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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破坏王(2)

  常自在道:“要不然我们合伙把小叶子抢回来?到时一刀砍翻了万人敌,抢了叶杏就跑,她能有什么办法?”他想到要与万人敌动手,不由大是兴奋,两眼放光,颇有跃跃欲试的意思。唐璜摆摆手道:“别胡闹,谈婚论嫁那是你情我愿的事,哪有明抢豪夺的?”又沉声对李响道,“你要是心里不甘,就不要轻言放弃。”李响垂头坐着,动也不动。

  唐璜嗓子发紧,涩声道:“你和叶杏心意相通,同甘共苦,何等难得,岂能为一些莫明奇妙的缘由,还是……还是不要半途而废吧?。”李响宛如魂魄出窍,痴痴呆呆,浑浑噩噩。

  常自在、怀恨都是爽利汉子,跟李响腻歪这么久,已是极限。怀恨此前被他打了,这时才反应过来,越想越气,叫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哭哭啼啼,像个娘们儿!”常自在也道:“从被拴在这儿,你天天愁眉苦脸,哪还有半点豪气。要老是这样,别说叶杏,我们也扔下你不管。”李响嘿嘿一笑,漠然道:“多劳费心。请便。”其不知好歹之状,直将常自在和怀恨噎得两眼翻白。

  唐璜心中一片苦味,低声道:“你和叶杏,真的不可能了?”李响喃喃道:“你不懂……你不懂的……”唐璜顿时黯然无语,良久,方笑道:“是啊……是啊……不懂……不懂……”

  他便也不再多说,叹一声,径自离了牌坊,蹒跚而去。常自在和怀恨本还指望唐璜能劝服李响,不料他就这么放手了,愣了一下,都气急败坏地追了下去。

  李响一人躺着。没人打扰的时候,他的一颗心越发撕裂般的疼。青色的牌坊遮住半边蔚蓝的天,只要一想到叶杏的倩影,泪水就模糊了他的眼,翻来覆去,心中只是凄楚。海风微冷,却灭不了他心中的爱火。

  他是真的真的喜欢叶杏。平天寨上表白时也许还是懵懂,被叶杏三言两语问了个没话说。可是后来再在一起,眼中所看,心中所想,念兹在兹,不知不觉那感情早就变得清晰无误。虽然再没有那样正式的示爱,可是在心底,他与那女孩儿的距离却在无限地缩小---直小到,他自己已经无法想象叶杏还会选择另一个人,无法想象她依偎在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什么人身边的样子。

  可是现在,她竟然选择了万人敌?一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一个比她大三四十岁的老头子,一个和七杀志不同道不合、自私自利的疯子--他有什么好?她瞎了眼么?自己一番痴情,几年的等待,在她看来,竟是这般不值一提?

  他越想越是愤怒,越想越是委屈,不由便心道:“我倒不信了,难道你是铁石心肠?那万人敌有什么好!便是他千好万好,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爱你的人!”一念及此,便越发地钻进牛角尖,“我是这样地爱你,若是你弃我而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若是从未把我当成一回事,我还有什么必要恬颜于世!在这世上,若是你活着,我活着,可是装作彼此并不认识,整日里只是巴望着时间能冲淡一切,老年痴呆到能让我忘了你,那我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好!这段情,这颗心,这个人,这条命,我给了你,可是你不把它们当回事,难道我还有什么舍不得、放不下的么?”

  坐在牌坊下,虽然是光天化日,李响心里却越想越是黑暗,忆起以往的谈笑暧昧,不由更觉受骗一般地难过:“你要嫁人,要和我划清界限,你指望着我再也不要纠缠你--是不是?是不是!好,我成全你!我这就让你彻底放心!”

  想到这儿,李响爬起身来,将颈中铁链又在石柱上绕得短了,这才背朝牌坊跪倒,双手插进腰带,心中冷笑:“今天我死了,你会有什么表情?你敢哭么?你会笑么?你能难过么?你可将记我记得久一些么?罢罢罢!若能久一点,哪怕只是一瞬,哈,我这条贱命,也算有了点价值。”他仰头望天,又想,“死在贞节牌坊下……还真是适合我!”

  这一刻,李响心里再没有半点犹豫,将双眼一闭,绷紧身子向前扑去,便在脸离地面尺半之时,颈上铁链已经拉直,受他体重牵引,登时勒得他无法呼吸。

  他的身体迅速感受到了危机,心跳越来越疾,肺叶激烈抽动带来阵阵刺痛,耳中“怦怦怦怦”,满是血管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闷,越来越远。仿佛一张弥天大网笼罩出无边的黑暗,渐渐将他与身外的世界隔开。他用满腔的激愤推动自己,直往那永劫的地狱冲去!

  --可是,一点点不甘,却又像黑暗中的小鼠在他心里突然出现,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为什么我竟是这样的结局?

  (难道这就是害了英嫂的报应?可是英嫂自残,难道她自己、义贞村、这世上的道德先生,就没有责任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为世所不容?

  (难道我活着真的就只为了叶杏?老子一辈子不信邪不信命行得正走得端仰不愧天俯不亏地,难道全抵不过叶杏的一个眼神一个承诺!

  (就这么输了么?

  (就这么完了么!)

  --我……我不甘心啊……

  这个声音,终于在层层压抑之下破土而出。一出来,就吸走了李响所有的勇气和力气。他的腰眼猛地一松,整个身子放软,绷着的劲顿时泄了,往旁边一歪,被铁链拉得转了半个圈子,这才重重摔倒在地。

  身体颤抖,一阵针扎般的痛从他的心肺间涌起。田间清新的空气冲进他的身体,就像龙卷风刮过,吹得他羞愧欣喜,吹得他愤怒绝望。他的身体蜷成了虾米,眼前的黑暗转成暗红,暗红中又透进惨白的日光。

  李响握紧自己双拳,哽咽咳嗽,咬牙泣道:“救命……”

  他太累了,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谁来救救他,让他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谁来救救叶杏,让她不要自误终身;谁来救救七杀,让大家不要这样分崩离析……可是四下里只闻风吹高粱的沙沙声。

  天地寂寞,又有谁能听见李响的乞求?

  二、海深处

  常自在与怀恨气愤难平,回到义贞镇上看看已是饭点,便去找了个酒铺,喝酒泄愤。

  七杀至此,已是不可收拾:李响频遭打击,半死不活,不能指望;叶杏鬼迷心窍,不可理喻;常自在是个混人,怀恨是个直人;吴妍说话就呛火,剩下一个唐璜,有心做点什么,但大厦倾颓,一人之力,又能有什么用呢?

  --更何况,唐璜的心里,此刻也乱得不成样子。他失魂落魄地离了牌坊,一路行走,不知不觉穿过高粱田,又穿过义贞镇,来到大海边,眼望天边潮起,脚下潮灭,天高云阔,风冷沙白,不觉慨叹白云苍狗,兴废无常,胸中一片索然。既然漫无目的,他便又沿海而走,穿滩过崖,紧紧逼着一道道冲上岸边的排浪,一路踟蹰而去。

  忽觉鸥声啁啾,海水渐浊,前面喧哗热闹,原来已到义贞码头了。

  唐璜浑没注意自己已经走出这么远,本来就心中烦躁,不欲见人,正想要回头,可是想到客栈里叶杏与万人敌你侬我侬的样子,瞧了实在没有意思,于是略一犹豫,便还是走近去看看。

  义贞码头毗邻黄河入海口,实在是本朝海运、河运的重阜。这时唐璜骋目四望,只见港口上千帆竞列,稍一分辨,从三五人的小木船到头至尾长达十丈的帆船;从颜色暗淡的渔船到漆皮剥落的商船,鳞次栉比,沿着数条绵延里许的栈道一直排到海里。

  栈道上水手往来,搬运的苦力更是精赤着上身,往来搬运海鲜、货物。他们个个发髻蓬乱,身上皮肤被晒至棕黑,一只只大脚踩在栈道的木板上咚咚咚打鼓似的响。

  那蓬蓬勃勃的生机不觉便感染了唐璜。他信步上了一条栈道,一边躲避着忙碌往来的人、货、车、担,一边默默观望。

  --七杀与这些人相比,论本事、论见识,都有云泥之别。可是为什么七杀的路越走越窄,而这些人却瞧来个个快乐满足?

  归海的渔人捕到了怪鱼,正在招呼熟人鉴别;远航的水手一溜风地往岸上跑,还不忘回头,跟朋友大骂大笑,说些下流话;有的船上苦力还在蚂蚁搬家似的忙着,而有的已经在结账数钱;有的船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只在甲板上挂起渔网晾晒,好像它的主人不是人,而是一只大蜘蛛;而有的船上则有那么一个人--多数是半大的孩子--直接从舷边吊桶打水,刷洗甲板,一丝不苟,好像那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似的。

  唐璜不觉看得笑了起来。海上讨生活的人,好像天生都无比的坚毅乐观。他们的皮肤黝黑,牙齿被衬得极白,一说话一咧嘴,都像是在大笑。而他们站立之时,往往两脚分开,腿上有劲,腰上灵活,整个人都因此看起来精神干练--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眼神,仿佛时时都在眺望远方,脚下,根本没有可以绊住他们的人和事。

  唐璜心下感叹,不自觉高兴了些,正想再多走走,突然被旁边的一个人拦住了,回头一看,却是个大胡子。

  那大胡子约摸四十多岁,身材魁伟,穿一身宝蓝袍服,外罩团花大氅。他上下打量唐璜,一开口声如洪钟:“这位少爷,出海呀?”唐璜实则已经三十岁了,虽然生得白净斯文,乍听这么嫩的称呼,不由有点失笑:“不。”大胡子阅人无数,早见唐璜失魂落魄,正是一副“来撺掇我吧”的模样,如何能够放过他:“不想出海玩玩儿?我的船没两天就要出海了。带上你呗?”唐璜不料他这般执著,仍是微微一笑:“不必。”

  大胡子挠了挠头,他的货船即将出海,偏偏还空了两个舱没人住。真就这么空着,未免浪费,于是坚持道:“海上好啊!人要是一辈子没真正到海上去待那么两三个月、一年两载的,这辈子不就白活了么?”

  唐璜笑道:“你这话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他给一分光,大胡子顿时有了十分劲,连忙笑道:“骗你的是孙子!这辈子没出过海吧?见识一次,你才知道陆上的日子有多么憋屈:每天一睁眼,就得东跑西颠。挣钱算计、养家糊口,有什么好的?受气受累,见了恨不得捅他两刀的混蛋也得笑脸对付,这是人过的日子么?”

  他信口开河,却正中唐璜下怀,笑道:“这话可有点意思。”大胡子笑得更开心了:“这算什么,就是傻子到了海上也能变得聪明三分,我们连厨房里洗碗的小崽子都能给你讲讲道理!那海上,四面不见地皮,天下间就这么一条小船--虽然我的船大--到那时候,任谁都会明白,人这一辈图的啥,钱?权?女人?都不是,那得是‘自在’!不用想过去的事,不用想以后的事,就这么在海上漂着,舒坦!”

  唐璜大笑道:“老哥可真会说话。”大胡子哈哈大笑,他相貌虽然粗豪,口才却是真好:“早晨起来--当然可能已经不是早晨了,在海上,你有多少觉都可以随便睡--站到船舷上尿尿,海风‘刷’地把它给吹偏了。你就看着,它呼啦啦淋到七尺开外、三丈之下的海面上。什么叫威风,这就叫威风!打个激灵,你就是玉皇大帝啦!”这话虽说得粗俗,可是说话人眉飞色舞,却是动了真情,“没事就去钓鱼,钓着什么直接现杀现吃。海鱼鲜啊,这运到岸上的,即使还是活鱼,味道也变了。”

  唐璜已不觉收敛了笑容,问道:“还有呢?”大胡子却猜错了他的心意:“还有可多啦。不说海上,单说咱们到的地方,交趾文莱、琉球天竺,哪个地方不是小妞一流,钱多人傻?拿俩官窑盘子,随便就把下半辈子的养老钱赚他妈回来了。”他忽见唐璜的兴奋之色大退,不由一愣,暗叫道:“哎呀,我却说错了话,这人明显是个在陆上受过罪的,对财色恐怕都已看破了。我要拉他,必得在海上无忧无虑上下工夫。”

  想到这里,他连忙亡羊补牢道:“咱们海边有句话,有些事想不起来了,那就是‘忘到爪哇国去了’。在南洋就有这么个国家叫‘爪哇’的。据说到了那里,你想忘记什么,都会忘得一干二净,以后就算离开了,也再也不会想起。”

  这一帖猛药好生对症,听得唐璜顿时心动!他一生负担太多,唐门的过往一直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而近日那不愿想起的名字,更一次次地几欲破冰而出--如果能有一个地方能让他把这一切都忘掉,那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唐璜深吸一口气,道:“你……你的船什么时候出发。”那大胡子笑得眼都没了:“七天!七天之后是黄道吉日,咱们辰时祭海,午时出海,决不耽误!”

  唐璜心头一震--也是七天。难道这便是老天爷的安排?叶杏嫁人,自己是决不可能坐下来喝她这杯喜酒的,若能在这个时候出海,岂不是凭空少了许多尴尬?一念及此,唐璜终于咬咬牙:“我搭你的船!”

  大胡子哈哈大笑,用力拍打唐璜的肩膀:“坐我的船最安全最舒服!整个码头最大的金都号,特别好找!上了船,担保你玩得痛快。咱们一见投缘,你的船费我便打个对折,二十两银子便了!”

  唐璜心慌意乱,根本无暇听他多说,正好身上还有万人敌给的零花钱,便掏出五两来,交了定钱。那大胡子收了钱,笑哈哈地交代唐璜一定要在七日后的午时前上船。

  只用了五两银子,就将自己未来的一年甚至一辈子都打发出去了。唐璜抉择之后,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几乎要飞上半天去。可当他眼睁睁看着那大胡子转身离去,兴奋之余,心中却渐渐涌起一丝怅然。

  他默默转身,一抬头,却见眼前一人,正双目定定地看着他,想要笑时,却先落下泪来--正是叶杏。

  唐璜的心也是一痛,面上却是笑的:“小叶子……你……不好好待嫁,跑出来干什么?”叶杏拭干眼泪,强笑道:“我是来找你的。”哽咽道,“你要出海了?”唐璜点了点头,待要说话,却觉无味,只能无言。

  叶杏道:“七杀彻底完了。”唐璜微微一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唐璜虽然不死,可明知自己即将一去不回,却也忍不住感伤,便走过来,拉起叶杏的手,只觉触手冰凉,不由越发怜惜:“我送你回去吧。”

  两个人慢慢走出码头,又沿着海岸线往回走,海风劲吹,叶杏又是委屈,又是伤心:“我要嫁给万人敌,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疯掉了?”唐璜敷衍道:“突然,只是太突然了而已。”叶杏苦笑道:“我知道的,你们都想撮合我和李响……可是没用的。我和他不可能的。”唐璜被她勾起心事,不由心头一痛。

  叶杏苦笑道:“是,万人敌比我老得多,我才认识他一个月,他的很多做法我也不能认可……可是我看着他的时候,却觉得心中安稳……他身上有一种东西,与李响很不同,与七杀很不同。”唐璜一愣,脚下不由一慢。

  叶杏负手向前走了两步,续道:“他敢做主。他比我们几个人加在一起都敢做主。我们自负侠义,可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不想伤人,不想害己。因为任何一件事的后果,可能都是我们承担不来的……所以到了最后,七杀到底成了一群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废物。”她的话字字如针,刺得唐璜大汗淋漓,快步跟上。

  叶杏继续道:“可是万人敌不同。他敢承担责任,所以他敢对任何事情做出自己的决定。只要跟着他,就什么事都不用想,因为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李响挣扎、厮打、出尽洋相,可是归根到底,却只是害人害己,一败涂地;而我们跟着万人敌,却能战胜五明子、杀了桑天子。他一句话就能让七杀现世,一抬手就能毁了魔教,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他不能完成的呢?”叶杏回过头来,满含泪水的眼睛变得闪闪发亮,“我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可又不想整日担惊受怕;我喜欢新鲜刺激的每一天,可是又畏惧那些不断出现的新选择。霍家那样的大户无法满足我,李响这样的浪子也无法让我的心宁静。老实说,这一路走来,我越来越绝望:我以为这一生都注定要这样矛盾下去!可是万人敌……他……在他这个暴躁刚厉的老人身上,我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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