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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崩塌(3)

  霍少枫看了一眼仍旧插在锋胸腔中的匕首,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苦涩滋味。他不再说话,右手架起锋,又用左手架起小昶。他未曾想过,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以他们三人现在的状态是不可能走回驿站的。

  途径一片冷杉林时,锋竭力扭动几乎冻僵的脖子看向其中一棵,他记得有一天自己就是坐在那棵树上,问树下的小昶有没有想过死,那天小昶没有回答他——

  原来她,早就抛下生死了。

  浓密的云遮瞒了天空,呜呜风声挟带着大片的雪花,暗黑的天空与辽阔的雪原融为一体。小昶中毒昏迷,锋则一直都处在半昏迷的状态,雪花糊住了他的眼睛,使他完全失去了方向感。霍少枫用力架着两人,不知已经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他极力保持着清醒,希望能在这场暴风雪中寻找到一丝新鲜的色彩,可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昏暗,天与地似乎正密谋着策划一场阴谋。眼前除了白,还是白……

  他看不清方向,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只是机械地迈动着……

  锋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易的木塌上。身边的墙皮已经有些剥落,脑侧点燃的暖烛还余下半支,窗边的木架上挂着许多年没人用过的笠帽和披风。锋心下明了,自己正躺在乌苏里关外的驿站中。他活了下来,他欠霍少枫一条命。

  胸前插着的匕首已经拔了出来,身上的伤口也大多被包扎好了。他不知道谁的医术如此高明,能在他昏迷的时候处理好这些狰狞可怖的伤口。倏地,一个绯红身影闪过他的脑海……

  小昶!小昶在哪儿?

  他猛地想坐起身子,不料又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视线快速推拉平移,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位男子满头银丝,饱经风霜的面额上写满了舟车劳顿后的疲倦,另一位女子青丝流瀑,风华稍逝可仍如美玉般温润。

  “师父,师娘……”

  原来那日霍少枫带着小昶离开尘缘谷后,不了道人和夫人韶晓音终归是放心不下这俩徒弟和小昶姑娘,与艾笙歌一起到秣陵买了马车,途经江陵,出了阳关后直奔昆仑雪山而来,在这驿站歇脚时恰巧遇上几十年未出现过的巨大暴风雪。不了道人担心夫人和艾姑娘的安危,让她们在这里等候,只身策马冒着暴风雪向昆仑雪山的方向驰去,途中正巧碰上在风雪中迷失了方向,早已疲惫不堪,几欲昏厥的霍少枫和他架着的锋与小昶。不了道人将锋和小昶置于马背上,自己扶着霍少枫牵马前行,终于是在入夜后不久赶回了驿站。

  当时站在驿站门口的艾笙歌看到马背上重伤昏迷的锋和他胸口插着的匕首,立马昏倒在地。这样在驿站里还清醒着的,就只剩下不了道人和他的夫人韶晓音了。

  在韶晓音的悉心照料下,没受什么重伤,只是力竭晕倒的霍少枫第一个醒了过来。他将昆仑雪山山顶上发生的事情向师父师娘二人娓娓道来,听得这二老又是惊叹,又是唏嘘,也不知他们心里作何感想。

  “事情的经过少枫已经跟我说过啦……”不了道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中全无往日的玩味,“我和你师娘都一把年纪了,还要照顾你们这些年轻人。唉,真不知道上辈子造的什么孽。”

  “徒儿不孝。”锋强忍疼痛从木塌上支起身子。

  不了道人摆了摆手道:“算啦算啦,来都来了,快二十年没出过谷了,就当是出来换口气儿。”说完这话他的脸色转而变得凝重,“只是锋儿你想清楚了,你当真想要救小昶姑娘?你可是她的杀父仇人,她为了报仇可以在你身边隐忍这么多年,单看这心性,这仇,可不是那么好化解的。”

  烛光摇曳,照亮了屋内的一角。不了道人和韶晓音都在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的确,锋没想到小昶心中的忍字落笔时竟如此不留余地。忍,刃悬于心,可他忘了,悬在心上的刀刃迟早是要掉下来的,悬着刀刃的绳子总有断裂的一天,就算换成青铜锁链也会有腐蚀生锈的时候。

  拜不了道人为师的那天起,锋从来就没有过如此模糊的回答,“小昶是我徒弟,求师娘救她性命。”

  原来救人和杀人同样需要理由么?可我杀过那么多人,从来都没想过原因,一个恨字,就值得所有人为此送命。

  然而为什么,我只是不想她死。若她日后要来杀我,便让她杀吧……

  听着锋如此漫不经心的回答,不了道人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反倒是坐于一旁的韶晓音听得笑出了声,“我就说锋儿不是那么薄情寡义的孩子。”

  韶晓音上前安慰道:“放心吧,她没你伤得重,幻幽兰不是什么解不了的毒,况且少枫之前给她服了缓解毒性的丹药,我待会儿用银针帮她把毒逼出来,再调理一阵子就没什么大碍了。”

  “要说这世间的毒药啊,还要数忘忧砂,虽然毒性不是最猛烈的……”说着说着她又想起当年自己辞别恩师侯冷晴时的情形,语速不觉放得慢了。

  锋偏过头,看到韶师娘身后的桌子上零散地摆着些瓶瓶罐罐,心中大定。他知道小昶有救了,随即又安心地陷入了昏迷。他的伤,终归是太重了。

  不了道人见状也不慌张,哈哈一笑起身出了门,眼神中夹杂着赞赏与释怀,“这孩子,该是放下啦……”

  自古欲问仇何解,道曰:斩断,佛曰:放下。

  乌苏里关外的驿站,由于暴风雪的整夜席卷与世隔绝,成了旅人避风的港湾。

  长夜漫漫,那些难以入眠的人儿,心事又欲说与谁听。

  艾笙歌昏迷后不久就醒了过来,正在隔壁房中与霍少枫闲聊,旁边的木塌上躺着中毒昏迷的小昶。与霍少枫的闲谈中,艾笙歌虽然嘴上回着话,可任谁都能看得出她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了道人与韶晓音此时推门而入,艾笙歌见了迫不及待地起身来到两人面前,好听的嗓音中无不透着焦急,“锋公子怎么样了?”刚问完这话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红霞飞上双颊,煞是好看。

  不了道人闻言微微一笑,“那小子身子骨好得很。”

  臭小子,看不出你还挺有女人缘的,这些年真是一心一意报仇去了么。

  一转头,不了道人注意到霍少枫偷偷瞟向艾笙歌背影的的目光,他心下了然,可也只得在心中叹息。纵使你一生相思为一人,可感情这东西,于某些人来说,缘分不到,到头来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梦罢了。

  一阵寒暄过后,韶晓音把霍少枫和丈夫不了道人赶出屋子,理由是要用银针给小昶渡穴逼毒大男人在场不方便,只把艾笙歌留下来给自己帮忙。

  又点上几根蜡烛,韶晓音一边收拾药囊一边与艾笙歌说着话,面容说不出的安详,“艾姑娘,你也喜欢锋儿是吧?”

  “啊,不不,锋公子他……”突然听韶晓音提到这事儿,艾笙歌脸上一片绯红。

  “是就是啦,有什么不好承认的。”韶晓音挑出几个盛药的玉瓶放在一边,又从其中一个玉瓶里倒出一粒紫金色的丹药喂小昶服下,丹药入口即化,小昶在昏迷中只感觉口中传来一股甘甜味道。

  “你们这些年轻人,扭扭捏捏得还没有当年的我和锋儿他师父直爽,只是……”她挽了挽衣袖,从药囊里取出一个米黄色的布袋。“锋儿这孩子从小命苦,他带小昶姑娘来谷里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他终于能有个伴儿,谁知会遇上如今这事儿。只怕他以后心里的路,会不好走啊……”

  艾笙歌坐在一旁专心聆听,并不插话,待韶晓音柔柔的叹息声传入耳中时默默低下了头。

  “艾姑娘,过来搭把手。”

  艾笙歌赶忙抬起头,凑了过去。在她的帮衬下,韶晓音把小昶轻轻翻了个身,背部朝天,置于木塌上。韶晓音慢慢褪下小昶上身的红衫,动作轻若拂下一片叶子般信手拈来。红衫褪下,露出小昶曲线优美的背脊,肌肤如凝脂般柔滑,白纸若曦,吹弹可破。同是女儿身的艾笙歌看了,都不由得一阵脸红心跳。

  韶晓音左手的衣袖又是往上一挽,露出光滑纤细的小臂,将米黄色的布袋摊于其上,布袋摊开,露出两排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银针。那一瞬间,韶晓音的眼神变了,俨然从年过四十的温婉妇人变回了当年妙手菩提,医称国手的神医大弟子。她不再说话,将每一根银针的针头在烛火上细细灼烧。这套银针已有多年未用,上次拿出来还是四年前因为不了道人坐在竹筏上钓了一天一夜的鱼导致肩关节脱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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