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爱如大海

　　海子就要离开家乡，一座海边的渔村，到遥远的大城市上大学了，这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海子却时时刻刻愁眉不展，因为抛下孤身一人的妈妈他不放心。爸爸离开人世好多年了，一直是娘儿俩相依为命，现在自个要远走高飞了，谁来照顾妈妈呢？

　　海子正牵肠挂肚的，这天傍晚时分妈妈红着脸领进一个人来，海子诧异地一看，却是村子里最有名的打鱼人，老海怪，说起老海怪那可鼎鼎大名，在海里风里来浪里去翻腾了几十年，对海的习性了解得简直比他自个的掌纹还要清楚。老海怪的老婆死了好多年了，现在他来干什么？

　　却见穿着一身整齐衣裳的老海怪走到海子面前，郑重其事得像宣誓一样，说：“海子，你放心念书去吧，你妈，让我来照顾她！”

　　海子斜眼打量着老海怪，目光里满是挑衅，似乎要看穿老海怪是真心还是假心，妈妈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她怕倔强的海子接纳不下老海怪，却见海子一扬下巴对老海怪说：“走，咱到海边小船上说话去！”

　　妈妈一听更紧张了，说：“海子，这事你不同意的话就先放一放，可别顶起牛来！”

　　海子大大咧咧地说：“妈，你想哪去了？你当我还是小孩子吗？我是要跟老海怪叔好好谈一谈，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就别去了。”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当即来到海边，路上老海怪还买了一瓶白酒两大瓶饮料，买饮料是怕海子不会喝酒，自然还有一大堆熟食，有荤有素，牛肉烤鸭熏鱼什么的荤菜居多，全是海子爱吃的，看样子老海怪为了融入这个家庭，先期打听清楚了海子的胃口，案头工作做得蛮充分。

　　此时天色已微微黑了，海天相接处晚霞隐隐发出红光，晚风轻拂小船儿轻轻摇晃。两个男人上船坐定后老海怪递过饮料给海子，海子一见有点不乐意了，一撇嘴说：“你见过海边的男人喝饮料吗？”说着打开白酒瓶子，一仰脖子“咕咚”就是一口，老海怪吓了一大跳，他知道海子一直忙于念书考大学，哪里喝过白酒，眼见得海子放下酒瓶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一竖大拇指说：“不错，是条汉子，”说着抓过瓶子也是一大口。

　　两人边吃喝边聊，尽管如此，海子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像考官一样尖锐地发问：“老海怪，你对我妈是真心的吗？你千万不要认为我们娘儿俩孤儿寡母的好欺，要是在外面听说你欺侮我妈，我是坚决饶不了你的。”

　　老海怪一听先不忙表态，而是再次仰起脖子海灌了一大口，这才说：“酒后吐真言，所以今晚我不怕醉，海子，不瞒你说，我跟你妈早就有意了，只是你要高考，我们怕分了你的神，所以一直没有挑明了，实际上只要你今晚同意，我们明天就去领结婚证。你问我对你妈是不是真心？海子，你知道的，我老婆也死了好多年了，我不病不残不穷不丑，可你从没听说过我跟别的女人有过花花事吧？那是因为我一直等着你妈、在等你长大。海子，在海边长大、靠海吃饭的人最敬畏的就是大海，现在我对大海发誓，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妈妈的，否则，叫我出海遇风、遇浪翻船……”

　　海子早把一块肉塞到了老海怪的嘴里堵住了他，自个心里激动，忙喝了一大口酒压压，又说：“我妈身体弱，重事杂事你也得多做点儿，千万不要像有些男人那样，仗着能挣到点钱，回到家就摆大爷谱，连洗脚水都等着人打。”

　　老海怪说：“那是当然，实际上我也最瞧不起这种男人了，男人嘛，挣不到钱是你窝囊，挣到钱是你本分，有什么好显摆的呢……”

　　两人聊着喝着，岸上海子的妈妈轻手轻脚满意地离开了，先前她怕两个男人会出事，便偷偷跟过来看，现在看来不会出事了，儿子已差不多接受老海怪了。妈妈不知道，接下来两个男人真的出大事了。

　　当一轮明月亮堂堂地从海面上升起来的时候，海边小船上两个男人却不喝酒了，他们都醉了，各自带着快乐的笑容，枕着波涛倒头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海子醒来了，醒来的第一感觉是身下在晃，他一下子想起昨晚的事了，这么说在船上睡了一夜？唉，妈妈该着急了，老海怪呢？噢，正背对着自己坐着。海子说：“海怪叔，走，跟我回家去，你说过今天跟我妈领结婚证的……”

　　却听老海怪语调平稳地说：“海子，我们回不去了。”

　　海子闻言一愣，再四下一看，顿时明白老海怪的意思了，只见目力所及处一片汪洋，哪里有半分岸的影子？耳朵里听得老海怪又说：“昨夜我们喝醉后海上肯定起了大风，现在小船不晓得被刮到哪里了。”

　　海子大大吃一惊，身为海边的人，他知道没有导航设备的小船飘入大海中意味着什么，这时老海怪又说：“可是海子你放心，我是谁？我是老海怪啊，有我在，一定会找到岸的。”

　　海子不乐意了，说：“谁怕啊？”老海怪点点头，弯下身仔细整理起昨晚吃剩下的熟食来，一边说：“荤菜全吃光了，好在素食还有好多，咱节省点儿，对付个两天应该没问题，哇，还有两瓶饮料，这可是救命的宝贝啊！”

　　海子忽然兴奋起来，说：“这么说咱俩不是像冒险一样吗？老海怪，我早就梦想着能来一次冒险哩，想不到说来就来了，真够刺激！”

　　老海怪神色平静得海面一样，说：“我劝你还是甭冲动省点精力吧，现在保存体力是第一位的，运气好的话两天之内有船路过是最好没有了，运气更好的话，天上有飞机经过也不错，否则的话，我们只有听天由命了。”

　　接下来一叶小舟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开始漫无目的地漂游起来，在海上分不清东南西北，乱找方向硬行船的话只怕会离岸更远，还白白浪费了体力。才开始海子还能兴致颇高地逗上两句，渐渐的没力气没兴致了，因为食物和饮料都是老海怪牢牢控制的，海子想多吃喝一口都不成。海子有一次忍不住渴，央求老海怪多赏一点儿，老海怪却说：“海子，忍着点儿，等上了岸我买一大桶纯净水让你喝个够，还买西瓜、水蜜桃给你吃好不好？那水蜜桃可好吃了，咬一口又酸又甜，全是汁……”

　　海子的口水都出来了，有气无力地说：“瞧不出你倒跟曹操一样的有心计，还会望梅止渴哩。”

　　海上的月亮升起来了，然后是太阳，接着又是月亮……一晃三天过去了，飞机、船一点踪影也没有，无论怎么节省熟食还是吃得一点不剩了，饮料也只剩一丁点了，两人渴得嘴唇都起了皮，可还是舍不得沾一点儿了，有那点可怜的饮料在就系住了一份希望。这时老海怪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头说：“瞧我都糊涂了，没有食物，咱不会吃鱼吗？”

　　海子想开口幽他一默：“你跳下海捉鱼吗？”可实在没有劲说话了，这时却见老海怪变魔术一样从身上摸出一根银光闪闪的钢针来，还有好长好长的一团结实的尼龙线。海子快活地想：真不愧是老海怪，身上什么时候都带着家伙，可是，他总不能像姜子牙一样直钩钓鱼吧？

　　又见老海怪掏啊掏地掏出一个打火机来，打着了烧那根针，等针烧红了塞进船板的缝隙里，用力扳了两下，嗬，一把鱼钩成了，真服了他了！

　　海子还想看看老海怪是怎样钓鱼的，对了，鱼饵哪来呢？这时天上火球一样的太阳终于晒干了他最后一丝体力，海子实在撑不住，眼一闭便昏沉沉睡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等再睁开眼时竟发现老海怪正满面笑容地举着两条巴掌大的海鱼对着他得意地笑着，海子兴奋得简直想一跃而起，可惜只是在大脑里想想，他哪里跃得起来？转瞬间情绪又低落下来，说：“火又从哪里来呢？总不能用打火机烤着吃吧？”

　　老海怪一脸的不以为然，说：“海边的男人还怕吃生鱼吗？你不知道，生鱼吃着可香了，也最有营养，听说海那边的日本人全吃生鱼哩，所以人家个子才长那么高，不对不对，日本人个子不高……”

　　海子无声地笑了起来，却见老海怪用一把小刀划开鱼的肚子，扯出内脏洗净后，果真露出雪白的牙齿撕扯起生鱼来，还直咂巴，好像吃生猛海鲜似的。海子顿时食指大动，试探着抓过生鱼张嘴就是一口，谁知一股难闻的血腥味直冲脑门，“哇”的一声他张嘴就呕，耳朵里听得老海怪在说：“海子，你不是一直说你是海边的男人吗？现在，你一定要吃下这鱼，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妈妈！”

　　这句话给了海子无穷的勇气，他再次张大嘴，像头狼一样“恶狠狠”地吃起鱼来。

　　吃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可渴才是最难挨的恶魔，有好几次昏沉沉的海子发现自个在喝水，那水真甜真解渴啊！海子情知是梦，但又怕美梦醒来，便抓紧时间大喝特喝，谁知睁眼一看，果真是老海怪在喂自个喝那残存的饮料，而饮料已彻底光了。海子忙说：“老海怪，你也喝一点。”老海怪一笑，说：“刚才在你睡着的时候我已喝过了。”

　　海子知道老海怪这回说了假话，因为他分明看见老海怪的嘴唇已干裂得满是血口子了，那张脸更是黑得发亮，却又透出一丝苍白，唉，不用说，一向强壮如牛的老海怪这回也体力透支了。

　　海子突然发现身边全是水，他不敢相信，定睛再一看，真的，全是白白亮亮的纯净水，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已上岸回家了！海子激动得浑身直哆嗦，对老海怪大叫道：“水、有水了！”说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爬起身扑向那水，正要张口大喝，却听老海怪大喝一声：“喝不得，快醒来！”那声音既近在耳旁又好似远在天边，随即一双大手死死摁住了他，那是老海怪的手。海子生气极了，近在口边的水喝不到，老海怪想害死自个吗？他拼命挣扎着，老海怪也气喘吁吁地坚决不松手，两人不知搏斗了多久，耗尽力气的海子终于再次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依旧躺在小船上，老海怪的眼睛里全是担忧，脸色更苍白了，身体衰弱得直晃，嘴里轻轻地说：“海子，你刚才出现幻觉了，差点喝了海水，要是喝了海水可就糟了！”

　　老海怪又钓上了鱼，海子像咽泥士一样毫无知觉地强行咽了两口后又昏了过去，因为饥饿，更因为渴，海子的体力已到了极限。老海怪看着衰弱不堪的海子，眼里露出了深深的悲伤。

　　小船继续飘荡着，炙热的太阳像烤鱼干一样烤着两人，海子再次气息微弱地醒来了，一醒来就发现大事不好，他发现自个的双手竟被缆绳牢牢捆上了，而老海怪正坐在面前，手里拿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小刀，眼里露出诡异的光来。

　　他想干什么？片刻的惊讶之后海子突然明白过来了，绝境中人吃人的故事他以前读过不少，难道老海怪也想……吃了自己？

　　海子恐惧得浑身颤抖起来，声音都沙哑了，说：“老海怪，你敢吃了我，我做鬼都饶不了你的……老海怪，你别这样……”

　　老海怪缓缓说道：“海子，你胡说什么啊？我马上就要和你妈结婚，也就是说你就要成为我的儿子了，我还要打鱼挣钱供你上大学，还要给你买房结婚，我怎么会吃你呢？海子，你太渴了，再没有水的话我真害怕你会死的，所以我捆上你，是要逼你喝我的血，海子，只有这一条路了，你必须喝我的血，还有，告诉你妈，我不能照顾她了……”

　　老海怪说着，毫不犹豫地把手腕靠近了海子的嘴边，再把小刀压在了他的手腕上，正要划开，海子早已声泪俱下地大叫起来：“老海怪，住手，我就是渴死也不会喝你的血的，快住手！”

　　老海怪坚决摇摇头，说：“海子，我是一定要划开手腕的，你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血白白流掉吗？海子，喝吧，你的前途大着哩，不像我，死了无所谓，海子，你如果死了，我没脸见你的妈啊……”说着又要划。

　　海子看着老海怪的身后突然爆炸似地大叫起来：“老海怪，我们都死不了啦，看，有船过来了！”

　　老海怪一脸的悲悯，说：“海子，你又出现幻觉了！”

　　海子粗口大叫：“这回坚决他妈的不是，老海怪，掉头看——”

　　老海怪迟疑地掉头一看，天啦，一艘大船正迎面快速驶到，“咣”的一声，老海怪仰面摔倒，嘴里还小声叽咕了一声：“有救了！”

　　当两个男人再次醒来时都躺在了医院洁净舒适的病床上，有个人正坐在老海怪的床边抹着眼泪，却是妈妈。海子一下子不乐意了，朝妈妈嚷道：“妈，你坐错床了，你应该先舍不得的是你儿子才对！”

　　老海怪微微笑了，妈妈却笑骂起来：“海子，你还有心思说笑？你看你海怪叔的腿……”

　　说着要拉起盖住老海怪双腿的被子，却被老海怪死死摁住了，轻描淡写地说：“不碍事的，不要大惊小怪……”

　　海子觉得奇怪，一翻身下了床，用力一扯被子，然后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老海怪那如铁棍一样又黑又瘦又干的双腿上包扎着好几处，这是为什么？妈妈擦着眼泪说话了：“你海怪叔用小刀硬生生剜下了好几块肉……”

　　剜肉做什么？海子突然想起老海怪那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那摇摇欲晃的身体来，他什么都明白了，忍不住失声大叫：“你剜肉……是不是做了鱼饵？”

　　老海怪依旧笑着点点头，海子心里一股热流涌动得不行，好容易强行压下要冲出来的泪水，大声嚷嚷说：“我说，我们一家三口还不回家庆贺干什么？我一秒钟都不能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