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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东国人遇鬼(1)

  一

  “多美啊……”

  源博雅心荡神驰地说。他手持玉杯,仰望天空。

  月亮出来了。

  明月悬在透明的夜空,月光洒进博雅坐着的廊下。

  置身自天而降的朦胧月光中,博雅一直如醉如痴地自言自语。对月亮的赞美,从他的双唇滔滔不绝地涌出。

  这是在安倍晴明家的外廊内。他们在饮酒。

  点了一盏灯。

  酒杯一空,坐在两人旁边的蜜虫便无声地端起酒壶斟满。

  晴明也和博雅一样,坐在月光之中。

  晴明背靠一根柱子,任由博雅自言自语。

  他似听非听,博雅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鼓。

  白色的狩衣宽松地裹着晴明的身体,他像听音乐似的,听着博雅的声音。

  晴明的红唇带着一丝笑意。

  出自博雅口中的叹息与赞美之声,抑扬的言辞以及呼吸,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让他感觉愉快。

  离梅雨季节还有一段时间。樱树的绿叶在夜色中摇摆。夜间的大气融汇了花草树木发酵似的气味。

  抬头仰望之时,天空越发澄澈透亮起来,明月更添清辉。

  夜晚的虚空,仿佛响彻月亮的声音。

  “连灵魂也要飞升上天,翱翔在月光之中—这就是我此刻的心情啊。”博雅说道。

  “天上好像在奏响我所知道的一切乐音……”博雅仰望天空,再次叹道,“多美啊……”

  他把视线从天空收回,转到晴明身上,说:“喂,你不觉得吗?”

  他深深地叹一口气。

  “你说什么,博雅?”

  晴明望望博雅。

  “那月亮呀—”

  话一出口,博雅便摇起头来。

  “不,是天地吧。这天地今晚格外美,仿佛渗透了我的胸膛。”

  “原来是说这个。”

  “什么‘原来是说这个’嘛!难道对今晚的月色,你就丝毫不动心吗?”

  “动心啊。因为人嘛,既会因咒而心动,也会因心动而生咒。”

  “什么?!”

  “人因咒而与这个世界发生关系。美呢,不妨说也就是人与这个宇宙发生关系的咒。”

  “又得说咒了吗?”

  “你听我说呀,博雅—”

  “可以听你说,但别把话弄得太麻烦了,晴明。”

  “不麻烦啦。”

  “那就好。”

  “哎,博雅,美是什么?”

  “什、什……”

  “哦,换一个说法:美存在于何处?”

  “你、你说的是什么呀?”

  “以月亮为例吧。你刚才说了,月亮真美—它美在什么地方呢?”

  “不就在月亮上吗?”

  “你说是在那里吗,博雅?”

  晴明的红唇浮现愉快的笑容。

  “不、不是月亮吗?”

  “别急呀,博雅,就来说月亮吧。可是,单纯的月亮也不过只是月亮吧。”

  “……”

  “举例说吧,博雅,假定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包括你我都灭绝了,会怎么样?”

  “……什么会怎么样?”

  “我是说,观赏月亮的人都没有了呀。”

  “……”

  “也就是说,看到月亮而觉得美的心情也好、感觉也好,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

  “即便这世上的人灭绝了,月亮还是月亮。它照样跟今晚一样,发出皎洁的光。月亮是存在着,但它的美却和人一道消失了……”

  “晴明,你还是把话弄复杂了。”

  “我没有。”

  “有。”

  “好吧,不讨论这个。你听我说,博雅……”

  晴明身体略微前倾。

  “反过来说吧—月亮要是没有了,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没有月亮、没有鲜花、没有星星—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其他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

  “这样一来,也跟刚才一样,美也就从这世上消失了。”

  “那、那就是说,美要存在于世上,必须有观赏美的人和被观赏的东西吗?”

  “正是这样,博雅。”

  “噢、噢。”

  “光有源博雅,没有月亮,就没有美。而光有月亮,没有源博雅,也没有美。有源博雅,又有月亮,美才产生了。”

  “……”

  “所谓咒,不妨说就是人本身。生命本身就是咒。”

  “噢噢。”

  “是咒,让生命和宇宙联结在一起。”

  “晴明啊,真是不可思议。”

  “怎么啦?”

  “今晚即使你谈论咒,我也不像往常那样乱成一团。”

  “哦。”

  博雅仰望月亮,口中嘟哝道:

  “这月亮和天地,似乎从没有像此刻这样与我深切地联系在一起。”

  “岂不是挺好吗。”

  “哦。”

  博雅点点头,坦白得像一条小狗。

  正当此时—

  “咦—”

  一直面对月亮的晴明扭过了头。

  他屏住气息,向另一边的昏暗处投去探寻的目光。笑容从他的唇边消失。

  “怎么了,晴明?”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是什么?”

  博雅追问之时,蜜虫将视线移向庭院深处。大门处似乎有人的动静。

  从晴明和博雅所坐之处,看不见大门方向的情况,但听动静,是有人慌慌张张地冲进来了。

  此时,传来一声呼喊:

  “救命啊!”

  是一个男子走投无路的呼救声。

  一个行旅打扮的男子,从一旁的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到院子里。

  “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那男子拨开夜露濡湿的野草,向廊下奔来。

  他头戴的帽子掉了,结好的头发也乱了,这一切都显而易见。

  男子跪在廊前,仰望着晴明和博雅,口中连声呼救:

  “救命啊!”

  “怎么回事?”博雅欠身问道。

  “有东西追杀我呀。”男子说道。

  “追杀?被什么追杀?”

  “不知道。”

  “不知道?”

  “很恐怖的东西。我被它追着,跑到了这里。”

  男子边说边回头张望。

  “这家伙在说什么呀,晴明?”博雅不解地说,“他没有出现的时候,你就说他要来。你该明白吧?”

  “不是这样,博雅—”

  晴明一边说,一边从木条地板上缓缓站起来。

  “什么不是这样?”

  博雅也随着站起来。

  “我说的,并不是这一位。”

  晴明话音刚落,伸至院墙外的枫树和樱树枝杈,像被墙外的一阵风刮过似的,哗哗响起来。仿佛一只肉眼不可见的黑手,在黑暗中把枝叶捋了一遍。

  “我说的是它。”晴明说。

  “呜哇哇!”

  男子弓着腰,双手攀扶着木廊。

  “在哪里?!躲在哪里?!”

  黑暗中,传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声音。

  “是在这里吗?是在这宅院里吗?”

  树枝哗哗作响。

  “咦,进不去哩。是进不去。有什么东西妨碍着我呢。”

  有东西在院墙外恨恨地嘟囔。

  “啊,没错,就是它在追赶我。”

  男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晴、晴明……”

  博雅看着晴明。

  “不必担心。它进不了宅子。”

  那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似乎在院墙上来回移动,弄得伸出墙外的枝叶晃动不已。

  “哼,真气死人,从这边也进不去。”

  闹了一阵子,停下来了。

  “原想抓住你吃掉的……”

  那东西说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话。

  “是叫平重清吧?反正我知道你的名字。今晚吃不成你还有明晚,明晚不成还有后晚,我就等着,一直到吃掉你为止……”

  没有动静了。

  男子双手紧抱着晴明的右脚,浑身发抖。

  二

  蜜虫连端了三碗水,那男子喝下之后,才说得出话来。

  “我的名字叫平重清,住在东国。这次因事进京,不想途中竟遇到了那东西……”

  从东国进京,到达势田桥一带时,天色暗下来了。

  重清带了三名随从。原打算当天进入京城,但早上坏了肚子,出发的时间晚了。

  在附近寻找旅舍,但没有找到。正考虑要露宿时,一名随从在离大路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栋合适的宅院。

  宅院和房屋都已荒废,空无一人。这样反而更好,一行人无需客套就可以休息了。

  不知是何原因,房子无人居住,但有片屋檐遮顶,免除雨露侵肌,总是好事。

  随从们把马系在栏杆上,在廊下的木条地板上躺下。

  主人重清在房内铺了皮褥子,一个人睡。

  旅途之中,没想到会在这房子里过夜,重清怎么也睡不着。

  他让灯火亮着,没有熄灭。一来对这房子完全不摸底,二来半夜万一有事,可以随时起来,于是没有吹熄灯火。

  睡不着,眼睁睁躺着,房间的昏黑仿佛透过眼珠进入身体,连身体最隐蔽的部分也充满了黑暗。

  慢慢的,重清察觉到一种奇怪的动静。

  房间的某个地方传来了“喀哧喀哧”的奇怪声音。

  嘎吱。

  咕吱。

  听见类似爪子抓挠东西的声音。

  重清仍旧躺着,转头观察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见房间角落的昏暗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放在那里。

  在黑暗中使劲地辨认,似乎是一个鞍箱。

  原本是收纳马鞍的箱子,为什么会放在这里呢?

  而且,声音似乎就是从鞍箱里传出来的。

  难道这个鞍箱本来就是搁在那里?

  奇怪。莫非我们住进了鬼的栖身之所?

  重清害怕起来。

  正犹豫着是否逃走,感觉鞍箱的盖子打开了一条缝,有东西从里面窥探着这边的动静。

  而且,那盖子正在慢慢地打开。

  再不逃就要出大事—重清这样想。

  可是,忽然起身就跑的话,那东西也许会立刻从鞍箱中冲出,一把把自己抓住。

  “马匹无恙乎?”

  那些马真让人不放心,我去看看吧—重清自言自语着,起来了。

  “我出去看看。”

  重清起身走到外面,月光下,看见自己的马系在那里。

  他悄悄给马上了鞍,矮着身体跨上马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喂,上哪儿去?报上名来!”

  “我是平重清!”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后,才醒悟随从不会问自己的名字,肯定是鞍箱里的东西在发话。

  他明白鞍箱的盖子已经打开,有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伙计们,快逃啊!”重清大叫。

  “这里是鬼屋啊!”

  他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马立即跑起来。

  他策马狂奔。随从们怎么样已经顾不得了,连回头看一眼的工夫都没有。

  重清明白后面有东西紧追不舍,追的速度和马跑得一样快。甚至听得见对方的喘息声。

  嘎吱。嘎吱。

  甚至能听见类似咬牙切齿的声音。

  “君欲何之?宁不知吾在此耶!”

  你能逃避到哪里呢?不知道我在这里吗—一个令人恐惧的声音传过来。

  全身汗毛倒竖。重清不觉回头望去。

  夜色中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在月光下看去,是很大很黑的一团—

  “其可怖处无可比拟。”

  它那令人害怕的模样无法形容。

  “妈呀!”

  重清叫唤一声,举鞭猛抽马的臀部。马狂奔起来。

  前面就是势田桥了。

  可是不知马绊到了什么,马失前蹄,向前摔倒,把重清抛了出去。

  重清的身体狠狠地摔在地面上,但他立刻爬起来。

  马却没有爬起来,也许摔断了腿。

  眼前就是势田桥。

  重清一纵身跳到桥下,隐身在一根柱子背后。

  这时候,桥上有些动静。一个声音传过来:

  “我知道你逃到这里下马啦,躲藏起来啦。”

  重清知道,一旦被找着将大难临头,只得压低声音,口中拼死念着唯一记得的《观音经》。

  观音菩萨,救救我吧—

  “藏匿在桥下了吧。”

  上面传来声音。看来,那东西正在窥探桥下的动静。

  重清心想,这下完了!

  此时,桥下另一个地方传来了声音:

  “请等一下,我这就出来。”

  咦,是什么人?除了自己,还有别人也藏身桥下吗?

  “真的在下面哩。”

  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感觉有人从前面的河堤上去了。

  “呵呵,出来了嘛,你这家伙!”

  打雷般的吼声在头顶上响起。看来那东西扑在上桥的人身上了。

  接下来—

  嘎叽。

  嘎叽。

  喀啦喀啦。

  喀啦喀啦。

  传来牙齿的咬嚼声。

  看来,代替重清从桥下出去的人被整个儿吞噬了。

  不知那人是谁,幸亏有他,重清才捡回了性命。

  对不起了,但我必须借此机会逃生。

  重清游到河对岸,悄悄向京城的方向赶去。

  不一会儿,他看到了一匹马。就是自己刚才一头栽倒、眼看不能动弹的那匹。

  重清连连称幸,急急上马策骑。

  “哎呀,在那边哪,重清那家伙!”

  那东西察觉到马匹跑动的声音。

  “别想逃!”

  那东西很快就追近了。重清挥动鞭子,拼命催马奔跑。可是,马伤了脚,速度大不如前。

  “这碍事的马!”从后面传来声音,“要不先吃掉马吧。”

  重清已经绝望了。但他还是拼命策马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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