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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烟火夫妻(3)

  密集的水珠织成一道道帘幕,火红的枫叶晕染开来,在雨幕中化作一幅写意的泼墨山水画。雨打深潭,宛如一池斟酌跳动的鼓点。竹扉上罩着挡风罩的烛台在阵阵雨声中显得摇摇欲坠,紫竹小筑的屋檐边同样挂着一道水帘,水帘后的竹屋尽显朦胧,青翠欲滴。

  此刻,山谷中原本线条明朗的秋意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锋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尘缘谷的将近十年间,山中都不曾下过如此滂沱的大雨。

  雨瓢泼而下,肆意冲刷着整座山谷,却涤不尽青衫剑客十指深深嵌入泥土中的悲哀。原本谷中的人们没能盼到这场秋雨,却等来了一场毁灭,锋赶上了这场秋雨,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至亲至爱之人离自己远去。

  他高昂着头颅,任狂暴的雨点击打在自己脸上。

  某一刻,他霍然起身,狂奔至几丈外拾起地上的笑红尘。出鞘的黑剑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呼啸着撕裂雨幕,纵横的剑气在数丈外的枫树上炸开,骇人的声响中树干被生生劈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满树红叶焰火般散开,洋洋洒洒,为逝者祭奠。

  也不知是否是锋的剑气带动了气流,一剑过后,山谷间风声大作。青衫黑剑,在风雨声交杂的枫叶林内恣意而舞,利剑刺破空气的清吟与密集的雨点交相呼应,又很快被下一波风雨声湮没。

  锋含着泪,将不了道人传授给他的无锋剑法从第一式一直演练到最后一式,一遍过后就从头再来一遍。交织的剑气将满树枫叶绞得粉碎,枫叶的碎片激荡着撒满天空,甩带出一条条玉绸般的水线,宛若一场盛大的舞蹈——那是充满绝望的灭世之舞。

  景色入夜,视线渐渐被黑色笼罩,周围只剩下密集的雨声和嘶吼的风声。

  那场雨,下了整整一夜……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连握剑的力气都耗尽,锋瘫靠在一棵枫树边,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没人听清那一夜他在树下默默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后来,他冒着大雨,用半夜的时间将师父师娘下葬,一袭青衫在泥泞中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然后他又用半夜的时间跪在师父师娘的坟堆前,久久不肯起身。

  直到次日凌晨,太阳再一次在东方绽放出毫光。

  霍少枫是在天亮后雨停不久赶回尘缘谷的。他几日前去秣陵,在浮灵寺没有寻到锋,只在寺内塔林里见到一个扫地的道人。道人说他要找的人出远门去了,约莫着再过几日就会回来。霍少枫无奈,只得在附近先找了家客栈住下,每日天亮后就到浮灵寺等师兄回来。

  奈何锋久等不来,只得在昨日起程回尘缘谷,谁料刚出秣陵便遇上暴雨。他在秣陵郊外寻了处农家将就了一宿,雨势渐止后再赶回谷中。

  踩着湿滑的山路穿出枫叶林,就看到浑身泥泞失魂落魄的锋长跪在紫竹小筑外的两个土堆前,再旁边是七具从未见过的男子的尸体,每具尸体的身旁都静静躺着一柄剑。

  突然之间,霍少枫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锋一生都无法忘记霍少枫知道事情真相时的表情,这位玉树临风的“白风剑客”浑然忘记了言语,双膝颤巍巍地跪倒师父师娘坟前,失声痛哭,一如昨日的锋。

  锋说:“我没给师父师娘立碑,这事情便留给你来做吧,我想你应该要为他们两位老人家做些什么……”

  后来碑立好了,上面刻着师父师娘的名字,篆碑人是霍少枫。锋想了想,把自己的名字也刻了上去。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顾剑生的真实身份告诉了霍少枫,尽管师娘韶晓音让他不要这样做。他可以想象师弟知道这件事情时内心翻起的惊涛骇浪,甚至会颠覆这十几年看待人生的观念和方向。可锋只是觉得,师父师娘照顾了他们师兄弟两人这么多年,霍少枫同样有责任去担负起那份属于他的包袱。

  为了平静心情,又过了整整一天。期间他们把“剑雨七剑”的尸体丢到山下,算是还两位已逝的老人家一个清静。

  日出到日落,四周枫叶林的景色不断发生着变化。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一直待在谷中,守在师父师娘身边,就不会……”霍少枫依旧有些哽咽。

  “别说了,后悔是懦夫的行为,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不如试着往前看。”虽然同样悲伤,锋此刻表现出来的相比之下则要显得平静一些。“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师父他老人家曾教导我们说:死亡只是一道门,逝去不是终结,而是下一个开始。”

  “我终于多少也能体会当年你为报家仇,誓要屠尽魔教时的心情了。”霍少枫眼眶微红地看着师父师娘的墓碑。

  “可这次你要复仇的对象是你生父,你有这个觉悟么?”

  霍少枫深吸一口气,眼皮缓缓眨了一下,“把我养大,教我成人的是师父师娘,不是他。”

  “你想过会死么?”

  “想过……”霍少枫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死也要去。”

  “你要想清楚,顾剑生是你生父,那他的女儿,艾笙歌就是你妹妹。”锋提醒道。

  霍少枫心中一痛,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走吧,我们这就起程去剑雨楼。到了秣陵先要梳洗整顿一番,你看我们俩现在像什么样子,师父师娘的在天之灵看到我们俩这个样子也不会高兴的。”

  闻言锋坚毅的眼神略一松动,看了看霍少枫,又低头打量了下自己——浑身裹满半湿半干的泥浆,头发凌乱披散在肩上,再加上因流了太多泪水而变得红肿的双眼,打眼一看已不似活人。

  看着霍少枫先一步向谷外走去的背影,锋隐约有种感觉——这位向来玩世不恭的师弟与以前相比,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出谷前,他最后问了霍少枫一句,“师弟,关于小昶假装失忆的事,你知道么?”

  霍少枫诧异地看向锋,最终还是说道:“知道,是你离开尘缘谷的那段日子,韶师娘告诉我跟艾……姑娘的。她说这样可以让你跟小昶姑娘相处得容易些。其实小昶姑娘心里,从来就不曾忘记过你。”

  听了霍少枫的回答,锋不再言语,率先向谷外掠去。

  原来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一个人……

  凭栏远眺,天地相接的地方显露出一小片喧嚣的边缘,那便是繁华如许的长安。视线左移,山下坐落着几处农家,小桥流水,炊烟袅袅。视线向右移动,入目处门殿雄伟,依山傍水。这里是剑雨楼惊鸿阁内最高的一间阁楼,任你如何变换角度,都是一番美不胜收的图景。

  栏内看,屋内有一红木床,床头挂着紫红色的帐幔,床的斜对面是一座彩贝镶嵌的梳妆台,台上设一菱花铜镜,铜镜边缘的花纹为能工巧匠所细细雕刻。这么一看,是一古色古香的女子闺房。

  闺房内靠栏台处,架有一张古琴,材质乃是年龄过百的老杉木。古琴过来房间的正中央,是一整套上好的檀木桌椅,桌上的香炉檀香冉冉。

  香炉旁边的木案上,有一盏白玉瓷杯,玲珑精致,杯壁上反射出温润的玉色光泽。杯中物同样晶莹剔透,光可鉴人,透明的液体中隐隐泛着无数冰晶似的亮片,犹如亿万星辰在杯中坠落。

  画面再一跳转,恬淡的氛围陡然凝固。只见屋内一身着华美紫衣的美丽女子跪倒在一位灰衫老者面前,眼中说不出的绝望与哀伤。女子身旁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支做工精美的竹笛。

  “爹,你已经杀了他的师父师娘,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放过锋公子和小昶姑娘吧!”艾笙歌哭红了眼睛,原本动听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

  顾剑生一挥袖袍,甩开艾笙歌抓着自己的手,冷冷道:“你让我放了锋?呵呵,且不说此人剑术超然,心性过人,单凭他是那人的孩子,我就不会留他。”

  “一统天下对于你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你不知道我以前走过的路,你娘生下你时,你便是正道领袖剑雨楼楼主的女儿。我的命,你不懂。”

  “可娘已经被你逼死了!我现在只求你不要伤害锋公子!”说这话时,艾笙歌脸上梨花带雨,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她此刻出奇的愤怒,愤怒中流露着极度的伤心与绝望。

  “你!”顾剑生的脸色变得漠然,他抬起右手,指向屋内檀木桌上的白玉瓷杯,强压怒火,“你若把桌上那杯断肠草喝了,我就饶他不死。用你的命,换他的。”

  艾笙歌的心彻底凉了。

  过了良久,她缓缓站起身子,静静地走到桌边,看着杯中满是晶莹的液体,不知作何感想。

  顾剑生站在一旁只是漠然,他料定女儿还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

  突然,艾笙歌闪电般伸出手,在顾剑生震惊的目光中,将白玉瓷杯里的毒药一饮而尽。泪珠大滴大滴地从眼角滑落,流入嘴中化作无尽的苦涩。

  “不要杀他……”

  连顾剑生都没能发觉他自己当时双臂愤怒的颤抖,指关节被握得“咯咯”作响。终于,他平静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艾笙歌的闺房。右脚踏出门外的同时淡淡飘来一句。

  “我从此就当没有过你这个女儿……但他,必死无疑。”

  “爹!”艾笙歌正欲追出,屋门被重重地摔上。她瘫坐在地,泪水将身前紫衣上绣的梅花浸湿了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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