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评剧皇后的坎坷情史

　　1937年春节刚过，上海戏曲大舞台的演出正常进行，今天上演的剧目是白玉霜的拿手评戏《玉堂春》，扮演玉堂春的演员刚唱了几句，老戏迷就觉得不对劲，怎么这演员的唱腔和做派都不像他们所熟悉的白老板呢？

　　底下的观众们嘘声一片，接着便开始大喊－－叫白老板出来，我们要白玉霜……随着观众们彼此起伏的呼叫声，躲在在后台查看动静的李卞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李卞氏就是华北评剧社的老板。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呢，渐渐地，就听前面剧场里的嘈杂声静了下来，诺大的剧场中，只剩下锣鼓家什的伴奏，以及玉堂春的扮演者珠圆玉润的评剧唱腔声。

　　白玉霜的唱腔高亢、表演泼辣，早以被观众所熟悉，可是台上这位白玉霜的替代者音色纯正，行腔流畅，一板一眼，也甚有大家之风度。

　　台上这位新人将《玉堂春》中的《女起解》一折唱完，戏院里立刻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李卞氏听到她临时抓上去救场的女演员被人认可，这才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她悬在喉咙眼的一颗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

　　白玉霜缺台一不是生病，二不是有事耽搁，她是跟着剧团里的鼓师逃婚出走，远远地离开了李卞氏。

　　登台救场的女演员便是白玉霜的养女李再雯。小小的李再雯今年满打满算才15岁，别看她还是个稍显稚嫩的孩子，可是唱功和做派却都像模像样。小白玉霜这颗新星，在大剧院的舞台上冉冉升起了。

　　别看李再雯是白玉霜的养女，可是白玉霜却从来也不教她唱戏，李再雯没有办法，只得偷偷地学。李再雯5岁时，被白玉霜的养母李卞氏买进戏班，她在戏班中耳熏目染了十年的光景，凭着自己的聪明，她已经学会了《马寡妇开店》《玉堂春》和《王少安赶船》这三出大戏。

　　白玉霜逃婚出走，李再雯被冠以小白玉霜的艺名后，一炮而红，李卞氏拿小白玉霜又当成了新的摇钱树。上海大剧场的规矩是每天日夜两场，场场换戏码，短期内不能演回头戏。小白玉霜被逼着现趸现卖，她必须每天生吞两出大戏，然后次日再演出，小小年纪的李再雯不仅在戏台上没有犯过错，居然还硬撑下来。

　　就这样，小白玉霜在两三个月的时间里，硬是学会了四十多出大戏，她真正成了华北评剧社当仁不让的新台柱子。

　　可惜好景不长，李卞氏的剧社在上海演出半年之后，合同期满，小白玉霜只得跟剧社北返天津，李卞氏回到天津后，她急忙在河北省霸县堂二里村，找到了逃婚至此的白玉霜。

　　由于白玉霜的名气太大，当地心术不正的土豪劣绅，竟都对她打起了龌龊的主意，这帮坏蛋在遭到白玉霜的拒绝后，竟扬言要雇佣土匪绑她的票。白玉霜为了丈夫一家的安全，他只得忍痛告别了丈夫，重新回到天津，继续唱戏。

　　小白玉霜的名声毕竟不如白玉霜响，唱戏的时候，她只能当养母的配角，白玉霜因为家庭生活不顺，身心备受打击，她再次上台表演，竟大失水准，白玉霜面对戏迷般的嘘声，她不从自身找毛病，反把这一切归罪于小白玉霜，认为是小白玉霜遮了自己的光彩，她对李再雯动辄打骂，罚站饿饭更是常有的事。

　　小白玉霜只是一个孩子，她哪里架得住这样折腾，在白玉霜的高压下，小白玉霜在台上演戏的时候，竟然连唱词都忘记了。一来二去，小白玉霜便一头病倒。李卞氏本想小白玉霜的病喝上几幅汤药便会好，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小白玉霜病势一天比一天沉重，眼看着就要奄奄一息了！

　　当李卞氏准备放弃对小白玉霜的治疗时，烟土商人赵清来出现了。这个赵清来原来是小白玉霜的粉丝，他前些日子到云南进了一批烟土，昨晚刚刚回到天津，他今天中午本想到戏院看看小白玉霜的演出，谁曾想小白玉霜已经病入膏肓了。

　　赵清来不惜重金，把小白玉霜送到了德国人开的医院，一检查，才知道，小白玉霜竟是得了肺炎，经德国医生用抗菌素的治疗，小白玉霜的身体这才逐渐恢复了。赵清来家里有老婆，可是他的老婆却没有给他生个男丁，赵清来本来就对小白玉霜有意，经过治病期间的耳鬓厮磨，小白玉霜也对他产生了真挚的感情。

　　赵清来找到李卞氏，准备为小白玉霜赎身。李卞氏虽然舍不得小白玉霜，可是如果再叫小白玉霜回戏班唱戏，势必会重蹈母女相争的覆辙，小白玉霜这次有赵清来救命，可下次呢？

　　小白玉霜活着是棵摇钱树，死了，她还得倒搭一口薄皮的棺材。李卞氏一咬牙，终于答应了赵清来的要求。看着欢天喜地的赵清来，李卞氏加重了语气说道：“小白玉霜可是个名角呀，这赎身的款项断断是不能少！”

　　经过两个人的讨价还价，最后赵清来以五十块大烟，也就是相当于一万块银元的大价钱作为小白玉霜的赎身款，小白玉霜终于成了自由身，她于1941年5月嫁给了赵清来。

　　两个人的婚礼在天津卫举行，婚后，赵清来在距离北京不远的张家口置下了房产，小白玉霜就在那里和赵清来过上了小日子，可是时间不长，问题出现了。赵清来娶小白玉霜的真正目的是想替他们赵家延续香火，可是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小白玉霜竟没能怀孕。

　　赵清来觉得奇怪，他领着小白玉霜来到北平的大医院一检查，可检查的结果令赵清来大吃一惊。小白玉霜的卵巢严重萎缩，根本就不能生育。

　　小白玉霜一个如花的少女，怎么会患有这样严重的妇女病呢，其实，这都是狠心的李卞氏搞得鬼，李卞氏当初买小白玉霜，就是想拿她当成摇钱树，为了怕小白玉霜将来结婚生孩子影响唱戏，早在10多年前，李卞氏便把一种可以致人终身不孕的药粉溶到杯里，然后骗小白玉霜喝了下去。

　　小白玉霜不能生育，渴望得子的赵清来头上就好像炸响了一个焦雷，夫妻间的感情也一下子跌落到了冰点。

　　小白玉霜虽然嫁为商人妇，可以不愁吃穿，但夫妻间的冷战以使她对家庭的美好憧憬碎成了肥皂泡。她开始怀念起心爱的戏台来……在民国的时候，戏子的身份低下。赵清来将小白玉霜娶过门后，曾经订下了一条极为严厉的家规，那就是不允许小白玉霜再唱戏。

　　小白玉霜没有办法，只得在背后偷偷地唱。老白玉霜的唱腔鲜亮、清脆，小白玉霜的嗓音却有些低沉，如果叫她硬学老白玉霜，势必事倍功半。小白玉霜经过苦心琢磨，她终于练出了一种使用丹田气，并结合鼻腔共鸣音的幽怨唱腔。这种可以直抵人心最柔软处的唱腔，正适合表达戏中悲怆幽咽的情绪。

　　小白玉霜在张家口偷偷摸摸练戏的时候，天津卫的老白玉霜出事了。老白玉霜因为心情压抑，竟患上了严重的妇女病，她在一次登台表演的时候，因为大流血，竟晕倒在天津卫的戏台上。

　　接到白玉霜病危的电报，小白玉霜急忙坐车赶到了天津，老白玉霜脸如白纸，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当她看到了小白玉霜，一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抓住了小白玉霜的一双手，然后凄然地叮嘱道：“女儿，记住，唱戏一定要给自己唱，不要学娘，娘给李卞氏当了十多年的牛马，到头来只落得血洒戏台！……”

　　老白玉霜衔恨而逝，李卞氏也懵了，没有了台柱子－－白玉霜，她的华北评剧社立刻就得黄摊子。李卞氏抓住了小白玉霜的一条胳膊，一个劲地央求她留下来挑大梁，小白玉霜看着一大帮等着吃饭的兄弟，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李卞氏。但她却提出了一个条件，将来的戏班子得由自己做主，她要给自己唱戏。

　　小白玉霜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如李卞氏宰割的小丫头了，李卞氏无奈，只得同意了小白玉霜的要求，小白玉霜正式挑起了剧社的大梁。

　　小白玉霜登台之后，首先选了《窦娥冤》《秦香莲》《金玉奴》等等煽情的戏，进行表演，他略带悲情的唱腔风靡天津卫。小白玉霜一时间大红大紫。

　　赵清来听说自己的老婆又开始登台唱戏，他气急败坏地从张家口赶到了天津，小白玉霜是戏班里生，戏班里长大的人，戏就是她的命，她真的抛弃不下这些。

　　二人的矛盾终于激发了。小白玉霜为了舞台，在两难之间，做出了选择，她最后离开了赵清来。白玉霜的死使小白玉霜渐渐认清了李卞氏的蛇蝎心肠。在朋友的帮助之下，小白玉霜离开了李卞氏的剧社，进入了喜彩莲的“莲剧团”，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小白玉霜终于建了成自己的“阳秋社”。

　　剧团真正想要大红大紫，那得到北平镀一下金才成。小白玉霜领着自己的秋阳社，直奔北平，可是小白玉霜性情耿直，不知道变通，竟然得罪了北平剧院的剧把头，致使她的剧团迟迟不能登台演出。

　　就在小白玉霜陷入了人生低谷的时候，一个人称“佟五”的男人出现了。佟五原名佟海山，是典型的亡命之徒。他打着日本汉奸“黑旗队”的名儿，却干着“倒卖烟土”和“黑吃黑”等等的营生。

　　佟五一出面，北平剧院的剧把头立刻就成了草鸡，小白玉霜顺利地登上了北平大戏院的舞台，佟五领着一帮兄弟来到剧场，他们一边看场子，一边替小白玉霜叫好，小白玉霜在北平剧场演出一个月，场场爆满，因为有佟五的保护，北平的地痞无赖们谁也不敢来捣乱了。

　　小白玉霜在北平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最应该感谢的便是佟五，佟五今年四十二岁，寻花问柳二十多年，如何讨女孩子欢心，他是最精熟不过。小白玉霜只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子，单论耍心眼，他哪里是佟五的对手，佟五今天为小白玉霜缝制一件旗袍，明天为小白玉霜订做个黄金首饰，小白玉霜的一颗心，最后被佟五俘虏了，接着他们便同居到了一起。不久后，两个人既办了结婚的手续。

　　佟五绝对知道如何控制一个女人，他更知道如何控制一个剧社。小白玉霜只知道上台演出，佟五渐渐成了“阳秋社”颐指气使的大老板。“阳秋社”也改名为“玉海社”，可是时间一久，佟五酗酒乱赌等等的坏毛病便显露了出来，小白玉霜与佟海山的矛盾由争吵演变到动手。小白玉霜经常被打得一身是伤。虽然这些事小白玉霜忍了。可是却有一件事让小白玉霜终于忍无可忍了，那是佟海山在一次赌博中，竟然输掉了她唱戏用的衣箱。

　　唱戏是小白玉霜的命，衣箱则是她的命根子。小白玉霜这一次是铁了心要离开佟海山。为了和佟五离婚，小白玉霜先是请了律师，接着又登报离婚，可是佟五铁了心就是不放小白玉霜这颗摇钱树，更别说离婚了。

　　小白玉霜被逼无奈，最后离开剧团，躲到了乡下。玉海社没有了小白玉霜这棵台柱子，立刻限于瘫痪，佟五手头拮据，竟偷偷地做起了倒卖黑枪的生意。佟五倒腾了几批黑枪，确实发了一笔大财，可是这笔钱还没等放在兜里捂热，国民党的执法局，便把佟五抓了起来。

　　佟五经手的几批枪，竟是国民党第九路军武器库中的武器，佟五倒卖军资，罪行确凿，最后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躲在乡下的小白玉霜这才算恢复了自由之身。

　　佟五被枪毙以后，“玉海社”又改名“再雯社”，小白玉霜日渐成熟的技艺受到观众的认可。在古装戏方面，她主演的《秦香莲》、《杜十娘》等戏剧艺术造诣精湛，倍受内外行的赞赏。“白派”的评剧艺术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解放后，小白玉霜曾是评剧界政治地位最高的人物，她得到过毛主席的接见。她的艺术成就辉煌，可是她却没能组建成一个美满的家庭，最后只抱养了一个女儿。

　　在1966年那场风暴中，小白玉霜被揪斗、被批判，一代评剧艺术大家终于不堪所辱，在1967年12月17日深夜，她用油笔在手心里写上了－－我没有文化，你们不要欺负我，然后含恨服药，自结生命，那一年，小白玉霜年仅45岁。

　　1979年2月，中国评剧院在八宝山公墓举行李再雯追悼大会。1986年7月，李再雯的中国共产党党籍才得到了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