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碧落已经悲哀的说不出话了，只是拼命的摇头，泪水盈满眼眶，一双手就那么期盼的伸着，却终无可依。

　　我亦大为震惊，心突突的跳着，似要撞出胸膛，不敢置信的转眼望着初白，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红药叉也走上前来，冷面若霜，将无涯上下打量一番，哼了一声道：“你说自己死了，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可要知道这里是酆都城，就算你是鬼，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并不似那阳间，一只鬼上去连个茶杯也动不了。你既是鬼怎会让碧落扑了个空？莫非这是引灵使新学的法术？”

　　无涯望她，面色苍白，唇边一抹淡淡的笑，语气却是无比温柔的，“红鱼儿，你还是那么固执。”

　　此时连碧落都止了悲泣，一双美目转来转去的望着无涯和判官夫人，我的心里，顿生无限八婆之意。

　　红药叉轻轻的笑了，西风猎猎，红纱拂上她的面，竟是哀容无比，她对无涯道：“你即知我的性子，那么就应该知道，今日我拦在这里，是决计不会让你去投胎的！”她咬了下唇，“就算是毁了我一身法力，也要将你救活。”

　　说完她的左手指尖上现出一朵璀璨的红莲之火，她缓缓举至眉心，映的她双目火红，语气却是冰凉固执，“要知道，我生来就是行了医者道的！”

　　无涯慈悲的摇了摇头，道：“红鱼儿，你不必念我将你前世从饿鬼道中渡化到酆都的恩情，就算是你如今的法力，也是因你几世慈悲行善而得的。我当初那么做，也是承了观音娘娘的旨意，她垂怜你为了百姓不惜以身饲鬼，特命我来渡你。”

　　他将手虚空扶在红药叉的红莲之火上，徐徐合上她的手掌，“红莲花开，三生业火。你说的对，鬼是可以在这酆都城里来去自如，可如今我魂魄皆无，具已还与观音，以助下任渡灵使快些上任，你看到的，只剩观音大士渡给我的最后一口灵气，若不让我去投胎，一时三刻，我便化为青烟。”

　　红药叉红了眼，取出一沓骨牌，唰唰唰的插在地上，排出一个天地否的卦象，怒目道：“你为何那么傻，就算你如今魂魄皆无，我也要为你寻回来！”话语回音嘶哑，在空中渐渐散开，带了些孤注一掷的悲愤和无奈。

　　待她手中还剩三个骨牌之时，酆都突然风云骤变，天天隐隐有龙吟虎啸，风沙卷了巨石昏天暗地的扑过来，地面也开始轻轻摇动，许多小鬼嗷嗷叫着，避闪不及，被石头砸了腿的、敲到头，呼天抢地不止，酆都城顿时鬼声哀嚎，直堕阿鼻地狱。我心中暗道不好，想必红药叉要拼尽全力做法去寻无涯的魂魄。

　　幸而初白一手拉着我，一手扯住碧落，才没有受伤。红药叉身旁侍奉的那个丫鬟，早被飓风刮的不知去向，送我们来的那个鬼差，将刀插入地下，双脚叉开，硬顶着风沙屹立不动，倒是一条汉子。

　　有沙土迷了我的眼，却清楚的听见红药叉口里念念有词：“天地否，天雷无妄，大往小来，有命无咎！起~！”最后一个字，声音格外凌厉。

　　我骇的睁开眼，见红药叉拿着最后一张骨牌要插到土里去，白狐将手中一道白光弹出，将那骨牌在空中击成齑粉，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白狐怒吼道：“要是能寻到无涯的魂魄，我早就出手了，还用的到你？！你有能耐便去观音净瓶将无涯的魂魄拿回来！” 顿时咒语停歇，风平浪静，除了些残破的店招牌和受了伤在哼哼唧唧的鬼，酆都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无涯依旧立在那里，碧衫翻飞，淡然宁静。

　　初白悲愤难平，他松开我，对红药叉吼道：“想知道无涯怎么死的么？我给你看！” 初白伸出左手，慢慢腾起一只墨色玉球，那玉球转的飞快，直至成一片亮光，无涯的面容渐渐在亮光里显示出来。

　　城北，新坟，坟旁腊梅枯枝依依，白花满地。

　　那碑文上刻着，嫡女碧落之墓。

　　无涯默立于坟前片刻，抽出一只笛，缓缓的吹，他吹的却是一支极欢快的曲子，曲声幽幽绕耳，宛转悠扬。如乳燕初啼，清泉泠泠，他吹着吹着，那腊梅便已惊破梅心，缓缓绽放，梅开成林，碧落的坟前霎时成了一片香雪海。

　　我看见碧落眼中有遮不住的惊喜，似你无意中推开一扇窗，突然看见窗外青山碧水，无限风光。

　　无涯吹完那首曲字，收了笛，双手轻抬，顿时腊梅花瓣自枝头跌落，在他面前纷纷扬扬，拼成一卷洁白的纸。

　　无涯折了腊梅枝，抬手在那纸上写了一首诗：“上穷碧落下黄泉，山水琴音随天去。淡淡清音观落雪，郁郁梅花静凡心。”

　　字迹隽秀清雅，说不出的好看。写完之后，无涯微微的一笑，那梅花又各自散去，随风乱舞，洒落碧落坟头一片香。

　　无涯又默然立了片刻，招手引来一只青鸟，将灵珠吐出，那青鸟似有灵性一般，含了灵珠便向西天飞去。

　　此时暮野四合，落日熔金，不消片刻观音大士趺坐莲花之上，自云端现身，无涯敛衽施礼，神色平静。

　　观音大士开口道：“你决意入轮回受苦了么？”

　　无涯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承蒙观音大士点化，无涯自以为参破生、老、病、死。可是无论如何都参不破爱别离、求不得。”

　　观音眉间微蹙：“你在凡间历了三百年，竟没有丝毫参悟么？”

　　无涯低头，双手合十，“碧落之死我无能为力，亲爱之人，乖违离散，不得共处，着实感觉窈窈冥冥，心内断绝。”

　　说罢无涯抬起头，望着观音道：“无涯原将魂魄献出，以助大士快些寻到下任渡灵使，无涯愿入轮回，参破世人所受七苦，再重归于大士座下。”

　　观音轻轻的摇头，“五百年顿悟，佛祖说的丝毫不差。既然如此，你便入那六畜轮回，两百年后，我再来度你，这引灵使因你去凡间历练，虚空了三百年了，既如此，你魂魄我先收妥到我净瓶之内。”

　　无涯点头，右手化出一把利刃，毫不犹豫的，插入了左胸，鲜血喷染了衣衫，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我听见碧落和红药叉，低低的一声惊呼。

　　只见无涯软软的瘫在地上，三魂六魄顿时化成五彩青烟，自他体内抽出，缓缓的归于观音净瓶内，观音又挥动柳枝，点水三滴到无涯的额前，“如今你魂魄皆无，我助你去酆都鬼城，一时三刻须过了奈何桥，否则便是魂飞魄散。”

　　画面戛然而止，那墨色玉球在空中停止转动，跌落初白的手中。

　　众人目睹了这一幕，寂静无言，只有碧落，无语凝噎，似有万语千言。

　　初白将球收妥，对着无涯说：“你时候不多了，快些去喝孟婆汤罢。”

　　无涯对红药叉道：“你自己珍重，切莫再提什么救命之恩，好生抚养你的孩儿。”

　　说罢又走到碧落的面前，道：“自你魂归地府，我只觉得生无可恋，如今观音大士准我去投胎，真好。若我来世为人，一定不会放开你。”

　　他看着碧落红肿的眼，那手抬起来，虚虚抚摸着碧落的发，喃喃一声叹息，“傻丫头……”。

　　无涯和碧落走到孟婆跟前，轻声的说：“请婆婆赐汤。”

　　我走到他们身边，含泪微笑着说：“我在酆都城等你们。”

　　无涯含笑，“再来酆都，定要去芳菲楼讨杯酒喝！”碧落向我郑重一福，道了声“姐姐珍重！”，便与无涯同饮一碗孟婆汤，共赴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