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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相扑大会(1)

  一

  据《今昔物语集》记载,海恒世是丹后国的相扑士。

  夏日里的一天,恒世出门散步,信步而行。

  恒世脚蹬木屐,硕大的身体披着一件和服单衣,腰带自然地缠绕着。

  他带着一个随身侍应的小童。

  在恒世居住的宅邸附近,有一条小河。那是一条古老的河流,绿漪清波。还有好几处水潭,深不见底。

  他手中只有一根藜杖。

  两人信步来到河畔。

  他沿着河岸,趁着阴凉,踏着碧草前行。

  太阳已经变大变圆,向西天倾斜,眼看快落山了。

  恒世在一处大大的水潭前伫立了一阵子。

  在水潭周围的岸旁,数株年深日久的大柳树布下一片浓荫,枝条垂落到水面上。

  水潭里的清水,不堪重负般卷着旋涡,蓝靛靛的,深不见底。

  在柳树的树根处,芦苇丛生,菰属繁茂,一片生机,却让人觉得阴森森的,心里有点发毛。

  就在这时,恒世看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东西。

  深潭对岸的急湍水面上,忽然腾起一条水柱。那条翻腾的水柱,眼看着就穿过潺湲的水流,朝恒世这边蹿过来。就像有个顽童把头埋在水中,正在水中疾速地畅泳。

  “喂—”

  恒世站在河岸上,紧盯着这一场面。

  当水柱靠近这边的河岸时,从翻腾的水波中,猛然出现了一条大蛇的头。

  它眼中闪着幽绿的光,口中吐着鲜红的信子,在水面上狂抖。

  “哎呀!是一条大蛇。恒世大人,快逃吧。它会吃了我们的。”童子惊叫起来。

  “嗬,那可太有趣了。”

  海恒世平静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大蛇。

  “恒世大人!”

  童子大声叫着,终于飞奔而逃。

  大蛇停止翻腾,幽幽的绿眼睛望着恒世。

  那是一种欲将恒世撕成碎片般的恐怖眼神。

  “呵呵,这怪物或许在掂量我有多大分量吧。”

  恒世和大蛇对峙着。

  从头部的大小来看,这无疑是一条相当大的虬蛇。

  不一会儿,它把头潜入水中,恒世以为它收敛凶性,退去了。水中的波澜朝对岸迤逦而去,到对面的芦苇丛中,消失了。

  “原来是逃跑了。”

  恒世刚这样想,却发现水面陡起波澜,再次朝这边疾速逼近。仔细一看,这次从水中渐渐露出的不是蛇头而是蛇尾。

  “嘿,不知道它准备干什么坏事。”

  一股大力猛地向恒世的右脚袭来。

  恒世提起右脚,蛇尾更用力地卷紧了他的脚。

  “噢!”

  恒世奋力抵住,脚下的木屐齿竟折断了两根。

  真是力大无比呀!

  “这家伙真了不得。”

  大蛇力道越来越强,恒世拼尽全力抵抗,脸憋得通红。

  他的脚慢慢陷入泥土中,竟达五六寸之深。

  忽然—

  感觉像绳子猛然绷断一般,缠在脚上的力道忽然消失了。

  “原来是大蛇断了。”

  刹那间,水中泛起大片的血花。

  恒世把腿一拉,蛇尾哧溜一下浮了上来。一打量,蛇身的确从中间绷断了。

  把缠绕的蛇尾解开,取来水清洗已经变得青紫的脚。洗过之后,大蛇缠绕的淤痕还是没有消失。

  这时,逃走的小童领着仆从跑了过来。

  “您不要紧吧?”

  面对七嘴八舌的仆从,恒世轻描淡写地答道:

  “没事。”

  “拿酒来。”

  一个仆人拿来酒,用烧酒清洗蛇尾紧缠恒世的右脚留下的淤痕。

  “太厉害了。”

  “这条蛇好大呀!”

  侍从们望着恒世提起的蛇尾,不禁大声赞叹。

  一估量蛇尾断裂处的粗细,足有一尺左右。

  “把蛇头找来看看吧。”

  让人到水潭对岸去搜寻,发现在一棵柳树的树干上,大蛇的蛇头缠绕了数圈,就那么毙命了。大蛇与恒世非同凡响的强大力量对抗,因为恒世的力量胜过大蛇的蛮力,蛇身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关于这一趣事,《今昔物语集》有这样的描述:

  “大蛇不知身之将断,犹自猛缠,心实异之。”

  大家看了一阵子,决定试一试当时大蛇的力气究竟有多大。

  与人相比,大蛇的力气到底相当于多少人的力气呢?

  于是有人找来一条粗绳,把它紧绑在恒世的脚上,先让十个男子一齐拽。

  “不对,不是这么丁点力气!”

  恒世纹丝未动。

  于是,加了三人,又加了五人,随后又加上十人来一起拽。

  恒世还是不当一回事。

  “还不够,不够,不是这样的力气。”

  最后,让六十个人一齐试着拉绳子,恒世才点了点头:

  “嗯,对了,差不多吧。”

  由此推断,海恒世不是有百夫之力吗?

  《今昔物语集》记载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海恒世的比赛对手真发成村,也留下了不少逸事。

  据《今昔物语集》和《宇治拾遗物语》记载,真发成村既是常陆国人,也是陆奥国人。

  他是相扑士真发为村的父亲,真发经则的祖父。

  宫廷相扑大会举办的那段时间,就是各地的相扑士云集京城的时候。

  宫廷相扑大会,是每年阴历七月举办的年度例行活动之一,由天皇亲自主持。

  在大会前两天会举行小组赛。开幕当天是召合会(即左右对抗比赛),第二天是选拔赛和胜出赛。

  这一盛事前后要花四天时间。相扑士们在大会开幕前一个月就抵达京城,分属左右近卫府,一直进行练习,直到活动开办的日子到来。

  真发成村跟其他相扑士一同进京,在近卫府起居,等待比赛的那一天。

  盛夏时节,每天都酷热难耐。

  有一天—

  “天这么热,还没练习就通身是汗,身体都要流干了。”

  “我们去朱雀门一带乘乘凉吧。”有人这样提议。

  于是,以真发成村为中心,数位相扑士结伴往朱雀门一带而去。

  朱雀门位于南北走向的朱雀大路的北端,在京城的中心地带。楼门有七间五尺大小。

  从左边的门柱数到右边的门柱,宽度约为十三米,有五扇大门。

  整体的宽度相当于十九间和室,约三十五米,高度是七十尺,约二十一米,是一座两层的巨型重阁门楼。

  城门下面,浓荫匝地。

  朱雀大路宽达二十八丈,约八十四米,是极佳的通衢大道。

  轻风拂过,他们在楼下浓荫里凉快了好一阵子,一伙人开始步行回住所。

  他们从二条大路往东拐,到了美福门再往右折,顺着壬生大路向南走来。

  右手边是大学寮。

  一走动起来,又是暑气逼人,不觉大汗淋漓。

  相扑士们身着礼服,但解开布扣,敞开了胸襟。这样,连戴黑漆礼帽的人也显得衣冠不整。

  成村相当自律,衣衫仍是一丝不苟,不愧是相扑界的最手。

  身躯庞大的相扑士们,如此这般形容不雅地招摇过市,确实有点不成体统。

  当他们行至大学寮的东门前时,学生们正好也在东门下面乘凉。

  相扑士们经过东门时,大家还在你一言我一语:

  “哎呀,真热啊!”

  “真难以忍受啊!”

  面对嚷着“真热”陆续走过的相扑士们,学生们不客气了:

  “太吵了。闭嘴吧。”

  “别吵吵嚷嚷的,安静点!”

  学生当中有人高声抗议。

  “你们说什么?”

  相扑士中,有人对此不满,站了出来。

  如此一来,学生们纷纷来到壬生大路的中间,拦住了相扑士们的去路。

  “别让这帮衣冠不整的家伙过去!”

  这里的大学,是培养官吏的最高学府。如果不是出身官位较高的人家,是不可能入学的。这里的学生,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尖子中的尖子,所谓人中龙凤。

  说这里是本朝最高首脑集团的基地也不为过。

  他们跟腕力过人、体力充沛、凭体魄与能力一步步往上攀的相扑士,正好形成鲜明的对照。

  “胡说什么?”

  “你们想闹事吗?”

  在炎炎烈日下,双方都盛气凌人,很快就剑拔弩张起来。

  “把他们统统推到一边去。”

  把强行堵在路上的学生们推开固然毫不费力,可是学生中身份尊贵者为数不少,在相扑大会前闹出事来反倒不美。

  “算了算了。”

  成村安抚着相扑士们,要往回走。

  “想逃吗?”

  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大喝。

  回头一看,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学生,虽然个子不高,可穿戴的冠带及礼服比其他学生更为华贵。

  刺人的眼神直射过来,睨视着成村等人。

  “相扑士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年轻的学生出言不逊。

  相扑士们脸色陡变,火气更旺了。成村连忙挺身制止:

  “大家都回去!”

  他领着这一帮人,又回到了朱雀门。

  可是,其他人却气愤难平:

  “那些毛头小子,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就痛快了!”

  “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相扑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对成村说。

  “哦,大家安静一下!”

  “他们给热天弄昏头了。”

  成村安慰大家。

  “就算他们是愣头青才毛里毛躁的,我们还是必须折回去。”

  “是的,这一次折回让步,才是最关键的。”成村说。

  “什么关键?”

  “我们是折让过一回了。这样一来,如果下次再闹出事,我们就可以主动跟别人解释了。”

  “下一次?”

  “是的。今天我们绕道回去。明天我们还会走到朱雀门来,还会经过壬生大路。如果学生们还是出言不逊的话,那时再杀杀他们的风头不好吗?”

  “噢,这太有趣了。”

  相扑士们击掌称快。

  “我最受不了那个斜眼瞧着成村大人的年轻学生。”

  “是那个个子不高、面容清俊的小男孩吧。”

  “是啊。”

  “年轻气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大家都是这么一副德性吧。”

  成村的表情,分明是回想起年少轻狂的时代。

  “成村大人,你不是想跟那毛头小子结成同盟吧?”

  “怎么会,不是那么回事。”

  “我对那小子倒是有些兴趣。如果明天他们还是找麻烦,不妨试试看。”

  成村挺直身子,轻松地说。

  “试什么呢?”

  “看看那小子到底有几成功力。”

  “什么意思?”

  “你也可以的呀!”

  “我也……”

  “你呢,等那帮人再找茬儿闹事,不要跟其他人对眼,就挑那小子做对手。真的这么试一次也无妨啊!”

  “可以吗?”

  “没关系,你就朝那小子的屁股踹上一脚试试。”

  “我懂了。”

  点头的男子,是一位想晋升到相扑界的肋位、以力大无比自傲的相扑士。

  在相扑界,最手是最高级别,其次就是肋,都是相当了不起的实力派人士。

  到了第二天,跟前一天一样,相扑士们仍以成村为中心,朝朱雀门方向走去。

  或许是听说了昨天的故事,好多人说着“我也去”、“我也去”,结果人数成倍增加了。

  在朱雀门逗留了一阵子,一群人跟昨天一样,从美福门来到壬生大路,到这里一看,在东门前,比昨天成倍增加的学生们聚集在一起,远远望见成村他们走来,就把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太吵了,别吵了!”学生们叫道。

  领头的,就是那位年轻的学生。

  在大学寮的东门前,相扑士们跟学生们对峙着。

  “好了,上吧!”成村用眼神示意。

  那位自恃力大无比的相扑士迅速跑到那位年轻学生面前,抬起右脚朝他狠狠地踹过去。

  年轻学生眼疾手快,一缩身躲开了那一脚。结果,猛扑上去的相扑士一脚踢空,就要跌个仰面朝天。

  说时迟那时快,年轻的学生伸出右手,倏地抓住相扑士踢到半空的右脚,朝上轻轻一提,把相扑士的身体像掷棒子一样抡起来,当作武器朝相扑士们扫过来。

  转眼间,好几个相扑士都被击倒在地。

  “哎呀……”

  “真顶不住了!”

  有几位相扑士落荒而逃。

  “想逃?”

  年轻学生把相扑士的身体举起来,朝着夺路而奔的相扑士们扔过去,相扑士的身体飞过落荒而逃的相扑士们的头顶,在空中飞了大约两三丈远,跌到了他们面前的地上。

  掷其所提相扑士,投至二三丈许远,令其倒卧于地,身殒骨碎,几无活气,不可再起。

  《今昔物语集》这样记载。

  跌落在地的相扑士骨头碎裂,怒睁着双眼,就这样身亡了。

  真是非同常人的神力啊!

  “好大的力气!”

  成村吃惊地望着这一场面。他原以为这小子有两下子,却没想到他的功力如此深湛。

  周围是相扑士们跟学生们群殴的混乱场面。

  当然相扑士一方略占上风,可学生们到底数量多,人多势众。

  如果当初就把年轻学生放倒,或许他们会畏缩一点,也不至于闹出太大的骚乱。可事到如今,与预期的效果已然背道而驰了。

  当初实在太轻敌,以为意气用事的学生们连暑气都顶不住。相扑士们这次真的急眼了。如此一来,不仅有的相扑士会骨折耳裂,或许学生中也会有人毙命。

  “喂!”

  成村一边招呼身旁的相扑士们,一边把倒在地上的相扑士扛在肩上。

  “先退后一步!”

  他朝相扑士们吼道。

  “你是领头的吧?”

  这时,有人向成村挑衅,是刚才那位年轻学生。

  “是你呀!”

  成村跟那位学生对上阵了。

  学生用不屑的眼神睥睨着成村。

  “真可惜了!”

  成村情不自禁地朝学生说。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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