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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富婆已经答应三木的求婚了,她喜气洋洋地准备着婚礼用的东西,又选婚纱,又订酒席,打算好好向她那些朋友炫耀一下她的幸福归宿。

  我每天被她打发出去买东西,不知疲倦地帮她忙碌着。

  三木却没有什么心情,他坚持只办一个简单的小型婚礼,只邀请几个至亲好友参加,因为他说他不喜欢那些个不土不洋的繁文缛节,况且他也没几个亲人。

  富婆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一天中午,我出去采购物品回来,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匆匆朝车站走着。

  偶一侧目,又觉得有一个可疑的人影忽隐忽现地跟在身后。

  我停了一下,然后像一个蹩脚的特务一样猛地隐身在一个角落里。

  我藏了一会儿,才慢慢探头走了出来,不想却和一个正在东张西望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对不起,我觉得像你,又不敢肯定,所以……我一直在找你。”对方尴尬地说。

  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扮女装的男人,不过他今天倒是恢复了正常,没戴假发也没穿裙子。我紧张地左右看了一下,街道上有很多行人。

  “你想干什么?”我一边自卫地抓紧了手里的包,一边挪动脚步朝人群里走。

  “我只想知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拼命逃跑?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他紧跟在我的身旁问。

  “什么?”我想着该怎么摆脱他。

  “你看到有什么人或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正在调查江边的杀人案。”他不动声色地说。

  “你……是警察?你有证件吗?”我惊疑地盯了他一眼。

  “不,我不是警察。我的女朋友,不,是未婚妻……被害死了,我想亲手抓住那个凶犯。”

  “你倒是很勇敢!电影看多了吧你。”

  他的话并没有引起我的同情,反而使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反感。

  “那天你为什么那么害怕?你看到什么可怕的事了吗?”他执着地追着我,我无奈地站住了。

  “我只看到江边上趴着一个人……”我犹豫地停了口。

  “什么样的人?可我那天一直在江边来回转,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啊?”

  “也许……不是人吧……”

  “不是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我有些烦躁地扭头看着别处。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那天到底看见了什么,这对我很有帮助!”

  “我说了我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我反正看见一个影子,不知道是什么。我还有事呢,别再跟着我了。”

  我说完甩开他,急忙跳上了一辆已经徐徐开动的公共汽车。

  那天晚上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小屋子,进门伸手按下电灯开关时,才发现停电了。

  我下楼去买蜡烛,走过隔壁时竟意外地发现邻居的房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

  我好奇地停下脚步朝里看了一下,忍不住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等了半天,并不见有人来开门。

  也许是因为强烈的好奇心,或是一种说不清的欲望,我竟然伸手推开了房门。

  邻居的房间跟我的小屋子格局一模一样,从打开的房门口就能一目了然地看到里面的一切。

  小屋子里空空荡荡,陈设非常简单,里面空无一人,一只就快燃尽的蜡烛放在床头柜上,在跳跃不定的一小圈光亮下我看到一滩烛泪边放着一张打开的信纸。

  我想每个人在面对一封打开的信件时,都会忍不住想看看里面的内容,这也许是人类所共有的一大弱点:窥视。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床头柜挪去,就在我的手抓到信纸的一刹那,燃尽了的烛芯猛地亮了一下,然后熄灭了,同时冒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儿。

  黑暗顿时笼罩了我,我伸出的手猛然停顿下来,就像被什么制止住了。

  我正要转身出去,头上的灯泡突然大亮,我愣住了,目光又不由被那张信纸所吸引。

  那是一封没写完的信,看上去就像一份遗书。

  玲儿:

  我离开家,离开你,到这儿已经一年多了。我天天想你,想得我睡不着觉。你说过你只等我一年,我想你现在已经嫁人了吧?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没本事。我也不恨你父母,哪个父母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过上好日子呢?可是我不但不能给你什么,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本来我想挣了钱就回去娶你,可是我一年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都赔进去了,一点都不剩。我回不去了,可是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我也没有一个亲人,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吧,让江水把我的灵魂带到你的身边信写到这里笔好像不出水了,下面还有几个断断续续的字,认不出来是什么了。

  我扔了信迅速离开,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又是玲儿,我的邻居究竟是谁?

  这封信应该是属于那个自杀的小伙子的,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二天上午,我借外出买菜的机会拐进了一家图书馆,我好不容易在里面找到了去年的一张晚报,上面有一条关于我父亲出车祸的新闻。

  “本报讯,昨天深夜本市龙江西路发生一起恶性交通事故,一辆白色桑塔那轿车撞破护拦冲进了龙江,车上两人遇难。据知情者说,遇难者是本市一位梅姓私营业主和他的司机,司机徐幻曾经受训于市体工队,

  获得过本市自由泳比赛冠军,还是在隆冬季节横渡龙江的第一人。至本报截稿时止,遇难者的遗体尚未打捞上来,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之中。”

  报上还配发了一张照片,一辆落水的小轿车从水里露出了半截车身,吊车正把它吊离江面。轿车就像被一只巨手攥了一下,车头已经严重破损。

  游泳冠军竟然淹死在了水里?我走出图书馆赶回富婆家,一路上老是在想着这个奇怪的问题。

  我似乎已经隐隐地明白了什么,但又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转眼间就到了婚礼的前一天。

  这天晚上在我的要求下三木溜到了我的小屋。

  他像个深夜入室的贼一样悄无声息地潜上了楼,轻轻拍了拍房门。

  我打开门,三木黑乎乎的身影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伸手猛地把他拉了进来,黑暗中我俩的身体立刻像两条蛇一样彼此纠缠在了一起,难解难分。

  激情过后,我们同时气喘嘘嘘地起身摸索香烟,把头凑在一起惺惺相惜地点着了火,然后各自仰在床头不出声地吸了起来。

  从他进门开始我俩还没说过一句话。

  “你看她的样子像快死的人吗?”三木吸了几口,把香烟捻灭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我可不想要那个孩子!”

  “我也不想要。要生也得等九个月之后,事情是在不断变化的,到时候再说吧,只希望不要再节外生枝就好了。”不知怎么,橡皮人的影子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三木没有吭声。

  我转头看着他,突然问道:

  “你该不会真的爱上她了吧?”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感觉十分羞愧。

  “爱上她?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早就受够她了,巴不得她赶快就死!还有那只小疯狗,我早晚得掐死它!”三木杀气腾腾地回答道。

  “三木……你好像变了。”我有些震惊地看着他黑乎乎的影子。

  三木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再吭声,气氛有些沉闷。

  一声闷响突然从隔壁传来,把墙壁震得发出嗡嗡的回音,然后是一些混乱不清的声音,像是两个人在捂住了嘴打斗,过了一会就完全静止下来。

  “你隔壁住了什么人?”三木打破了沉寂问道。

  “不知道,从来没见过。”我不安地回答。

  “不行,我得回去了,最后时刻不能出什么问题,明天上午我们要去登记注册,我可不想功亏一篑。”

  三木说着从床上一跃而起,摸索着穿上了衣服。

  我无奈地沉默着,眼睁睁看着他走到门边毫不留恋地推门出去了。

  我侧耳倾听着三木轻轻的脚步声下了楼,这时,隔壁的门轻轻地响了一下,似乎有人出去了。

  我跳下床去拉起窗帘的一角朝楼下望去,看到三木的身影迅速拐上了街头,渐渐消失了。

  我叹了一口气刚要转身,另外一个身影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在昏暗的路灯下就像一个身手敏捷的灵长类动物,似乎能飞檐走壁,长长的黑大衣飘忽了一下,就在三木的身后不见了。

  我吃了一惊。

  这个人想干什么?

  三木有没有危险?

  我们的计划会不会落空?

  ……我飞快地思索着,不料更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只见又一个诡秘的身影从阴暗的角落里闪了出来,迈着不协调的细密步伐跟了上去。

  这又是谁?看上去有点眼熟。

  我顾不上多想,急忙套上衣服,下楼朝富婆家赶去。

  富婆家的大门关得严严的,我左右看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大门。

  房子里没开灯,我轻轻地走进去,回手掩上了门。

  我慢慢走上楼梯,抬头朝上面望着,我看到富婆卧室的房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一道微弱的灯光。

  我贴着墙壁悄悄走过去,像只壁虎一样伏在了门边。

  “他是谁?”是三木的声音在质问。

  “你出去!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富婆声嘶力竭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

  “我没死,我还活着!这让你害怕了吗?”

  是橡皮人的声音!他来干什么?

  “我为什么要害怕?那件事是你一个人干的,跟我无关!”富婆内心虚弱却态度强硬地叫喊着。

  “是我一个人干的?难道没经过你的暗示和默许吗?”橡皮人逼问道。

  “我暗示什么了?一切都是你亲手干的,是你让你老婆出面卖给他巨额保单,那是你蓄谋已久的!谁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定还想害我呢!”

  “是我老婆卖给他的保险,但这件事跟我老婆没关系,我只是利用了她。如果没有你的欺骗隐瞒、拼命怂恿,他是不会在那么大一张保单上签字的。你想把罪责统统推到我头上?办不到!”

  我可怜的父亲,要是他知道有这么多人参与了对他的谋杀,说不定会激愤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报仇的。

  “你看看我这张脸,我还像个人吗?你甚至已经认不出我了!是你给我出主意要我去整容的,可我回来了,你却不肯认我,说我已经死了!”

  随着橡皮人狂乱的叫嚣,传来哗啦一声玻璃破碎的巨响,富婆尖叫了一声。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我四处寻找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没有身份,没有名字……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连我自己也快要相信了,山上有我的坟墓,刻着我名字的墓碑……我的家人,老婆孩子,我走到她们面前,他们却认不出我,拒绝我……”

  橡皮人极度痛苦地哀哭起来,撕心裂肺,那声音就像来自地狱。

  “我整夜徘徊在江边,真想就此跳进去,像你们期盼的那样一死了之。而你,却在为婚礼做准备,婚纱!鲜花!这就是你给我的报答吗?你毁了我的一切,现在却想跟这个骗子结婚!”橡皮人一边喊着一边用力撕扯着什么。

  “你想要什么?不就是钱吗?要多少?”富婆冷冷地问。

  “钱?我现在要钱做什么呢?我不要钱,本来我想一个人找一个角落躲起来,只求能时常看到我的老婆孩子,度过可怜的残生,我对不起她们……可你竟然不放过我,竟雇人要杀我灭口!”

  “不……不,我没有!”富婆无力地狡辩着。

  “我不要钱,我要你付出代价!我已经为我的行为受到惩罚了,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可你还没有,你的罪比我的更大!别人不认我也就罢了,你竟然也不认我!我决不放过你,我要把这一切都说出去,要让你受到加倍的惩罚!”

  房间里突然出现一阵死寂,我悄悄把门推开了一点,偷偷朝里面看去。

  三木站在富婆的旁边,橡皮人背对着房门,三人静静地对峙着。

  地板上是打烂的碎玻璃和瓷器,狼籍一片,橡皮人的脚下踩着被撕碎的白色婚纱。

  忽然,橡皮人挪动脚步朝富婆逼去,富婆惊恐地向后退着,倒在了三木的怀里。

  “你别激动……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三木的口气变软了,生怕他有过激的举动。

  “闭嘴!你这个骗子!我知道你想做些什么,你跟我一样,只不过你的下场会比我更惨!你这个可怜的女人!其实报应已经降临到你头上了!”

  橡皮人的脸上似笑非笑,似乎有些得意。

  正在这时,三木突然把怀里的富婆用力向前一推,富婆一个踉跄撞在橡皮人身上。橡皮人措手不及,本能地一退,三木已经抓起床边的铁制衣架朝橡皮人的脑袋狠命挥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橡皮人的脖颈一歪,一股鲜血喷在了墙壁上。

  我猛地用手捂住了口,把一声尖叫堵在了嘴里。

  我看到橡皮人就那么僵僵地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奇怪的歪头姿势,好一会儿,才“哐”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鲜血顺着他的鼻孔耳朵和嘴巴里不断涌出来,和着乳白色的脑浆,蜿蜒地淌了一地,一股温热的血腥气四散弥漫开来。

  富婆和三木呆呆地愣在那里,好像一时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富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惊恐地叫道:“他死了!是你杀了他!”

  “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们得赶快把他处理了!”

  三木清醒过来,急忙蹲下身去拖橡皮人的尸体,我捂着嘴仓皇转身逃下了楼,大门好像有人刚刚出去一样虚掩着,我慌张地跑出大门迅速消失在了黑夜里。

  我不再怀疑自己是个不详之人,三木如果不遇见我,他也许就不会成为一个杀人犯。

  但我又转念一想,觉得这似乎也怪不得我,从他开始自作主张的那一天起,我就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了。

  第二天,婚礼照常举行。

  我悄悄观察着三木和富婆的神情,他们的面色都是苍白中透着灰青,肯定是一夜没睡,忙着处理尸体的结果。

  只有我能看出富婆化了浓妆的脸上,依然掩不住内心的慌乱和紧张。

  他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形成了相互制约的关系,不想结婚都不行了。

  三木还不知道我看到了他做的一切。

  我可怜的三木!

  我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他违背了我这个导演的精心设计,自作主张演了另一出戏,他该如何收场呢?

  婚礼进行到一半,来宾中突然出现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子。

  三木看到她显得有些吃惊,立刻抛下富婆跑过来拉着我小声对我说,她是他的妹妹,因为身体有病,行动不便,所以本来说好不来的。

  他又低声嘱咐我,一定要和她装作很熟的样子,以防富婆看出破绽。

  三木跟我说过他父母早逝,但从来没提起过他还有一个患病的妹妹。那女孩儿长着一张跟三木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小了一号,而且脸色有些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这是三木的妹妹无疑,我迎上去帮她推着轮椅,心想三木是否还有什么事情没让我知道?

  婚礼草草地进行完了,大家开始用餐,我躲在一个角落里冷眼观察着。

  富婆挽着三木的胳膊,强作欢颜应酬着来宾。

  三木的妹妹就坐在我前面离我很近,她似乎有什么心事,只吃了一点东西就放下了筷子,然后扭头朝我看了看,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样子,接着又侧过脸去看三木。

  我发现三木用紧张、阴郁的目光朝她扫了一眼,她似乎领会了他的意思,就把话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三木的妹妹突然对我说:“我有点头晕,你推我出去透透风吧。”

  “好吧。”我答应着,连忙推着她来到了餐厅外的走廊里。

  “好了,停下来吧。”

  我停了下来,她背对着我,半天没有吭声,但我看到她似乎在微微地颤抖。

  我正在疑惑间,她把脸转了过来,看着我突然说: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你说什么?”我一时愣住了,不知道她指的什么。

  “他利用了你!我们得阻止他,不能让他这么做!”她情绪非常激动,脸色更加苍白了。

  我正呆呆地看着她不知所措,忽见三木急匆匆地从餐厅里跑了过来,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

  “她身体不好,该回家了,我得送她去坐车!”说完三木推起轮椅很快出了大门。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难道三木的妹妹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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