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七部分

  【3】

 
  比利快五岁时的某天早上,他走进厨房,踮起脚尖想从厨架上拿洗碗布;突然间,厨架上的糖果罐摔到地上,他试着将破碎的罐子粘回去,但为时已晚。听到有人进来时,不禁全身发抖,因为他不想受罚,也不想受伤。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但不想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结果,更不想听到母亲对他的训斥,于是闭上双眼入睡……
 
  『萧恩』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只见地板上全是糖果罐的碎片。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位漂亮的女士走了进来,只见她朝这儿怒视,嘴巴一开一闭的。但是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用力摇他,不断的摇,他仍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后来,她甚至用食指戳他的胸部,脸都涨红了,嘴巴还在动。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他那么生气。她把他拖进房间,将房门关上。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儿,心想不知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然后又睡着了。
 
  当比利醒来时,心中期待因打破玻璃罐子必然降临的鞭打,但处罚并未出现。他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无论如何,反正他已经习惯了。当他在某地时,只要闭上眼睛,然后再张开眼睛时,便会发现自己所处的时间变了,甚至连地方也换了。他以为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现象。到目前为止,他发现常有人叫他骗子,并且会为了一些没做过的事而惩罚他。这次则相反,他做错事了,醒来时却未受罚。他心想,不知母亲什么时候才会处罚他,这种感觉令他很紧张。那天,他一直待在房里不敢出来,只希望杰姆尽快放学回来,或是能再见到那位玩玩具兵的黑发小男孩。他眯起眼睛,希望能看见小男孩,但什么也没发生。
 
  奇怪的是,他再也没有孤单的感觉了,每次只要感到很孤单、悲伤或无聊时,只需闭上眼睛即可。当他再度张开眼睛时,就会在不同的地方出现。有时,阳光如果太刺眼,他也会闭上眼睛,醒来时已是夜晚时分了,有时候则正好相反。其他时间他会与凯西或杰姆玩耍,但是偶而一眨眼,又变成一个人坐在草地上了。发生这种情形之后,手臂上有时会出现红色的捏痕或是一种被打了一巴掌的疼痛感。
 
  令他高兴的是,再也没有人会处罚他了。
 
  【4】
 
  桃乐丝与陈迪克破镜重圆的时间只有一年,最后还是分手了。她在兰开斯特的乡村俱乐部找到服务生的工作,同时还在酒吧里唱歌维持生活。她将小孩送到俄亥俄州塞拉维市的圣约翰学校。一年级时,比利的日子还不错,修女们无不称赞他的绘画天份。他素描动作很快,以他六岁的年级而言,对于光影、色彩的掌握确实有些奇特。到了二年级,史蒂芬修女认为,他必须只能使用右手写字画画。「魔鬼在你的左手,比利,必须将它赶出来!」他看到她拿起长尺,于是闭上眼睛……
 
  『萧恩』张望了一下,只见一位身穿黑裳和浆过的围裙的女士,手上拿着长尺向自己走来。他知道自己来这儿是要接受惩罚的,但为什么?她的嘴巴在动,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是一脸无辜的表情望着她那张因生气而涨红的脸。她抓起萧恩的左手,并将长尺高高举起,朝手掌心痛打几下。
 
  眼泪不禁如泉涌般流下。反复思索,为什么自己又要为没做过的事而受罚?这不公平!
 
  萧恩离开时,比利张开眼睛,史蒂芬修女已走开了。他看看左手掌上的条痕,有火焚的刺痛;脸上似乎也有些东西,用手去摸,才知道是泪水。
 
  虽然杰姆只大比利一年又四个月,但他永远不会忘记比利在七岁那年的暑假跷家之事。他们先打包一些食物,比利要他准备小刀和衣服,说是出去探险。比利还说,他们回来时会一举成名,带回财富。他对比利的计划与决心十分心动,于是同意与他一起行动。他们背上行李,溜出家门,经过市中心,到达四处长满苜蓿的田野。比利指着田野中的五、六棵苹果树,说那是吃午餐的地点,杰姆一路遵从他的指示。
 
  当两人坐在苹果树下,边吃苹果边讨论往后的探险时,杰姆总感觉似乎要刮大风了,这会儿苹果纷纷从树上掉落下来。
 
  「嘿!」杰姆说道,「暴风雨快来了。」
 
  比利环顾四周,「你看那些蜜蜂!」
 
  放眼望去,田野里全是发出嗡嗡声的蜜蜂。「糟糕!我们被包围了,蜜蜂会把我们螫死,我们完蛋了!救命呀!救命呀!」杰姆高声大叫,「快来救我们呀!」
 
  比利迅速收拾了一下,「走来的路上并没有蜜蜂螫我们,所以最好还是沿着原路走——但要用跑的。出发吧!」
 
  杰姆停止了吼叫,跟着他跑。他们越过田野,一路奔回大马路,果真未被螫伤。
 
  「你的反应很快嘛!」杰姆说。
 
  比利凝望渐暗的天空,「天要变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回家吧!但绝不可说出来,这样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出来。」
 
  回家的路上,杰姆心中暗想,自己为什么会听任比利的领导呢?那年的暑假已近尾声。他们到塞拉维附近的丛林中探险。来到哈吉溪时,有一条绳子从树枝上垂吊至水面。
 
  「我们可以荡过去!」比利说。
 
  「让我先试。」杰姆说,「我是大哥,我先过去,如果安全,你再接着荡。」
 
  杰姆抓住绳子向后退了几步起跑。荡出去,才过四分之三,便脱手陷入泥淖,开始往下沉。
 
  「是流沙!」杰姆大喊。
 
  比利见状,迅速找到一根长竿丢给杰姆,然后自己又爬上树,沿绳子往下攀,将杰姆拉到安全的地方。安抵溪边时,杰姆躺在那儿看着他。
 
  比利并未说话,杰姆则抓住比利的臂膀。「比利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欠你一份情。」
 
  凯西和比利或杰姆不同,她喜欢天主教学校,她很敬仰修女,她决定长大之后也要去当修女。她崇拜父亲,并且努力寻找任何有关父亲的事物。母亲曾告诉她,父亲因病被送进医院,后来病故了。她现在五岁,不论做任何事,她都会先问自己:「这是不是我父亲强尼要我去做的事呢?」这种想法一直维持到她成年。
 
  桃乐丝当歌手存了一些钱,还买下酒吧的部分股份。后来,她遇见一位气质潇洒、能言善道的年轻人。这位年轻人提出不错的点子。他提议他们两人可以到佛罗里达开一家晚餐俱乐部,而且动作必须快。她可以先带孩子去佛罗里达看几个地方,他则留在原地出售她在酒吧的股份,然后才前往佛罗里达与她会合,她唯一要做的只是签一份让度股份同意书。
 
  她依他的建议进行,将孩子放在佛罗里达的妹妹家,自己则拜访几家打算出售的酒吧。就这样等了一个月。结果,他一直都未出现。知道受骗上当后,她只得一文不名的返回塞拉维。
 
  1962年,她在一家保龄球交谊厅中演唱,也就是在那儿遇见米查的,他已丧妻,现在和小女儿雪儿住在一起,雪儿的年纪与比利相仿,他还有个已长大成人的女儿,担任护士的工作,米查开始与桃乐丝约会,还介绍她到他服务的公司上班。
 
  一开始,比利就不喜欢他,于是告诉杰姆:「我不相信他。」
 
  塞拉维的南瓜节是美国中西部颇富盛名的节日,是一年一度的重要日子。除了游行和花车,整个市街全都成了南瓜市集,小贩们在自己的摊贩前叫卖南瓜甜甜圈、南瓜糖和南瓜汉堡,全城张灯结彩仿如嘉年华会。1963年的南瓜节,是个欢乐时光。
 
  桃乐丝觉得生活已趋好转,她遇到的是有固定工作的男人;不但照顾她,还答应接纳她三个小孩。他会是个好父亲。当然,她也会善待雪儿。1963年10月27日,米查与桃乐丝结婚了。
 
  婚后三个星期,十一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他带着家人到俄亥俄州的不来梅镇造访他父亲的小农场,开车只需十五分钟就到了。对孩子们来说,走过白色的农舍是十分令人兴奋的经验。他们在阳台上荡秋千,在老旧的红色谷仓玩捉迷藏。米查告诉孩子们,周末时必须来这儿工作,因为农场里种了蔬菜,有许多杂务要有人处理。
 
  比利看着田地里杂乱腐烂的南瓜,心想,农场是该整理整理了。他决定回家之后,要为新的父亲画一幅画送他。
 
  隔周星期五,女子修道院院长和梅森神父走进三年级的教室,他们与史蒂芬修女低声交谈。
 
  「请各位同学全体起立,低头默哀。」史蒂芬修女边说边流下眼泪。
 
  梅森神父严肃的语气令孩子们感到迷惑,他们注意聆听。「孩子们,或许大家不知道目前的世界局势,但我必须告诉你们,今天早上甘乃迪总统不幸遇刺身亡。现在,让我们为他祷告。」
 
  祷告完毕后,小朋友们被安排下课,等候巴士送他们回家。由于受到大人们的悲伤感染,孩子们站在那儿静候。
 
  周末时,当全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收看总统的葬礼仪式时,比利发现母亲在掉眼泪,这令他很难过,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情景或是听见她在哭泣。因此,他闭上眼睛……
 
  『萧恩』出来了,他注视着没有声音的电视画面,看见大家都在看电视,他走到电视机前,将脸靠近萤幕,感受电视机的震动。雪儿见状便将他推开。于是萧恩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他发现如果咬紧牙齿缓缓从口中吐出空气,他的头部也会有奇怪的震动——滋滋滋滋滋滋。他坐在那儿反复吐气。滋滋滋滋滋滋……
 
  米查将三个小孩从圣约翰学校转出来,送到塞拉维的公立小学就读。身为爱尔兰清教徒,他们家从未有人进过天主教会学校,他们上的都是美以美教会的学校。
 
  孩子们不喜欢祷告词中的圣母玛利亚被删掉,他们习惯说玛利亚了。他们尤其不喜欢小孩专用的祷告词,就像雪儿念的:「现在,我要躺下来睡觉。」
 
  比利暗自决定,如果要他改变宗教信仰,他宁愿跟随生父莫强尼的宗教——犹太教。
 
 
  第八章
 
  【1】
 
  婚后不久,搬到距离兰开斯特不远的地方时,桃乐丝发现米查对四个孩子很严苛;在餐桌上不准说话、不可大笑、必须依顺时钟方向传递盐罐;有客人在座时,孩子们必须坐直,脚平放于地、双手置于膝上。
 
  他不准凯西坐在母亲腿上,「你已经长大了!」米查对七岁的女孩说。
 
  有一次,杰姆要求比利递给他盐罐,由于比利手太短、传不到,不小心摔破了,米查便对他大吼:「你怎么老是出错?都已经九岁了,还像个小孩!」他们对继父越来越畏惧,尤其在他喝了啤酒之后,他们更怕他。
 
  由于不敢表达心中的不满,因此比利更畏缩、更隐藏自己了。他对严厉、敌意以及惩罚并不了解。有一次,当米查对比利大吼大叫时,比利两眼瞪视他;最后,米查的声音成了嘶吼:「我和你说话时,别这样看我!」他的怒骂声更令比利畏缩、两眼下伏……
 
  通常,『萧恩』睁开眼睛朝四周张望时,总会看到眼前的人不断张嘴闭嘴怒视他;有时是那位美丽的女士、有时是男孩或女孩,年纪较大的男孩会推他或抢走他的玩具。他们张嘴时,萧恩也会张嘴发出怪声,只要一这么做,他们就会笑。但另外那个大男人则会生气的瞪视他。遇到这种情形,萧恩就会大哭,脑袋里同时会出现一种奇怪的感觉;接着,萧恩会闭上眼睛离去。
 
  过了一会儿,凯西记起比利小时最喜欢的游戏。
 
  「比利,快扮成蜜蜂的样子,」凯西说,「让雪儿看看。」
 
  比利看着她们,不太了解她们说什么,「什么蜜蜂?」
 
  「你常做的动作呀!滋滋滋滋滋滋!」
 
  比利含混的学着蜜蜂发出滋滋声。
 
  「你好好笑哦!」
 
  「你晚上为什么会发出滋滋滋的声音?」后来杰姆在房里问他。他们睡在一间古老的双人木床上,比利发出的怪声让杰姆在睡梦中惊醒好几次。
 
  比利对杰姆说的和那些女孩提到的怪动作觉得难为情,他自己根本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但他立刻回答:「那是我发明的游戏。」
 
  「什么游戏?」
 
  「就叫『小蜜蜂』,我表演给你看。」他用两手在床单下比成圈圈四处游动,「滋滋滋滋滋,你看!这是床单下的蜜蜂家族。」
 
  比利将一只手从床单下抽出来,握成像杯子的形状。声音仿佛来自手掌心,然后那只手上上下下沿着枕头和床单前进。直到杰姆捏疼了他的手臂为止。
 
  「为什么捏我?」
 
  「有一只蜜蜂蟞你呀!现在你抓住它,我们可以打死它或抓在手里。」
 
  就这样,嗡嗡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声音愈来愈大,杰姆加入了,声音更大。
 
  「嘿!嘿!你弄疼我了!」
 
  「不是我,」比利说,「你抓了小蜜蜂,它父亲和兄弟现在全来报仇了!」
 
  杰姆于是放开手中的小蜜蜂。这时,比利让整个蜜蜂家族围绕在枕头上被吓坏的小蜜蜂四周。
 
  「这游戏很好玩!」杰姆说,「明天晚上我们再玩!」
 
  黑暗中,比利躺在床上,还没睡着。他想,或许那就是产生怪声的原因,或许他在脑子里发明这个游戏。他并不知道屋里还有其他人也会听见他发出的怪声,说不定这种事也同样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就像失落时间一样,他以为每个人都有失落时间的经验。他常听母亲或邻人说,「天哪!我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的!」或「真的这么晚了吗?」或「为什么日子这么快就过去了?」
 
  【2】
 
  『老师』记得很清楚,某个星期天,就在4月1日愚人节之后。三个星期前,比利刚满九岁,他感觉米查不断在注意他。当时比利在翻阅杂志,抬头时,发现继父直往这儿瞧;米查的手抵住下巴,坐在那儿脸上毫无表情。比利站了起来,将杂志小心放回书报架,坐在常被指定的位子上,脚平放于地,双手置于膝上。但是,米查仍盯着他看。最后,比利站起来走到外面的阳台,也不知该做什么。心中只想着和大狗杰克玩,每个人都说杰克是只凶恶的狗,但比利却与它相处得很好。当他抬起头峙,发现继父竟然从浴室的窗后直盯着他看。
 
  一整天,包括晚上在内,继父眼睛从没放过他,于是比利开始颤抖,因为不知继父将会怎么对待他。继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两眼直瞧他,注视他每一个行动。
 
  全家人围在电视机前观赏华德迪斯奈的影集,比利躺在地板上,不时回头张望继父,还是那张扑克牌一般的冷峻面孔。当比利起身坐到母亲身旁时,米查也站起来踩着很重的步伐走出客厅。
 
  当天晚上,比利失眠了。
 
  第二早,早餐前,米查走进厨房,似乎昨晚也没睡好。他说因为今天有很多工作,要带比利一起去农场。米查走小路前往农场,其实这条路比较远。一路上,米查没说一句话。他打开车库门,将卡车驶往谷仓。比利闭上眼睛,阵阵痛苦传来……
 
  在乔哈丁医师向法院提出的报告中,有如下的内容:「根据病患表示……他受到虐待以及包括米查强迫的肛交,依病患所言,是他八、九岁的时候发生的,前后长连一年之久,都是他和继父——米查——单独相处时在农场里发生的。他说他很害怕继父会杀死他,因为继父威胁他,要把他埋在谷仓里,告诉母亲说他逃家……。就从那时刻起,他的精神和感情破碎成廿四个部份。」
 
  【3】
 
  凯西、杰姆与雪儿事后均证实了『老师』的记忆,那是有关母亲第一次挨揍的经过。根据桃乐丝所言,米查对于她与工厂隔桌一位黑人同事搭讪非常生气。当时,她负责生产线上的电脑控制冲压作业,她发现那位同事在装配线上打瞌睡,于是走过去叫醒他,他也向她表示谢意。
 
  回到工作桌之后,只见米查一脸愤怒的表情。回家的路上,他仍是怒气冲冲、不发一语。
 
  返回家中,她终于开口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说出来听听呀!」
 
  「你和那个黑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米查反问。
 
  「什么关系?你鬼扯些什么呀?」
 
  孩子们在客厅里看见他殴打她,比利站在那儿,简直吓坏了。他想阻止继父再鞭打母亲,但他闻到酒味,担心继父会把他也给杀了,埋掉之后告诉母亲说他逃家。
 
  比利跑回房间,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用背顶紧,双手蒙住耳朵,但仍能听见母亲的尖叫哀号。他逐渐下滑,最后坐在地板上,用力闭上眼睛;由于萧恩天生耳聋,所有声音都听不见……
 
  在『老师』的回忆中,那是第一次的《混乱时期》,比利一天到晚恍恍惚惚,整个生活纠缠不清;由于时间的失落,也不知是几月几日星期几了。他四年级的导师发现了他怪异的行为,尤其是当其中一个人格不知曾发生什么事时,便会说出一些奇怪的话或起身在教室里闲逛,比利就会被叫到教室一角罚站。事实上,此时面对墙壁罚站的是三岁大的克丽丝汀。
 
  她可以站在那儿很久都不说话,避免比利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马克』对任何事都只有短暂的好奇心,时间长了就忍耐不住,『汤姆』有背叛的性格;『大卫』则是出气筒,『杰森』是压力安全阀,经常大叫。『鲍比』常在幻想中迷失;『赛缪尔』是犹太人,祈祷很拿手。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会因做错事而让比利陷于迷惑。唯有三岁不到的克丽丝汀可以安静地站在那儿不说一句话。
 
  克丽丝汀这个小女孩的任务之一,就是在墙角罚站。
 
  第一个听到其他人格说话的人也是克丽丝汀。一天早上,在上学途中,她停下来摘野花,结果发现了野漆树和桑树,她想采成一束花送给老师,如此一来,老师或许会少叫她罚站了。当她走过苹果树时,又改变主意决定改采苹果,于是将野花丢了去采苹果。由于苹果树很高采不到,竟悲伤地哭了起来。
 
  「小女孩,发生了什么事呀?为什么哭呢?」
 
  看看四周,没见到任何人。「我采不到苹果。」她说。
 
  「别哭了,雷根会为你采。」
 
  『雷根』鼓起他全身力气摇晃苹果树,折弯了一根大树枝,「拿去,」他说道,「这些苹果全都给你。」他为她采了许多苹果,并且还带克丽丝汀上学。
 
  当雷根才一离开,克丽丝汀怀中的苹果便掉得一马路都是。一辆急驶的汽车正朝其中最大、最亮的苹果奔驰而来,那正是她准备送给老师的。因此,她急得想捡回来。就在此刻,雷根将她推向一侧,避免被卡车撞到。只见车子把苹果压烂了,她放声大哭,雷根见状,拾起了其他苹果,在身上擦拭干净后,交给她带去学校。
 
  当她将苹果交给老师时,老师说:「谢谢你,比利。」
 
  这让克丽丝汀不高兴了,因为苹果是她拿来的。她走向桌椅,却不知座位在哪儿,于是挑了教室左边的座位。几分钟后,一个大男生说:「快滚开我的位子!」
 
  她感觉很难过,但是,当她感觉雷根就快出来揍那男孩时,她却立刻起身走向另外一张椅子。
 
  「喂!那是我的座位!」站在黑板前的女孩叫道:「老师,比利坐了我的椅子。」
 
  「你不知道自己的座位吗?」老师问道。
 
  克丽丝汀摇摇头。
 
  老师随后指着教室右边的一张空座位,「回到自己的座位,比利,现在就去!」
 
  克丽丝汀并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生气,她曾试过很多方法想博得老师的欢心。含着眼泪,她受到雷根又再度想出来对老师采取不利的行动,因此她紧闭双眼,脚踩了一下,制止雷根的出现;随后,她也消失了。
 
  比利张开眼睛,发现自己是在课堂里。天哪!自己是怎么来上学的?为什么同学们都盯着他看呢?为什么他们都在傻笑呢?
 
  离开教室时,老师叫住他。「比利,谢谢你送我的苹果,你非常客气,真的很抱歉,我曾经处罚你。」他看着老师走下楼梯,心里实在不明白老师到底在说些什么。
 
  【4】
 
  当凯西和杰姆第一次听到比利的英国口音时,他们还以为他在扮演小丑。当时,杰姆与比利在房里整理要清洗的衣物,凯西来到门口看比利是否已准备好,可以和她还有雪儿一起上学。
 
  「比利,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只见他一脸茫然的表情。
 
  他注视她,环顾房间和另外一个男孩。那个男孩也正在瞪他。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并不认识谁是比利,只知道自己叫亚瑟,英国来的。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穿的袜子,一只黑、一只紫。「这两只袜子不成对。」
 
  女孩吱吱笑了起来,那男孩也一样。「比利,你真是帅呆了!你说话的口气好象福尔摩斯电影里的华生医生,对不对?」女孩说完便走了。那个叫杰姆的男孩也跟着跑出去,嘴里还大喊:「再不快一点就要迟到了!」
 
  他心想自己明明叫亚瑟,为什么他们要叫他比利呢?
 
  他会不会是个骗子?是不是混在其他人之中潜入房间当奸细?是侦探吗?若想要弄清这疑惑,看来还得下一番工夫!他为什么穿两只不同颜色的袜子?是谁帮他穿上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比利,快点!再迟到的话,你是知道老爹会怎么处罚我们的!」
 
  亚瑟做下决定,如果他想成为骗子,就必须同他们一起上学。但是,一路上他都没说话。经过教室时,凯西说:「比利,你要去哪儿?赶紧进教室吧!」
 
  他走到教室最后面,直到发现最后一个空位——坐下来应当很安全。他什么地方也不看,只是把头抬得高高的,不敢开口说话,因为其他人因他奇怪的口音已经在笑他了。
 
  女老师分发给同学们油印的数学考卷。「考完后,把试卷夹在书本里,到外面休息,休息之后再回来检查你们的答案;看完了,我会收回考卷打分数。」
 
  亚瑟看了考卷一眼,对那些乘法和除法的试题冷笑。他拿起笔迅速作答。写完后,他将考卷放进书本,双手交叉,两眼看着高处。这些题目太简单了。
 
  运动场上那些孩子们的吵杂声令他厌烦,他闭上眼睛……
 
  休息过后,老师说:「请各位同学把书本里的考卷拿出来。」
 
  比利抬起头来,不知所措。
 
  他在课堂里做了什么?是怎么来学校的?他只记得早晨起过床,但不记得穿衣服或上学的事,他已经忘了起床之后发生的事。
 
  「在交出考卷前,各位同学可以先检查一下答案对不对!」
 
  什么考卷?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老师问起,他决定告诉她,他忘记了或放在外面。他必须编个理由搪塞。他翻开自己的课本,无法置信地两眼发直,书本里果然有一张考卷,五十题的答案全都写好了。他注意到那不是他的笔迹——有点类似,但又像是写得很快的笔迹。他常有这种经验,每次他都假装那些东西是自己的。但是,他很清楚,以他那么差劲的数学程度,是不可能写完这些题目的。他瞄了一下隔壁的女同学,她还没写完呢!他耸耸肩,拾起铅笔在考卷上方写下自己的名字『威廉·密里根』。他并未检查,因为他根本就不知如何检查。
 
  「你写完了吗?」
 
  他抬起头来,发现老师就站在面前。「是的。」
 
  「你没检查吗?」
 
  「没有。」
 
  「你有自信通过考试吗?」
 
  「我不知道,」比利说,「老师改完考卷之后就知道了。」www.xiaoshuotxt.net
 
  她将考卷拿到她桌上。几秒钟后,他看见老师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走到他背后。「比利,让我看一下你的课本。」
 
  他把课本递给老师,老师翻了几页。
 
  「让我看你的手。」
 
  他让老师检查手心。老师又要求看他的袖口、口袋里装的东西,最后又看了一下抽屉。
 
  「好吧!」最后老师说,「我不明白,你是不可能事先知道答案的,因为今天早上我才用油印机印好考卷,唯一的答案在我皮包里。」
 
  「我通过了吗?」比利问。
 
  她不情愿地将考卷交给他。「你考得很好。」
 
  比利的老师们称他是逃学生、闯祸者、骗子,从四年级到八年级,他常进出训导处、校长室和心理辅导室。随着年龄的成长,他必须不断编造故事、歪曲事实,避免承认大多数他不知道发生在他身上几天、几小时甚至几分钟前才发生的事。每个人都注意到他常昏睡,都说他是怪人。
 
  当他了解自己与众不同,这才发现并非每个人都会失落时间,周遭的每个人都指证他曾做过或说出某些事,唯独他自己不知道。他想,自己一定是精神异常了;他也把这个想法隐藏起来。
 
  无论如何,他一直保守这个秘密。
 
  『老师』回忆道,当时是1969的春天,比利十四岁,就读八年级,米查带他到农场,在玉米田里交给他一只铲子要他开始挖洞……
 
  柯丝薇医师后来在提交给法院的报告中是这么写的:「……继父对比利性虐待,并且威胁他,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母亲的话,就会将他活埋。他甚至曾经真的埋过比利,只在比利的嘴上放一根烟斗好呼吸空气……在铲去比利身上的泥土之前,他从烟斗口撒尿,撒在比利的脸上。」
 
  ……从那天起,丹尼惧怕土地,再也不敢躺在草地上、触摸地面或是描绘风景画。
 
  【5】
 
  数日后,比利进入自己的房间,伸手打开床头灯,什么也没发生。他反复扭动开关,电灯仍然不亮。他悄悄走进厨房,取出一颗新灯泡,换灯泡时,他触了一下电,立刻退向墙壁……
 
  『汤姆』睁开眼睛,四周张望,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他看见床上的灯泡,拾了起来,将灯泡装在灯座上锁紧;碰到金属颈时,还被电了一下。他妈的!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取下灯头,打量灯座孔内,用手去摸时又触电了。他坐在那儿想解决这个问题。这鬼玩意儿是哪儿来的?他沿着电线寻找电源插座,然后将插头拔出来,再摸了金属颈。没事!这么说来,是墙壁造成触电啰?
 
  他注视插座上的两个小孔,然后跑下楼去,沿着电线从天花板追踪到保险盒,然后从保险丝上的电线跟踪到户外;当他看到电线是来自马路上的电线杆时,他停住了。原来这些讨厌的电线杆的用途在此啊!
 
  汤姆顺着电线杆想探究它们的源头,当他走到一栋建筑物的围墙前,看到告示牌『俄亥俄州电力公司』时天已黑了。他心想,好了,这些电力的来源又在哪里呢?
 
  回家后,他取出电话簿,找到『俄亥俄州电力公司』,记下公司地址。现在天太黑了,明天上午再去查看电是哪儿来的。
 
  第二天,汤姆来到市中心的『俄亥俄州电力公司』,一走进去便说不出话来;有好多人坐在里面接听电话、打字。管他的!只不过是办公室。当他走回大街思忖该如何追查电从何处来时,正好经过市政大楼前方一栋标示着『图书馆』的建筑。
 
  对了,可以去查书呀!他走进图书馆二楼,在目录中查询《电力》。他找到了相关书籍开始阅读。他在惊讶中学习到了水库、水力发电、燃煤或其他燃料,都可让机械产生电力点亮灯泡。
 
  他一直读到天黑才罢。走在兰开斯特的市街上,看着陆续亮起的电灯,他很兴奋自己知道电是哪儿来的了。他打算继续学习有关这些机械或其他有关电力的知识。他站在一家电器商店橱窗外,有一群人正在围观电视,画面中有个身穿太空衣的人缓缓攀下扶梯。
 
  「你能相信吗?」有人说,「这些画面是从月球上拍摄传回来的!」
 
  「……人类的一大步……」电视里传出这样的声音。
 
  汤姆抬头看了一下月亮,再回过头看看电视,这也是他未来要学习的目标。
 
  然后,他看到窗玻璃上映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桃乐丝说道:「比利,该回家了。」
 
  他抬头看着比利的漂亮母亲,告诉她自己是汤姆。但是她仍将手放在他肩上,带进车里。
 
  「比利,你不可以再到城里游荡了。老爹回来之前最好先回到家,否则有你瞧的。」一路上,桃乐丝一直注视比利,但比利没做声。
 
  她给汤姆一些东西吃,然后说:「你为什么不进房去画画?你每次画画就会安静下来,你最近太急躁了。」
 
  他只是耸耸肩,走进摆放许多绘画材料的房间。他很快就画出马路两旁有电线杆的夜景。
 
  画完之后,向后退了几步,欣赏自己的作品。对一个初学画的人而言,真的是很棒。
 
  第二天,他很早就起床,画了一幅有月亮的风景画,虽然那是属于白天的景色。
 
  【6】
 
  比利喜欢花与诗,他帮母亲料理家事,但他知道,米查都因此叫他『胆小鬼』和『同性恋』。
 
  所以,他不再帮母亲做家事,也不再写诗,多半是由『阿达娜』偷偷出来帮他做。
 
  一天晚上,米查在看电视,那是描述二次世界大战的影片,其中出现一位盖世太保用橡皮管鞭打罪犯的剧情。影片结束时,他走到花园里剪了一条四呎长的橡皮管,折成一半用黑色胶布将两端粘在一起当手把。进屋时,他看见比利正在洗碗盘。
 
  阿达娜在毫无预警的情形下,只感觉背后被抽打,应声跌在地板上。
 
  然后,米查将橡皮管挂在墙上,回房睡觉去了。
 
  自此,在阿达娜的心目中,男人是残暴、充满怨恨而且永远不可信任的家伙,她希望桃乐丝或其他姊妹——凯西或雪儿——拥抱她、亲吻她、安慰她,让不好的感觉远离。但是,她知道这会造成麻烦,因此只好独自回房饮泣、入睡。
 
  米查经常耍橡皮管,多半都用来鞭打比利。在桃乐丝的记忆中,她曾试着将睡袍或长袍挂在门后的橡皮管上,希望米查只要没见到橡皮管,就不会去碰它。过了好久,米查果然也没再耍橡皮管了,于是桃乐丝便把橡皮管给丢了,他也从不知道橡皮管的下落。
 
  除了在暗地里玩马达、电子设备之外,汤姆也开始学习脱逃技术,阅读有关霍迪尼和西尔维斯特等脱逃大师的资料、书籍。但是,当他知道其中一些技巧只是魔术之后,心中不禁大感失望。
 
  后来的几年,杰姆记得弟弟要他用绳子将弟弟紧紧绑好,结果弟弟却能立刻脱绳而出。当汤姆一人独处时,他会学习各种结绳方法,然后想出最简单的方法,让手腕从绳套中灵活脱离。
 
  读完《非洲猴子陷阱》——用来捕捉猴子的一种器具,猴子会从狭窄的缝隙中伸手拾取食物,因舍不得放掉食物而被猎人捕获——汤姆又开始研究人类的手部结构,从百科全书中了解骨胳。他发现,如果手能压缩得比手掌小,很容易就能摆脱束缚。他丈量自己的手掌和手腕,开始一系列的练习;压缩、挤压自己的骨头和关节。当他最后练成可将手掌压缩得比手腕小时,他就知道,从此没有任何锁炼或刑具可以困住他了。
 
  汤姆认为他也必须知道如何从上了锁的房间里脱逃。有一次,趁着比利的母亲外出留下他一个人在家,他用螺丝起子将门锁拆下,研究锁的结构和功能。他将锁的内部机构画成图面,还记下形状。每当他看见其他不同的锁时,就一定会拆开,研究之后再组合回去。
 
  有一天,他逛街时走到一间锁店,老板允许他参观不同形状的锁,在脑子里记下各种不同的锁是如何发挥功能。那位老板甚至借了一本有关磁性锁、曲轴锁以及不同型式锁具的书给汤姆,汤姆很用功、很努力的进行各项研究。他在一家运动器材店看见了几副手铐,当下决定,只要有钱就买副回家研究解开手铐的技术。
 
  某天晚餐上,米查的态度非常恶劣,汤姆暗自思索该用什么方法惩罚他而不被发现,后来,他想到一个主意了。
 
  他找来挫刀,拆下米查的电动刮胡刀,将刀片磨钝,接着再组装回去。
 
  第二天早上,当米查刮胡时,汤姆就站在浴室外。不一会见,只听见刮胡刀卡答的一声,接下来是米查的哀号。因为钝刀片无法刮胡子,只会拉胡子。
 
  随后,米查冲出浴室。「看什么看,混蛋家伙!别站在那儿像个木头人似的。」
 
  汤姆手插口袋走开了,还把头别向一边,免得米查看见他在偷笑。
 
  『亚伦』是在被几位素行不良的邻人,打算将他丢到工地坑洞里时第一次出现的。起初,他和他们起了争执,说破了嘴还是无法说服他们。结果,那些家伙居然将他丢进坑里,还丢石块砸他。他心想,再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丹尼听见石块砸在自己眼前的撞击声接连不断。抬头一看,那些坏孩子仍站在坑洞上丢石块;其中一块打中了脚,另外一块打中了背。于是丹尼跑到另一侧的壁穴里,尝试找出脱身的法子。最后,他知道坑洞太陡了,根本就无法爬上去,索性就盘坐在污泥中……
 
  『雷根』跳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蝴蝶刀,一股脑儿攀上洞口朝坏孩子冲过去。刀刃出鞘,他用忿怒的眼睛瞪视那些家伙;只要谁敢动手,他就一定会用刀戳。那些大孩子从没想到,这个比他们矮小的家伙竟会如此勇猛,不由吓得一哄而散。于是雷根也走回家去了。
 
  根据杰姆后来回想这件事表示,当那些孩子的父母亲抱怨比利用蝴蝶刀恐吓他们孩子时,米查也听信他们的片面之词,于是将比利拖到屋后毒打了一顿。
 
  【7】
 
  桃乐丝知道小儿子已经变了,而且行径非常古怪。
 
  「有时候,比利似乎变了个人似的,」这是她后来的回忆,「他常心不在焉,和他说话时,他不回答我,似乎人在远方,眼睛望向远处。他会像梦游一样在闹街上闲逛,甚至在学校也如此。有时候,还没来得及溜出学校就被逮回去了。然后,老师打电话通知我,要我到学校接他。如果逃学不见踪迹,学校只好打电话给我。我常发现他在市内闲逛。带他回家之后,我会告诉他:『好了,比利,回房去睡吧!』这时,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卧房在何处,还必须要我带。『感觉怎么样?』他醒来时我会这么问他,但他却以怪异的神情说:『我今天一直都在家吗?』然后我会说:『不是的,比利,你不是一直都在家里的。你不记得我去找你吗?你去学校,杨老师打电话给我,我赶到学校找你。你忘了我带你回家吗?』他的表情十分茫然:『哦?』我就问他:『你不记得了吗?』他只说:『我今天不太舒服。』老师说那是嗑药的关系。」桃乐丝继续说,「但我知道事实绝非如此,因为我孩子从不嗑药,甚至连一片阿斯匹灵也不吃,要他吃药还必须与他谈条件。偶而,他放学回家时,整个人不是错乱了,要不就是处于睡眠状态中。除非醒来了,否则他不愿与我说话。醒来的那个,才是我儿子比利。我曾告诉每一个人,比利需要别人的帮助。」
 
  【8】
 
  亚瑟有时会在课堂中出现,尤其在上有关英国及殖民地历史时。他花了许多时间在兰开斯特公共图书馆里读书,他从书籍和第一手资料中学习的知识,比老师教的还多。
 
  学校老师对『波士顿茶宴』的说明令亚瑟很生气,他曾在一本加拿大的书本中读到这段历史,该书揭穿了一群喝醉的水手们策划的阴谋。但是,当亚瑟开口说话时,所有人都笑了,于是他走出教室,将那些笑声拋诸脑后。他走回图书馆,漂亮的图书管理员并不会笑他说话时的口音。
 
  亚瑟很清楚有其他人在身边,因为在查看日历上的日期时,他知道总有些事情不对劲。依照他读到和观察到的现象判断,他睡觉时似乎还有其他人并未睡觉。
 
  不久,他开始向别人请教。「我昨天做过了什么事?」他会问凯西、杰姆、雪儿和桃乐丝。但是,他们描述的内容却令他感到完全陌生。他必须用逻辑的方式找寻答案。
 
  有一天,他快要入睡时,发现脑子里有别人出现,于是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你是谁呀?」他问道,「我命令你告诉我!」
 
  他听见回答的声音,「你他妈的又是谁呢?」
 
  「我叫亚瑟,你呢?」
 
  「汤姆。」
 
  「汤姆,你在这儿做什么?」
 
  「你又在这儿做什么?」
 
  脑子里的问答交互进行。
 
  「你是怎么来的?」亚瑟问道。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不知道,但我会去查明。」
 
  「怎么查?」
 
  「我们一定要找出其中的逻辑。我有个主意,我们两人都把自己清醒的时刻记录下来,看看加起来的时间是否就是一整天的时间。」
 
  「好啊!这主意不赖!」
 
  亚瑟说道:「每过一个小时,就在衣橱门内侧做个记号,我也会这么做,然后再计算是否正好是一天的时间。」
 
  答案是否定的。一定还有其他人。
 
  只要亚瑟一清醒,便会努力寻找失落的时间,而且还寻找其他分享时间和躯体的人。在遇见汤姆之后,他陆陆续续又遇见了其他人,总共有二十三位,包括他自己和外在世界人们所称的比利。经由演绎法的验证,他获知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行为以及他们曾做过的事。
 
  在亚瑟之前,只有克丽丝汀似乎知道有其他人的存在。后来,亚瑟发现,在其他人清醒时,她可以知道脑子中发生的事。亚瑟心想,自己是否也可以发展如此的技巧。
 
  他针对这个主意与亚伦讨论。亚伦是个口才不错的人。
 
  「亚伦,下次轮到你清醒时,我要你很努力的想,并且告诉我发生在你周遭的一切事物。」亚伦答应了。日后他出现时,便告诉亚瑟所有他看见的事物。亚瑟尽了相当大的努力,可以从亚伦的眼睛看见外界的事物。结果他发现,虽然只在他留意而且清醒时才能办到,但是却也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达到这个要求。这对他而言,证明了精神确实能克服物质。
 
  亚瑟很清楚由于他的知识,他成了这个庞大、分歧的家庭负责人了,他们都存在于同一具躯体里,因此有必要制定一套游戏规则,以免产生混乱。由于他是唯一能不动肝火处理事情的人,因此认为自己必须插手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想出一个公平可行的办法。
 
  【9】
 
  当比利神情茫然在校园走廊下走动时,同学们就会趁机欺负他。他忽而自言自语,忽而举止像女孩。某个寒冷午后休息时分,一些男同学围在他身边辱骂他。后来,有人向他丢石块,击中他的脸侧。起初,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不可以动怒,否则老爹会处罚他。
 
  『雷根』出来了,他眼露怒光。有个男孩捡起石头朝他丢来,一手被他接住,他立刻又丢了回去,结果击中那男孩的头。
 
  当雷根从口袋里掏出弹簧刀时,所有男孩无不吓得逃之夭夭。雷根站在那儿环顾四周,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怎么来这儿的。他将刀子收起来放进口袋离去,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但亚瑟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敏捷的身手、他的忿怒;同时也知道雷根为何出现。他知道雷根这种火爆脾气最适合派上用场了。然而,在自我介绍前,他必须先了解对方。最令他吃惊的是,雷根那一口南斯拉夫口音。在亚瑟的心目中,南斯拉夫人是最早的野蛮民族,因此他认为,与雷根打交道就好比是同野蛮人往来。虽然危险,但在紧急时,他却很有用。
 
  几个星期后,『凯文』和其他几个调皮小孩与别的社区的孩子打泥战,地点在一栋建筑工地前的垃圾堆。凯文抓起泥块掷向对方,只要未击中而泥块撞碎时,他就大笑。
 
  后来,他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说道:「丢!丢!快丢!」
 
  他停下来张望,身边并没有人。稍后,他又听见了:「丢!丢!快丢!」声音像是布鲁克林战士,凯文曾在电视战争影集中看过。
 
  凯文停了下来,坐在垃圾堆上,思索到底是谁与他说话。
 
  「你在哪里?」凯文问。
 
  「你在哪里?」那声音也问。
 
  「我站在坑洞后的垃圾堆上。」
 
  「是吗?我也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凯文问道。
 
  「菲利浦。那你呢?」
 
  「凯文。」
 
  「名字好怪!」
 
  「是呀,如果让我见到你,我准会把你揍扁。」
 
  「你住哪儿?」菲利浦问。
 
  「我住春日街。你是哪儿来的?」www.xiaoshuotxt.net
 
  「纽约的布鲁克林区来的,不过现在我也住春日街。」
 
  「我住春日街933号,一间白色房子,是个叫米查的人的房子。」凯文说,「他都叫我比利。」
 
  「天哪!我也住那儿!我知道那个人,他也叫我比利,但我从未在那儿见过你呀!」
 
  「我也没看过你!」凯文说道。
 
  「他奶奶的!」菲利浦说,「我们去打破几块学校的玻璃窗吧!」
 
  「太帅了!」凯文说道,然后便跟菲利浦跑到学校打破十二扇窗子。
 
  亚瑟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这两个人有犯罪倾向,将来可能会惹麻烦。
 
  雷根知道有人与他共用一具身体,也知道比利,从一开始有知觉时就已经知道了——大卫是忍受痛苦者,丹尼一直活在恐惧中。三岁大的克丽丝汀是他崇拜的偶像——但是,他知道还有其他人,许多尚未见过的人。他所认识的五个人,还不足以代表那些声音和发生过的事。
 
  雷根知道自己姓华达斯考维尼契,家乡在南斯拉夫,他存在的原因乃是为了活命,使用各种方法保护其他人——尤其是小孩子。他身体强壮,而且拥有蜘蛛般的警觉性,可以察觉到蜘蛛网上的任何入侵者,他可以吸收所有人的恐惧感,进而转化为行动。他曾发誓要自我训练、锻炼身体、习得军事技巧。但是,在这充满敌意的世界里,这样仍然不够。
 
  雷根到城里的运动器材店买了一把小刀,然后在树林中练习『靴侧拔刀』和『快手飞刀』的战斗技巧,直到天黑了才回家。他决定从今以后不论何时何地,一定要随身携带武器。
 
  返家途中,他听见英国口音的声音,于是迅速转身蹲下,拔出小刀,却看不见半点人影。
 
  「我在你脑子里,雷根,我们分享用一具身体。」一路上,亚瑟向他说明身体内的其他人。
 
  「你真的在我脑子里吗?」雷根问道。
 
  「没错!」
 
  「你也知道我正在做的事啰?」
 
  「最近我在观察你,认为你的刀法很好,但你不可只玩一种武器,还必须学习枪和炸弹。」
 
  「我对炸药一窍不通,电线和线路也一样。」
 
  「那是汤姆的专长,他对电子、机械方面很在行。」
 
  「谁是汤姆?」
 
  「我会陆续介绍给你认识。如果我们想在这世界上生存下去,就必须从混沌中理出头绪。」
 
  「你说的『混沌』是什么意思?」
 
  「当比利失去意识时,就会有不同的人陆续出来面对外面的那些人,结果做出来的事都有头无尾,出了问题又没人解决,每个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把这种情形称为『混沌』,我们必须找出一种控制的方法。」
 
  「我不喜欢被人控制。」雷根如此表示。
 
  「重要的是,」亚瑟说,「学习如何控制事物,如何控制别人,这样我们才能生存下去,我认为这才是最要紧的。」
 
  「那第二重要的呢?」
 
  「自我修养。」
 
  「我同意。」雷根附和道。
 
  「我告诉你一本我曾读过的书,它教我们如何控制肾上腺素,进而得到最大的体能。」
 
  雷根一听到生物学就很兴奋,因为他最感兴趣的是如何将恐惧转化为力量的理论,不过他对亚瑟高傲的态度不以为然,却又无法否认这个英国人的确博学识广。
 
  「你下棋吗?」亚瑟问。
 
  「当然。」雷根答道。
 
  「那我的兵到国王四。」
 
  雷根想了一会儿,答道:「骑士到女王旁的主教三。」
 
  亚瑟想象着棋盘,「哈!印第安式防御,下得好!」
 
  结果是亚瑟赢了一盘。从此以后,他们经常一起下棋。雷根不得不承认,亚瑟比他更能专一心思。但他却也安慰自己,亚瑟在体能上无法同他相比。
 
  「我们必须靠你来保护。」亚瑟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很简单,有一天你也会的。」
 
  「比利知道我们的存在吗?」
 
  「不,不知道。他只听见我们的声音,看见我们的幻象,却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不该有人告诉他?」
 
  「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他知道了以后,很可能会精神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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