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六部分

 【3】

 
  接下来几天,比利在医院草地上慢跑、读书、看电视、接受治疗课程,哥伦布市的报纸刊登有关他的故事,《People杂志》刊出关于他一生的故事,照片也出现在《哥伦布月刊》上。经过这些报刊杂志的披露,有很多人打电话到医院,要求向他买画。在郭医师的核准下,他获得一些作画材料,在房中搭起画架,画了十几幅人物和风景画。
 
  比利告诉郭医师有不少人曾与史凯瑞、茱迪接头,谈论有关他生平故事的版权,另外也有人希望他能参加六十分钟和其他电视节目。
 
  「你希望有人写你的故事吗?比利?」郭医师问。
 
  「有钱最好!痊愈之后,我必须回到社会,到时候就需要钱过生活。毕竟谁会给我工作呢?」
 
  「除了钱之外,你对外在世界对你的遭遇有什么看法?」
 
  比利皱起眉头,「我认为可以协助人们了解虐待儿童的结果是什么!」
 
  「好,如果真想找个人写下你的故事,或许我可以安排一位我认识而且信任的作家和你见面,他在俄亥俄大学教书,写的书有一本已拍成电影,我这么说只不过是要让你有更多的选择。」
 
  「你认为作家愿意写一本有关我的书吗?」
 
  「和他见个面没什么关系,你可以听听他的想法。」
 
  「好啊!这是个好主意,我喜欢。」
 
  当天晚上,比利幻想他与一位作家谈话时的情景,假想那作家是什么样的人,或许身穿斜纹软尼西装,嘴里含着一根雪茄好似亚瑟。能在大学里教书一定是伟大人物吧?作家不都是住在纽约或比佛利山庄吗?郭医师为什么会推荐他呢?他一定是个很小心的人。史凯瑞曾说过,写一本书可能可以赚很多钱,更别说是拍电影了。谁又会饰演他的角色呢?
 
  他整夜翻来覆去,就这样过了一晚上。他非常兴奋,却也害怕,要和一位真正的作家见面,这位作家的书还被拍成电影,那会是多么难得的经验啊!最后,当他睡着时天也快亮了。亚瑟认为比利没有能力与作家会谈,因此必须由亚伦出面。
 
  「为何选上我?」亚伦问。
 
  「你是最佳演员,谁会比你更合适?你很机警,不会吃亏上当。」
 
  「每次都是我当挡箭牌。」亚伦抱怨道。
 
  「那正是你的专长!」亚瑟如此告诉他。
 
  第二天,亚伦与作家见面时,他吓了一大跳,而且非常失望,那作家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高大有魅力,他只是个留胡子、戴眼镜的瘦小男人,身穿一件棕色灯心绒运动服。
 
  彼此介绍之后,走进郭医师的办公室。亚伦坐在皮椅上点燃一根烟,作家坐在他对面也点上一根雪茄。闲聊了一会儿之后,亚伦谈到主题。
 
  「郭医师说或许你有兴趣写我的故事,」亚伦说道,「你认为有这个价值吗?」
 
  作家笑了笑,吐出一口烟,「不一定,我必须多方了解你,确定出版商是否有兴趣出书,必须与报纸或杂志上刊载的那类不同。」
 
  郭医师露出微笑,「这一点绝对没问题,我可以向你保证。」
 
  亚伦倾身向前,手肘顶在膝盖上,「我还有很多故事,但我不会就这样告诉你,我在哥伦布市的律师说,有很多人想拿到版权。有一位好莱坞来的人打算买下电视和电影的权利,这个星期另一位作家会飞来这里提出购买条件和合约。」
 
  「听起来满诱人的嘛!」作家说,「由于你已是知名人物了,所以我想应该有很多人想阅读关于你一生的故事。」
 
  亚伦点点头笑笑,并决定要多了解对方一些。
 
  「我希望能读一些你写过的书,好让我知道你的作品,郭医师说你有一本书还拍成了电影。」
 
  「我会送你一本小说,读完之后,如果有兴趣,我们再见面。」
 
  作家离去后,郭医师建议,在采取任何进一步的动作之前,比利应该先找一个当地律师负责自己的权益。哥伦布市原来的公设律师将不再代表他了。
 
  那个星期,亚伦、亚瑟和比利轮流阅读作家送来的小说。读完后,比利告诉亚瑟:「我想他应该可以为我们写书。」
 
  「我同意,」亚瑟说,「他那种内心世界的表现手法,正符合我们的要求。若想了解比利的问题,写出来的内容必须是内心世界,作家必须站在比利的立场来写这本书。」
 
  雷根叫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把我们的故事写成书。」
 
  「为什么?」亚伦问。
 
  「让我这么说吧!比利会和那个作家说话,你们也会出来说话,这样很可能就会把以前的罪行都说出来。」
 
  亚瑟思考了一会儿,「我们可以不把这些事说出来呀!」
 
  「除此之外,」亚伦说,「我们还可以随时脱身。如果谈话中有任何事情伤害我们,比利可以随时中止这本书的写作。」
 
  「要怎么做呢?」
 
  「只要否认所有的事情就行了,」亚伦说,「我可以说我只是假装自己具有多重人格,如果我说那全是虚构的故事,就不会有人去买它了。」
 
  「谁会相信?」雷根问道。
 
  亚伦耸耸肩,「这没关系,没有一家出版商愿意冒险出一本有可能说谎的书。」
 
  「亚伦说的没错。」亚瑟说。
 
  「同样的理论也可用于比利签署的任何合约上。」亚伦补充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无法胜任签约。」雷根问。
 
  亚伦笑了,「我们不是『因精神异常获判无罪』吗?我在电话中与史凯瑞律师曾谈到这一点。根据他的说法,我们永远都可以说我们是在精神异常的状态下签下这份合约的,因为郭医师强迫我们签。如果有必要,那份合约就被视同无效。」
 
  亚瑟点点头,「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安全无虑地要求作家为这本书找出版商。」
 
  「我仍然不认为这是明智之举。」雷根说道。
 
  「我相信这非常重要,」亚瑟表示,「把故事公诸于世!虽然也有其他谈到多重人格的书,但从未有像比利一样的书。如果世人可以因此了解这些现象是如何发生的,那我们对人类的心理健康会很有贡献。」
 
  「除此之外,」亚伦说,「我们还可以赚很多钱!」
 
  雷根接着说,「这是我今天听到最好而且也最明智的辩论。」
 
  「我想你最喜欢钱了。」亚伦说。
 
  「这也是雷根最有趣的矛盾,」亚瑟说,「他是忠诚的共产党员,却因爱钱而偷钱。」
 
  「但是你应该会同意,我每次都把我们剩下的东西或钱拿去帮助那些贫困的人。」雷根说。
 
  「是吗?」亚伦笑道,「或许我们可以因慈善损赠而减税啰?」
 
  【4】
 
  12月19日,当地报纸《雅典讯息报》的主编打电话到医院,要求采访比利。比利和郭医师都同意了。
 
  郭医师引领比利进入会议室,他将比利介绍给《雅典讯息报》的主编艾哈伯、记者赫鲍伯以及摄影师佛盖尔。郭医师展示比利的画作,而比利则回答有关他过去的问题——他曾企图自杀以及由其他人格主导之类的事。
 
  「关于那些暴力行为你有何看法?」艾哈伯问,「雅典市的居民如何才能保证安全?如果你获准在外走动,如何才能保证你不会威胁到本地居民的安全?」
 
  「我想,」郭医师回答,「关于暴力行为不应由比利回答,该由另外一个人格回答。」
 
  他带着比利走出会议室进入他的办公室,要比利坐下。
 
  「现在,比利,我想你必须与雅典市的当地媒体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一般百姓有必要知道你对他们并不会造成危险。总有一天,你必须到城里不受人监视,能自由上街买作画的材料、看场电影或买个汉堡,显然这些报社人员的心肠仁慈,我想应该让他们与雷根谈一谈。」
 
  比利安静地坐在那儿,嘴唇微微摆动。过了一会儿,他身体前倾。「郭医师,你疯了吗?」
 
  郭医师听出这个粗鲁的声音,「雷根,你为何这么说?」
 
  「这么做是不对的,我们必须努力让比利醒着。」
 
  「如果不重要,我是不会叫你出来的。」
 
  「当然不重要,那只是报纸的宣传,我反对,我很生气!」
 
  「没错,」郭医师谨慎地说,「但社会大众要的是保证,保证你们是法院所说的那样。」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不想让个人隐私出现在报纸的头条新闻上。」
 
  「但在雅典市,保持良好的媒体关系是很重要的,这儿的居民想法如何,对你的治疗和你的权利有很大的影响。」
 
  雷根思考了一会儿,他感觉郭医师是想利用他来加强他对新闻界所说的真实性,但郭医师的话也很合理。「你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吗?」他问。
 
  「如果不是的话,我才不会如此建议。」
 
  「好吧!」雷根说,「我同意接受记者的访问。」
 
  郭医师带领他返回会议室,三位记者则感激似的抬起头。
 
  「我会回答问题。」雷根说道。
 
  这完全不同的口音令赫鲍伯感到惊讶而有些迟疑。「我……我的意思是……我们正在问……我们想要确定本市不会……比利不是暴力份子。」
 
  「只在有人要伤害比利、有人要欺负女士或小孩时,我才会采用暴力。」雷根说,「只有在类似的情形发生时我才会介入。你会让别人伤害你的小孩吗?不会的,你会保护你的妻子和小孩,甚至任何一位妇女。如果有人想伤害比利,我就会保护他。但是,在不被激怒的情况下就采取暴力,是一种野蛮行为,我可不是野蛮人。」
 
  问过几个问题后,记者要求与亚瑟说话。郭医师转达了他们的要求,然后只见雷根充满敌意的表情接着出现的是傲慢、深邃的表情。亚瑟看看四周,从口袋里取出烟斗。点燃,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一缕长烟。
 
  「这太疯狂了!」他说道。
 
  「什么太疯狂了?」郭医师问。
 
  「让比利沉睡而要我们出来呀!我已尽了最大的力量让比利醒着。你知道吗?让他控制一切是很重要的,但是……」他将注意力转到记者身上,「现在回答你们有关暴力的问题。我可以向这座城市的所有母亲保证,她们晚上可以不必锁门,比利已经进步了,他从我这儿得到了理智,从雷根那儿得到了控制暴力的能力,我们正在教导他,他也不断的吸收。当比利学习了我们教他的一切之后,我们就会消失。」
 
  只见那些记者立刻在记事本上写下来。
 
  郭医师要求比利出现。当他再度出现时,他开始咳嗽。「我的天哪!那玩意儿会让我窒息!」他把烟斗丢在桌上,「我不抽烟。」
 
  在回答了更多的问题之后,比利说他已经不记得郭医师带他离开房间后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他热切地谈论自己未来的理想,他希望出售一些自己的画作,将一部份钱捐给儿童虐待基金会。
 
  当报社人员离开时,郭医师发现他们三人都十分震惊。他在陪比利回房时说:「看来,又有更多相信我们的同伴了。」
 
  由于茱迪正忙着处理另外一个案子,因此史凯瑞陪同事务所的主管前来雅典市探望比利。史凯瑞想要更进一步了解那位即将写书的作家和戈爱兰律师,女律师是比利雇来处理公民权利的。
 
  早上十一点,他们在会议室碰面,同时还有郭医师、比利的妹妹和她的未婚夫鲍伯。比利坚持说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他要这位作家为他写书。史凯瑞转身递给戈律师一张写有出版商、作家以及一家愿意将故事拍成电影的制片人清单。
 
  会议之后,史凯瑞抽出一点时间单独与比利聊天。「我目前手头上正在处理一件报纸头条新闻上的案子,」他说,「二二口径的枪击事件。」
 
  比利表情严肃说道:「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真是那个人干下的话,别为他辩护。」
 
  史凯瑞笑了,「从你的口里说出来,比利,那真是很重要。」
 
  史凯瑞离开时,心绪非常复杂——比利的问题现在已由别人接手处理了,过去的十四个月,的确很不可思议,更是累坏人的日子。
 
  由于这件案子,他和妻子离婚,因为他一直没时间与家人共聚,而且更由于他为声名狼籍、强暴女人的疯子辩护无罪开释,每到深夜总会有人打电话抗议,这些骚扰也造成了家人的负担;他的小孩因为父亲为比利辩护,甚至为此与同学大打出手。
 
  在处理这个案件时,他必须欺骗其他委托人,好让自己有更多时间处理比利的案子。正如茱迪说的,「由于担心忽略了其他人,你得加倍努力工作,结果是由我们的家庭和家人付出了代价。」
 
  跨进车内,望了一眼巨大丑陋的维多利亚式建筑点点头;现在,比利已是其他人的责任了。
 
  【5】
 
  12月23日,比利因为要与作家面谈而感到有些紧张。他对幼时的生活记忆少之又少,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段,而且还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呢!他该如何告诉作家有关他的故事?
 
  早餐后,他走到大厅尽头,倒了第二杯咖啡,坐在椅子上等待作家的到来。上个星期,他的律师戈爱兰代表他与作家和出版商签了一份合约,那的确不容易;但是,麻烦才正开始呢!
 
  「比利,有访客。」迪诺玛的叫声吓了他一跳,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咖啡洒湿了衣服。只见作家正穿过前门的阶梯朝这儿走来。
 
  「嗨!」作家微笑道,「准备开始了吗?」
 
  比利领他到自己房间,看着这位留胡子的作家取出录音机、笔记本、铅笔、烟斗和烟丝,然后坐在椅子上。「每次开始,先说出你的名字;为了写作上的需要,请问我现在是与谁说话?」
 
  「比利。」
 
  「好的,第一次与我在郭医师办公室见面时,你曾经谈到『聚光灯』,当时你说不太认识我,所以未加说明,现在可以说了吗?」
 
  比利注视地板,十分难为情。「那天你听到的并不是我,我很害羞,是不会与你说话的。」
 
  「是吗?那天是谁呢?」
 
  「亚伦。」
 
  作家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吐了一口烟。「好的,」他在记事本上做个记录,「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聚光灯』呢?」
 
  「我也是学来的,就像在哈丁医院只完成部分融合为止我曾学过的东西一样。那是亚瑟告诉其他小孩走进真实世界时的一个用语。」
 
  「你们走出来的地方是什么模样?你看到的是什么?」
 
  「地板上有一片图形光线,每个人都站在光线旁或躺在四周的床上,有人注视,有人睡觉,也有人忙着处理自己有兴趣的事。但不论是谁,只要站出来,那个人就有了意识。」
 
  「当每个人都被称为比利时,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反应?」
 
  「睡觉时,如果有人叫唤『比利』,所有人都会回应。有一次,吴可妮博士向我解释,其他人会为了隐藏多重人格的事实而做出一些行为来掩饰。我的存在之所以会被人知道,是因为当时大卫非常害怕,对谭如茜博士说溜了嘴。」
 
  「当初其他人存在时,你知不知道?」
 
  他点点头,靠在椅背上思考,「我还小的时候,克丽斯汀就来了,我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在八岁快九岁时,他们大部份都已经进来了,我继父米查他……米查……」他突然打住不说话。
 
  「如果这件事让你很难过,那就别说了。」
 
  「没关系,医生说,突破我自己对我而言很重要。」
 
  他闭上了双眼,「我记得当时是愚人节之后的那个星期,我四年级,他带我到农场帮他整理田地,带我走进谷仓,将我绑起来,然后……然后……」他眼中充满了泪水,声音也变粗了,有些迟疑,像小孩一样。
 
  「如果太痛苦,就别……」
 
  「他打我,」他边说边揉手腕,「他发动引擎,当时我想我可能会被引擎撕裂、被叶片打碎。他说,如果我告诉我母亲,他会把我埋在谷仓里,然后告诉我母亲因为我恨她而逃走了。」泪水不断流了下来,「下次,再发生同样事件时,我只需闭上双眼,画面就会消失。现在我知道了,多亏当时乔哈丁医师帮我恢复记忆,我才知道,当时被绑在引擎上的人是丹尼,后来由大卫出现承受痛苦。」
 
  作家发现自己也因愤怒而浑身抖个不停。「天哪!你能活过来还真是奇迹!」
 
  「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比利低声说道,「警察来逮捕我时,我并不是真正被逮捕,反而是获救,对于事发前的受害者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最后我的确感觉到神对我露出微笑,这是廿二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第六章
 
  【1】
 
  圣诞节的次日,作家驶过了弯弯曲曲的漫长道路,前往雅典的心理健康中心与比利进行第二次面谈。他感觉,比利在医院里的过节情绪一定很低落。
 
  作家听说圣诞节前一周,比利曾要求郭医师允许他去勒冈市的妹妹家过节,但郭医师说他不宜外出,因为他到院才两星期。院中其他病患至少都有一段很短的假期。比利认为,如果医生说治疗他与其他病患并无不同,那么他就该获得应有的待遇。由于郭医师知道比利正在试探他,而且也了解,得到比利的信任很重要,因此郭医师同意向上级申请。但郭医师很清楚,这是不可能核准的。
 
  这项申请案果然引起了不少反应,包括假释机关、州政府心理健康局和哥伦布市的检察官办公室。蔡伯纳检察官甚至也打了电话询问史凯瑞,雅典市到底在搞什么鬼。史凯瑞说他会试着去查一查,「但我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律师了。」他补上一句。
 
  「如果我是你,我会打电话给他的医生,」蔡伯纳说,「告诉他们要冷静的想一想,如果在判决看管后才两星期就让他外出休假,大众一定会针对俄亥俄州精神异常刑事犯,提出订定新法令的要求。」正如郭医师预期的,申请被驳回了。
 
  当作家打开厚重的铁门走向比利房间时,他发现整座医院仿佛空无一人,他敲敲比利的房门。「等一等。」一个睡意很重的声音。
 
  门打开时,只见比利似乎刚起床,他看着腕上的电子表,脸上表情很迷惑。「我不记得我买过这只表。」他走向桌子瞄了桌上的纸一眼,然后递给作家,那是医院褔利社开的廿六元收据。
 
  「我不记得买过这只表。有人花了我的钱——那些钱是我卖画得来的,我不认为这是对的。」
 
  「或许福利社小姐会取回去。」作家回答道。
 
  比利看了一下,「留下来也好,反正我也需要,品质不怎么好,但是……我看看。」
 
  「如果你没买,会是谁买的?」
 
  他往四周看了看,好象要查探是否有其他人在房里,「我曾听到一些奇怪的名字。」
 
  「说说看?」
 
  「凯文和菲利浦。」
 
  作家试着不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曾读过关于比利十种人格的报导,但从未有人提到刚才说的两个名字,作家检查录音机,确认它是否正常运转。「这件事你告诉郭医师了没有?」
 
  「还没,」他说,「我想我会的,但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他们是谁?为何我想到他们?」
 
  当比利说话时,作家想到了12月18日《新闻周刊》上登载的最后一段:「无论如何,其中还有一些未解开的疑点……他对那些被强暴者声称的『游击队』和『杀手』指的究竟是什么?医师们认为,比利或许还有未经揭露的其他人格——其中的一些人或许犯过一些未被发现的罪行。」
 
  「比利,在此之前,我想我们有必要设定一些基本规则;首先,我要确认你告诉我的话不会被别人用来做为伤害你的言词。如果你觉得你告诉我的一些事情可能会被人用来攻击你,那么,你只要说『不要列入记录』,我就会把录音机关掉。在我的档案中,不会有任何资料连累你,如果你忘了说,我会主动制止你,同时把录音机关掉。清楚了吗?」
 
  比利点点头。
 
  「另外一件事,如果你曾经计划犯案,别告诉我。如果你告诉我,我必须立即向警方报案,否则我也会被视为共犯。」
 
  他看起来仿佛受了惊吓,「我不会计划任何其他犯罪行为的。」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现在,告诉我那两个名字。」
 
  「凯文和菲利浦。」
 
  「这两个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
 
  比利看看桌上的镜子,「没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是,一直有句话浮在我心头——『惹人厌的家伙』,这与亚瑟有些关联,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作家倾身向前,「告诉我亚瑟的事,他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感情,他让我想起《星际之旅》中的史波克,他是那种在餐厅里一不顺眼就大发牢骚的人。他经常为自己向别人解释,但是如果别人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时,他就会很生气。他就是无叫法容忍。他永远说自己很忙——许多事要安排、计划和组织。」
 
  「他从来不曾放松过?」
 
  「有时候他会下下棋——通常是与雷根下棋——但他最讨厌的就是浪费时间。」
 
  比利耸耸肩,「亚瑟不属于那种你喜欢或不喜欢的人,而是那种你尊敬或不尊敬的人。」
 
  「亚瑟的长相是不是和你不太一样呢?」
 
  「身高、体重和我差不多——六呎高、一百九十磅重,但是他戴眼镜。」
 
  第二次的谈话持续了三个小时,他们谈到一些报纸上曾经提及的人格、比利家庭的一些事情以及幼年时的回忆。作家正在摸索如何使一些资料能依自己的方式收集。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记忆丧失』,由于比利的记忆中有许多空白,因此若想知道他的幼年生活,或是七年之中由其他人格主宰他的详情是不可能的。作家最后决定,虽然他必须杜撰一些内容,但他仍会忠实于比利的真实经历;除了未解决的罪行之外,一切都依比利所说的记载。问题是,他担心这个故事中有太多瑕疵的情节;如此一来,就很难成书了。
 
  【2】
 
  郭医师抬起头,办公室外的巨响令他分心,他的秘书正与一位有布鲁克林口音的男子说话。「郭医师很忙,现在无法见你。」
 
  「小姐,我不管他有多忙,我必须见他,我有东西要给他。」
 
  郭医师才站起来,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比利站在那儿。
 
  「你是比利的医生吗?」
 
  「我是郭医师。」
 
  「耶!好,我是菲利浦,我们之中有些人认为,这鬼玩意儿应该要交给你。」他将黄色的法律用笺『啪』的一声丢在桌上,然后转身走出去。郭医师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连串名单:比利十种人格的名字,同时还有其他名字,最后一个并不是名字,而是『老师』。
 
  他本想追出去,但是突然想到更好的方法,于是抓起电话拨给医疗微波技术员。
 
  「乔治,我打算今天与比利、马大卫开会,我要你做全程录影。」然后挂上电话,开始研究那份名单。其中有很多不熟悉的名字——一共有二十四个。郭医师不敢想象将会发生什么结果。
 
  是否曾经也有人处理过类似的案例?而那个『老师』到底是谁?
 
  午餐后,郭医师敲比利房门。一会儿,比利将门打开,还有睡意,头发散乱。「什么事啊?」
 
  「比利,今天下午我们排了进度,过来参加吧!」
 
  「好啊,郭医师。」
 
  比利随着这位身材矮小却精力充沛的男子走出健康中心。他们沿着走廊朝现代化的老人医学大楼前进,经过饮料自动贩卖机,推开医疗微波室的房门。
 
  乔治已等在房里,摄影机也架设好了。比利和郭医师进来时,乔治向他们点点头。右侧有一排椅子,像是为不存在的观众准备的。左侧的百折拉门前摆了摄影机和一些监视器设备。比利坐在郭医师指示的位子上,乔治帮比利把麦克风系在胸前。此时,一位黑发男子进入房间,郭医师走上前去欢迎他,他正是资深临床心理医师马大卫。乔治比个手势表示摄影机已准备就绪,郭医师于是正式开始。「为了记录,请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比利。」
 
  「好,比利,我需要你的协助得到一些资料。我们知道『你们』之中出现了一些新名字,据你所知,是否真的还有其他人?」
 
  比利一脸惊慌的模样,他轮流不停的看着郭医师和马医师。
 
  「哥伦布市有位心理学者问我有关菲利浦名字的事。」郭医师发现比利的膝盖上下不停抖动,神情异常紧张。「其他名字像是萧恩、马克或罗勃,这些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比利想了一会儿,望向远方,嘴唇蠕动,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后喃喃说道:「我刚听见他们在说话,亚瑟和某个人正在争论,那些名字在我脑海里回响,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迟疑了一会儿,「亚瑟说:『萧恩并不迟钝,在心理上并不迟钝,但他天生是个聋子,动作是慢了些,就他的年纪来说,这样并不正常……』自从吴可妮博士叫醒我之后,每天睡觉前我的脑子里就会展开一场持续不断的战争。」
 
  他的嘴唇又在动了,郭医师用眼神指示乔治给比利脸部一个特写镜头。
 
  「你希望由谁来解释?」比利颇神经质地问道。
 
  「你认为我和谁谈比较好?」
 
  「我不确定,过去这几天一直都很混乱,我不清楚该问谁。」
 
  「你自己是否可以离开『聚光灯』?比利?」
 
  比利立刻露出惊讶、受到伤害的表情,似乎以为郭医师要赶他走。
 
  「比利,我并不是要……」
 
  比利两眼茫然,僵坐许久,然后四处张望,就像才刚惊醒。只见他扳动手指关节、怒目而视。「你已经树立不少敌人了,郭医师。」
 
  「可否说明清楚?」
 
  「唔……我才不管,问题出在亚瑟身上。」
 
  「为什么?」
 
  「因为『惹人厌的家伙』进来了。」
 
  「谁是惹人厌的家伙?」
 
  「那些被亚瑟弄哑的家伙,因为他们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
 
  「如果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为什么会存在呢?」
 
  雷根怒目相视,「你希望我们怎么做?杀了他们吗?」
 
  「我知道了,」郭医师说,「继续说下去。」
 
  「我不满意亚瑟的决定,他和我一样是守护者,我并非什么事都办得到。」
 
  「可否多告诉我一些有关『惹人厌的家伙』?他们是否很凶暴?是罪犯吗?」
 
  「我是唯一有暴力倾向的人,但只在某种情况下才如此。」突然,他注视手表,一脸惊讶。
 
  「那是你的手表吗?」郭医师问。
 
  「我不知这是哪儿来的,一定是趁我不注意时比利买的!如我所说,其他人都不是贼。」他笑一笑,「亚瑟对『惹人厌的家伙』的态度很执着,他告诫其他人绝不可提起那些人,这是秘密。」
 
  「在此之前,这件事为什么都没有人揭露呢?」
 
  「从来就没人问过呀!」
 
  「从来没人问过?」
 
  他耸耸肩,「或许有人问过比利或大卫,但这两个人都不知情。在未获得完全信任之前,那些『惹人厌的家伙』是不会被公开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告诉我呢?」
 
  「亚瑟渐渐丧失主宰地位,那些惹人厌的家伙正在反抗,他们自己要让你知道。名单是凯文写的,那是必要的第一步骤。但是,在没有足够的信赖关系之前,对于公开之事,我们采保留态度,否则我们会丧失防御能力。我曾发誓不可泄密,但我又不会说谎。」
 
  「雷根,往后还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会团结起来,同舟共济,完全的控制,记忆不再丧失,只有一个人拥有支配权。」
 
  「那个人会是谁?」
 
  「老师。」
 
  「谁是『老师』?」
 
  「他是个很受欢迎的人,和普通人一样,有优点也有缺点。他也知道现在的比利,他的情绪会随着环境而改变。老师未公开过自己的名字,但我知道谁是老师。如果你知道谁是老师,你一定又会把我们视为精神异常者。」
 
  「为什么?」
 
  「郭医师,其实你已见过部分的老师了。让我这么说吧!主要的问题是,我们这些人是如何学到我们所知的事物呢?全都是老师教的,他教汤姆电子和脱逃术;教亚瑟生物学、物理学和化学;教我有关武器的知识和如何控制肾上腺素,以便发挥我最大的力量;他还教我们每一个人画画,老师是无所不知。」
 
  「雷根,谁是老师?」
 
  「老师就是完整的比利,但比利自己并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出来告诉我们这些事?雷根?」
 
  「因为亚瑟在发脾气,他犯了错,控制不严——让凯文和菲利浦暴露了『惹人厌的家伙』的存在。亚瑟虽然很聪明,但他也只是常人。现在里面已是反叛之声四起。」
 
  郭医师做手势,要马大卫把椅子拉近了「如果马医师参加的话,你介意吗?」
 
  「在你们面前,比利会很紧张,但我不会。」雷根打量四周的电线和设备,摇摇头,「这儿好象是汤姆的玩具房。」
 
  「可否多告诉我一些有关老师的事?」马大卫问。
 
  「让我这么说吧!比利小时候是个天才,当时我们是一个整体,现在的他并不知道。」
 
  「那么他为什么需要你呢?」马大卫问。
 
  「我是为了保护比利的肉体而被创造出来的。」
 
  「但是你知道,实际上你只是比利的一种想象。」
 
  雷根靠向椅背笑着说:「曾有人这么说过,我也接受这个说法,但比利并不接受,比利在许多事情上失败了,这也就是为何有『惹人厌的家伙』的存在原因。」
 
  「你认为比利知道自己就是老师吗?」马大卫问。
 
  「让他知道的话,他会很生气。但是,当你和老师说话时,就像同一个完整的比利在说话。」
 
  雷根再次检查手表,「花比利的钱却不让比利知道,是不公平的,但手表可以让比利知道自己失落了多少时间。」
 
  这时,郭医师说道:「雷根,难道你不认为现在正是你们面对现实、解决问题的时候吗?」
 
  「我自己并没有问题,我是问题的一部份。」
 
  「如果比利知道他就是老师的话,他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他发现了,我会把他给毁了。」
 
  接下来的疗程中,雷根告诉郭医师,说在他与亚瑟经过长时间激烈讨论后,他们同意把『比利就是老师』的事实告诉比利。最初,亚瑟认为比利无法承受如此的打击,而且如果知道了,反而会精神错乱。现在,他们两人都同意,若要比利好转过来,有必要让他知道真相。
 
  郭医师很高兴听到此一结论。从雷根的报告中得知,雷根与亚瑟之间的争论、惹人厌的家伙的叛变等事,已使整个状况进入危险状态。他认为让比利见见其他人的时机到了。让比利知道他就是那位累积许多知识、通晓许多技能并传授出去的老师,如此可强化他接受自己就是老师的能力。
 
  郭医师提出与比利说话的要求,当他发现膝盖上下抖动时就知道是谁出来了。他告诉比利有关亚瑟和雷根所做的决定。当比利点头并说已准备好时,脸上露出既兴奋又恐惧的复杂表情。郭医师将录影带放进录影机,调整声音之后,靠坐在椅子上观察病患的反应。
 
  比利看见萤幕中的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稍后,当他看见发抖的膝盖,而自己的膝盖也同样抖个不停时,立刻用两手压在膝盖上制止;而当萤幕中显示出嘴唇蠕动的画面时,他便立刻把手按在嘴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无法置信。接下来是雷根的脸,看来和比利的一模一样;再来是雷根的声音:「你已经树立不少敌人了,郭医师。」当雷根谈到名单上的廿四个名字以及『惹人厌的家伙』时,比利的表情立刻转为畏惧、迷惑;当雷根谈到老师时,比利的嘴张得更大了。老师曾经教导过每个人,但谁是老师呢?
 
  「老师就是完整的比利,但比利自己不知道。」雷根在电视里这么说。
 
  郭医师看见比利蹒跚离去,看起来很虚弱,全身不停冒汗。
 
  比利走出医疗微波室,沿阶梯到达三楼,一些人向他打招呼,但是他并无任何反应。走过空荡荡的医院大厅,他突然因虚弱而发抖,跌坐在椅子上。
 
  他就是『老师』。
 
  他就是那个有智慧、有美术天份、有强健体魄、有逃脱技巧的人。
 
  他试着了解这一切。最初存在的,是一个只有基本人格的比利;是一个出生过、拥有出生证明的比利。后来,他分裂成好几个部分,但是这些部份的后面,却有一个没有名字的实体——就是雷根所说的『老师』。
 
  如果这廿四个人格融合为一,那么这个人就会是『老师』,也就是完整的比利,这对治疗而言很重要。作家也需要这位老师,以便知悉曾经发生的一切……
 
  比利闭上双眼,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暖流从脚底流向手臂、肩膀和头部,他还感觉到自己的震动与脉动,低头看见脚边的聚光灯白色的亮光刺痛了双眼。这时候,他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必须在同一时间出现。所有人站在聚光灯下了;他们互相推挤……坠落……碰撞……被拋进精神世界……,所有人一起漂流……滑行……结合……
 
  然后,他从另一侧出来了。
 
  他握紧双手举到眼前注视。现在,他知道以前为什么无法完全融合了,因为当时有一些人并未出现。所有他曾经创造出来的人格,以及比利自幼年到现在的所有动作、思想、记忆,全都浮现在眼前。成功与失败的关键——亚瑟曾试图隐藏『惹人厌的家伙』,后来无法得逞的事实,比利现在已经了然于心;他知道自己的历史;他们的荒谬、他们的不幸、他们未被公开的罪行;同时,也知道当他回想往事,并且说给作家听时,其他廿三个人也会知道。他们知道自己生活中的故事,一旦知道了,记忆便不再丧失。他们不再像以前一样了。一思及此,反而让他很伤感,仿佛失落了什么。然而,到底失落了多久?
 
  他发现有人朝大厅走来,于是转身看看到底是谁。他知道,部份的他曾见过这矮小的医师。郭医师通过大厅,走向护士站,看见比利坐在电视房外的椅子上。但是,当比利站起转身的时候,郭医师知道那不是以前见过的比利或任何其他人格——他的态度非常大方,毫无武装的眼神。郭医师猜想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认为让病患知道主治医师有敏锐的洞察力是很重要的。
 
  郭医师自觉必须冒一些风险,于是双手交叉,两眼直视对方的眼睛。
 
  「你是老师,对吗?我一直在等你。」
 
  『老师』低头望着身材矮小的郭医师,点点头。在他的笑容中有一股稳定的坚强。「你已经撤去我所有的防卫了,郭医师。」
 
  「我并未这么做,你应该也知道,是时间到了。」
 
  「一切都将改观。」
 
  「你希望我恢复吗?」
 
  「不,不希望。」
 
  「现在你可以告诉作家完整的故事了,你能追溯多久前的回忆?」
 
  『老师』凝神望着他,「所有的回忆。我记得刚满月的比利从佛罗里达的医院被带回家。他差点儿就死了,因为喉咙哽住了,所以被送到医院。我记得他的生父莫强尼,是个犹太裔喜剧演员,最后自杀死了。我还记得比利在幻想世界中出现的第一位玩伴。」
 
  郭医师笑一笑,点点头拍了一下『老师』的手臂。「很高兴和你在一起,老师,还有很多事物等着我们去学习呢!」
 
 
  第二部 『老师』的诞生
 
  第七章
 
  【1】
 
  桃乐丝回想起1955年的3月。在喂完婴孩吃药之后,发现怀中刚满月、面色红润的儿子突然口吐白沫。
 
  「强尼!」她尖声高喊,「快带比利去医院!」强尼急急忙忙冲进厨房。
 
  「他什么都吃不下,」桃乐丝说,「一喂就吐!他是吃过这些药才这样的。」
 
  强尼大声唤来佣人咪咪照顾大儿子杰姆,然后径自奔到门外发动汽车。桃乐丝抱着比利上车,开车前往迈阿密海滩的西奈山医院。急诊室里,一位年轻的实习医生看了孩子一眼说道:「夫人,已经太迟了。」
 
  「他还活着呀!」她大吼,「去你妈的!你一定要救我的孩子!」
 
  在桃乐丝的催促下,实习医生接过婴孩,结结巴巴的说:「我们……我们会尽力而为。」
 
  挂号柜台后的护士请他们填写挂号单。
 
  「孩子的姓名、地址?」
 
  「莫威廉,」莫强尼回答,「北迈阿密滩,东北154街,1311号。」
 
  「宗教信仰?」
 
  他停了一下望向妻子。他原本想说「犹太教」,但在看了妻子脸上的表情之后,他却犹豫了。
 
  「天主教。」桃乐丝说。
 
  强尼转身走向候客室,桃乐丝跟过去跌坐在长椅上,看着丈夫吞云吐雾。她猜想,或许强尼还在怀疑比利是不是他的亲身骨肉。比利不像一年半前出生的哥哥杰姆,杰姆是一头黑发,肤色也比较深。当时,强尼因为杰姆的诞生而欣喜若狂,曾说要找到原妻办离婚手续,但却未付诸行动。尽管如此,他还是买了一幢粉红色的房子,后院还有不少棕榈树。因为他说,在演艺圈里,拥有美满的家庭很重要;对桃乐丝而言,目前的婚姻生活比起和前夫陈迪克在俄亥俄州的日子要好太多了。但是,她知道如今强尼的情况并不是很好,他说的笑话不太受欢迎,年轻的喜剧演员是当今的票房保证。强尼已沦为跑龙套的角色。他以前曾是红遍当地的名角,但现在的演出机会少了,几乎整日沉迷于赌博和饮酒。现在的他是夜总会节目中第一个出场的暖场人物,不再是压轴戏的主角了。
 
  他不再是以前的强尼了,以前他会为她安排演唱、平安送她回家。他常说:「保护21岁俄亥俄州的乡下俏姑娘是我的责任。」但是,现在她不再觉得有安全感了。
 
  强尼三十六岁,左眼失明,身体却壮得像悍卫战士。强尼对桃乐丝而言,愈来愈像父亲了。
 
  「烟不要抽太多!」她说。
 
  他在烟灰缸里将烟按熄了,双手插在口袋里。ww w . xia oshu otxt.NE T
 
  「今晚我不想去表演。」
 
  「这个月已经太多场没去了,强尼。」
 
  他犀利的眼神打断她的说话。他正要开口时,医生走了过来,「莫先生、莫太太,我想你们的小孩已无大碍了,食道里有东西呛住,已在我们的控制之中,状况稳定了。两位现在可以先回家,如果有任何变化,我们会打电话通知你们。」
 
  比利活过来了。在第一年,他在迈阿密进了好几次医院。强尼和桃乐丝到外地演出时,比利和杰姆就交由佣人咪咪或托婴中心照顾。不久,桃乐丝又怀孕了,是第三胎,就在比利出生一年后。强尼要她去古巴堕胎,她拒绝了。多年后,她告诉孩子们这么做是犯法的。1956年12月31日,大年夜,凯西出生了,生产费用帐单令强尼昏了头。他借了不少钱喝酒赌博。桃乐丝知道他借的六千元都是吸人血的高利贷。两人为此争吵,强尼动手打她。
 
  1958年秋天,酗酒加上沮丧,强尼住进了医院,院方允许他在杰姆五岁生日——10月19日当天请假外出。桃乐丝当天晚上工作结束,返家时已经很晚了,一进门就见到被强尼掀翻过的桌子,另外还有半瓶威士忌酒和地板上的安眠药空瓶。
 
  【2】
 
  『老师』还记得,比利心中的第一位朋友并没有名字。四岁生日前的某一天,杰姆不愿意与比利玩耍,凯西年纪又太小,父亲自顾看书,因此比利独坐在房里玩玩具,他觉得孤单又无聊。
 
  过了不久,他看见一个黑发、黑眼珠的小男孩坐在对面注视他。比利将玩具兵推向小男孩,小男孩拾起玩具兵放在卡车上,将卡车前前后后推动,两人彼此并未交谈。
 
  当天晚上,比利和那个不知名的小男孩,看见父亲从药柜里取出药瓶。当父亲倒出所有药丸吞下时,镜子里映出了整个经过情形。后来,只见父亲坐在桌子前默默不语。比利躺在婴儿床上,不知名的小男孩消失了。午夜时分,母亲的尖叫声将他惊醒。只见她急忙打电话给警方,杰姆和他站在窗旁。不久,比利看见有轮子的担架和灯光闪烁的车子将父亲载走了。
 
  第二天,父亲并未回来陪他玩,母亲则非常生气、忙碌,而杰姆又不在身旁,凯西年纪太小;比利想和凯西玩耍、说话,但母亲说她太小了,必须小心。因此,当他再次感到孤独无聊时,便闭上眼睛入睡。
 
  『克丽丝汀』睁开眼睛,爬上凯西的婴儿床。当凯西哭泣时,克丽丝汀可以从她脸上的表情清楚知道她要什么。因此,克丽丝汀走到美丽的女士那儿,告诉她说凯西肚子饿了。
 
  「比利,谢谢你。」母亲说,「你是好孩子,你照顾一下妹妹,我去烧晚饭。我外出工作前,会为你念一段床边故事。」
 
  克丽丝汀并不认识比利,她也不知道别人为何要喊她比利,但她很高兴能与凯西玩耍。她拿了一根红色蜡笔,走到婴儿床旁的墙上为凯西画了一个洋娃娃。
 
  克丽丝汀听见有人来了,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美丽的女士正在低头看她在墙上画的图案,然后又看看她手上的蜡笔。
 
  「捣蛋鬼!不准乱画!你这坏小孩!」桃乐丝大吼。
 
  克丽丝汀闭上眼睛离开了。
 
  这时,睁开眼睛的是比利,他看见母亲怒气冲天的表情。她抓住比利猛摇晃,比利吓得哭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处罚。然后看见墙上的画,心里在想,到底是谁做了这件缺德事。
 
  「我不是坏小孩!」他哭叫着。
 
  「你在墙上画画,还不是坏小孩?」她继续高喊。
 
  他摇摇头,「不是比利画的,是凯西画的!」他手指着婴儿床。
 
  「不准说谎!」桃乐丝用手指使劲戳比利的胸部,「说谎……是……是不好的,骗子都会下地狱!你现在给我回房去!」
 
  杰姆不愿与他说话。比利心想,墙上的画是不是杰姆画的?哭了一会儿,闭上眼睡着了……
 
  当克丽丝汀睁开眼睛时,发现一个年纪较大的男孩睡在房间另一头。她四处想找个洋娃娃玩,但触目所及全是玩具兵和卡车,她不要这些玩具,她想要洋娃娃和奶嘴瓶。
 
  她溜出房间去找凯西的婴儿床,连续找了三个房间才找到。凯西已经睡着了。克丽丝汀拿走了凯西的洋娃娃之后便回床睡觉。
 
  早上,比利因拿走凯西的洋娃娃而遭罚。桃乐丝发现洋娃娃在比利床上,于是猛力摇醒他。「下次不可以再这样!那是凯西的洋娃娃。」
 
  克丽丝汀学习到了,当比利的母亲在家时,她必须非常小心与凯西相处。起初,她以为房里那个男孩是比利,但每个人都叫他杰姆,因此她知道那是哥哥,她自己的名字是克丽丝汀。然而,因为每个人都喊她比利,所以她学会必须回应。她非常喜欢凯西,她与凯西一同玩耍,教她学字。凯西学走路时,克丽丝汀会在一旁看着;凯西肚子饿时,她知道凯西喜欢吃什么;她知道凯西容易受到哪些伤害,若有任何差错,她会去告诉桃乐丝。她们一起玩盖房子游戏。母亲在时,她很喜欢和凯西玩穿衣服游戏;她们会穿上桃乐丝的衣裳、帽子,打扮得像在夜总会唱歌一般。克丽丝汀喜欢为凯西画像,但不在墙上画了。桃乐丝给她们许多纸笔,每个人都称赞比利有绘画天份。
 
  强尼一出院,桃乐丝就开始担心。当他与孩子们玩耍,或是想作一些新曲、练习准备上台演出时,都很正常。但是,她一不在,他就会打电话到地下马券庄下注。她想制止他,但换来的却是诅咒和痛殴。后来,强尼干脆离家出走,住进旅馆,不与孩子们共度圣诞节,也未参加凯西三岁的除夕生日会。
 
  1月18日,一通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吵醒了桃乐丝。有人发现强尼的尸体躺在汽车旅馆外的旅行车中,一根管子从排气管接到车后窗,他留下一封长达八页的遗书指责妻子桃乐丝,并且盼咐如何运用保险公司的赔价金去偿还他的债务。
 
  当桃乐丝告诉孩子们父亲已经上天堂时,杰姆和比利立刻跑到窗旁抬头仰望天空。
 
  一个星期后,放高利货的人来了,他威胁桃乐丝偿还六千元的借款,否则要她和小孩好看。于是她带着孩子逃离家园,搬到奇拉哥市的姊姊那儿。后来,又搬到俄亥俄州的塞拉维市;在那儿,她遇见前夫陈迪克,经过几次约会和承诺,两人又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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