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空山灵雨(2)

　　其实他并没有见过顾剑生本人，但出城的那批人马为首的两人他都认识，一位是青城派掌门，一位是曾经败于自己剑下的拜剑山庄庄主楚云城。

　　他想趁着这个档儿上剑雨楼碰碰运气，见一见传闻中的正道领袖——剑雨楼楼主顾剑生。他也纳闷为何堂堂剑雨楼楼主没有出现在那大队人马中——

　　但既然能被推举为正道领袖，领袖中原武林这么多年，这顾楼主的胸襟也必定非同凡人。若是能见到此人，我便把绝谷师太一事向他解释清楚。就算他不会听信我一面之词，我也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去把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可惜霍少枫算错了，在今天下午的时候顾剑生亦离开了剑雨楼，他这一行注定要扑个空。

　　绕过两名守在山门外的剑雨楼弟子，翻墙而入，沿无人小径一路向楼内飞掠。时间紧迫不容多想，霍少枫脚下疾行，不多时便来到中庭。

　　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想象中的顾剑生，而是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女子凝脂般的手上轻握着一支竹笛，面容清秀，一双美眸乍没灵波。

　　霍少枫顿住步伐，不由得看得痴了——

　　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出尘的女子。

　　艾笙歌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霍少枫，隐隐觉得眼熟，好似前不久才在哪里见过。她恍然想起前段日子听到的峨眉剑派掌门绝谷师太被潜杀的消息，同时也记起了在江陵梅香满楼看到的与锋对饮的白衣剑客，“你……你是锋公子的那位朋友？”

　　霍少枫从失神中惊醒——

　　怪不得眼前的女子如此面熟，原来是见过面的……可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是在梦里。

　　“你是……艾姑娘？”

　　艾笙歌咬咬牙，突然说出一句令霍少枫颇感诧异的话来，“麻烦你……带我去见锋公子。”

　　两人离开后，一道身影从内院中缓缓走出。此人一身素衣，轻妆淡抹，看上去岁月这把无情的刻刀并没有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留下什么痕迹，正是艾笙歌的母亲艾翩然。

　　她轻抚额头，眼中夹杂着一丝久久不能散去的迷茫之色——

　　那身着白衣的年轻人……好生熟悉，似乎在哪儿见到过……可为什么，我会记不起来……

　　小然……

　　失神只维持了一瞬，下一个瞬间借力加速的锋已经坠落到了飞速下坠的小昶身侧。锋双臂环抱，将小昶整个护于胸前。

　　“噗通！”深潭中溅起丈许高的水花，水花溅到潭边小黑的鹰羽上，使它不安地叫着，爪子在脚下的岩石表面刨出道道白线。

　　锋与小昶接触的刹那略微改变了小昶下坠的方向。千钧一发之际，锋紧紧抱着怀中的小昶，后背擦着深潭中一块凸起的岩石边缘狠狠砸入潭中。

　　那一刻，小昶惊恐地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我，竟然又被他救了……

　　再度恢复意识时，小昶听到自己连续而猛烈的咳嗽声。她脸色苍白，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她，又一次被那个人救了。然而她颤抖的身体流露出的，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

　　锋拍了拍小昶的背，帮她把方才呛到的水咳出来，这一举动吓了小昶一大跳。她神经质似的坐在潭边瑟瑟发抖，一言不发。

　　锋这次出人意料地没有责怪这位总爱惹事儿的徒弟，只是默默把自己的青衫脱下来给她披上。

　　篝火升了起来，虽然初夏山谷里的天气并不十分寒冷，可锋还是担心全身湿透的小昶会因此着凉。树枝在燃烧的篝火里噼啪作响，迸出的团团火星好似一片片凋谢的烟花。

　　烟花易冷，有时候就像人心一样。不同的是，人心还有回暖的可能，可烟花在短暂的绽放后则彻彻底底地死去了。

　　两人围坐在篝火旁，一边取暖，一边将身上被水浸湿的衣服烘干。

　　看天色，他们是赶不回紫竹小筑与师父师娘共进晚餐了。

　　看着眼前跳动不定的火苗，小昶游离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为什么，没有死……

　　锋从自己内层的衣服上撕下一缕布条，从地上拾起一块黄土，在布条上写了几个字——徒儿晚归，勿念。

　　转而又将布条绑在小黑的爪子上。

　　小昶看了心中恍然，立马又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我说，你不会是想要小黑回去给师父师娘送信说我们今晚赶不回去了吧？你看它那呆样，又不会飞，回去的路也不一定认识，别在林子里迷了路回头还得我们到林子里找它。”

　　小黑鹰眼一瞪，待锋绑好布条后立马急了。像是要证明自己一般蹦蹦跳跳地向着紫竹小筑的方向去了，时不时还要用翅膀扑腾两下，虽然不会飞，竟也能滑翔出一段不短的距离。看样子，比起这俩人疾步行走的速度还要快上一点儿。

　　“那你说这事儿怨谁？”眼看小黑消失在转角的巨岩后面，锋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小昶不说话了，可怜兮兮地望着锋。

　　“……”转过头对上小昶水汪汪的大眼睛，锋一阵语塞，“回去吃是来不及了，晚饭我们得自己解决。”

　　顺着被夕阳拉长的身影，小昶指了指瀑布下的深潭，“喏，烤鱼吃。”

　　锋朝着小昶手指的方向看去，悬龙瀑布下方的深潭里，有不少肥美的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全不在意水面上的喧嚣。

　　这些整日无忧无虑的鱼儿，对自己接下来可悲的命运毫不知情。

　　脚尖一点，锋纵身落在一块深潭中凸起的岩石上，轻轻拔出手中的玄铁黑剑。他怕身上若是放出杀气，立马就会惊走潭中的鱼儿。

　　与师父不了道人修身养性的竹筏垂钓不同，锋捕鱼，只能用快、准、狠来形容。每一剑刺出，撩起，就会有一条鱼儿被挑出水面，也不知海边那些整日以捕鱼为生的渔夫们见了这种捕鱼方式心里会作何感想。

　　片刻工夫，锋抱着五六条看上去肥美可口的大鱼回到了小昶面前。

　　面对锋一脸淡然的神色，小昶眉毛一拧。她知道，锋在自己面前露出这个表情时其实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她嘴上哼哼着，用手装模作样地拽了拽自己脑袋后面的短马尾，“看什么看，以前每次在野外都是我做饭，本大小姐今天要吃现成的。”然后就真的不再理锋，开始低头拨弄篝火里的树枝。

　　锋愣在原地，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没做过这些事情。

　　这些年，原来都是在受她照顾。

　　他有些不知所措，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后，把三条鱼串在黑剑的剑身上一字排开，就这么直接架在篝火上烤了起来。

　　“喂喂，你就这么烤啊！鱼鳞和内脏都不处理下，烤出来的东西怎么吃啊！估计小黑都不吃。”看着动作笨拙的锋，小昶的眉毛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她有些哭笑不得，锋用剑杀人是一流，让这么位杀人的剑客来烤鱼，真是难为他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哪儿来的胆子，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她被锋呼来唤去的，今天锋的脾气倒也出奇的好，被自己这么抱怨都能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啊。

　　想到锋以前对自己严厉的模样，小昶说着说着突然就觉得有点儿心虚了，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变得细不可闻。

　　可锋面对她的抱怨不发一词，只是把串在剑上的鱼又一条一条取下来，一手抓着鱼，一手抓着黑剑的尖端，开始一点一点刮鱼身上的鳞片。刮完鳞片又剖开鱼的腹部，开始清理内脏。

　　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看着锋认真又耐心的样子，小昶的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噗嗤，小昶差一点儿笑出了声，赶忙捂嘴。

　　此时那柄浴血无数的玄铁黑剑剑身上沾满了晶光闪闪的鱼鳞和腥臭的鱼内脏，用这么一柄杀人的利器来处理待烤的鱼儿，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终于小昶也有些坐不住了，披着锋的青衫站起身在枫叶林周围转悠起来。

　　“师父你看，这边还有红薯唉。一会儿我们吃完烤鱼还有烤红薯吃了。”也不等锋答话，她已经蹲下身埋头挖了起来。

　　她刚蹲下身子不久，忽然感觉到脸上有湿湿的触觉。

　　这种湿润的感觉是……雨？

　　雨是忽然下起来的。

　　幽幽连缕很快将周围的地面打湿，缠缠绵绵的雨丝彷如一张绵密的网将整个栖霞山的后山包裹其中。雨打枫叶，悄然空灵，滋润万物的雨水给人一种即将就可以把枫叶染红的错觉。

　　然而夏姗姗来迟，雨水从翠色欲滴的绿叶上滴落，挟带的，只能是倒映在雨滴中的绿。

　　雨势渐大，但这场雨并没有给人一种阴霾的感觉。若是此时抬首望向西方的天空，会发现那里依旧晴空万里。夕阳的暖红把半边天空晕染成朱色的绸缎，暮色可喻。

　　斜阳依旧，雨云单单笼罩了栖霞山后山的这一片山头，竟是一场罕见的灵云雨。斜阳的光投射在后山上空网一样的雨幕上，缤纷壮丽，光彩照人。

　　悬龙瀑布在灵云雨的映衬下化作一面晶莹的水幕，反射出炫彩的光晕。七彩霓虹宛如一道连接天与地的拱桥，淡淡而入，又浅浅而出。

　　大雨落入潭中，“嘀嗒”声不绝于耳，整潭的波纹相互激荡，像是在举行某种盛大的仪式。

　　篝火很快被雨水浇灭了。怀里抱着两个红薯的小昶显得有些惶恐，漫无目的地转圈像是一只受困的小兽正在寻求庇护。

　　锋看到不远处不知所措的小昶，脑中闪过一些画面，赶忙扔下手中的东西，风一般掠到小昶身旁。他一把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跳过几块潭中的岩石，循着瀑布落下水幕旁边的空隙一闷头跃进了瀑布里面。

　　这悬龙瀑布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借着瀑布外透进来的光线，发现这里面是一个也不知历经多少年才能形成的钟乳洞。洞并不大，一眼就可以看到四面的石壁。一条条钟乳石倒悬在洞顶，离地有数丈高。洞的中间是一汪小水潭，不时可以听到洞顶钟乳石上的水滴滴入潭中的“叮咚”声。

　　瀑布外的雨依旧在下。这雨来得太急，锋和小昶本已被篝火烘烤得半干不干的衣服又被浇了个通透。

　　小昶身上，还披着锋的那件青衫。

　　糟了！

　　锋没跟小昶交代上一句，又转身掠出瀑布，很快便去而复返，手上拿着因下雨而溅满了泥水的黑剑和方才刚处理到一半的鱼。

　　“没法吃了。”锋也不觉得懊恼，看了看再度沦为落汤鸡的小昶。

　　而小昶只是安静地靠着洞壁坐下，透过瀑布的缝隙看洞外面网一般绵密的雨幕。安静恬淡的样子，让锋怀疑眼前是不是突然换了一个人。

　　这个丫头，好像对雨天格外的敏感啊……

　　记得以前每逢下雨，她都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安静地待着。无数次，她躲在屋子里看着雨水从窗外的屋檐上滑落，像一串断了线的珍珠。平日里那么活泼的丫头，一遇到雨天，就不再像那个不经世事的顽皮孩子了……

　　小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山洞对于浑身湿漉漉的她来说，还是冷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