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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笑红尘(2)

  只见云游道人诡笑着继续说道:“那人的剑法出神入化,身形飘忽变幻莫测,百招过后,一剑挑断了魔尊右手虎口经脉。魔尊自知不敌,只好带着魔教大军撤回西域去了。”信誓旦旦的语气就好像那场决战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警惕的神经骤然紧绷,手几乎按在玄铁黑剑的剑身上。锋的目光凌厉如刀锋,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你究竟是谁?这故事你又是从何处听来?”他紧紧地盯着对方的双眼,灰青色的眼睛里映出的是自己的影子。

  云游道人则很是迟钝地啊了一声,从自己讲述的故事中缓过神来,又恢复了之前大大咧咧的样子。他傻乎乎地看向锋,面对锋冷冽的眼神丝毫不为所动,“哈哈,你看不出来?我就是一四海为家的道士,这故事嘛,也是我从朋友那儿听来的。怎么样,还算精彩吧,是不是值你这半壶酒钱?”说着他摇了摇桌上的空酒壶,一脸无奈的神情,“唉,可惜啊可惜,酒总有喝完的时候。罢了罢了,我得寻个地方睡觉去了。”

  锋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用眼角余光目送云游道人的身影出了客栈正门,消失在苍茫夜色中。在那人的背影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刹那,锋的脑海中隐隐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个刹那,关乎血与火。

  堂子里,烛光依旧,木门的“吱呀”声依旧。锋默默起身,提着剑步上粗木楼梯。他今夜没有喝太多酒,酒能误事,他明日还有师父交托的事情要做。

  方才锋忍住追出门去的念头,这世上已经有太多纷纷扰扰,又何苦再给自己平添烦恼。每一天总有破晓的时候,当月华如水般流尽,就让那些迷惘湮没在漆黑的夜色中吧。

  他走上二楼,推开左转第一间客房的门,觉得身心俱疲。

  次日清晨,路边草木上凝结着微凉的露水,那抹绿不堪重负时,任其在上面滑出一道青翠的纹路,那是秋天来临前的最后一抹绿了。青石板路上泛着薄薄的雾气,脚下的步履在上面踏出好听的声响。沿街小店琳琅,都关着店门,再有两个时辰才会开门营业。

  秣陵之美,在于古之美,安静之美,锋缓步而行,心中难以言表的平静。

  初入秣陵时他就感觉到了,这里原本应该磅礴大气的古城墙也透着一股子忧郁的气质,宛如一名粉黛半遮的含羞女子。秣陵自古出过不少青年才俊,这样的地方风水必有其独到之处,只是锋不懂风水,也不研究,他静静地穿梭在薄雾中,再过一条街就是浮灵寺。

  这便是红尘吧,锋想。当小昶把匕首刺入他的胸膛时,这两个字就莫名地萦绕在锋的心头。

  薄雾弥漫的这段路就像是另一个时空的入口,锋再度抬头时,浮灵寺的匾额映入眼帘。与想象中相去甚远,浮灵寺是一座很小的寺庙,庙门不知为何是开的。这样的寺庙中必然没有大气的格局,没有众多的和尚,也没有鼎盛的香火。锋越发猜不透师父遣自己来这样的小寺庙里给什么人上香。

  锋按照师父的吩咐,入了寺后绕过左手边的偏殿,看到一小片鳞次栉比的浮灵塔塔林。他知道这样的地方通常安葬着生前积有不俗功德的历代高僧——

  莫非自己的师父还曾结识过佛门高人?

  沿着塔林间的小路往里走,锋诧异于入了寺后别说寺里的和尚,连半个人影也没瞧见。一般人要是遇上这种情况第一反应通常就怂了,可锋是何许人也,说白了就是个杀胚,活着的都不怕,还会怕死了的?

  虽说寺庙不大,可锋这样的外行人一路走来也渐渐瞧出些名堂。浮灵寺坐北面南,从寺院正门起沿一条南北向中轴线依次坐落着几座殿堂,属院落式布局。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塔林间的小径曲曲折折通向幽静之处,房舍花木错落有致,暗合禅境二字。

  锋且行且顾,不多时来到浮灵塔塔林的尽头,在那里,他看到有一座浮灵塔单独立在外面。锋微感诧异,这座塔的确是人有意将其单列出来的。塔的本身并无特别之处,只是塔身下的石基和其所处的位置,带给人的至高之感使锋不忍直视。

  转过身,锋惊呆了。

  身后鳞次栉比的浮灵塔塔林竟像是摩肩接踵的僧人们在向这座孤立出来的塔共行大礼一般。这座塔林尽头的石塔好似高高在上,受万佛朝宗,又似跳出红尘,在众人景仰的目光中飞升天界。

  不知是什么样的风水大师,才能设计出如此出尘的格局。想必师父让自己代为上香的,就是这下面葬着的人吧。

  定睛看去,发现塔前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小香炉——

  塔林前摆放着香炉?倒是有些看头。

  锋心头一疑,因为他看到小香炉上,分明插着三炷燃着的香,看样子,竟是刚点燃不久。清香冉冉,饱含着人心中虔诚的祈愿,给生者予祝福,给亡者予安抚。

  锋嗅了一口香火味,只觉得身体里说不出的安宁。他从怀中掏出带来的清香,又掏出火折子正欲点燃,忽听到身后有“沙沙”声传来,细腻的声响毫无躁动之感。锋大惊,猛然转头,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了一个老者的身影。

  来者不似佛门中人,粗布白衫,步履破旧,看发饰像是道家装扮。那人手持一把竹扫帚,一来一回慢悠悠地扫着地面上零星几片落叶,无嗔无念的模样更像是传说里佛门中那些看守藏经阁的高深莫测的扫地僧。

  看清来人的同时锋的双眼微微睁大。他没法不吃惊,因为眼前这人,正是昨晚客栈里那个满口胡言编故事骗酒喝的云游道人。

  “是你?”锋下意识出口,说话的瞬间注意到对方手中的扫把上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劲力包裹,所过之处,地上的树叶和尘土没有飘起半分。

  云游道人头也不抬,神色肃然,全无昨夜那般老不正经的神态举止。他声音沉稳,语速不缓不急,“小兄弟,要是来给故人上香就尽快,上完了早些离开,莫要打扰到先人清修。”

  事出蹊跷,锋不敢妄动,握剑的手缓缓加力,“你究竟是谁,为何尾随我而来?”

  “哦?”云游道人停下手上的扫帚,戏谑地看了锋一眼,“这倒是奇了,我云游至此扫扫寺庙,算是补偿我下榻此处的香火钱,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跟在你屁股后面了?”

  锋反唇相讥道:“你这身道家打扮,来这个小寺庙里做扫地和尚,武功怕是高了点儿吧?”

  云游道人听了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你嗔念太重,与尘缘羁绊太深,看待事情也有些复杂了。世事如白云苍狗,天地万物该如何运转,又岂能一切都如你所愿。”

  “不知所云。”锋眼皮微沉,握剑的手再次加力,杀机一触即发。尘缘谷的宁静渐渐磨平了他心中的戾气,可改变不了多年杀手生涯赋予他的敏感神经。

  几只麻雀从锋身后的院墙上飞起,眨眼间飞到了浮灵寺外。

  “唉,哪来的毛头小子,杀气这么重,鸟儿都给惊走喽。”云游道人惋惜道,又开始低头扫地,竹扫帚过处两三片落叶被聚拢到一起。

  晨曦的露水微凉而柔软,鸟儿振翅声渐远,一滴透明的露水从屋檐滴落。

  “得罪。”看不清锋是如何出手,裹剑的白布层层飞舞爆开,如同一名绝世舞姬飞旋的舞袖。锋右手持剑,剑不出鞘,一招流水三千,令人目眩的重重剑影瞬间覆盖了对方全身要害。

  锋的眼中若有敌人,剑出鞘则必见血。此招剑不出鞘,虽是试探,却丝毫没给对方留下退路。

  云游道人见剑影袭来,眼神终是一凛,也不见其如何出手,竹扫帚忽然弹起,挡在自己与来剑之间。右脚后撤带起半步灰尘,手臂一抖化作幻影,再一次看清他的手横在胸前时,锋的剑势已被逐一化解。

  果然是高手!锋暗叹。

  试探被阻,收剑撤步,向后跃出三丈远,落在那座孤立出来的浮灵塔前。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屋檐上滴落的露水方方落地。锋着地时带起的微风将身后小香炉里香上的香灰吹落一截。

  锋微微喘息,在方才短暂的交手中,对方给他的感觉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深不可测。

  云游道人的面色依旧平静,面对眼前伺机而动的锋仍是不住地叹息,“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恕罪啊恕罪。”后半句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锋深深舒了一口气,默默将鞘中的玄铁黑剑交到左手上。云游道人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锋提剑平举,右手一带,玄铁黑剑的剑鞘平平飞出,“噌”的一声插入围墙边的树干中。

  锋的表情变了,云游道人的表情也变了。一个凌厉凶狠,一个面露惊色。不待对方先动,锋脚下一踏,身影如电向云游道人欺身而进。

  剑与竹扫帚相交,迸发出金铁相击般的火花。不知这是什么竹子,竟坚韧至此,可堪锋利无匹的玄铁黑剑一击。锋步踏九宫,辗转腾挪,几次脚起足落间已把九宫步踩出了九九八十一种变化。云游道人身后便是塔林,无处可退只得应战,只见他手法变幻,一把竹扫帚被他舞得出神入化,与锋手中的玄铁黑剑缠斗一处,招式上竟丝毫不落下风。

  竹扫帚毕竟不比神兵利器,每次与玄铁黑剑相击扫帚头都要被削去一些,到最后只剩下一根碧绿油亮的竹竿。

  锋越斗越是心惊,他远走西域多年,屠尽魔教各大高手,而后上剑雨楼又大败崆峒五杰与拜剑山庄庄主楚云城,虽不骄横,可中原西域早已无处寻觅敌手。当日在昆仑山巅与渊拼得两败俱伤,至今记忆犹新,眼前这看似邋遢的道人给他的感觉,剑术之高竟犹在渊之上!

  心中惊骇莫名的又岂止是锋一人,云游道人目露精光,鹰眸般明亮的招子将锋紧紧锁定,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慵懒。他自忖虽极少过问江湖中事,只是以自己的武学修为,单论剑法早在二十年前已化臻境。

  眼前这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虽说占了兵刃上的优势,可年纪轻轻已将剑法练至如此境界,怕是日后必成大器,成为天地间巨擘般的存在。

  而且他使的这路剑法和这柄剑……

  云游道人愣神的刹那,突觉气劲虚空四溢,地上聚拢的落叶飞散碎裂,玄铁黑剑的剑身一闪即逝,隐隐夹杂着滚滚雷声——

  这一剑,名唤奔雷!

  乃是无锋剑法中至快至刚的一招。奔雷出,剑驭风雷,其声势更在流水三千之上。传闻这一剑是当年“逍遥剑”偶遇独孤剑圣,承蒙其指点在原有的无锋剑法中另辟出来的,列位于剑无锋之前的第二十一招。

  奔雷?好小子!

  云游道人竟在剑身闪现的瞬间认出了这夺命一剑。

  风雷声起,他的脑中闪过穿步直刺的一式,随即又被否定。

  来不及了……

  云游道人电光石火间双手反握竹竿至齐眉处,身子下弯紧绷,好似弓弦,右腿伸直横扫,身下呈大弓步,步履过处带起弧状灰尘。下一刻,手中竹竿被瞬间抡圆,那片重影光整得好似一方平静的湖面,油亮的绿色令人目炫。

  锋眼前大亮,心中疑惑被坐实——

  黑轮曜日!他使的也是无锋剑法!

  来不及多想,借竹竿使出的黑轮曜日顷刻间迎上了锋的雷霆一剑。玄铁黑剑被对方的剑招带偏了轨迹,两人身子相错而过。与此同时,碧绿的镜面上也出现一道细不可闻的裂痕。

  院中忽有微风拂过,锋与云游道人后背相对,手中均保持着出招的姿势——

  “喀。”云游道人手中的竹竿应声而断。与此同时,锋胸前的青衫一声嘶响,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锋霍然转头,眼中满是震惊,“你使的也是无锋剑法!莫非你是……”

  “嘿!好小子,看招!”云游道人在锋转身的同时扔掉了手中竹竿向锋奔来。锋不料眼前一直被动还手的老头突然出手,应对慢了半拍,被对方欺身而进。锋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自知格挡不及,持剑的左手手腕一挽将剑反掷而出,同时右手连捏三道剑诀。只见玄铁黑剑在半空中不可思议地划过一道弧线,正正迎上了云游道人,其速度比寻常挥剑快了两倍有余。

  这是……以气御剑,御剑诀!

  云游道人大惊,当下不敢怠慢,右手也是连捏数道剑诀,无名的玄铁黑剑竟硬生生向右偏了半分,擦着云游道人的发髻“噌”的一声插入地上的石板中。右手连动的同时左手化掌成爪,向锋胸前袭来。锋惊觉这快若电光的一爪上感觉不到分毫凌厉之气,宛如一条没有傲骨的游龙。

  这一爪来得突兀,又让锋感到无迹可寻。下一个刹那,锋喉头一紧,发现自己的咽喉已被对方制住。只要对方手上稍一用力,自己就会命毙当场。

  我竟然输了!这一爪看似软绵无力,毫无凌厉之感,为何……我却在这只手上感觉到不输神兵的凛然剑气。

  锋不敢妄动,微微抬起眼皮看向对方的脸。那是一张写满了无欲无为,与世无争的脸。风霜在这张脸上留下了沧桑的痕迹,飘起的发丝中夹杂着银色,标志着苍老的青春与流逝的年华。云游道人的手仍扼着锋的咽喉,可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懒散。

  这张脸,这张脸……

  锋想起来了!早在十九年前的那个雪夜,他就见过这张脸——

  两位追杀而来的魔教弟子将年仅七岁的锋逼上了绝路,身后就是断谷,谷下是冰冷刺骨的湍流。锋惊恐地抱着头,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幕。因为自己的疏忽,竟使得唯一的亲妹妹掉入谷底送了命。

  他瘫软在地上,已然忘记了哭泣,望着远处被熊熊烈火包围的葬剑阁,死亡,好像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

  “哈哈,杀了这个小鬼,回去向魔尊大人领赏。”两位追至近处的魔教弟子狞笑着举起手中的鬼头刀。

  生的渴望就像一个逐渐升空的光斑,美好而遥不可及,从清晰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杀了我吧,即使活下来,我也是独自一个人。

  魔教弟子的狞笑声嘶哑而尖锐,他们眼中不是一条幼小的生命,而是触手可及的权力和地位,金钱和女人。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脸上溅满从这个孩子体内喷溅而出的鲜血,那么热烈,那么妖艳。

  在刀锋落下的瞬间,锋麻木的双瞳中映出一道一闪即没的黑影。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两个魔教弟子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就一前一后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中,脸上还残留着挥刀时的狞笑。

  年少的锋突然醒悟过来,他被人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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