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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竹马绕青梅(1)

  骆星,你长大后会成为武林人士吗?

  如果你成为了一个最最最一流的武林高手,我就嫁给你。

  小女孩儿只是戏言而已。她还小,等真到嫁人的年纪,又怎会记得这个承诺?

  究竟是几岁认识骆星的,随心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他只知道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骆星就来到了城里。他和师傅以及另外两个师兄妹一起,住在城郊的房子里,平日就跟他师傅学武,有时候也进城来做些简单的工作,谋取生活所需。

  那时的骆星还是个孩子,武功并不好,一套简单的基础拳法,他总要比别人多练许多天才能学会。

  可骆星的笑容是种无可取代的魔法,比起任何绝世武功,都更能让她感到有安全感。

  随心也明白,再动人的笑容也无法改变现实,无法使死人复活。

  娘去世的那日,她躲在郊外的竹林中哭泣了一整天。

  只有骆星能找到她,然后坐在她身边,陪伴了她整个晚上。

  骆星一直说个不停,他说天上闪闪发亮的星星,他说竹林夏日的萤火虫,他说师兄妹为抢一只小鸟从树上摔下来的糗事,他说了好多好多,多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而他完全不介意,随心一声都没有回答过他。

  他的笑容,是八月艳阳天午时拂面而过的凉凉清风,无论多么痛苦,都总有一人为她贴心。

  星星再可爱,萤火虫再迷人,糗事再好笑,都无法真正靠近她的内心。只有骆星,不需任何理由,永远能找到她藏身的地方。

  娘是那么温柔善良、美丽动人,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娘更温柔的人了。

  “从今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娘了……吃饭的时候,不会再有人老往我的碗里夹菜夹到堆成小山高;晚上睡不着时,不会再有人轻拍着我的背,唱歌给我听;我摔倒了,不会再有人抱着我跟我说‘不痛’……不要……我不要这样……我要娘!我要娘……”

  小女孩儿的哭声响遍午夜的竹林,全是凄楚。

  小男孩儿睁着大眼睛,眼神单纯而坚定:“那从今以后,吃饭时我给你夹菜,睡不着时我为你唱歌,你摔倒了,我一定会抱着你,跟你说‘不痛不痛,一点儿都不痛’……”

  “不!我要娘!我只要娘!”

  随心不停地哭,哭到累了睡着了。当她在晨光初露的清晨醒来时,她枕在他的腿上,身上是他的衣服,面前是冻得双手发紫的小男孩儿。

  就像全天下再也找不到那么温柔的娘,全天下也绝对找不到第二个骆星。

  随心呆呆地坐在草地上,啃着手里的干馒头。头上是茂密青绿的树林,还有一个高壮的男人立在身后,似在保护她,又似单纯地赖着不走。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心绪。阳光照在他身上,明明应该是温暖的,为何又渗着冰寒,由心透到体外,让人莫名心惧又心疼。

  离开师傅已经十天了。

  师傅的温暖,是那样醉人心弦,让人心神荡漾,可犹疑之间,随心竟有几分害怕。

  怕什么?

  没来由的恐惧,让她在那一刻只想逃走,逃避师傅的温柔。她或许并非胆怯,只是刹那间,是如此想见骆星。

  她必须去。只要见到骆星那独一无二的笑容,所有的犹疑与迷惑,都会一扫而空。

  她坚信。

  她慢慢仰起头,朝天看到青雷的漠然,眨眨大眼睛道:“你不累吗?”

  青雷加入她的旅程已有多天,每天长途跋涉,居然从没见过他歇息。晚上她睡了,青雷仍冰冷地盯着四周,早上她醒来,他早已准备好一切,依旧没有表情。

  真有不需要休息的人吗?

  青雷的眼神似死人般没有丝毫波澜,没有任何焦距,双目中全是黑暗:“不累。”

  “如果累不要硬撑,对身体不好。”这两日起风,她也从包袱中取出多的一件衣服裹上,而青雷却依旧单件布衫,早已见旧,还破了几个洞。一头乱发,不修边幅。

  而他,不在乎。

  “也不冷?”又一阵寒风袭来,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不冷。”寒冷冰绝的地牢都不曾蜷缩过,又怎会在乎这几阵小风。

  他是死人,心一死,没有任何东西能击起涟漪。可眼前这少女又该做何解释?他为什么要跟着她?这个平凡无奇、随处可见的普通少女,居然让他第一次扬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隐约明白,那是一种名为不愿分离的感觉。

  他不想离开这个少女。

  平凡无奇?随处可见?

  笑话!

  过往的那些年里,他何曾遇到过“她”?

  而那些暖心的话有人对他说过吗?

  我要好处做什么?我和你根本素不相识吧。

  少女仰起笑脸。她一定是个单纯没有受过任何伤害的人,是在温暖中长大的孩子,才能如此简单地说出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话。

  胸口有种炙热的东西在腐蚀,熔化掉了什么,发出腐烂腥臭的味道。

  “你怎么了?”

  她又在叫了。别再叫了好吗?她的话是种毒,会让他腐败退化,可偏偏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叫他离不开逃不掉——

  随心慌了,青雷看起来真的很奇怪!她忙扶住他:“不舒服就不要硬撑!如果觉得冷就靠过来,两个人一起会比一个人温暖许多!”

  就像寒冷中一束温暖的阳光,就像一口最清淡的热茶。

  刹那间!他胸口的痛苦突然融化,初春的一抹光,驱走了冰冻的寒冷!

  不!不要再靠近他了!

  “你怎么了?真的这么不舒服?”随心担忧地伸手附上他的额头。嗯,幸好没发烧。她将青雷抱在怀中,轻轻抚摸他的背,“别逞强,不舒服就说出来,我又不会赶你走……”

  “即使我生病了也不抛弃我?”他诧然地看着她温柔的神情,彷徨得分不清何为真实。

  “当然不会抛弃你!”她的笑容清澈,像一剂安定剂,“所以生病了一定要说出来,骆星以前就是偷偷瞒着我,发烧了也不说,还想去山林里玩,我发现后三天都没有理他!”

  “骆星?”又是这个人,每次说到这个人,她的笑容里就会多一分明媚。

  “嗯!”

  他心里隐隐有丝酸,说不清因何而起:“他是……你的夫君?”

  “才不是!”随心吓得双颊绯红,“骆星是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才不是……不是什么……”说到后面,她声调锐减,失了气势。

  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心如死灰,此刻胸口溢出的酸臭,就是证明。

  他靠在她怀里,觉得如此温暖,温暖到他想永远靠着不离开,甚至涌上想午睡一刻的冲动。

  “青雷,你有青梅竹马吗?”她的思绪飘到了其他方向。与骆星自小认识,那么久的感情,她却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爱情。

  她还小,对感情分得不太清楚。

  她喜欢骆星吗?她喜欢师傅吗?

  这是份奇怪的感情——只要想到师傅,心里便炙热得想掉眼泪,很想温暖师傅,用尽自己的一切去温暖他!而想到骆星,则温暖到想微笑,像铺天盖地的羽毛,轻柔且舒心,仿佛回到孩提时,天真单纯,无任何瑕疵。

  她不懂,她不想错过,也不想逃避。

  “没有,我没有朋友。”青雷心里顿痛,面上却若无其事,云淡风轻。

  “那……你的亲人呢?”

  “没有亲人。”他答得理所当然,无须犹疑。

  她愣住,低头看着青雷太过于平淡甚至有些冷酷的目光:“没有能回去的地方?”

  他冷笑:“有,黑暗和地狱。”

  随心瘦小的肩膀震了震,忽地明白了许多。例如为何这人对穿着打扮全不在意,例如为何他对冷暖全无感觉,例如为何他不愿相信任何人,再例如……为何他面无表情仿佛死人。

  或者,不是仿佛,他真的是一个死人。虽然他们才认识不过几天,虽然她并不了解他,可是看到这个高大的男人露出死人般的麻木表情,竟让人心生怜惜。

  他像个孩子,像只没有家的野猫。

  “既然回去那么痛苦,就别回去了,你可以去其他地方啊!”她扬起淡淡的笑容,却拥有春风般的穿透力,“对了,不如来我家吧!我爹以前是京城的捕头,总说想要一个儿子!你可以到我家来,我爹会介绍活儿给你!”

  青雷愣住,她似在说另一个世界的事:“你说……儿子?活儿?”

  “是啊!爹总数落我不像个女儿家,野丫头一个!哼,其实还不是他教养有问题!我知道阿爹想要一个儿子,但娘去世得早……如果爹知道我给他找到个儿子,他一定很高兴!”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我刚认识不过几日,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敢让我去你家?”

  随心的目光清如水晶,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辉:“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我知道,你是真的无路可走才会跟着我!我也知道,你是真的很孤独很冷,既然人的体温可以互相取暖,为什么要退避三舍,距人于千里之外?大家一起生活永远比自己一个人抵御寒冷来得强!”

  她的眼里似乎埋藏着一些比太阳还灼热的东西,闪闪发亮,照得人心里温暖无限。

  青雷突然仰天大笑,笑得超乎他自己想象的快乐:“你说我无路可去?你说我很孤独?你说我很冷?哈哈哈——”

  随心被吓了一跳,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哪句那么好笑?

  他之所以能成为越天城的武器,是一身超越普通人的武功。正是这一身盖世武功,当年大家都说,他将成为越天城最强的主人,将越天城发扬为武林第一,为大家带来最高的荣誉。

  也正是这一身盖世武功,他们将他打入深不见五指的地牢,恐他惧他,却又不舍得杀他。弟弟将他当狗般养在地下,作一颗棋子。每次战场都在最前线,无论生死,弟弟都不会皱一下眉。

  这些年来,铁锁加身,黑暗的地底,粗重的铁栏。

  真的可笑吗?他突然笑不出来,脑海中涌上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少女依然用纯净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不曾改变丝毫:“青雷,你可以选择你自己想过的生活。”

  他可以选择?

  他真的可以选择?

  彷徨从他眼中溢出,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凄楚。

  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他是一个人,他也会孤独,也会觉得冷,也会需要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没有任何人曾跟他说过这些。

  而她……

  “吃馒头吧,你吃得太少了,难怪会觉得冷。”

  她掰开白花花的馒头,递过去。他冷冷地注视着手里雪白的馒头。

  地下的黑暗太深邃,即使有这么一个纯白的馒头,他也看不到。可原来世界真的有光,馒头真的是白色,少女的笑容真的如春风。

  “好吃吗?”她的笑容天真无邪,看不出这笑容背后会有什么苦。

  仿佛他吃下的不是馒头,而是一道温暖。

  刹那间,大地和树木在轻微振动。他抬头细辨,确实有异常的声音。

  青雷突然一跃而起,拉住正在往自己嘴里拼命塞馒头的随心,施展轻功,往梅林东边跑去。

  “怎……怎么了?”随心满脸茫然,双手还紧握着馒头不敢乱动。

  “附近有人在打斗。”青雷调整了一下抱着随心的动作,以更快的速度飞跃而去。

  “打斗?”随心其实是想问她能否继续吃早餐,毕竟现在双手各握一个馒头的动作实在有些傻。

  青雷很快估算出梅林中武斗者的人数和方向、距离——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看来双方都是有备而来,短时间内不可能战出结果。

  别人的生死与他无关,他只想尽快把随心带出梅林,免惹是非。以随心对武林的向往,要看见了这么多人在群殴。不兴奋得攀上去凑热闹顺便当人家刀下的猪肉任人随意宰割啊!

  本想避开两方人马,但随着战斗的越来越激烈,不少人已经打到了他们身边。青雷见离开已不可能,便抱着随心避过激战中的双方,躲在一堆树丛后。

  “待在这里,别乱动。”

  青雷嘱咐着随心,同时伸手掩盖住她的双眼,避免她看到血腥场面而心生害怕。这当然只是次要——最重要的是万一随心看到这乱七八糟的武打场面,兴奋过头,跳出去也想和人“切磋”几招……

  果然,随心听到旁边的刀剑碰撞声和喊叫声后,情绪猛地高涨起来。

  是传说中的武林人士在打架耶!

  “青雷!青雷!是不是有武林高手在过招啊?”

  青雷盯着树丛外的刀光剑影,只觉掩着随心脸部的手掌中突然一阵潮热,他本能地想去擦拭,才反应过来那是某人的口水……果然,被他猜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忍着擦去手中的液体的欲望,青雷佯装平静地回答道:“不是,只是几个草寇土匪玩捉迷藏而已,不是武林高手。别说话,小心被人发现了。”

  草寇土匪玩捉迷藏?

  眼前这群人分明是以土匪之名在行刺!

  中间被围攻的一群人身着颜色鲜艳的侍卫服,显然在护卫着最中间的一顶华丽的大红轿,想来该是什么皇亲贵族或地方高官。而身着黑衣遮头掩面的杀手个个武功超凡,人数更是护卫的十倍有余,谅那群护卫本领再高,这次也难以护主。

  果然不出一炷香时间,侍卫数量急减,地上横尸暴增。

  众侍卫见情况不对,几个忙护着主子离开轿子跑向另一边,其他人则尽力断后,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到底。但黑衣人到底在人数上占了极大上风,几轮下来,一刺客已冲上前,横刀一扫,瞄着的就是那官老爷的颈项。

  青雷对双方谁生谁死全不在乎。如果这官老爷命中该绝,那还是早死早投胎吧!至少他死了,这些人可以早些散去,他们能得以离开也算是好事。

  然而就在横刀离它的目标只剩一指距离时,一把剑挡在了两者之间。

  “哐!”

  长剑架开了刀,剑的主人瞪着刺客,目光果断而犀利。他一把将主子拉到身后交与其他护卫,随即提起剑又攻向刺客。

  “你们先走,保护好王爷!上了马直接往梅林东边去,不要回头!”

  年轻护卫厉声喝道,随即又摆好迎战姿势,面向对手。

  好冷静的年轻人!

  青雷不禁暗暗赞叹。这年轻护卫能在如此混乱又处劣势的局面中站出来做出明确的指示,很是了不起啊!

  青雷本正仔细观察局势,忽然发现怀中原本死命挣扎的随心居然安静了下来……

  青雷松开手,害怕闷伤了她。

  挡在眼前的黑暗消失,面前是亮灿灿的阳光,和掺杂了不真实的一片血迹。随心却没有任何感觉,在她眼中,这些都是无色黑白的光景,血是黑白的,尸体是黑白的,梅林也是黑白的。直到她看到那个唯一真实带着色彩的存在,她才知道,她并不是在做梦。

  你们先走,保护好王爷!上了马,直接往梅林东边去,不要回头!

  那个比任何天籁之音更能吸引她的声音,那个依旧固执单纯到总是先想到别人、那个每次她一哭泣就只会笨拙地抱着她傻傻地说“不痛不痛”、那个明明没有练武天分还坚持不懈、那个说要给她捡回悬崖上的发饰结果自己掉下悬崖要别人来救的笨蛋……

  身穿红色侍卫服的年轻护卫并未注意到这边,光是应付面前的敌人已耗去他的全部注意力了。

  可是,他才是她眼中唯一的真实啊!

  随心挣脱开青雷的怀抱,拔开掩饰着她的树丛,眼泪无法控制地落到了地上。她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懦弱的时候,想忘记师傅的温柔,想忘记越天城的威胁,想忘记所有,来呼喊出那唯一的名字:

  “骆星——”

  蔚蓝的万里晴空,地上的无数尸体,血染的大地。

  梅林中,一切刀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均看向树丛中爬出的那名少女,看到她双眸中沾染的泪水。

  但少女眼中,只看到一个人。

  这大概是骆星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天。他刚刚还想到自己今天可能要死在这里,下一秒却见到了他心中的瑰宝。

  大家都说,在晴王府当差是最幸福的事,因为晴王爷生性温和,从不随便责罚下人,对待下人更是一视同仁。

  大家又说,在晴王府当差是最倒霉的事,因为晴王爷生性温和,不争权力地位,凡事公平对待,不懂拉拢宫中势力,被其他人排挤出来。在他底下办事,永远没有出头的一日。

  骆星年少,自是也想出人头地。

  他无父无母,自小是师傅带他长大。每一件想要的东西,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包括每一粒裹腹的米饭。

  他八岁时跟着师傅、师兄迁居到京城,认识了京城慕捕头的女儿随心。

  两小无猜时,却最是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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