然见了这等巨灵凶魔般的黑水兄弟,仍是不自禁地心生寒意。初时仗着地形之利和金军下船不便,宋军放箭狙击,连番射杀了百十名金兵,但登岸的金兵越聚越多,宋军气势大衰。
完颜亮对这支渡江先锋万人队极是看重,将不少天刀门和太阴教的武林高手都杂糅其中,那领头的黑水三兄弟更具有横练功夫,钢筋铁骨浑然不惧宋军刀剑,兵刃轮开,竟似虎趟狼群,所向披靡。金兵呐喊前压,宋军虽有丐帮高手苦苦支撑,却已露了败相。
无惧在阵内奋勇冲突,连杀了两名天刀门弟子,眼见宋军溃势难止,心底暗惊:“金狗果然猖狂!亏得虞军师早定下多条计策。”忙振声大吼:“金狗厉害!大伙暂且撤啊!”这批宋军斗志早失,听得这话,轰然四散。本来诱敌深入,最怕败相太假,被追兵窥破虚实,但这批宋军却败得狼狈不堪,真切无比。
金兵气势大盛,自后掩杀不止。宋军仗着地利熟悉,退得又快又疾,迅疾将金军甩在后面。金兵也料不到这群宋军如此不堪一击,想到完颜亮的重赏厚赐,狂喜之下都变得热血撞头,个个奋勇争先。江滩上两拨军兵扇子面般摊开,狂吼嘶喊着纷纷绕过那些错落高低的乱石,直往滩后高地奔去。
黑水雷身为万人队的总管,头脑倒还清楚,忽见自己这支军马阵形全无,乱糟糟地冲出江滩,隐隐地便觉不妙,正要招呼军卒小心,陡见滩后的左右高地上蓦地拥出两排宋军。跟先前那支哭嗥奔逃的宋军不同,这些人默不作声,便似静候猎物的猎人。
“回来!”黑水雷眼射红光,嘶声大吼。声音还未落地,宋军的羽箭已自左右射到。金军所处的地方空旷无比,追在最前面的都是不带盾牌的高手劲卒,顿时全成了箭靶子。密雨般的乱箭从两面射来,惨嗥之声此起彼落,金兵成片地倒下。
黑水雷的脑袋轰然一响,情不自禁地便回头向江面望去。
第三部逝水长东第三十三节:白虹贯日天雷扬威
江面上这时也早已沸反盈天。
宋军船舰排的是白虹贯日阵,以一往无前之势,迅速撞入大金的船阵。宋军领头的数十艘都是蒙冲战舟,用犀革覆背,前后左右都有弩窗。蒙冲战舟之后,便是更轻便迅捷的海鳅船。这二者都是船头坚硬,最擅破浪冲撞。金国船舰虽多,外围却多是在和州与庐州匆匆造成的小船,被宋船撞得纷纷翻倒。
一时血水飞溅,无数金兵在水中号叫挣扎,宋军的海鳅船纵横穿插,刀枪乱戳,搠死无数金兵。外围的金军船只都似煮熟了的螃蟹般翻转滚功,金军船阵内的大楼船这才慢悠悠地自后转出。原来金人全然不知采石当地水文,大楼船上都是满载甲兵,配上水手,每船都在二百人以上,这些大船又都是底阔如箱,吃水极重,在江上进退艰难。宋军纵船冲撞,更是游刃有余。
猛听得一声长啸划江而来:“众儿郎休得惊慌!结阵!”这一喝声若劈雷,满江厮杀呐喊之户丝毫掩其不住。
适才众金兵都当江上没有宋军,各自鼓舞争先,受到突袭后又仓皇惊恐,乱了阵势。这时手足无措的金兵闻得这声断喝,都是心神一振,当下忒母总管约束猛安孛堇,猛安孛堇又呼喝谋克孛堇,层层鼓劲,各大楼船缓缓驶动。
“是仆散腾!”卓南雁跟虞允文并肩挺立在帅船上,循声望去,果然见一座大金楼船的船头挺立一人,手挥红旗,可不正是天刀门主仆散腾。虞允文凝眉道:“仆散腾精通阵法,可别让他们结成阵势。”传令手下亲兵击鼓,宋军冲杀更烈。
仆散腾连连喝出号令,震天价呐喊声中,他的喝声丝毫不见慌乱。那都是金兵早就练熟的阵势,只是操演时船上甲兵不多,进退变换比眼下迅疾得多。这时船行虽慢,到底有了主心骨,楼船斗舰摇荡而上,无数艘多桨横江舰则转帆摇槽,随阵进退。
金军小船架不住宋军海鳅船和蒙冲战舟的冲击,拼力挣扎兀自止不住颓势。但随着后面江北侧的金国大舰缓缓驶上,金军水师渐渐稳住阵脚。金军楼船最大的高可数丈,不惧宋朝海鳅船的冲撞,这些楼船斗舰首尾相连,排成两线,护住其余船艇。
宋军水师再也难施冲撞战略,只能仗着船势灵活,穿插放箭。
“不好!”卓南雁双瞳陡缩,沉声道,“好厉害的七煞天蝎阵!”虞允文惊道:“老弟识得仆散腾的这船阵?”卓南雁凝目道:“左右舒展,双螯吞敌,前后为援,势若千钧。你看那些两排楼船斗舰左右舒展,恰似蝎子的双螯,居中的大小船舰进退有律,以为支援,这船阵最适不擅水战之军施用。”
虞允文心头发沉,纵目远眺,但见金军那两队坚船高舰犹如两条巨大的铁臂,张合之际,便有宋军的几艘海鳅船被合拢在内,阵中金国大小船舰迅即涌上,围攻宋船,海鳅船冲突不出,不少宋军被金军乱箭射死。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虞允文的眼芒变得锋锐如刀,沉声道,“这七煞天蝎阵虽然猛悍,却也非万无一失。咱们船快箭猛,只要剪断这蝎子的双螯就成!”话音一落,忽觉身边人影闪动,卓南雁已飞身跃上身侧的一只海鳅船。“南雁,”虞允文惊呼道,“你要怎地?”
“我来助允文兄剪断这蝎子的双螯!”卓南雁扬声长笑,转身招呼身后数艘海鳅船上的官兵,“大伙儿跟我去啊!这便去擒了鞑子皇帝完颜亮!”喝声滚滚,数船将校尽皆听个清楚。
这一战非同小可,金主完颜亮为了鼓舞士气,亲自披了渗金铁甲,端坐在江边帅船上指挥众军渡江。在那帅船四周,虽有数十艘楼船斗舰团团相护,却掩不住那高高飘荡的黄绣真珠大旗,众宋军早就窥破那雄阔帅船的皇者身份。
那数船宋军都是时俊所部军兵,曾随卓南雁大破张汝能的金兵,对他死心塌地地钦佩。听得卓南雁这意气昂扬的一声大喝,众军校均觉热血沸腾,齐声呐喊,奋力鼓掉摇橹,随着卓南雁的战船冲出。
“南雁……”虞允文张口大呼,却又硬生生顿住,转头对时俊喝道“咱们的大战船呢?尽数给我调来!”时俊疾步奔去,片刻后又再奔回,嘶声叫道:“大人,不好啦!统领大战船的蔡、韩二将……尿了裤子,缩在港汊内不敢出战!”
宋军的大型战舟都由当日王权的亲信蔡、韩二将统领,这二人承袭了王权畏战的习性,训兵时便心思惶惶。虞允文怕折损士气,对他们只略加申斥,昨夜让他们率大战舟潜伏在江畔港汊内,命他们闻得鼓声便骤施突袭,给金军雷霆一击。哪知这生死关头,二将竟然畏敌不出。
“蔡、韩误国!”虞允文连连顿足,心头急似油煎,眼睁睁地看着卓南雁率着那七艘海鳅船,快似离弦之箭般直向江边撞去。他心知卓南雁这一冲形如投火,但也觉此刻万分紧急关头,舍此一道,别无他途胸中一股热气直撞到喉间,虞允文不由双眸如火,铁拳紧攥。
这时那七船已破浪疾驰,转出好大的一个弯子,远远绕开七煞天蝎船阵那前伸的“双螯”,直向长江北岸冲去。
长江上两军舰队厮杀正紧,陷身南岸的大金万人队忒母总管黑水雷更是心急如焚。
他向江上瞄了两眼,便知急切间大金主力决计无法派兵过江增援,眼见两旁架好的神臂弓和床子弩连珠价射来,手下金兵惨叫不迭,血飞尸横,忙嘶声呐喊,吆喝身后藤牌手冲上掩护。在这等密雨般的乱箭之下,任是黑水兄弟有横练功夫,也不敢硬冲,只得收回精锐,结阵自保,率着众金兵且战且退。
“金狗子们要逃啦!”高地后蓦地闪出曲流觞,振臂大呼,“明教好汉们冲啊!让金狗子们见识见识咱明教的威风!”他身后的数百名明教弟子早埋伏多时,齐声呐喊,如飞杀出。
无惧和尚也挥手将上身的僧袍扯下,回身咆哮道:“丐帮儿郎听令,显咱丐帮雄风的时候到啦!给咱莫大盟主添个彩,跟着我和尚杀金狗!”先前随他冲杀的胆怯官军早跑得干干净净,但莫复疆却率着数百名丐帮好手隐身在高地之后,闻声一起冲出。莫复疆和所率的丐帮弟子全是帮内精锐,见明教豪杰争先杀敌,早就气血上涌,学着无惧的模样,扯光了上衣,一起返身冲回。ωωω.ㄧбk.cn
金兵正自疾退,忽被这两股豪杰左右绞杀过来,一时阵势大乱。自来在金兵眼中,宋军都如猪羊般胆怯懦弱,这时忽见这些人光着上身,狂嘶厉啸着冲来,俨然杀人魔王现身,金军胆气顿折。明教和丐帮人马人数虽少,却都有高手坐镇,势如两把大剪刀,左右横绞过去。
罗大这时率着三千精兵伏在高地两侧。这些精兵适才放箭射杀了千余金兵,此时却依计按兵不动,只待罗大一声令下,才得冲出。泼六腿新提了官,立功心切,见前面明教和丐帮群豪杀得威风过瘾,不由双眼发光,蹿到罗大身边,低声道:“钦差大老爷,您老快下令,杀吧!不行小的先去冲杀一番?”
“闭嘴!”罗大目射寒芒,“军令如山,休得乱了虞大人的妙计,你敢再多放半个屁,老子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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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在完颜亮的帅船四周,都有大小战舟众星捧月般得拱护,但卓南雁这一番率众奔袭,气势委实惊人。仆散腾听得他的喝声,更是心底剧震:“旁人也还罢了,这小子手段惊天,可万万大意不得!”令旗猛挥,疾喝那两队斗舰坚船上前拦阻。
那两排斗舰虽然吃水太重,却兀自鼓气向前,恰似巨大天蝎的两支骇人巨螯,缓缓探出。卓南雁所率的海鳅船虽然轻便快捷,却须得绕个大弯,眼见就要被七煞天蝎船阵的两排巨舰堪堪阻住,众宋军齐声呐喊,奋力挥棹,海鳅船势如疾风,在江上犁出七道惊心动魄的弧线。金军那些笨拙的斗舰也鼓气争先,两军竟在江上赛起了龙舟。
“击鼓!击鼓!”远远观望的虞允文连喝了几声,心急如沸之下忽地抢过鼓槌,奋力狂擂起来。
卓南雁蓦地振声长啸,令旗再挥,身后的六艘海鳅船忽然各自兜头转舵,向左右分开。宋军这一兵分两路,更惹得金军大舰一阵慌乱,隐在阵内的许多轻快的横江舰不得不驶出拦阻。卓南雁啸声又变,紧随他船后的两艘海鳅船又再折向一路,他只率着一只海鳅船直扑向静泊在北岸岸边的完颜亮帅船。
完颜亮依旧稳稳端坐在帅船上,只是脸色越来越萧冷。“传令!”他的眼神一灿,低喝道,“莫要让仆散腾费力拦阻他们。为了这几条泥鳅,岂能因小失大?”耶律元宜低笑道:“陛下法眼如炬,运筹帷幄……”见完颜亮面色铁青,便不敢再废话,转身命人挥旗传令。
宋军帅船上的虞允文也看出了战机,双眸耀光,大喝道:“金狗的双螯要断啦!时俊,聚齐咱们所有战舟,一起出击!”
战鼓声轰然震响,宋军的百余艘蒙冲舰和海鳅船集结一处,奋力鼓棹,直向大金的天蝎船阵冲去。仆散腾的心思都在卓南雁身上,随着天蝎阵两次分兵去截击海鳅船,那两对“巨螯”探得过长,变得藕断丝连。宋军船舰拦腰切来,势如利斧斩蛇,一下荡开那两排斗舰的拦阻,直杀入金军船阵深处。
这下船阵内的金军小船便全处在宋军船舰的攻击下。金人本就不擅操舟,在江上操练两日,不少人仍止不住晕船呕吐。在天蝎阵外围“螯臂”上的斗舰大船还算平稳,但阵内的小船便随波起伏不定,许多金兵头晕眼花了多时,战力减了七八分。宋船骤然冲入,势如破竹,将金军船舰撞翻无数。
这七煞天蝎阵本有舒展开阖的七般变化,只是被卓南雁这一引和虞允文这一冲,乱了阵脚。仆散腾惊怒交集,连连呼喝变阵。众金兵乱中求变,纷纷依令变阵自保。宋金双方均知这渡江第一战非同小可,谁胜谁败,事关大局,均是拼命争先。金兵虽被宋军船舰攻得乱了阵势,但仗着船多人众,堪堪便要稳住阵脚。
眼见两军便要重陷入僵持状态,忽听得远处金兵齐声高呼:“万岁!”声震长江。
虞允文扭头望去,只见卓南雁那艘海鳅船已乘乱扑上,逼近了完颜亮的帅船,卓南雁挺立船头,正自运劲发箭。适才正是他骤发一箭,直向真珠旗下的完颜亮飞去。金兵初时都道双方相距太远,哪知卓南雁的羽箭势道凌厉惊人,瞬息射到。完颜亮身边的紫绒军都惊呆了,竟忘了上前护卫。
完颜亮大船上的统军将领正是张汝能。他深知卓南雁的厉害,又恰好立在完颜亮身前,眼见卓南雁箭到,忙斜刺里扑上,运掌疾抓。不料这一箭看似去势已衰,但神臂弓被卓南雁浑厚的内力催使,羽箭上势道猛恶惊人。张汝能只觉虎口火热,羽箭竟自他手中钻出,直贯入他的肩窝。张汝能一跤坐倒在地,船上众金兵才惊醒过来,既惊于这一箭之威,更庆幸张汝能及时护主,才齐齐惊呼:“万岁!”
虞允文看得心神一振之际,卓南雁又是弦响箭飞。他蓄意立威,这一箭却向完颜亮头顶高悬的黄绣真珠旗射去,箭出如电,顿时将一面大旗射落。众兵惊呼之际,卓南雁箭如连珠般射来,接连又有两面真珠旗飘落_
那黄绣真珠旗总计共有四面,长可丈余,上面密绣真珠,在大楼船上高高飘荡,显得威势十足。这时忽有三面大真珠旗飘落下来,完颜亮的大帅船上顿时乱成一团。
猛见厉芒如电,又一箭破空袭到,直向完颜亮射去。卓南雁的这手连珠箭使得甚是漂亮,不但箭出连环,更声东击西。当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望向最后一面高悬的真珠大旗时,他却突如其来地改射完颜亮。众兵全是出其不意、齐声惊呼,完颜亮也是惊得呆了。
眼瞅着那箭便要直贯入完颜亮的前胸,斜刺里忽有一只白皙的手伸到,屈指疾弹。指箭相交,铮然锐响,那羽箭疾飞上天。
惊魂未定的大金众官兵这才看清来人正是太阴教主萧抱珍,不禁又再高呼“万岁”。萧抱珍运功弹开了卓南雁的羽箭,也觉手指酸痛,心底暗惊:“这小子招招古怪,总是让人意想不到!”
卓南雁这数箭一射,金军气势顿衰。四五只冲来拦阻的金国船舰都顿住了,船上军卒只顾回头看完颜亮的帅船。“小贼休得逞狂!”怒吼声中,仆散腾已凌空跃来。他眼见卓南雁如入无人之境,端的心急如焚,索性飞身疾跃,在大小宋、金船舰上连环几点,其快如飞地扑了过来。
“仆散门主,抱歉得紧。老子可没工夫奉陪!”卓南雁长笑声中,凌空跃起,竟向旁边一只大金的多桨船扑去。仆散腾冷笑道:“留下命来再走!”自后如影随形地杀到。
那多桨船上的金兵本是来追擒卓南雁的,忽见他扑来,众人忙呼喝着胡乱放箭。卓南雁挥起手中的神臂弓,内力激射,震开乱箭,风一般抢上船头。只听得“砰砰”乱响,众金兵惨呼不绝,七八人先后被他震落水中。仆散腾随后闪来,却被身前金兵挡住了,急切间近身不得。卓南雁东奔西闪,眼见仆散腾又要扑到身前,大笑声中,又再跃上别船。
他轻功高妙,九妙飞天术展开,在大金众船间进退如风,众金兵半点儿也奈何他不得。萧抱珍挺立在完颜亮的帅船上,本来跃跃欲试地也要出手,待见仆散腾追击不力,不由心底暗笑:“且让这老鬼出丑,我又何须相助!”当下满面堆起忠贞之色,只在完颜亮身侧肃立护卫。
仆散腾疾追之中,连连吆喝左近战舟上的金兵协同射箭拦阻,卓南雁连换数船,终于被他撵上。仆散腾吼如雷震,化掌如刀,凌空削来。盛怒之下,这一刀兀自招法谨严,气势雄浑。卓南雁不敢不应,回身将手中的神臂弓向他劈去。仆散腾刚猛无俦的刀气斩在神臂弓上,登时弓断弦折。
卓南雁忽地抛了神臂弓,一招“断流势”乘机攻出。仆散腾暗骂:“这小子好不奸诈!”却不愿让他在一招之间便抢得先机,身子微侧,左掌疾划,断碎的神臂弓如暗器般射向卓南雁,右掌劲疾如电,自虚实难测的左掌下暴射而出。卓南雁暗自喝一声彩,只得双掌划个圈子,纯取守势。双掌交接,强大的气劲爆出,碎裂的弓木四散激射,身周金兵惨呼不绝。
“门主好掌力!”卓南雁大笑声中,却借着仆散腾的掌力向后跃起,凌空划个圈子,又落在一艘船上。仆散腾跟他硬接一掌,浑身内力翻涌,暗道:“这小子的武功怎地精进如此!”他遇强愈强,豪气更增,厉喝声中,又再扑上。
江上金宋两军本来交锋甚急,忽见卓南雁和仆散腾凌虚飞跃,恍若仙人,都大张双眼观望。要知仆散腾威名久著大金,自完颜亨死后,仆散腾已有大金第一高手之称,以太阴教主之威,亦要瞠乎其后。卓南雁则是大宋近年声威最盛的高手,又在四海归心盟上剑扫群豪,名震天下。更因这二人一个是大金七煞天蝎船阵的阵主,一个新近在和州率宋军破敌,此时过招,俨然便是眼下金宋两国大军的主将对决。
卓南雁却并不跟仆散腾过多纠缠,最多疾拼数招,便会改跃旁船。游斗之际,许多大金船只的风帆桅杆被他顺手摧折。众金兵看到尺余粗细的桅杆被卓南雁随手震断,均是心下胆寒,仆散腾则怒气勃发,拼力猛追。一时间二人如星丸弹跃,划江疾飞,两军将士齐声呐喊,各自给二人鼓劲。
连环几个疾跃之后,卓南雁忽见前面只有青茫茫的半江水波,对面便是被众船环绕的完颜亮帅船,左近却已无战船可换。“小子,看你还跑到何处去!”仆散腾暴喝声中,电射而到,左掌划个圈子,掌力如潮攻来。
卓南雁左掌一抄,已将船头一根碗口粗细的旗杆提在手中,右掌平胸推出。这一掌正是他全身功力之所聚,天衣真气全力施为之下,反而无声无息,正是刚柔俱泯的大成境界。两人掌力相交,船上旌旗如遭飓风拍击,齐齐倒飞。
仆散腾只觉一股浩瀚大力当胸撞来,难受得几乎吐血,但他生性倔强,兀自挺立如山,硬生生地受下这浑厚掌力,但听“咔咔”裂响,脚下甲板被他踏碎了两块。卓南雁却“呼”的一声,借着仆散腾的掌力向后跃去。他这姿势怪异至极,凌空翻飞,似是被仆散腾雄浑的掌力震得变成了一只断线风筝。
宋金官军见仆散腾一掌将卓南雁远远震飞,齐声高呼,不同的是宋军尽是惊喊,金军却全觉扬眉吐气,振臂欢呼。
两军呼声未落,卓南雁猛地将手中的旗杆向前掷出,旗杆呼呼疾飞数丈,才横落水中,卓南雁纵身一跃,正好踏在旗杆上。江上波涛翻涌,他却如荷上蜻蜓般稳稳钉在旗杆上。他这一跃一抛,离着完颜亮的帅船已是不远。他跟完颜亮曾在燕京皇宫见过面,此时四目对望,二人连对方的眉眼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不好!”帅船上的萧抱珍、战舟上的仆散腾均是心中一寒。
第三部逝水长东第三十四节:洒泪认母挥剑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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