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如果爱下去

　　1．

　　老夏其实一点也不老，到六一节他生日那天刚好十六岁。老夏其实也不姓夏，只是因为他有一只小狗叫小夏，而他是狗爸爸，所以我们就叫他老夏。

　　是七月，刚放暑假的时候，我们在少年宫的合唱团唱歌。那天回家，他在地铁口等到我，抱着一只还没长大的松狮狗。和我一起走的女生都跑过去逗他的狗，而他却走到我的面前，把MP3的小喇叭塞在我的耳朵里，里面没有人唱歌，而是一个人的声音在说：“杜晓风，我喜欢你……”来不及听完，其他的女生便过来抢着听，然后全都哄笑起来，只有我一个人很难过。眼前的老夏，他的狗，眼睛比关之琳还大，他的眼睛，比林忆莲还小，难道我只能吸引这样笑比哭还难看的男生吗？

　　老夏还想对我说什么，我已经扔掉手里的小喇叭，跑远了，而他的狗却挣脱他的怀抱朝另一个方向跑了，老夏不知道是该追我，还是该追小狗，就那样楞在地铁口，人群穿梭着，他瘦小的身体在人潮里若隐若现，他脸上难过的表情也若隐若现。

　　在车上，几个女生还在议论着老夏的小狗。有人说：“那只狗不是许安家的吗，因为出生在初夏，所以才叫小夏的。”我也见过许安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小狗，他老是抱着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好多女生都被小狗吸引了去，而我却很怕小狗，所以只敢远远地看着。

　　2．

　　今天老夏又站在我的旁边了，可是我却不敢逃，因为我们正在彩排。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是可爱的《蜗牛与黄鹂鸟》，可是被他唱来，却变成了《老水牛与鸭子》，他的声音比老水牛还粗，比鸭子还难听。可是为什么昨天在他MP3的小喇叭里，那句“杜晓风，我喜欢你。”却那样温柔好听呢，要不是他的眼睛那么小，脸又那么胖，也许，我真的被打动了呢。

　　“喂，那位男同学，你不好好唱歌，在人家女生耳边说什么呢？”老师在台上喊起来。我转过头去，刚好看见老夏小乌龟一样缩回脑袋。老夏说：“我什么也没有讲呀，我在唱《蜗牛与黄鹂鸟》。”老师又问我，他说什么了。其实我也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只听见鸭子叫了。也许他刚想说什么，就被老师看见了。

　　回家的路上，一群女生追着问我：“老夏是不是在你耳边又说‘杜晓风，我喜欢你’了。”我说：“没有。”她们一起嘘我：“还没有呢，你不告诉我们，我们有秘密也不告诉你。”我不知道她们说的秘密是什么，追着问，她们也不说。其实我真的没有骗她们啊，老夏确实没有亲口在我的耳边说过喜欢我。

　　3．

　　原来她们说的秘密就是许安也报名参加合唱团了，因为他个子比较高，所以站在最后面一排，我要回过头才能看见他，而他一抬头就能看见我。有好几次我回头的时候，都看见他在看着我。而且他唱歌的声音好大的，真的是很好听的《蜗牛与黄鹂鸟》。

　　其实我很想回头，可是老夏就站在我的后面，每次我回头，他都用他狭长的眯眯眼无辜地看着我，像是有话要说。而我又不想听他说那句“杜晓风，我喜欢你。”，所以只能赶紧转过头来。

　　老夏老是带他的小狗到文化宫来，下课的时候所有的女生都围过去。而许安没有小狗，就一个人躺在排练室的地板上，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又像是在想什么。我想，他要是养一只绿蜥蜴做宠物多好啊，其他的女生都很怕蜥蜴，而我不怕，刚好可以找个借口，和他聊聊蜥蜴，再聊聊别的。

　　老夏抱着他的小狗被一群女生围着，可他还是会回头朝我这边看，好象是随时都要走过来，然后有一堆话要对我说。

　　4．

　　许安没有养蜥蜴，而合唱团另一个大胆的女生却养了一只毛茸茸的黑蜘蛛，下课的时候，她把蜘蛛放在排练室的地板上爬啊爬，然后蜘蛛就爬去了许安躺的地方，然后那个女生也跟着爬过去，躺在许安旁边。他们在聊天。

　　我很难过，从排练室里逃出来，坐在外面夹竹桃的花荫下面后悔，为什么我不在那个女生的蜘蛛之前养一只绿蜥蜴，用我的蜥蜴吃掉她的蜘蛛。我闭着眼睛这样想的时候，突然感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蹭我的脚。我吓得跳起来，原来是老夏的小松狮狗，小狗也被我吓到了，赶紧逃回去，钻进老夏怀里，刚刚还在蹭我脚的小脑袋，此刻正蹭着老夏的脸。老夏冲我笑着，想要走过来。我赶紧冲他挥手：“快走开，快走开。”老夏张了张嘴，好象要说什么，看我急得哭了，还是没有说出来，转身走了。

　　我站在茂密的夹竹桃下面，因为我跳来跳去而碰落的花瓣粉粉紫紫的落满一地，我不知道老夏到底想要对我说什么。夕阳里，我看着他的背影在爬满三角梅的山墙后面闪了一下就不见了，只剩下翻翻腾腾的叶子拉下长长的影子。

　　5．

　　我去宠物店买了一只看上去很凶恶的绿蜥蜴，可是我把它放在排练室的地板上爬来爬去，他却没有找到许安，我也没有找到许安。后来听其他女生说，许安走了，因为一夜间，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像老水牛一样粗，鸭子一样难听。本来以为是嗓子发炎了，后来医生说，变声期的男生都这样，所以他就退出合唱团了。

　　我看见养黑蜘蛛的那个女生坐在文化宫后门的台阶上哭，她的黑蜘蛛在她的身旁寂寞地爬来爬去。我看见她哭，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我也坐到台阶上，大大的裙摆遮住脸和膝盖。两个人的抽泣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像是在比赛一样，可我还是哭不过她，因为她突然尖声尖叫起来：“啊，你的蜥蜴吃掉了我的蜘蛛了。”我抬起头，我的绿蜥蜴已经迅速地逃进了台阶下面的花坛。可是它现在吃掉蜘蛛有什么用呢，许安也不会回来了，他逃得比蜥蜴还要快。

　　我在花坛的玫瑰丛里找我的蜥蜴，老夏又过来。他说：“杜晓风，你是不是想要一朵玫瑰花？”我说：“不要。”他说：“那你在玫瑰树下面找什么？”我说：“找东西。”他刚折下一枝玫瑰花递到我面前，我就看见了我的绿蜥蜴，赶紧抓住，老夏也看见了，吓得惊叫一声，丢掉玫瑰就跑。原来是一个连蜥蜴都怕的男生，活该，谁让你拿小狗吓我。

　　6．

　　我们合唱团表演的曲目《蜗牛与黄鹂鸟》要去市里参加比赛，所以我们排练更刻苦了。每天都要到很晚才放学，所以老夏就不能带他的小狗来上课了，因为他说他的小狗习惯早睡早起的。我的绿蜥蜴也没有带过来，因为我怕被他的小狗吃掉。小狗吃蜥蜴，蜥蜴吃蜘蛛，真奇怪。

　　老夏唱歌的时候还是那么难听，老师便让我下课多帮帮他。我说：“你唱歌之前要深吸一口气，然后把心里想唱的都唱出来。”老夏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唱。他说：“我心里没有想唱的，只有想说的，那个MP3里的‘杜晓风，我喜欢你。’是许安录下来对你说的，他把他的小狗送给我，我帮他送MP3给你，我们交换。”

　　我拿眼睛瞪他，瞪得眼泪都掉下来，刚好老师朝这边走。我说：“你唱的太难听了，罚你再唱一百遍。”老夏又问我：“杜晓风，你为什么不喜欢小夏？”我说：“因为我讨厌毛茸茸的东西。”第二天，老夏便剃了一个光头来找我。他说：“老夏不是毛茸茸的，那你喜欢老夏吗？”我说：“不喜欢，你嘴唇上面毛茸茸的。”小狗吃蜥蜴，蜥蜴吃蜘蛛，老夏喜欢我，我喜欢许安，真的好奇怪哦。

　　合唱团的比赛越来越近了，可是老夏却不好好排练，老是躲在角落里拽嘴唇上面淡淡的绒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他才能不鸭子一样唱歌，于是，我便帮他买了一盒西瓜霜润喉片。可是等不及我送给他，合唱团的其他女生便告诉我，老师说变声期的男生不适合唱歌，老夏离开合唱团了。

　　去市里比赛的那个早晨，我坐在文化宫后门的台阶上，风吹起来，花坛里的玫瑰花瓣落满一地。我妈妈说，生我的那个夏天的早晨也吹着这样的风，凉凉的，所以她给我起名字叫杜晓风。既然我是吹过夏天的风，我应该喜欢小夏才对啊，可是小夏在哪里呢，只有老夏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