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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平天王(1)

  一、杀人意

  唐门一场赌斗,常自在、唐璜所受之伤都算得上极重。李响、叶杏、舒展,好不容易拦了马车,将三人送到邻近的市镇找着了医生救治。那医生忙了个满头大汗,二人却兀自奄奄一息,不仅如此,便连单臂受伤的李响半边身子也麻了。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唐璜悠悠醒来,挣扎着开出药方。原来唐门暗器,除了皮肉伤外,对人筋脉更有折损,那般玄妙处,又怎是一个普通医生瞧得出来的?

  有了唐门药方,再来对症下药,三人的情况这才好转。到了第四天,常自在、唐璜两人呕血盈杯,先后醒来。再过七日,勉强可以下地,可是仍是虚得一动一身汗。好不容易过了一个月,两人这才恢复如初。

  这时再想回头去找董天命。那一队人马却早已不见了踪影。李响酝酿已久,这时正式相邀二人与他们同去凑那“七杀”之数。二人中唐璜本来就是因此造反,自然欣然同意。常自在却独来独往的惯了,说道自己此次东来,有大事要办,不愿随他们耽误了行程。问他大事是什么,常自在忸怩甚久,原来是他在关外呆得太久,想要东边看海。居然便与众人向东的行程不谋而合,终于同意结伴而行,但说好了将来好聚好散。

  于是便继续一路向东。这时候天气已进初冬,一路行来,北国山河一片凋敝。好在众人都是不拘一格的人,虽不能见青山绿水的明媚,但西风狂沙也另有一番风味。常自在无事;李响等人说是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创造一个新世界,可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如何着手,初时还商量过几回,后来渐渐灰心,也就不提了。说到底,其实都算得上胸无大志。这五人凑到一起,一路行来,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高兴了便疯跑一天,连夜赶出几天的路来,不高兴了便在某山某水某镇某店一停,吃饱了睡,睡醒了乱转,转累了又去吃喝。偶尔囊中羞涩,飞檐走壁偷大户也是有的,脱光膀子扛大个也是有的,甚至借个琵琶让叶杏去卖唱都是有的。

  疯疯癫癫嘻嘻哈哈潇潇洒洒哎呦妈妈。天气渐渐更冷,陆续置办了棉袍,一夜北风吹过,彤天漫洒琼瑶。红云升处,千里江山一色,大路朝天,依稀爬动五个黑点。

  李响一行已走进河南境内,赶上这漫天大雪,又是欢喜又是叫苦。这时走在路上,舒展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当先大步开走;叶杏与李响团了雪球互丢;常自在豪气大发,就着雪喝了一肚子的烈酒,这时酒劲上来,走了个东倒西歪,跟头趔趄;只有唐璜抄手袖中,一步一步,稳稳的压住阵脚。

  中间李响给叶杏团泥的一记雪球误伤,打的满头满脸淌黑水,苦笑道:“唐妈!今晚又得辛苦你!”

  唐璜笑道:“你们几个便不能长大些吗?”

  几人相处已近三个月,彼此的脾气也算摸得熟了。五人之中,李响与叶杏稀奇古怪的成了冤家,每天里难得说几句话;舒展本是个书虫,虽然来到江湖,可是酸腐之气犹存,每每见着奇闻轶事,多要感叹感叹吟咏吟咏;常自在来自关外,话少,能吃爱睡,是个疲沓汉子;与他相比,唐璜却是细腻得吓人,常常也不说话,袖了手在一旁闲看,然后突然间拉住某人的衣服道:“来,脏了,我给你洗洗。”不仅把他的白衣打理得一尘不染,更将其他人管教得衣着光鲜。初时大家被他关怀得毛骨悚然,后来惯了,却任由他摆弄。叶杏被他一比,羞愤欲死,从此知耻后勇,任何人的衣衫稍有污垢,便即强行剥下,亲手交给唐璜。一来二去,唐璜已得了个外号,叫做“唐妈”。

  眼看天色渐晚,再不找个地方过夜便要露宿雪野。舒展和唐璜早已翘首乱望,正找着,忽然间雪地中雪包坟起,疏忽间炸开,跳出一众披了白氅的汉子。

  五人吃了一惊,那白氅汉子却已挥刀冲至。他们一路追踪,算好了李响一行的去路,早早在此卧雪爬冰的埋伏,所谋深沉,正是想要一举要他们性命。这时现身,只见碎雪万块,刀光千条,雪白与雪亮交相辉映,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向五人兜去。

  李响虽惊,反应却快,疾步上前一把拖住舒展的后衣领向后一扯,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拉远扑面而来的刀光,左脚起处,去踢那刺客,那刺客变招也快,一刀砍空,人随之扑下,单手一撑,单刀横卷,李响大叫一声,翻身滚倒,一路滚回后边,起身看时,胫上鲜血淋漓,已挨了一刀。

  与此同时,他的背后稍稍一撞,回眼去望时,正是叶杏、唐璜、常自在伤退至此,动手不过一瞬间,五人除了舒展外,尽皆负伤,虽都不重,但也足以可见这批刺客的身手不凡。

  那九人伏击得手,自然不会坐失良机,齐齐滚地而上,刀光贴在雪面上划过,隐住了杀机,却更成为杀着。舒展在一旁已抽出刀来,手忙脚乱的挡下了一人。白氅汉子共有九人,其余八人以二对一,吃住李响四人。

  这九人均是地趟刀的好手,在这厚可及膝的深雪中腾窜滚翻,真如鱼得水般自在。反观李响一行,脚下打滑连滚带爬,哪里施展得开功夫?一时间狼狈万状,李响一疏神,臂上又挨一刀,又气又急,叫道:“唐妈,镖他们!”

  唐璜为唐门当世高手,暗器功夫独步天下,平素里的那些蟊贼根本不配他动手打发,想要击退这些刺客直如儿戏一般。李响这时发话,那也是被逼无奈了,一言既出,却听唐璜闷哼一声,被人一脚踹在胸口,手舞足蹈的飞起在半空,落下地来“腾”的一声溅起千堆雪。猛地一欠身,咳出一口血来,竟是伤得不轻。

  李响几乎晕倒,奋力窜出两个刺客的包围,连滚带爬的过去救助。这么一来两边的刺客顺利会合,李响以一己之力扛下四人的攻势,登时更见不支。叶杏、常自在待要去帮忙,可是实在是被缠住脱身不得。眼见要糟,突然间,头顶上雪块震落,山石簌簌,有一物咕噜噜的从山顶上滚了下来。

  那物来得奇怪,碾冰压雪,被石头一磕,发出一声声“空空”闷响。令人一听之下,只觉得一颗心要停跳了一般的难受。场中相斗众人不约而同罢手停战。惶然退开仔细看时,只见那物灰一道,白一道,竟是个大雪球。雪球越滚越大,将一路的积雪吃下,眨眼间竟有成人臂展的大小。但见它身遭雪尘四溅,身后一道深深的雪壑拉开,瞧来竟如流星划过天际,利箭一般劈开茫茫雪坡,溅巨石绕古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众人头顶之上。忽然被一个翘坡一垫,呼的一声飞起,到半空中稍稍一停,轰的一声朝着众人当头砸下。

  李响吓得魂飞魄散,叫一声道:“什么东西!”飞起一脚将吓傻的舒展踢出一丈开外,一把拖住已给惊呆的叶杏撒腿就跑。其他人也回过味来,四散奔逃。只听“轰隆”一声大响,那雪球在场中摔了个粉碎。大块大块的碎雪溅开,如铁丸飞矢,打得众人叫苦不迭抱头鼠窜。

  雪尘散开,只见莲花般绽开的碎雪堆里,一个大和尚摩挲光头,嘟嘟囔囔的站起。只见这大和尚,身材魁伟,大冷天只穿一件单的百衲衣,这时狼狈,还褪出半个肩膀,露出古铜色,满是筋肉的膊头。那百衲衣也当真算得百衲,补丁层叠,只是他这补丁,色彩纷杂,大红大绿黑白黄靛,只如花蝴蝶一般。

  和尚起来,将头上雪水一擦,光头铮亮。狠狠伸个懒腰,在雪堆里一阵摸索,拽出两把戒刀,当当互砍,望山上骂道:“直娘贼,抓你爷爷?吃屁去吧!”一开口,满是污言秽语。旋即看到周遭李响双方,冷冷瞧了一圈,把鼻子一哧,晃身若无其事般走了。众人望山头上看去,只见山头红旗招展,果然似有追兵模样,而且人数不少。怪不得这和尚竟如此不要命。

  这和尚从天而降,倏忽来去,只留下李响等人目瞪口呆的彼此对视。不知过了多久,方醒过未来,重新放对。

  这时动手,场面却又不一样。那些白氅刺客先前时占了先机地利,先让李响一行不及站桩扎马,在雪地中跌跌撞撞的使不出力,可是由于中间这天降盾牌兵的一番捣蛋,李响等人已得隙喘息,叶杏站稳了脚跟,常自在更已酒醒,这三个人既然恢复了本事,这些刺客登时不是对手。只见腿影道道,叶杏将两人踢得满地翻滚,渐成雪球;李响尖叫出指,詈天指、断肠指之外又奉送贱人指顺风指,将三人点得痛不欲生;常自在因方才落败早老羞成怒,两手纷飞,不停介飞出单刀宝剑判官笔峨嵋刺乾坤圈瓦面锏瓮金锤。余下四人给他招呼得鼻青脸肿,李响叶杏舒展在一旁看了,只觉得叹为观止。

  未几,九名刺客尽皆倒地哀号。常自在忙着去将抛得满地的十八般兵器收回裘下。舒展叶杏去看唐璜,李响却来到其中一名刺客身边,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干吗暗算咱们?”

  那刺客是给李响一记断肠指戳倒,这时见他走近,吓得魂也没了,道:“兰……兰州城里杀死关黑虎的……不……不是你们么?”

  原来竟是在兰州时结下的仇家,李响倒吸一口冷气,道:“不错。”回头招呼叶杏道,“叶姑娘!是找咱们的!”

  那边唐璜回过气来已无大碍,叶杏奔过来,道:“怎么?”

  那断肠的汉子苦道:“关老大出事,金龙帮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帮中出金千两来买你们二人的人头!”说罢自忖必死,大义凛然的看着二人。

  叶杏不耐烦道:“金龙帮金龙帮!霍家怎么会和七爪堂那样的帮会加入同一盟会?莫不是黄河沿岸的帮派都凑到一起了?他们可真爱热闹。”

  李响皱眉道:“住黄河的就结九曲,耍剑的就成剑派,过两天我们走得多了,那些挨过我神指的倒也可以成立一个断肠派……”两人一路嘀嘀咕咕,转身走了。

  那断肠的汉子大喜,叫道:“喂,你们不杀我么?”话一出口便告后悔,可是收之不及。

  却听李响道:“你又没杀得了我,我杀你又做什么?”那汉子听得一愣,隐隐觉得这言之成理的话哪里有点不对头,可是既然行刺失败,人家又情愿不杀,哪里还敢指摘?连忙扶兄托弟的跑了。

  这边常自在好不容易收好了兵刃,那边唐璜也运气疗伤告一段落。众人于是继续赶路,舒展抱怨道:“唐妈!见势不妙赶紧镖他们嘛!被人踢到吐血,唐门第一的名声咱们不说,这回若不是那些盾牌兵,咱大家都得交待在这儿。”

  唐璜微笑道:“我既已出了唐门,还怎么可以动用唐家暗器?不仅暗器,便连手法也不能用了。”从他伤愈至今,确然从未动过暗器,只是以往动手也不激烈,大家只当是他不屑为之。哪知今日他竟说出这番话来。叶杏惊道:“当真?”

  唐璜道:“不错。一来,我已不愿打打杀杀;二来,也不愿再与唐门扯上任何关系;三来,我若暴露了身份,追哥在家只怕不好交待。”

  舒展道:“那岂非暴殄天物?那样的绝技!”

  唐璜道:“杀人的本事还是少用为好,再说,跟了你们一起,我也不用怎么动手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舒展郁闷道:“你这无赖,这次且放过了你,哪天你再敢说话不算,便连本带利跟你算帐!”

  五人继续继续行走,天色渐暗,腹内渐感饥饿。寒气从脚底涌起,舒展的脚趾渐次没了知觉,又蹦又跳的乱跺。叶杏道:“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吧!”正说着,背后火焰明亮,一条火把长龙顺山路游来。五人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一队官兵奔至,为首一员将领,骑白马,提银枪,当先领路。瞧那旗号,正是此前追击盾牌兵的队伍。五人躲闪不及,被在道边看到。那将领上下打量五人,道:“你们可曾见到一个平天寨的贼和尚?”

  五人又累又饿,并不想惹事。舒展应道:“我等路过此地,并不知道什么平天寨。”他在官府当差多年,知道如何搪塞,道,“不过此前确曾见到有个大和尚往这个方向逃走。”

  那将领四十来岁年纪,黑须鹞眼,瞧来阴沉沉的。这时听了舒展的解释,并不说话,拨马往前走了几步,又掉过头来,横枪道:“如此荒郊野岭,你等装束奇怪,形迹可疑,定是平顶山探信的贼寇!来人,与我拿下!”

  这番话一说,五人登时大惊。叶杏咬牙道:“好个狗官!”这将领初时并不发作,拉开距离以一人一马拦住了五人的去路这才下令,正是将五人困在大队的中间,令他们难以逃脱。只见一众官兵枪如林,刀如雨,呼喊一声,冲杀过来。

  李响与常自在抢身而出,一摆铁拐,一挥狼牙棒,“嘭”的一声,扛住了当先的敌人。李响叫道:“叶姑娘,夺马!”叶杏答应一声,提裙跃起,半空中双脚一剪,攻向那将领。那将冷笑一声,长枪抖处,炸开冰盘大小枪花,来挑叶杏双足。好叶杏,半空里折腰沉腿,避开了枪尖,左脚起处,震开银枪,右脚起处,直蹴将领面门。那将领单手持枪,右手在腰间一抹,一道寒光惊现,腰刀出鞘。

  这一刀来挂叶杏腰腿。叶杏身在半空,其力已衰,眼看不能变化,突然间又于极不可能之处,身子猛地一拔,那一刀便在她身下滑过。原来长枪柔韧,叶杏那一脚来得又急,虽踢开枪杆,枪头却仍在她身前尺许。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伸手一拉,借势起身。

  虽避过了这一刀,可是叶杏的身法也就到了极限。这时攀在银枪上,眼看那一刀又贴枪撩来,再难有什么变化,唯有撤身退下,突然间半空里一声长啸,一人如苍鹰搏兔般扑至。正是李响借那些官兵的一冲之力,倒飞而起,直压过来。那将领大吃一惊,无暇多顾叶杏,腰刀翻转来砍李响。可是一刀方动,叶杏已抓住机会兜面踢他一脚。这一脚已是勉强发出,自是不重,可是面门要害,那将领也觉得眼前一黑。便在在此时,李响已凌空扑到,拧身避过钢刀,伸手一按,扣住他的两肩,身子一翻,从那将领的背后落下。两臂叫力一撬,大喝一声,借着自己的分量,登时将那将领背起,便从头上呼的一声摔了出去。

  这一下摔得好生干脆。那将领半空中如绣球滚动,“嘭”的一声摔在雪里。李响却端端正正背着坐在马屁股上,这时腾身下马,把舒展往马背上一抛,叫道:“走!”叶杏在半空中还抱着那将领脱手的银枪,索性手一沉,倒持银枪在地上一撑,便如两腿加长了五六尺一般,轻飘飘的向前纵去。常自在唐璜不敢耽搁,一路跟去。

  五人奋力逃走,后边那追兵乱作一团,去救将领。五人一路走来,惹祸不断,这般逃走的部署,早配合默契。那将领虽是一时勇将,又哪有这般应变?这是昏头涨脑的爬起来,半边眼睛已然污青。他这次奉命追剿平顶山匪寇,结果先为盾牌兵引上绝路逃走,后又被这五人耍弄,这时为人扶起,早已是怒火中烧,推开亲兵,吼道:“人呢?”

  亲兵指道:“前边逃了。”

  这时李响五人已逃出百步开外,虽有雪地反光,也几乎难辨形状。那将领叫道:“弓来!”

  有弓箭手递上一张硬弓,那将领正好青了一只眼。这时含怒张弓,但见弓开如满月,箭去若流星,一百五十步开外的李响一行中,有人无声无息的倒了。

  李响一行走得正急,突然间叶杏低呼一声从枪上摔了下来。众人吃了一惊,停步看时,只见叶杏伏在雪里,背心上赫然插了一枝羽箭。

  他们一路行来,虽多次惹祸,可对上的多是武林中人。逃跑时只要过了百步,便没有暗器可以追及,故此心中早已不觉懈怠。哪知这次却遇上军中好手,兼之五人又是背风而行,因此竟没能及时发觉。这时叶杏负伤,登时慌了。回身再望时,隐约有寒光闪动,常自在大叫一声,旋身摔倒,再一个打挺跃起,牙关中咬住了第二枝箭。

  那箭不绝射来,常自在冲到后边挥舞兵刃尽皆挡住。李响三人得隙将叶杏扶起,只见叶杏脸色惨白,唇间溅血,已是人事不知。舒展叫道:“叶姑娘!叶姑娘!”李响骤然喝道:“别吵!”吓得舒展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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