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冷千雪

　　虽说人能胜天，只是，许多时候，许多事情，并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有所改变……何况，胜天，需要条件！成就任何事，改变任何事情既定的轨迹，也都一样需要条件！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若是行事意识脱离了实际，那便成了空想，成了臆想。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有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或者梦想，然而，只要智商大于零，那便不可能有人不知道，没有能力基础的白日梦始终是不可能化为现实的。

　　这少年虽说穷是穷了点，木呐是木呐了一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从哪一方面哪个角度看，他都不像也肯定不是白痴。

　　如今卢府外人数上千，男女老少、贫穷富贵都有，但没有人会怀疑这无名少年有着一颗极其坚强的心，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意志比钢铁还要坚硬！更加没有人会去怀疑这样一个拥有如此坚强刚毅心志的少年会是白痴！

　　没有！

　　一个都没有！

　　绝对没有！

　　棍棒无情，锥心刺骨般的疼痛源源袭至，不断挑战着少年的意志极限。他的躯体早已麻木，然而意识还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坚持多久，即使他不肯、不愿。

　　他恨，恨天恨地，恨廖管家，恨廖管家手下的走狗鹰犬，更恨自己！

　　他恨天地的无眼，恨敌人的无情，最恨的，却是自己的无能，为什么自己没有一身高深本事，可以保护自己，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可惜的是，尽管他不肯不愿，尽管他恨尽所有，对于眼前的形势，他却并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能力可以去改变。

　　“呼、呼、呼……”

　　感觉到了再次呼啸而来的劲风，少年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竭力大喊：“坚持、坚持！挺住、挺住！”

　　可他知道自己已无力继续坚持，已经无法再度挺住……

　　“嗤”的一声轻响，又是一滴鲜血溅到了宁馨儿脸上，鲜艳的红色迅速绽放开来，不知为何，看上去却是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宁馨儿的眼睛早已哭得红肿，她的视觉渐渐模糊，在这一刻，她的心湖忽然平静下来，彻底地平静下来！因为她忽然间感受到了少年的那股绝望，发自心底的绝望！

　　宁馨儿轻轻闭上了双眼，紧紧依偎在他怀中，依偎得是那般紧，就像他们的命运……她心里在默默想着：“大木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也不会杀你。不过你不用担心，就算是死，我也会陪着你的……”

　　所有人都已经闭上了双眼。

　　所有人都已经屏住了呼吸。

　　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心间静静徘徊。

　　有一种莫名的悲伤，狠狠揪住了他们的心房。

　　就在所有人都已绝望的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了廖总管的惊呼，他本来一直都在大声狂笑的，可这时却忽然间就变了，变得很可笑！可笑的就像是一个一夜之间发了财的暴发户，却在吃饭的时候被饭菜活活噎死了。

　　好奇心人皆有之，所以每一个人都再次睁开了眼睛，他们已经亲眼目睹过奇迹的发生，现在每一个人都已经相信了这世间存在奇迹，既使很少，真的很少！但真的有，真的存在！

　　少年当然没死，因为他遇到了冷千雪，天玄大陆武林中四大圣地之一的雪神宫传人冷千雪。

　　他当时当然不知道这个美丽到不带有丝毫凡尘气息、甚至美丽到连天上的星月都要为之失色的白衣少女就是冷千雪，他只知道是她救了自己。

　　他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对于自己心里感激的人，他从不会吝啬自己的笑容，尽管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笑，可他毕竟还是笑了。

　　他道：“谢谢。请你救救宁馨儿。”

　　他知道自己得救了，但他记挂着的，却不是自己。

　　冷千雪以前并没有见过这少年，当然也没有见过宁馨儿，但她显然却知道他指的是谁。

　　冷千雪并不是一个喜欢自找麻烦的人，但不知怎么的，就在听到这么短短两句话，区区几个字之后，她已经决定了要将这件事管到底，不但要救宁馨儿，更要救这可怜的少年。虽然她并不知道他们的来历，更不知道此事因何而起，又是谁对谁错，但冷千雪心中已经对这个真挚的少年产生了好感，她当然不会撒手不管。

　　她道：“好！我帮你救她，我也会救……”

　　冷千雪的话还没说完，少年便已经晕了过去。他受的伤太多太重，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如今精神一旦放松下来，立刻便如同泄了气的皮鼓，再也拍不响了。他需要休息，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需要足够时间的调养，方才能够恢复。

　　冷千雪将宁馨儿从他手里接了过来，刚一接触到宁馨儿的身体，黛眉便已皱起：“怎么这么冷？”

　　她迅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玉瓶，倒出两粒晶莹剔透的小小药丸，轻轻塞进了宁馨儿口中。

　　“这是我们雪神宫特制的雪玉回天丹，功能起死回生，炼制极其不易，我也仅有五颗。不过……”

　　冷千雪话头倏地顿住，随即脸上泛起微笑，她笑起来好看极了，就像寒冬里那抹骤然绽放的阳光，不但好看，而且温暖。

　　“不过宁姑娘，你放心吧！既然我答应了他会救你，那就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宁馨儿挣扎着、艰难地眨动了几下眼睛，她眼里又有了水光，她当然知道雪玉回天丹是什么东西，又是何等的珍贵！就算没有见过，但之前早就听人提起过无数次……只是，如今她仍旧全身冰冷僵硬，没有半分可以行动或者说话的力气，她并不能和她道谢或者说上几句什么，她迷蒙的阵阵水雾的眸光在不断地向着躺在身旁地上的少年扫去，宁馨儿并不怕死，但她却害怕这个豁出性命保护她的少年有事。

　　冷千雪一愣，随即会过意来，轻轻点了点头，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也会救他的。”

　　她抬起头，眼神瞬间变了，变得犀利，变得冰冷，冰冷的似乎要将空气冻结！她的眸光宛若冰雪，迅速向周围扫了一圈，片刻之前如同春风般和煦的玉容上骤然泛起了丝丝煞气。

　　廖管家和手下一众家丁护院同时感觉心里一寒，一股冷气骤然从足底涌起，顷刻间流遍了全身，脸上已是无不变了颜色，不约而同纷纷向后退去。

　　天玄大陆四大圣地传承千万年，雪神宫之名，这天下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何况这里是雪域之都，雪神宫又恰好就位于雪域之都境内，便是当今皇上，见了雪神宫的人，也得尊称一声上仙或仙子！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小人物，横行下乡里，欺压下普通老百姓勉强还成，若要想同雪神宫为敌，那还不如自己买块豆腐撞死算了，免得被朝廷知道后累及姻亲、祸及满门。

　　“福祸无门，善恶有报，冥冥中自有因果，你们好自为之吧！”

　　冷千雪并没有杀他们，虽然她心中已经有了杀意，而且对她来说，要杀这些仗势欺人的寻常家丁护院，并不比随手捏死几只蚂蚁困难多少，可她还是没有杀他们。因为她看到了卢府门前堆积如山的米袋，还有塞满了街头巷尾的穷苦百姓，这些人虽然可恶可憎之极，但不管出于哪样原因，他们毕竟正在做着一件善事，所以她决定给他们一次悔改的机会。

　　无论是谁，只要心中一丝善念尚存，就算丧尽天良穷凶极恶万恶不赦的大恶人，就还有悬崖勒马改恶从善的机会。惩恶扬善本是正道中人行事的宗旨，但若能让恶人从善，坏人从良，却正符合了佛家普渡慈航的大慈悲精神。

　　冷千雪并不是佛门弟子，但她显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她下山行道已有数月，也曾杀过人，她并不害怕杀人，若是遇上不得不杀之人，冷千雪从不手软，但目前情形虽然令她心下十分恼怒，却似乎还远没有达到不得不杀的程

　　度，冲动是魔鬼，她担心一个不小心就杀掉了这么多有可能可以从善从良的好人。

　　卢府外静悄悄的，整个云风城北面都是静悄悄的，前来领粮食的人很多，再加上卢府本身的家丁、奴仆、护院，少说也有数千，这时却仿佛一个个全部变成了哑巴。

　　冷千雪已经走了，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走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就像她来的时候一样，倏然而来，又倏然而去，事前事后都没有任何征兆。以冷千雪如今的身手，要带走两个人当然不会太困难，前提是只要她肯，只要她愿意。

　　人们只知道她带走了昏迷的少年和宁馨儿，他们心下不由得也都跟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已经放下了一块横桓在心里的大石。至于冷千雪是如何将他们带走的，人们却是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是他们想救而又不敢救的两个人如今都得救了。他们虽然胆小怕事，但那并不代表着他们本性就很坏，他们家里多数都有老小妻儿，虽然热血早已沸腾，但他们需要考虑的还有很多很多，更何况，自私怕事原本就是人类的本性，所以他们那样做，原本也就是怪不得谁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名愣头愣脑想要趁机拍马屁的卢府家丁终于出言打破了现场的沉静，他问廖管家：“廖管家，要不要我带人去把他们追回来？”

　　“追你妈的头！就知道乱拍，事后诸葛亮有个鸟用，刚才不见你站出来？”

　　廖管家越说越气，连续几个爆栗敲了下去，直将那家丁敲得“嗷嗷”直叫。

　　“你要想死的话，方法多得很，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抹脖子上吊、跳崖泅水服毒都可以，就是不要拉上我，世界如此美好，老子还没活够呢！”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继续派粮啊！善恶果报，天理循环，难道你刚才没听到？”

　　“可是她已经走了啊！”

　　“走你妈的头，呸！给老子滚一边去，你他妈的简直就是个猪脑袋，真不知道你妈当初是怎么把你生下来的。”

　　廖管家再不理会那个已经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家丁，一把扯下了头上的鸭舌帽，看也没看就丢得老远。然后，转身拿起纸笔，再次扯开他那副破嗓子大声喊了起来：“派粮啦！派粮啦！不要急，不要挤，慢慢来，每个人都有啊！”

　　鸭子般的嗓音不断响着，在天地之间来回荡漾。

　　人还是那人，声还是那声，甚至便连喊话的内容也如同刚才那般，但不知怎的，廖管家此时这把声音，听在众人耳中，却是似乎没有以前那般难听了。

　　天空一片阴沉，云层压得很低，更有阵阵低沉异啸，仿佛太古已逝神魔的不甘怒吼，不断地在这天地之间徘徊。

　　“这，是哪里？”

　　没人回答，也不可能有人回答，目力所及，千里尽收眼底，少年惊恐地发现，除了自己，此地竟是空旷无比、人畜绝迹，根本就感应不到一丝一毫生命的气息！

　　“这里究竟是哪里？为什么除了我自己，一切都消失了，连花草树木都消失了？人呢？为什么没人？为什么？”

　　少年心里堵得发慌，猛地仰天大吼起来。似乎也只有那样，方能稍微降低他心中的恐惧。

　　“轰隆！”

　　雷霆乍起，响彻天际，回答他的，竟是一声响亮到几乎可谓震耳欲聋的巨大霹雳。

　　少年吓了一大跳，赶紧捂住嘴巴。这地方怎地这般邪乎，连大声说话也要遭雷劈么？

　　如此过了好半晌，他那颗“砰砰”乱跳的心方始勉强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