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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崩塌(4)

  只见韶晓音素手一扬,十三点银芒闪过,十三根银针如同受到了召唤一般转瞬间刺入了小昶背部神堂、魂门、三焦俞等十三处穴位。艾笙歌虽不通医理,但看着她沉着冷静,出手果断的样子,心底对其医术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若是艾笙歌稍微修习过医术的话,此刻的她心里将不是钦佩,而是震惊。韶晓音认穴之准,出手之快,仅这一手落针的功夫,几乎不在当年其师父神医侯冷晴之下,也难怪她离开师门时侯冷晴会那样愤怒和失望。

  韶晓音开始慢慢调整每一根银针的深度和角度,眼神的焦点仿佛定住了一般,对屋外肆虐的暴风雪吹打房屋的声响丝毫不为所动。艾笙歌拿出一块方巾小心擦拭着她额头沁出的缜密汗珠。

  渡穴妥当后约莫着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韶晓音再度素手一探,那些刺入小昶玉背上的银针又被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针尖上都带着淡淡的黑色。

  “好了,帮她把衣服穿上吧,让她翻身躺下好好休息。”韶晓音舒了一口气,轻声道。

  艾笙歌照着她的话做了,她不知韶晓音曾是神医侯冷晴的嫡传大弟子,心中诧异这锋的师娘究竟是何来头,医术居然精湛如斯。

  韶晓音又从边上取过一个玉瓶,倒出两粒丹药喂小昶服下,“这就没有大碍了,她没受什么太重的伤,应该过些时日就会痊愈。”

  端详着小昶那张眉目如画的脸,艾笙歌心底涌起莫名的苦涩。小昶和锋的事她方才从霍少枫口中了解了,记得在江陵见到小昶的时候,她还是一脸嬉皮笑脸的样子,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哭丧着脸她也可以整日摇头晃脑地跟在锋屁股后面打转。这样的女子,若是没背上仇恨这么沉重的包袱,该是快快乐乐地走完一生吧。又或许这张笑脸,只是她为了报仇接近锋而给自己戴上的面具,别人眼中那个活泼开朗的小昶,也许从来就没有真的存在过。

  想着想着,艾笙歌看到昏迷中的小昶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吓得她赶忙把一旁的韶晓音唤了过来。

  韶晓音看了后淡淡一笑,道:“不打紧,刚才我为她渡穴的时候幻幽兰的毒排除体外前在她的脑颅里走了一遍,可能这会儿她正沉浸在过去某段美好的回忆中吧。我们出去吧,别打扰她休息了。”

  艾笙歌与韶晓音出了屋子后,乌苏里关外驿站的这间小木舍里,就只剩下平躺在木塌上,盖着厚厚棉被的小昶。

  雪打窗棂,烛影交错。在梦里,她依稀看见很多往事——

  南宫小昶的身影出现在天行坛的操练台上,操练台下面是操练场,天行坛的弟子们正在场中演练武功套路,动作整齐划一,更像是秩序井然,训练有素的朝廷军队。

  南宫小昶没有在看台下的弟子训练,她在堆雪人,这里的气候决定了她终年只能与冰雪为伴。她穿着如火的红衣,因为她喜欢这个颜色,火的颜色能让她在这样的环境中感到温暖。

  下雪天会让她感到呼吸困难,她是怕冷的,从小就是,但只有在下雪的时候她才可以堆雪人,那是她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因为爹爹不准她跑到外面的雪地里去玩儿,尽管天行坛外面的雪山上长年积雪。

  在天行坛,她找不到同龄的玩伴。

  面前的雪人被堆得七扭八歪,眼睛嘴巴都扭曲在一起,九岁的南宫小昶仍在乐此不疲地往雪人脸上添雪。她轻微咳嗽了几声,寒冷的空气顺着她的气管进入肺部,这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一件金色的猞猁裘被披在了自己身上,她转过身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马喜逐颜开地迎上去抱住那个人的大腿,她只能抱到这么高。

  “爹,你开完会啦,来陪我堆雪人儿吧。”

  高大的男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略显疲惫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其实他的心情并不好。他就是这天行坛的主人,西域魔教净坛七尊者之一的南宫烈。魔教中很多人都好奇他怎么会有一个汉人的名字,他们不知道南宫烈是从中原来的,那段往事早已被西昆仑的风雪所掩埋。

  “这么冷的天,出来玩儿也不多穿点儿,把身子冻坏了怎么办。”

  “没事儿,我身子好着呢。咳咳……”小昶又咳嗽了两声,怕被爹爹说赶忙用手捂嘴。

  南宫烈见了,眼中有难过的神色闪过——

  唉,这孩子自幼体内虚寒,终归是不适合生活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

  “小昶啊,爹爹今天想跟你商量个事儿。”南宫烈略作沉吟,道。

  看到爹一脸神秘的样子,小女孩儿一下来了兴致,“好啊好啊,说来听听,要是不好玩儿你就得陪我堆雪人。”

  南宫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说过些时日,爹爹带你离开天行坛好不好?”

  “离开这儿?去哪儿?”小昶迷茫。

  “爹爹带你去中原,带你去所有好玩儿的地方,一辈子都不再回来了。”南宫烈认真道。

  南宫小昶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天行坛,她只是听去外面办事儿回来的天行坛弟子描绘过,说中原有各式各样的花灯,满大街都是好吃好玩的玩意儿,那里四季如春,就像是人间天堂。

  她听到爹爹的话突然间满心欢喜,可毕竟她与别的小孩子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声问:“好是好,可是为什么啊?”

  看着那双眼睛,南宫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小昶的那双眼睛太漂亮了,跟他一点儿都不像。“魔教的另外几位尊者想要为难爹爹,爹不愿与他们共事,他们想除掉我。如果爹不走,就要与他们开战了。”

  “那就打呗,又不是打不过。”女孩儿小声嘀咕了一句。爹从不跟她讲魔教的事儿,可她总喜欢躲在角落里偷听。前几日她就在内堂偷听到爹的副手说如果真的跟另外六位尊者开战,以爹麾下训练有素的天行坛弟子,拼着同归于尽至少可以灭掉其余六坛中一半以上的势力。

  南宫烈知道她是小孩子心态,也不跟她斤斤计较,“小昶,可是如果开战了就会流血。”他转过身指向操练台下那些正在操练的天行坛弟子,“这些人跟了爹好些年了,爹不想看他们因我而死。”

  南宫小昶嘟着嘴哦了一声,随即又问了一句,“可是那些坏人为什么要为难爹爹?”

  “爹爹年轻时做过很多错事啊……”这句话轻飘飘的就像是南宫烈说给自己听的。他低下身子,单膝跪坐在只到自己腰高的女儿面前,表情凝重全无半分笑意,“小昶你一定要记住,爹爹这辈子有两件事儿没有做错。”

  看着眼前突然间变得严肃的爹爹,南宫小昶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雪块。

  “一是八年前魔尊率领其他尊者屠戮葬剑阁时,爹没有参与。那是一场不仁道的杀戮,那种漫无目的的杀戮所能造成的,只有仇恨。爹不会去参与那样的杀戮。”这一件事南宫烈叙述得尤为认真,就好像在为自己当年犯下的罪孽忏悔。

  “没想到啊,魔尊灭了那么多势力,杀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南宫烈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将双拳紧握。他低下头,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是魔教内乱,教内几位尊者联合起来推翻魔尊的统治,将其诛杀在圣灵坛顶。那一次,爹也没有参与。”

  “虽然魔尊是一位双手沾满血腥的暴君,但他于爹爹我,有再造之恩。既然魔教内乱时我不愿帮他,留下助纣为虐的恶名,可我也不能杀他。小昶你要记住,若是有人有恩于你,不论他以前是谁,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那人也永远都是你的恩人。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善恶之分,只不过……”

  “啪!”一个雪球在南宫烈的袍子上炸开,他抬起头,看到两丈外正一脸坏笑看着自己的女儿,手里抛玩着一个圆滚滚的小雪球。

  “爹,你说的那些太无聊啦,还是来陪我打雪仗吧。”灰冷的天空下,女儿爽朗的笑声刺破令人心生压抑的冷空气传入南宫烈的耳朵里。

  哈,这孩子……

  南宫小昶并不知道,正是因为南宫烈的置身事外才招来了其余六位魔教尊者的仇视。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南宫烈暗中遣散了天行坛中所有的下属,决定带着女儿远走高飞。

  操练台下的弟子们列着规整的方阵,喊着响亮的口号,打出整齐划一的拳法。操练台上是一大一小两道在雪地里相互追逐嬉戏的身影。形状各异的雪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抛物线,飞行、炸裂、滑落、消散,犹如一次次由生到死的循环……

  乌苏里关外的那场暴风雪,刮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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