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少年往事

　　1．

　　茶秀已经要打烊了，系黑色领花的小服务生好几次过来和南律说抱歉，他说话低声细气的，那么礼貌，生怕会惹南律生气，可是南律已经生气了，该死的阿柠，以前他只是迟到，今天居然没有来。可爱的服务生依然垂着双手，堆满脸的笑。南律有点急了，喊到：“走就走嘛，催什么催？”可是抓书包的刹那，她居然打翻了本来帮阿柠叫的那杯奶茶。服务生依然好脾气的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南律抱着湿漉漉的书包朝门口去。唉，人走茶翻。

　　南律坐在茶秀门口的台阶上给阿柠发短讯：“为什么你今天没有来茶秀做功课呢，我帮你点的奶茶都凉了。”可是短讯发出去，却是泥牛入海。南律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裙摆里。起风了，茶秀的红山墙开满了三角梅，花瓣飘起来，钻进南律的脖子里，凉凉的，她扭啊扭。有人在后面问：“喂，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你才生病了呢。”南律没好气地回答，又是刚刚那个小服务生，依然穿着白衬衫，只是不再系刚刚的黑色领花了。他说：“那你为什么那么痛苦地扭来扭去，而且，好象你哭了。”“你才哭了呢。”南律不睬他，抱着书包跑掉了，书包还是那样湿漉漉的，害得南律心里也湿漉漉的。

　　妈妈在厨房里做南瓜饼，整个屋子里都香香的，可是南律一点都不想吃，她坐在厨房的小桌子旁边，拿着自己的小美工刀把妈妈买的南瓜一刀切两半，又一刀一刀地刻成漫画书里南瓜马车的样子。妈妈在旁边急得叫：“现在南瓜好贵的。”南律就想，难怪自己等了十七年都没有等到来接自己的南瓜马车，原来是因为南瓜太贵了。南律这样想的时候，手机就嘟嘟嘟地响起来，是阿柠迟到的短讯。他说：我忘记了。

　　2．

　　茶秀换了新的漫画书，南律又约了阿柠一起来。学校里很多同学都喜欢来这个茶秀写功课，其实都是看漫画书啦，这里最便宜了，是计时间的，奶茶免钱，随便喝到死。可是南律喝到肚子都痛了，阿柠还没有出现。南律忍不住打了一个电话过去催，阿柠说：“我在画板报啦，马上就到哦。”其实南律是多么不想打电话催阿柠，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傲一点，像个公主。可是阿柠那么木讷，永远都是傻乎乎的，吃多了脑白金的样子。

　　阿柠赶过来的时候，手上满满的粉笔灰，擦一下鼻子便成了马戏团的小丑。南律拿出纸巾帮他擦，可他却还躲闪着红了脸。他说：“好多同学哦，他们在朝我们看。”南律停下手，难过地说：“你很怕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吗？”阿柠说：“不是啊。”阿柠朝服务生招手，他要了香芋味道的奶茶，可是那个服务生半天才过来，而且把奶茶换成了木瓜味道的。

　　南律说：“阿柠，你可不可以等下再做功课，我想问你哦？”阿柠把脑袋从书本后面探出来，推了推大眼镜说：“你问啊？”南律说：“我想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啊？”阿柠说：“当然没有。”南律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做女朋友？”阿柠说：“我还没有想过啊，你干嘛问这个？”南律本来想问阿柠：“你觉得巨蟹座的女生怎么样？”可是她又说不出口。到是阿柠开口骂她了。他说：“你不是叫我来帮你温功课吗，为什么在这里问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3．

　　茶秀里，南律把课本都翻烂了，才找出一条貌似很难的题。她给阿柠发短讯，她说：“我遇见一道难题，你能帮我吗，我在茶秀等你。”阿柠背着大书包急匆匆地跑过来。南律特别喜欢阿柠给自己讲题时候的样子，眼睛亮亮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头发也跟着一跳一跳的。阿柠问南律：“我这样讲，你懂了吗？”南律说：“懂了，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阿柠扬了扬眉毛说：“你问吧。”南律说：“你觉得巨蟹座的女生怎么样？”阿柠没有想到南律会问这个问题，奇怪地张大了嘴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南律等不到阿柠的回答，只得尴尬地换个话题。她问：“阿柠，你要喝什么味道的奶茶？”阿柠说：“那天木瓜味道的感觉还不错，那就还喝它好了。”茶秀也不是很忙，可是那服务生却偏偏慢的要死，而且他今天又端错了，明明要的是木瓜味道，他端来的却是巧克力味道的。

　　从茶秀出来，南律多想阿柠能送她回家，可是他却骑着车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南律抱着书包，一路走一路踢一颗小石头，心里难过到死。走到大学南路的时候，南律看到路边的垃圾堆旁边有一只好大好可爱的狗狗，南律是多喜欢狗狗呀，她赶紧跑过去，想拍拍大狗的脑袋，可是大狗却突然凶巴巴地朝着南律叫起来，吓得南律撒腿就跑，那狗狗就没完没了地追。南律是一路哭着跑回家的，还跑丢了一只鞋，妈妈沿着原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4．

　　茶秀又要打烊了，可是南律发短讯发到手指都痛了，阿柠都没有出现。那个服务生好几次过来催，催得南律都急了，所以他再来的时候，南律突然站起来，把手里的半杯奶茶全泼在他的脸上，温暖的奶茶在他的脸颊，合着眼泪，流得荒凉。他不说一句话，楞了好久才走开，落寞的背影。

　　南律坐在茶秀门前的台阶上，风已经更冷了，可是她还穿着夏天时候穿的A字裙，小船鞋，她努力想把自己好的那一面让阿柠看见，可是阿柠却不看。南律就想，也许阿柠真的不喜欢巨蟹座的女生吧。她这样想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被好大一片阴影遮住了，抬起头，是刚刚的那个服务生，他已经洗干净了脸，刚好站在风过来的方向。他把手里的一只纸袋递到南律面前说：“是你丢的吗？”南律打开看，居然是自己跑丢了的鞋，南律突然觉得想要哭，她觉得自己好象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只是捧鞋的不是自己想要遇见的小王子。

　　那个小服务生在南律旁边坐下来。他说：“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南律说：“你注意我做什么？”小服务生说：“我觉得你很不错啊，我觉得自己还蛮喜欢的，想和你交往。”南律说：“少来了，我还是学生呢。”小服务生说：“我也是刚刚辍学呀。”南律问：“为什么？”小服务生说：“我们家没有钱啊，念不起，还不如早点出来赚钱。”

　　那天，南律和小服务生一直在茶秀门口的台阶上坐到太阳落山。而且，小服务生还主动送南律回家，两个人踢踢踏踏地走在街上，感觉很幸福。可是当小服务生想拉南律手的时候，南律却说：“对不起哦，我有喜欢的男生了。”

　　5．

　　茶秀里，阿柠叫的木瓜味道的奶茶这次居然很快就过来了，而且居然真的是木瓜味道，可是阿柠喝一口却喷出来，好辣哦。服务生一直在说：“对不起，对不起。”嘴角却有藏不住的笑。南律瞪一眼小服务生。

　　阿柠问：“今天要讲哪道题？”南律问：“阿柠，你到底喜欢不喜欢巨蟹座的女生嘛？”阿柠说：“喜欢。”南律问：“那我就是巨蟹座，你喜欢我吗？”阿柠说：“喜欢。”南律说：“那我们交往好不好？”阿柠不说话了。南律觉得自己难过极了，自己怎么会喜欢上阿柠这样没劲的男生。

　　从茶秀出来，风呼啦啦地吹，不知道什么时候，秋天就来了。南律抱着肩膀在前面走，阿柠推着车远远地跟着。南律转过头说：“你回去吧，我没事。”阿柠还是跟着。南律说：“你回去吧，我真的没事。”她这样说的时候，眼泪就掉下来。阿柠吓坏了，赶紧跑过来。他说：“南律，你不要这样，其实我喜欢你的，可是有一个人他也喜欢你。”南律说：“他是谁，他喜欢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他。”阿柠说：“他叫阿檬，是我的弟弟，就是茶秀的那个服务生，我们家没有钱，所以他把念书的机会留给了我，自己辍学，出来赚钱。”

　　阿柠一口气说了许多，也许因为激动，涨红了脸。南律在心底喊了一句“你去死吧”便跑开了，风吹着她的裙摆，冷到刺骨，所以她把书包紧紧抱在胸前，她怕风把自己的心吹疼了，其实她的心已经很疼了。妈妈又做了南瓜饼，弄得整个屋子都是融融的香味，南律坐在窗前，看见自己上次刻的南瓜马车都被风吹得蔫了，南律还以为它是晚点了，却不知道，是撞车了。

　　6．

　　路过茶秀的红山墙，那个小服务生老远的就看见南律，赶紧穿过吧台，屁颠屁颠地跑出来。他喊：“南律。”南律停下脚步，却不回头。他问：“怎么你好久都不来茶秀了？”南律说：“你怎么知道我叫南律？”他说：“阿柠告诉我的。”南律笑笑，继续往前走，秋天就快过完了，天已经很冷了，她穿了牛角扣子的黄色大衣，走在风里，踉跄着，像是一片落叶。

　　南律走得远了，那个小服务生还站在原地喊：“你记得过来哦，我们这里添了新的漫画书，有你最喜欢的几米。”南律走着走着，又折回头。她说：“我要一杯热奶茶。”小服务生没有想到南律会折回头，手忙脚乱地拿杯子，加糖和珍珠。南律拿出手机给阿柠发短讯。她说：“阿柠，我现在和阿檬在一起，很开心。你满意了吗？”

　　茶秀不是很忙，每隔一会儿，那个小服务生就会跑过来，坐到南律旁边。可是他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就那样安静地坐着，手里的漫画书哗啦啦翻过来，又哗啦啦翻过去，然后太阳就落山了，茶秀要打烊了。南律说：“阿檬，你要不要送我回家？”她叫他阿檬，而不是小服务生。他吓到了，飞快地擦桌子，收拾凌乱的漫画书，好几次撞到顾客，只听见他忙不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低声细气，那样的礼貌，那样的好脾气。

　　南律坐在门口的台阶等他，红山墙的三角梅已经开完了，只剩下班驳的一面墙，那么寂寞。她问阿檬：“为什么下班之后，你就不肯戴黑色的领花？”阿檬好半天，才喃喃地说：“我不想别人知道我是服务生。”南律说：“其实你戴领花很好看的，有点像漫画里的日系美少年。”南律这样说的时候，阿檬的脸红透了，还好夕阳也是红彤彤的，暖绒绒的镀满他青春的脸庞，南律都看不出他的害羞。

　　7．

　　电影院开始放《如果爱》了，周迅站在马戏团的大蓬车里唱：每个人都想明白，谁是生命里不想错过的真爱……南律约了阿檬，她坐在茶秀门口的台阶等他。阿檬忙得跌跌撞撞了，打翻了两杯奶茶，那个胖得像是麦兜一样的店东说：“小伙子，你快去约会吧，不然我的奶茶就全完了。”阿檬不好意思地跑出来。

　　天真的是越来越冷了，灰蒙蒙的就在头顶，好象快要下雪了。南律围了一条长长的围巾，一直到胸口，她觉得自己好象是生病了，总感到胸口堵得慌，又好象是空落落的。阿檬去买爆米花，南律绻在双座的帆布沙发里给阿柠发短讯。她说：“阿柠，我现在和阿檬一起看电影，很开心。你满意了吗？”

　　小小的旧帆布沙发，南律坐在这头，阿檬坐在那头，中间隔着暖融融的爆米花。南律不知道电影都在放什么，坐在前排的那个高个子男生老是把头侧过来吻身边的女孩子，挡住了南律的视线，她只听见金城武钝痛的哭声回转在午夜的剧场，那样的荒凉。南律一直在吃爆米花，她不敢停下来，好象一停下来，眼泪就会被金城武勾出来，原来悲伤是会传染的。

　　阿檬也在不停地吃爆米花，南律好几次夹爆米花的时候都碰到他的指尖，冰冰凉凉。他想握她的手，她慌乱地躲开，打翻了爆米花，散落一地。电影里，马戏团的小丑又开始表演了，有灯光亮起来，南律转过头去，看见他忧伤的侧脸，眼泪一颗一颗无声无息地流成线。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是午夜了，有星星稀稀落落地亮起来。阿檬送南律回家，两个人沿着午夜的街踢踢踏踏的朝前走，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叠在一起，被街灯照成尘埃。有一段路，阿檬突然停下来，挡在南律面前。南律想起前排那个高个子男生。阿檬要吻自己吗？南律吓得不敢呼吸，可是阿檬只是帮南律拉好围巾。他说：“南律，你戴这条围巾很好看。真的，不骗你。”南律笑笑。这是自己最不喜欢的一条围巾了，旧旧暗暗的颜色，像心情。

　　8．

　　是几米扬州的签售会，阿檬去得比几米还要早，白衬衫，黑领花，排在长长的队伍里，路人都忍不住回头看，阳光下，温柔的日系美少年。南律穿着牛角扣子的大衣，系着旧旧暗暗的围巾，站在街角给阿柠发短讯。她说：“阿柠，我现在和阿檬在书店，很开心。你满意了吗？”阿檬站在人群里喊：“南律，不要发短讯了，快看快看，几米过来了。”阿柠的短讯回复过来：“祝福你们，好好爱。”南律的眼泪再止不住，转身朝卫生间跑。阿檬还在焦急地问：“南律。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可是他不敢追过去，他怕追过去，自己的位置就没有了。

　　阿檬捧着《向左走 向右走》站在卫生间门口等，他听见卫生间里不停冲水的声音。南律出来的时候，天又是黄昏了。阿檬说：“我们回家吧。”南律说：“我自己回家吧。”阿檬把手里的书递给南律，然后转身走了。南律捧着几米的书，也转身，朝着与阿檬相反的方向走。夕阳里，两个人像的几米漫画里忧伤的小人儿。

　　妈妈又在做南瓜饼，看见南律回来，赶紧把南瓜藏进冰箱。她说：“南律，你不要乱刻哦，南瓜都被你刻烂了。”南律呼啦拉开冰箱，把南瓜狠狠地砸在地上，拼命地踩，拼命地踩。妈妈怎么也拉不住。

　　9．

　　南律站在板报前看阿柠画的胖胖的安琪儿，她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奇怪的安琪儿，居然穿着牛角扣子的大衣，系着旧旧暗暗的围巾。阿柠画的是自己吗？南律这样想的时候，刚好阿柠就过来了，他应该是刚刚画完板报吧，手指和衣服上还有白色的粉笔灰。南律问：“阿柠，你画的安琪儿是我，对不对？”阿柠点点头。南律高兴极了，她猜对了，阿柠画的就是自己。她是他的安琪儿。

　　两个人爬在画板报的梯子上说话，南律转过头，使劲地盯着阿柠的眼睛，她说：“其实你不想我和阿檬在一起，对不对？”阿柠点点头，他的眼神躲躲又闪闪。南律又说：“那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好不好？”

　　南律赶到电影院的时候，电影院的橱窗里还贴着《如果爱》的海报，许多人挤在小小的窗口买票和爆米花。她坐在电影院门口的台阶，怀里抱一杯热奶茶，天那么冷，心却是温暖的。可是她一直等到天黑散场，阿柠都没有过来，她好几次传短讯过去问，却不见回复。

　　隔一天，在学校遇见阿柠，南律问他：“怎么你没有去？”他不解释，只是说：“南律，几米又来扬州签售了，我们一起去啊。”南律很想责怪他，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她终就是鼓不起勇气。

　　起风了，好象就快下雪了，南律在街上跌跌撞撞地跑，那么的冷，她却把围巾藏进了书包，她不想阿柠看见自己旧旧暗暗的样子。书店依然排着长长的队，却没有一个人是阿柠。南律站在书店门口，风一吹，眼泪就掉下来。给阿柠传短讯，依然不见回复。电话拨过去，长长的盲音，然后关机。南律心痛到绝望。

　　10．

　　都以为会下一场很大的雪，却莫名其妙下了一夜的雨，阿柠爬在木梯上把被雨淋到褪色的安琪儿重先画好。南律站在下面摇他的梯子：“阿柠，怎么你没有去书店，我等了你很久。”阿柠还是不肯解释，他为安琪儿画上小船鞋，画上A字裙。南律急得骂：“你这个木头，放学之后我在茶秀等你。”阿柠点点头。

　　该死的老班又拖课，放学之后，南律第一个冲出教室，握着手机疯了一样朝茶秀跑，妈妈新买的鞋子那样的不合脚，害得南律好几次摔倒了。天终于下雪了，灰蒙蒙一片。

　　阿柠不在茶秀。阿檬也不在。南律问那个胖得像是麦兜一样的店东。店东说：“阿檬不在这边打工了，听说去了南方，好象是广州，又好象是厦门。”南律坐下来等阿柠，一直等到天黑，新来的替代阿檬的小服务生好几次过来和南律说抱歉，他说话也是低声细气的，那么礼貌，生怕会惹南律生气，可是南律已经生气了。“该死的阿柠，你在耍我吗？”南律发短讯问他。

　　阿柠的短讯很快传过来。他说：“是的，我在耍你。以前我喜欢你，可是现在我讨厌你，你为什么要伤害阿檬。”那个小服务生还在催还在催，南律站起来朝他吼：“你有病啊，催什么催。”她刚说完，小服务生就把一大杯奶茶全都泼在她的脸上，杯口小小的切片柠檬贴在唇角，酸酸涩涩的，南律舔一下，眼泪就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