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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竹马绕青梅(2)

  随心对江湖充满幻想,骆星从不阻拦,只要随心快乐便是自己的快乐。随心要学武也没关系,反正不论随心能否学成,他都会花他一生的时间来保护她。

  只是没想到,这一别便是半年。

  六个月不得见,究竟是多久呢?

  当树丛中栽出那笨手笨脚的丫头时,骆星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应该算是奇迹吧。。

  “骆星——”少女激动地向他扑来,完全不管这里是生死皆在一瞬的战场……

  一个刺客突然举起刀,闪着寒光的刀锋映上少女平凡但动人的面容——

  随心!

  来不及冲上去的骆星,却见随心被她身后的一道人影抱住,险险地避开了刀锋。

  骆星,你长大后会成为武林人士吗?

  如果你成为了一个最最最一流的武林高手,我就嫁给你。

  小女孩儿的笑容比花蜜还甜。她笑得那么可爱,做着她的江湖梦,全然不知其中的险恶。

  小女孩儿只是戏言而已。她还小,等真到嫁人的年纪,又怎会记得这个承诺?

  可是骆星一直忘不了。那句话就像烙印般刻在心底最深处,尽管他知道自己要成为那个“最最最一流的武林高手”,绝非少女随口幻想的那般简单。

  男子把随心推到身后,抽起旁边尸体上的钢刀,双手起舞,一阵刀风过后,只见原想伤害随心的刺客早已一命呜呼。

  “没事吧?”青雷略退一步,稳住重心,看危机暂时解决,才回过头问道。

  随心身上连滴血都没溅到,但她的目光却向着另一边。

  其他人都已回过神,骆星自是要应对敌人,没空分心。但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微微侧向随心这边,确定她的安危。

  青雷很清楚,这个身穿红衣侍卫服的男人就是随心日日思念的人。当听到随心那一声哭腔时他就明白了,今生今世,他都不可能听到随心用那样的声音呼唤自己。

  那种天崩地裂般绝望的声音。

  心头隐隐渗出一丝微凉的酸涩,他不禁笑起来:天青雷啊天青雷,你自认当年被关入地牢时就是自己的心绝之日,可如今为何又心起阑珊?不是早已知道,不抱任何希望才不会受伤吗?

  莫非自己真对这小姑娘……

  “骆星,危险!”

  突然,青雷听到随心的叫喊,心头一慌,忙去寻她的身影。

  人群中,骆星寡不敌众,一柄刀正要砍向他的胸口,随心却飞身扑去抱住了骆星,挡在了他面前——

  就在刀快要刺入少女的脊背那一瞬间,一把剑穿透了持刀者的喉咙。刺客应声倒地,刀掉落在旁边的岩石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随心感觉不到背后应来的痛楚,便缓缓睁眼,看到眼前同样安然无恙的骆星时回过头,才发现倒地的刺客。

  两人不解,可当他们看到青雷手上的剑不知何时消失时,已明白了一切。

  “青雷!”

  随心惊呼。她并不后悔要保护骆星,但她对天发誓,她绝对没有要以青雷的性命来换取骆星的安全!

  然而,面前满身鲜血的青雷,却在笑。

  仿佛他身后不是鲜血淋漓,只是微荡的清风。

  为何要为这少女做到这种地步呢?

  青雷,我们越天城的每一个人,一生中都会遇到一个值得自己牺牲一切来守护的人。

  奶奶,那我长大后,也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吗?他是谁啊?是爹吗?

  是的,你长大后也会遇到。至于这个人是谁,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这是命啊。既是你的幸运,也是你的不幸。

  他想,他是找到那个人了。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感到一阵眩晕,险些站不稳,可背后的伤口却火烧般清晰地燃热他的灵魂。

  青雷突然转过身。背后的刺客吓了一跳,没想到十多刀下去,这人还能坦然站立,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怯意。才想提刀再攻,却被青雷猛地抓住喉咙,惊人的力道压抑着呼吸!

  “咔”的一声微响,那刺客不再挣扎。

  扔下手中尸体,青雷拾起地上的剑,心中燃起空灵般的残忍。

  他听不到随心的呼叫,只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已在倒流。他现在很想杀人,一个不留地杀!

  这样的付出值得吗?她也会背叛自己抛弃自己吧,就像那些人一样,只是外表笑得温柔至极,心里也想他快些死吧?

  心中隐隐透着深入肺腑的剧痛,手起刀落,飞舞的身影在刺客眼中如死神般可怖。他每划过一人身边,那人便无声倒下,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映在颈项上的一条深深的血印狰狞慑人!

  骆星突然想起,曾听闻越天城藏着一个终极死神,只要他上了战场,就能以一敌百,任何人遇到他只有死路一条。

  大家都以为那是越天城自己造的谣,天下间怎会真有如此可怕的死神?

  但每每战事,越天城都能轻松获胜,以少胜多。

  战场上的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只有越天城的人知道事实,可越天城却将这个给他们带来无数胜利与荣耀的死神视为天大的侮辱,绝口不提。

  这成了江湖上的一个神秘的传说。

  尸体慢慢堆积而起,刺客们的眼中透出致命的绝望。他们已然明白,这里并不是他们杀人的地方,而是他们被杀的地方——

  这个身着蓝衣有着天神般容貌的男子,是真正的死神!

  那日在扬州北面的梅林中,发生了一则不可思议的神话。

  晴王爷遭刺客袭击,刺客人数是侍卫的十倍有多,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就在杀手要理所当然地平定局面时,林中忽然出现一名死神。他轻易地改变了局面,以超乎常人所能及的高超武艺杀死了所有刺客,然后又消失无踪。

  无论是江湖上还是皇宫中都流传着这样的传言,说晴王爷积的善德多,好人有好报,阎罗王都不收,派出手下解救。

  至于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翼阳是一个小镇,平日多是商客路过歇脚之地,一般没什么旅人,就只有一间小小的水絮客栈立于镇头。

  骆星手里紧紧握着几味刚在药铺抓好的药,快步走入水絮客栈。他一席碧色布衫,将玉淬般细白的面容映照得更清透如雪,比女孩子还细腻的雪色肌肤上,漆黑细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细如琴弦。

  “骆公子,您回来了!”

  他正要上楼,却被久候的赵姑娘热情地拉住。赵姑娘是客栈老板的掌上明珠,也是这翼阳一等一的美女,自小被捧在手上、呵在心上,追求的人络绎不绝。千金小姐对本地的乡下人怎会有意?满心只想去大城市,现下来了个京城侍卫,又是如此俊美出众的外表,她自然欢喜得紧。

  “赵姑娘,你好。”骆星的微笑明亮得像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却又点到即止。他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小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骆公子,你别急嘛!”赵姑娘才不肯轻易放过等了半晌才等到的心仪之人呢!笑得说有多甜就有多甜,“我爹在商客那里新进了些上等龙井茶,你来尝尝吧!”

  “抱歉,赵姑娘,我朋友在等着我买的药……”

  “唉,药而已,我差个活计送上去就是……啊!这药什么怪味!”赵姑娘刚捏起药,就被味道熏得扭过头,手一松,险些把药摔在地上,幸好骆星反应奇快,及时将药接住。

  “赵姑娘,下次再见!”骆星扬起无人能敌的耀眼笑容。明明是大白天,眼角眉梢却仿佛有星光在流动,闪烁明亮。他翻身跃上楼梯,不再给赵姑娘任何机会。

  “骆公子,那你什么时候来品龙井……”

  假装听不到对方的呼喊,骆星握紧手中的药,奔向厨房。等煎好药,才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走上楼,推开房门,见房中的少女一直在床边守着床上躺着的男子,甚至连自己进来也没发现。

  随心静静地凝视着床上的青雷,直至闻到一缕浓郁的药味。

  “骆星?你……什么时候来的?”随心这才注意到,忙道歉,“对不起,我没发现……”

  “小傻瓜,道什么歉。倒是你朋友怎么样?”

  骆星依旧那么明亮耀眼,和当初离开京城时丝毫不变。不知道为何,只要看到骆星的笑容,随心的心就分外宁静,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有时候她也想问问,为什么骆星的笑容能拥有这样不可思议的魔力?

  随心低头看看床上的青雷,又垂下眼睫,忧心忡忡地道:“不知道,他一直不醒。”

  五天前,梅林一战,幸得青雷相助,才反败为胜。当青雷脊背被砍伤时,不知为何,他突然着魔般疯狂地杀人,直到了结了最后一个刺客才倒在地上,昏迷至今。

  青雷背后的伤口虽然多,所幸并不深,但奇怪的是,无论他们如何施救,他依然全身热烫,昏迷不醒。

  “青雷会不会一直不醒?他的伤口再继续出血,血会不会流光?”随心微咬着下唇,担心地握着骆星的手。

  “别担心,你如此细心照顾他,他一定会好的,放心吧。”骆星拍拍随心的头,亮出最温暖无限的微笑。可其实,他自己也感到事情不简单。恐怕……若他自己潜意识中并不希望痊愈,身上的伤又如何能好?

  不过半年不见,随心身边怎么多了一个武功如此超凡的男子?而且他对随心保护有加,甚至到了牺牲自己也无所谓的地步。

  更奇怪的是,随心说认识这名男子不过几天,对他的背景出生全不了解。这傻丫头居然也敢跟这么个怪人同行!幸好对方不是要加害于她,否则……骆星真不敢想下去。

  “随心,药煎好了。”骆星用布将碗边包起,确定随心不会被烫到,才递到她手中。

  随心接过药碗,默默将药吹凉。

  青雷的伤口再继续流血一定会送掉他的性命!

  有什么办法能救青雷?

  随心焦虑不堪,却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也许,他能救青雷……

  翼阳镇离扬州并不算远,快马三日就可到,但随心没想到,四天后就见到了来人。

  纳兰仙轻抚她的头,宠溺中依旧带着妖娆的笑意:“小猪猪,不是你请我来的吗?怎么见到我反而不说话了?”

  随心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留下一封信就一走了之,实在没有面目再见师傅。可青雷重伤不醒,除了师傅,她想不到还能依赖谁。

  纳兰仙眼波流转,不禁媚然而笑:“在你有难时能第一个想到为师,为师非常高兴。”他含笑地望了望门边的骆星,才转身走到床铺旁,“就是这人一直昏迷不醒吗?”

  纳兰仙提起青雷的手臂,略一把脉,顿然明白此人内力不在自己之下。要救,怕不是那么容易。

  “师傅,青雷有救吗?”

  纳兰仙回过头,一脸调皮地笑,嘟起嘴道:“你要答应嫁给为师,那就算是他再得十个疑难绝症,为师也能让他康复得容光焕发,比神仙还长命。”

  骆星和随心同时愣住。随心想起离开前师傅的那一席话,脸色轰地一下变成赤红的新鲜烤乳猪!

  骆星微蹙眉睫。他只知道随心去扬州拜师学艺,万没想到那师傅竟是如此超凡脱俗的美男子,若非随心介绍,他还以为此人是个女子。

  可更没想到这个气质幽雅、外貌俊美的师傅居然开起这种玩笑!

  不,这句玩笑不是说给随心,而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不禁微微笑起来。本以为随心和自己两小无猜,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毫无悬念。突然冒出一个豁出性命保护随心的天青雷,惹得随心日夜不安,此刻又跳出一个妖媚绝色的师傅,公然朝自己挑衅。

  有趣!

  看来他陪伴守护出来的小丫头,并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平凡不起眼。

  她其实很有魅力,而发现到这点的,并非自己。

  “师傅,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欺负随心!”随心不满地扁起小嘴。毕竟和纳兰仙相处有一段时间,知道他向来以他人的不快为自己快乐。她才不会再上当呢!

  只是闷心自问,这真的只是想欺负她吗?

  “小气鬼!”纳兰仙邪邪地笑着,伸手捏住随心的小鼻子,“你一纸休书就想丢下为师,为师报复一下也不行吗?”

  “什么一纸休书呀……”随心也忍不住笑了。

  “不过嘛……”纳兰仙抬起头,笑得像只奸恶狐狸般别有所指地望向骆星,“可能有人并不认为我们师徒是在开玩笑。”

  随心猛然抬头,才发现向来笑容明亮的骆星居然沉着脸。

  骆星见到随心无措的表情,就像被施了最神奇的魔法,瞬间展露出比太阳还明亮的笑颜,足以融化她的所有不安:“怎么了,随心?”

  看到骆星的笑,随心才松了口气。

  纳兰仙眯细一双桃花媚眼,笑眯眯地望着骆星,当真是美得日月无光,人见人爱:“看来你的漂亮笑容是只为某人提供的限量品啊!”

  骆星在这妖娆邪恶的笑容中,已隐隐看出他的本质,不禁低头浅笑:“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随心左看看,右看看,抬着小脑袋在两个笑容灿烂的人之间来回望了半天,也不明白他们在笑啥。她忽然皱起小眉头,大喊:“先看看青雷的伤势呀!”

  看来最厉害的小猫咪竖毛发威了,两人终于收起视线。只是其间不时眼神相撞,总免不了星光火硝从两种截然不同的俊美笑容中迸射出来。

  十二年前,他是越天城的继承人,聪明,出众,武艺高强,人人尊敬。

  他也以为,这就是他的全部幸福。

  直到西院的那一场大火,他才明白一切仅是他的梦——和往常一样平静的下午,他带了年幼的弟弟去狩猎,居然一箭射到双雕。这是何等荣誉!他兴高采烈地将其捧去西院,想得到娘的赞赏,看到的却是雄雄烈焰。

  他哭喊着,努力想扑灭冲天的大火,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又能如何?

  无数人围着西院,有娘身边的侍女,有他的奶妈,有院子里的下人……齐压压地看着火焰吞噬掉房子,吞噬掉他的母亲,无论他如何哀求,没有任何人理睬,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大火就那样烧到半夜。他哭得眼泪全干枯,跪倒在地上。

  身前走来几人,他抬头,是爹、大娘,还有从小陪伴他长大、教育各方面事宜的刀伯。

  “爹!爹!娘……娘她……”

  话未说完,爹突然起脚踢过来。他摔倒在地,以为那只是一场恶梦。

  那是他最尊敬、最爱他的爹啊!

  “不要再叫我爹,我没有你这种杂种儿子!我的儿子只有一个,就是白羽!”

  一切恍如幻梦,爹的话他一字也听不进去,什么母亲施巫术想害死大娘,什么自己偷练邪门武功残害白羽……什么叛徒!什么走火入魔!

  什么什么?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娘是妾,所以常常提醒他千万别逾越,爹高兴最重要。他不是一直照做吗?照顾白羽,教白羽武功,不惹怒大娘,不让爹失望。所以爹才说他是越天城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继承人,可以把越天城推上顶峰!

  一夜之间,天地倾倒,世界反转。

  他们都说,他练邪功练得走火入魔了。

  是吗?他已经神志不清?所以才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所以无法理解为何每个人变得如此快?昨天还恭敬地伺候他,还开心地围着他说笑话,还赞赏地抚摸他的头……

  原来,人心是如此脆弱的东西,一天时间,便全部改写。

  他们都说他是疯狂着魔的野兽,于是恐惧地不愿靠近。透露着湿重霉味的地牢,带着馊臭味道的食物,十二年来铁链枷锁缠身,终不见天日的黑暗,这样的地方,即使有委屈,又能向谁诉说?

  反正,也没人会听他的话吧?

  既然如此,就让他疯狂到底吧!

  反正他们都说他是疯子、是野兽!只当他是个恐怖的怪物,却又不舍得杀他。因为他身上的高强武功——他们要利用他来获胜!

  过去所有的信仰都成了黄尘中的一粒沙,从今往后,他连生存的权利都不再拥有,还谈什么越天城的继承者,谈什么将越天城推向武林第一?

  十二年的春夏秋冬,他面前只有黑暗,无尽头的黑暗。

  只有毛孔的感觉能让他知道季节的变化,春花、夏草、秋叶、冬雪,全部的全部,从此都仅仅是一个名字。

  他再也看不到。

  谁才是着了魔?谁才是疯子?

  是他吗?他们不都说是他吗?可为什么,他又能如此清醒地恨着?

  娘的样子早已模糊,他只记得那冲天的火焰与铺天盖地的绝望。

  欲加之罪,百口莫辩。所以他也相信了,他真的是个疯狂的野兽。

  因为每个人都如此说。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应该不会错的。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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