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神秘女郎
过了半月,便已是元宵佳节。
武帝虽是鲜卑族后裔,但熟读汉书,颇晓汉民风俗。何况又心慕汉化已久,遂颁布诏书,为庆太平盛世,京师之中,阖城放灯三日。此诏一下,宫中妃嫔宫娥,先制了宫灯数千,除宫中悬挂之外,还在宫门外悬挂,任由百姓自行观看赏玩。
王侯相府的达官贵人自然也不甘落后,秉承圣意,赶制各式新灯。商号店铺,也都争相制灯,悬挂门前。一时间,长安城内内外外,遍悬走马灯、荷花灯、金鲤灯、九曲银钩灯、天女散花灯……数之不尽,令人目眩,将一个长安城妆点得花团锦簇、五彩缤纷,平添几分喜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各家各户用过团圆饭,纷纷扶妻携子,出来观灯。尉迟鹰坐在统领府中,不禁触景生情。自己唯一的两个亲人,一个是从荒野中将自己捡回收养的山民王大爷,另一个是传授自己绝世武功的义父“狮王”尉迟犷,都早早过世,自己再也无法尽孝,想到这里,心中平添了几分落寞悲痛,神情甚是郁郁。
卫队长“独角虎”况钟看在眼里,忧在心中,婉言解劝道:“统领,今儿是元宵佳节,皇上下诏放灯三日,外面可热闹得紧。您是不是出去走走……”
尉迟鹰看了况钟一眼,他明白况钟的苦心,也不愿让这个与自己同生共死的老部下为自己担忧,虽然不想出去,但想了想还是点头道:“也好,那我就出去看看吧!”
况钟精神一振,道:“小人陪统领一块去。”尉迟鹰摇摇头,道:“不必了,我只想一个人随便走走。”况钟迟疑了一下,终于欲言又止,默默地退了下去。
尉迟鹰换了一身便装,轻袍丝带,悄然出府。
街市之上,已是万灯齐明。各式各样的宫灯,高悬在宫门和飞檐下,照耀的整个长安城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因武帝颁下特旨,元宵节城门通宵开放,京师远近前来观灯的百姓川流不息,络绎不绝。长安四处人山人海,喧哗笑闹,热闹非凡。
喜庆佳节,自有那平日难得出门的闺阁秀女、小家碧玉也含羞带笑,出府观灯。只是观灯之余也免不了要留意人丛中的风流才子、青年才俊,私心渴盼天赐良缘就在如此良宵。
至于那些王孙公子、士子学生,自然更加留心观灯的妇人女子之中有无闺阁淑女、绝色佳丽。观灯之余,假作斯文,逐艳择芳,只盼能蒙一二美人青睐。人头涌涌,熙熙攘攘,好一派盛世之像!
尉迟鹰四处闲逛了一回。但凡有构思奇巧、新奇美丽的宫灯,便驻足多看一会,玩赏片刻。走了几条街,心情果然舒畅了许多。
走着走着,尉迟鹰心生感应,敏锐察觉有人似乎正在注视自己,随即便听身后有人呼唤:“公子留步!公子留步”
尉迟鹰本能地回头瞧了一眼,不禁一呆。只见一个头挽双髻、身着浅绿衫子的秀丽少女满面焦虑,正从人群中急匆匆地向自己走来。
尉迟鹰大感惊讶,刚想开口询问。那少女已上前扯住了他的袖子,目光中充满笑意,娇笑道:“公子,小姐已等候多时了,为何还在此留连?”
尉迟鹰大感尴尬,道:“小姑娘,你是否认错人了?在下自问并不认识你,更没约过什么小姐,又何来什么小姐等候呢?”
少女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嘻嘻而笑,说道:“嘻,你这人真是有趣。刚才我和小姐在楼上观灯,小姐明明说要约请的人就是公子,小翠又怎么会认错呢?”
尉迟鹰心念一转,顿时恍然。暗想此必然是谁家小姐乘此良宵私会情郎,但却将自己误认为是那个情郎。他苦笑一声,刚想开口解释,那少女却已扯着他的袖子,娇笑道:“公子快走吧,让小姐多等就不好了。”不由分说,拉着他穿出人群。
尉迟鹰啼笑皆非,但又不便强行挣脱,身不由己便被那少女拉进一处较为清静的胡同。他这才注意到,在这胡同深处,绿树环绕之中,有一幢小楼正亮着灯火。
少女咯咯笑着,推开虚掩的门廊,一指小楼道:“小姐就在上面,你还不快上去?”尉迟鹰叹道:“我倒是很想上去,但你家小姐约的委实另有其人。我若上去,岂不要被打出来?”
少女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甜甜地笑道:“小姐说了,平日里公子请都请不到,今日公子若能赏光,正是万千之幸,小姐又怎会把你打出来呢?”
尉迟鹰笑道:“你倒是伶牙利齿。”但心内却转过另一个念头:这少女一心让我上楼去见什么小姐,莫非这楼上有什么古怪?
想到这里,尉迟鹰笑容更温和,道:“好罢,我便上去看看。那你呢?是不是也跟我一块上去?”少女摇摇头,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容,道:“小姐请公子上去,可没说让我也上去。所以,你只有一个人上去了。”说着,调皮地眨眨眼,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串清脆悦耳的笑声在院中回荡。
尉迟鹰也不禁笑了,他虽不知这小楼中有什么古怪,但这个少女无疑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思索了一下,他缓步走进小楼。
楼下并没掌灯,楼梯也略显窄了一些,但却并没什么异样。尉迟鹰走到小楼中唯一亮着灯的房间,轻轻敲了敲门,一个甜美温柔的声音道:“请进。”
尉迟鹰推开门,走了进去。游目四顾,这间屋子面北朝南,清冷的月光洒进屋内,遍地银辉。
窗前一张黑漆小几,几上放着几本黄绸包着的古书,窗侧的壁橱中放着文房四宝和一些书画卷轴。雪白的粉壁上,斜斜挂着一枝翠绿欲滴的洞箫和一柄缠着黄色丝穗的连鞘长剑,整个房间显得朴素、淡然、而又雅致。
令尉迟鹰更感意外的是,房内也并无他所料想的剑山火海,杀手刺客,只有一个云发高挽、长裙曳地的蒙面女郎。
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紧身衣裙,曲线起伏,勾勒出身材的婀娜多姿。脸上蒙着一方蓝色丝巾,使人无法看清她的庐山真面目。但仍可见她的一双幽邃明澈的凤目,明净清澈,在月色灯火映射下,却如一颗黑宝石般晶莹璀璨。
一见尉迟鹰进房,蒙面女郎已盈盈拜倒,轻声道:“贱妾见过大人。”尉迟鹰目光一闪,回礼道:“请勿多礼。如此说,姑娘认得在下是谁?”
蒙面女郎幽幽道:“大人英名,早已传遍天下。长安万民,识得大人的,只怕也不止贱妾一人。”尉迟鹰微微笑道:“姑娘真会说话。”顿了顿,又道:“姑娘既认得在下,那么在下与姑娘想必也曾有一面之缘。姑娘既使人邀在下至此,为何却又以黑纱蒙面?”
蒙面女郎道:“请大人见谅,贱妾虽见过大人,但大人却未曾见过贱妾。或者说,大人未曾留意过。”尉迟鹰一笑道:“如此说来,姑娘更应解下面纱,让在下一睹芳容才是。”
蒙面女郎轻抬玉腕,掠了一下鬓边柔发,歉然道:“大人是贱妾诚心邀至的贵客,大人但有吩咐,贱妾无有不依,只有这一件,贱妾无法答允,尚请大人见谅。”
尉迟鹰淡淡道:“姑娘既有苦衷,在下也不敢强求。只不过在下与姑娘平素并无交往,姑娘如此盛情相邀,却是所为何事?”
蒙面女郎不答,却道:“佳客远来,尚未落座奉茶,此妾之过也。”尉迟鹰一笑,在一张斜披锦缎的椅子上坐下。那女郎盈盈浅笑,随即奉上一杯热气袅袅的香茶。
尉迟鹰接过茶碗,揭开碗盖,几片翠玉般的茶叶在绿莹莹的水中上下沉浮,清香袭人,他酽酽地吹了口气,却并没喝,又将茶碗放了回去。
蒙面女郎静静凝视着尉迟鹰,目光幽深,似乎正有一件大事难于决断,又似乎有一件什么事而羞于启齿。尉迟鹰默默地凝视着她,却也并不多问。他知道,不管自己问与不问,蒙面女郎都会将她的用意告诉自己。
果然,沉默了好一会,那蒙面女郎幽幽道:“妾之所以不顾千秋笑柄,冒然请大人前来,实是出于无奈,因为贱妾有一桩誓言,是和大人有关的。”
尉迟鹰剑眉微微一挑,便想问她有什么誓言会和自己有关。但口齿一动,却又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只听她续道:“这桩誓言若不能完成,贱妾便寝食难安。但大人与贱妾素无往来,怎生完成心愿?总算上苍有眼,今日元宵佳节,大人也会前来观灯。贱妾在楼上观灯之际,察觉大人也在人群内,这才冒昧请大人前来。”
尉迟鹰点点头,问道:“姑娘说请在下前来,是为完成一桩心愿,敢问是何心愿?”蒙面女郎沉吟了一下,忽道:“宇文护可是大人亲手所杀?”尉迟鹰心中一凛,淡淡一笑,道:“不错,宇文护是我所杀。姑娘问这话,莫非这心愿和宇文护也有干系?”
蒙面女郎娇躯忽然轻轻颤抖起来,目光中射出深切的仇恨和痛苦。好一会,她才颤声道:“大人猜的不错。昔年贱妾满门老幼四十七人,均为宇文护这老贼所杀,所余者惟妾一人。妾之所以忍辱偷生二十载,正是为了能有一天亲眼看看老贼恶贯满盈之时。”
尉迟鹰轻叹一声。从蒙面女郎的神情中,他判断她说的是实情。他能理解,复仇的确是能令人忍辱偷生,在任何艰苦环境下挣扎活下去的动力之一。何况是满门被杀的血海深仇?
过了好一会,蒙面女郎神情渐趋平静,缓缓说道:“本来,妾身想自己去杀掉那奸贼,亲手为父兄亲人报仇。但妾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又无权无势,能侥幸活下来已经不易,如何能报此血海深仇?妾身只有日日夜夜祈祷上苍,对天发誓,只要有人能杀得了那老贼,为妾身报此血海深仇,妾身愿用所有的一切,来报答他的大恩。”
尉迟鹰静静听完,微微点头,目光之中饱含同情,怜悯之意。若说先前他还有几分疑忌之心,此刻听了她这一番肺腑之言,均已消散。他也看出,这蒙面女郎在谈及旧事时,语音发抖,娇躯轻颤,显见语出至诚,绝不会是虚伪做作之人。
顿了顿,蒙面女郎举袖抹去美目中涌出的泪水,嫣然道:“妾初闻那奸贼死于大人剑下,心中欢欣之情,绝非言语所能描述。每日里焚香祷告,祝君长命百岁,也曾想一履前言,以报大恩。但大人圣眷方隆,大富大贵。妾之微物,怎能入大人法眼?所幸薄柳之姿,尚仍完璧。”
说到这里,蒙面女郎已是声若蚊鸣,耳音若差了半分,便再也听不见了,娇厣上也浮起两抹嫣红,可惜面有黑纱,尉迟鹰看不见女儿家娇羞之态。但她话中含意,却也懂了,不禁一怔,试探道:“姑娘的意思,莫非……”
蒙面女郎羞若不堪地垂下头,轻声道:“贱妾也知大人年少高材,府中自然少不了美姬艳妾。但妾……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可报答大人的厚恩了。”
尉迟鹰面色凝重,深深道:“姑娘,在下除此权奸,虽说是为民除害,却也为的是皇权霸业。细细说来,并非施恩于姑娘,对姑娘自然也就无甚恩惠可言。姑娘本不必如此……”
蒙面女郎幽幽道:“大人至诚君子,不欺暗室,妾深自佩服。妾虽一介女流,却也知言重如山。一言既出,便再无悔理,何况是对天盟誓?”尉迟鹰叹道:“话虽如此,但事关姑娘名节,还望姑娘三思。”
蒙面女郎抬起头,美目秋波,若一泓深潭,深不可测。她静静地凝视着尉迟鹰,轻声道:“此事本就是妾三思后方才付诸实施。大人若再推拒,便是嫌妾容貌丑陋,不足以侍奉大人么?”
尉迟鹰闻言一怔,忙道:“姑娘万勿曲解在下本意。在下只不过……只不过……”下面的话,尉迟鹰却也不知该如何措词。他长这么大,稀奇古怪之事也遇了不少,似乎都不如今日这般奇怪,一个素昧平生的神秘女郎竟要将自己奉献给他,作为他杀死宇文护的酬劳,这种事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蒙面女郎轻轻一笑,盈盈站起。一双白玉般的纤手轻轻解开了自己的衣钮,随着她舒缓轻柔的动作,艳丽的长裙如一片彩云般飘落在地。在清冷明亮的灯火下,一具美丽成熟的女性胴体,就完全暴露在尉迟鹰面前。
尉迟鹰的呼吸骤然沉重。他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却也是从未接近女色的少年男子。此刻,面对着这具犹如象牙雕隽的胴体,委实令他看得呆了。他简直无法相信,世上竟会有如此完美的胴体,如此纤细的腰肢,如此圆润修长的玉腿……
虽然这位女郎面蒙黑纱,尉迟鹰无法看清她是美是丑。但他却从女郎优雅的举止,高雅的谈吐,感觉到她不会太丑。此刻,面对如此完美的胴体,他益发相信,这位面蒙黑纱的女郎绝对是一个美人,绝色的美人。
不知何时,房中烛火骤熄。尉迟鹰刚对突如其来的黑暗微微一惊时,一具光滑而又温暖的胴体已蛇一般偎入他的怀中。雪藕般的双臂,缠住了他的脖颈,坚挺的双峰抵住了他的胸膛,一个柔美甜润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若蚊蝇般呢喃低语:“…床…在里边!……”
尉迟鹰呼吸急促,全身发热,似乎每一根血管都要爆裂开。他的眼中泛起一种奇异的光芒。他忽然紧紧抱住那蒙面女郎,他抱得那么紧,使蒙面女郎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但她的眼波却更朦胧,全身也都开始轻轻颤抖。
世上绝没有什么事比这种发自内心的颤抖更令人销魂。
窗外明月的清辉,幽幽洒上他们全身的同时。那蒙面女郎忽轻声道:“请…先等等。我想求你一件事。”尉迟鹰抬起头,锐利的虎目闪烁着迷惑和警觉,道:“什么事?”
蒙面女郎幽幽道:“请不要揭开我的面纱,也不要追究有关我的一切。”顿了顿,又道:“永远也不要。”
尉迟鹰沉吟着。蒙面女郎轻叹一声:“我知道,没什么事能瞒住你,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事情,你就一定会知道。但我却希望……你……你能答应我这一个请求。”
尉迟鹰沉默着,忽然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让我知道有关你的一切。甚至连你的容貌,也不让我看见。”
蒙面女郎幽幽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他们也有权保留一点自己的隐私。我已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奉献给你,就让我留下这一点点隐私,好么?”尉迟鹰摇摇头,道:“如果你这么想……那好,我答应你。”顿了顿,他续道:“知道我怎么想么?”
蒙面女郎默默无语。尉迟鹰道:“你不愿让我知道你的一切,甚至不愿让我看见你的容貌,我认为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一定见过你。你长得很美,这一点,就算你戴着黑纱,我也猜得出,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美丽的女人,我一定会有印象。你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掩饰你的真实身份。我说得对吗?”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蒙面女郎轻声道:“我知这瞒不过你,所以才会求你答应。”尉迟鹰叹道:“我明白,我既已答应了你,就不会再食言。但你……你若有什么麻烦,却不妨前来找我。”
蒙面女郎幽幽叹了口气,道:“你我相会,不过是浮世尘缘,一宵春尽,日后能否再见,都已很难说了。”
尉迟鹰明白她的意思。
对一个只为实践诺言,连容貌都不想让你看见的女人,又怎会为了些许麻烦而泄露自己的身份?能否再见,的确是一件很难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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