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消失的乘客(1)

　　奥菲玛塔已经不记得上次祈求奥比斯神的保佑是什么时候了，事实上自从他来到中国之后，他就很少想到奥比斯神了。在他的部族里，奥比斯是勇气和运气的神祇，而每一个成年人都被赋予无上的勇气和毅力，所以只有在最险恶的环境下，才有人会去祈求奥比斯神的庇佑。

　　在奥菲玛塔的记忆中，父亲曾经有两次祈求过奥比斯神的庇佑，一次是面临和另一部族的争斗，一次是母亲在生产第二个弟弟时遭遇难产。

　　时至如今，父亲那空灵庄重的祈祷声还清楚地印刻在脑海中。在尼日利亚有超过250个部族，不同部族间爆发冲突简直司空见惯，奥菲玛塔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三个弟弟都死于部族冲突之中。他父亲是部族中的重要人物，拥有57个妻子，他的母亲排名36。儿时的他曾问母亲如何才能逃离那个国家，母亲对他说别傻了，没有人能离开。他不信，长大后从部族中逃离，成为了一名派往中国的外来劳工。

　　离开那个被诅咒的地方之后，好运气一直伴随着他，在中国的工作很顺利，不仅娶到了一名漂亮的妻子，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虽然后来因为签证到期的原因成为了一个黑户，但依靠强壮的身体还是很容易找到工作。前几天妻子已经取得在中国的永久居留权，女儿也拥有了中国国籍，虽然他的国籍申请总是遥遥无期，但却不用担心被遣送回国。

　　他不能死，妻子和女儿还在等着他回家，在过去的岁月中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虔诚地祈祷过，他跪在地上，将双手放在胸前，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句简单的祷言。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父亲的影子，那个打死母亲的暴君、恶棍……正跪在圣像前，虔诚地祈祷，庄重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显露于外的疯狂和暴虐。

　　电子声音依然倒数着，坚定不移地向着终点前行，丝毫不顾奥菲玛塔那虔诚的祈祷。

　　就在大家以为死神将至的时候，异变陡生，走廊内闪烁的红光倏然而散，原本冷酷的电子声音陡然变得愉悦亲切起来：“验证已通过，自动清除程序取消，自动防御程序取消，自动门开启，欢迎回来，52380号管理员。”伴随着欢快的电子声，漆黑的墙壁慢慢地浮现出一片乳白色的荧光，起初就像荒郊野外的漆黑树林里飞起一群萤火虫，每一个光团都灿然生辉，然后越来越多的光点亮起，连成一片，织成网，最终变成一面透射着柔和白光的墙壁。

　　骤然发生的变化令每个人都目瞪口呆、惊惶失措。一分钟内，身陷死地，眼看着难逃一死，却又在最危急的时刻绝处逢生。身处走廊的众人面面相觑，继而颓然倒地，或者痛哭失声。没有人能在遭遇如此之大的情绪转折之后还能镇定自若。奥菲玛塔整个人都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话语。徐璐也跌坐在地，目光迷离，脸色惨白。即便是看起来最坚强的孙兴也斜靠在墙壁上满脸冷汗。

　　高远的状态丝毫不比别人强，后背汗水打湿了里面的T恤，两条腿颤抖得像狂风暴雨中挂在枝头的枯叶。但这些却不妨碍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最后的电子声犹言在耳，必然是有人通过了安全系统的验证，这才使他们免于遭受攻击。

　　他转过头去看已经洞开的金属门。瘦弱的陈子重正木然地站在门边，背对着众人。他的手还放在晶体屏幕上。

　　毫无疑问，解除自动清除程序的人就是他，也就是电子声中的52380号管理员。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高远在心中推测，也许是当清除程序开始，倒计时即将归零的危机时刻，之前被岳山阳推倒在门边的陈子重爬起来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按在了手掌扫描仪上。于是地铁站的防御系统迅速扫描了他的指纹，然后解除了警报。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陈子重为何能解开这里的防御程序？

　　难道说只要将手放在检测仪上就可以解开程序？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内幕？

　　高远压下心中的重重疑惑，走向中心控制室的门，但还未等他走到陈子重的身边，对方却豁然转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神情呆滞，嘴角抽动，半晌迸出一句话：“我……我没死吗？”原本高远还有些怀疑陈子重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但看到他的神情，明显对自己所作所为引起的异变毫不知情。想想他们几个人能够幸免，完全拜陈子重阴差阳错的行为所赐，不由得从心中涌起一股啼笑皆非的无力感，伸手轻拍他的肩头叹道：“你没死，我们大家都没死，是你救了我们。”“怎……怎么可能？”陈子重满脸诧异。

　　“你是怎么想到把手放到这个上面的？”高远笑了笑没去解释，而是指着那个依然闪烁着绿光的晶体屏幕问道。

　　“没怎么想，我只是想站起来，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地按在这个上面。”陈子重摇着头说，接着看到洞开的门，惊喜道，“啊！门开了，这下我们可以出去了。”说罢，抬腿便向门内的中心控制室走去。

　　“你信吗？”高远转身看到孙兴站在身后，后者正用食指推着鼻梁上的眼镜框，狭长的眼睛在镜片之后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除了相信还能有别的选择吗？”高远盯着孙兴的眼睛，不答反问，然后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顿了顿续道，“你是不是有点太关心那孩子了。”门口只剩下他和孙兴，岳山阳、徐璐、奥菲玛塔三人早已经随着陈子重跑进中心控制室。

　　“你不会真的以为他只是一个小偷吧？”孙兴语带嘲讽地反问。

　　高远心中一跳，是啊，自己之前只是怀疑到孙兴处心积虑对付陈子重的动机，却并未去思考一个不满18岁的孩子为何值得精明如斯的孙兴这么上心。这么一想，心里不禁有些疑虑，万一陈子重表现出来的言行只是佯装出来为了引起他们同情的诡计，那可就糟糕了，转念又想，如果陈子重真的十恶不赦，孙兴必然早已揭露出来，而他从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说，反而暗地里使手段想要置对方于死地。更让人不解的是身遭暗算的陈子重也没有把孙兴的恶行公之于众，这说明两人都不想把导致他们之间冲突的原因说出来，或者有什么隐秘，或者原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不法勾当。无论是哪一个原因，高远都不想管，但却又不能看着陈子重遭毒手。

　　“我不是警察，他是不是小偷和我没关系，至于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恩怨，”高远冷冷地看着孙兴，“我同样没兴趣知道，但他总是个孩子，不要做得太过分。”从之前的情况来看，孙兴已经把岳山阳拉到了他的阵营，而徐璐更偏向于陈子重，奥菲玛塔没有表现出倾向性，如果高远站在陈子重一边，那么孙兴一方就将势弱。高远想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他不想掺和进两人的冲突中，但要是孙兴做得太过分，他就会站在陈子重一方。这不算是威胁，但却具有足够的威慑力。

　　“好。”孙兴点头道，表情没什么变化，不但没什么变化，嘴角甚至还挂着笑。

　　孙兴的反应在高远的预料之中，但看着对方沉静如水的面容，心中却是微感心惊，天知道他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下面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

　　既然孙兴已经同意，高远也没其他的要说，转身走进控制室。

　　孙兴依然站在门口没动，嘴角挂着笑，看着高远的背影，眯了眯狭长的双眼，抿着嘴，脸颊上的肌肉却在微微地颤动。

　　没走进中心控制室之前高远已经对这间于他们而言无比重要的房间有过一定的推测，在他的脑海中那应该是一个有着很多电子仪器的屋子，就像电影中那些发挥着重要作用的调度或者指挥中心，入目所见满是各种各样的电脑显示器。但当他走过那扇电子门的时候，却不由得一怔，之前脑海中的想象全部崩塌掉了。

　　这是一个非常宽阔的房间，呈圆形，几乎没什么设施，只在中间有一个直径大约十米，高约半米的圆形操作台。周围散落着一些座椅，不过寥寥几把，应该属于这里的工作人员。整个室内空间都饰以清冷的白色，无论是墙壁、椅子还是操作台。

　　和走廊里面一样，看不到灯，但房间中很明亮，不刺眼，都是很柔和的光线。除此之外，整个房间整洁得让人惊讶。高远走到操作台旁边，用手摸了一下，一点灰尘都没有。空气十分清爽，感觉不到任何不适感。显然这里面的通风换气设施依然完好，否则这房间乍一开启，里面的空气应该会有浑浊感。

　　此时先进来的徐璐、陈子重等人正围在圆形的操作台边对上面一排排的按钮研究着。

　　“自动化空气处理系统，有人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吗？”奥菲玛塔皱着眉头问。

　　“这里写着外部防御系统手动操纵擎。按一下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徐璐伸手欲按。

　　“我觉得先别动。”岳山阳阻止道，显然他对之前自己的莽撞行为触发防御系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高远从另一侧走过去，眼睛扫过操作台上的按钮，大多数都没有标识，所以他也不知道那些按钮是做什么用的。等他走到众人身边的时候，孙兴也已经走了进来，正四处环顾着，脸上显露出惊异的神色，不过稍现即逝。随后双目逡巡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向陈子重所在的位置走去。

　　之前在门外的走廊时，孙兴就已经表明了对陈子重的怀疑。高远虽不像孙兴那么确定，但心底依然也存有一些疑惑。所以看到孙兴直奔陈子重而去，他也就随后跟过去。

　　陈子重并没有发现他此时已经成为高远和孙兴严密关注的对象，正饶有兴致地研究他面前操作台上的按钮。他的手指在那些精致润滑，不同形状的按钮上滑动，双唇不时开合，似乎在嘀咕着什么。

　　“我警告你不要瞎按。”岳山阳侧头瞪着陈子重，语气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陈子重看着他不屑地一笑，仿佛挑衅一般，倏地抬起手，然后重重地按在一个圆形的按钮上。

　　身侧一直注意着陈子重的高远和孙兴心里都是一惊。岳山阳更是被吓得跳了起来，一把扯住陈子重的领子，大吼道：“我他妈告诉你不要瞎按。”话音未落，只听“滋啦”一声响，操作台中间光滑平整的地方突然螺旋式地转开，露出下面一块圆形的玻璃，一点蓝色的光团立刻从那面奇怪的玻璃上腾起，盘旋着向上升去。这并没结束，在那点蓝光的带领下，无数星星点点的蓝光喷涌出来，如同星空倒转，所有星辰都汇聚到一起。整个房间都被映得蓝幽幽一片。那些蓝光旋转着、跳跃着向上升腾，但仅仅上升了短短的距离就停止了，然后一片片一团团地挤在一起，眨眼之间便凝成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高约三十厘米的女性形象，悬空站在操作台的正中央，双眼微阖，面容精致得几近完美，穿着虚拟的衣服，身材凹凸有致，曲线玲珑。

　　没有人见识过这样神奇、美丽、匪夷所思的场面，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盯着那虚拟人。

　　就在大家心神震慑之时，那虚拟人突然睁开了双眼。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动作——竟然转向陈子重，然后无比人性化地展露了一个迷人的笑容，“您好，我是京都市地下交通智能管理系统，我的名字叫星灵一号，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仿佛真的面对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一样，岳山阳忙不迭地松开了扯着陈子重衣领的手，陈子重更是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这虚拟人显然是一种3D的虚拟投影技术，但却做得极为逼真，栩栩如生得几近真人。AI似乎也很高，竟然能够模拟出非常人性化的表情。

　　高远能猜到，孙兴自然也想到了，直接面向那虚拟小人问道：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个问题很简单，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地铁站的名字，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意义，但高远却知道孙兴问这个问题的深意，不是为了得到答案，而是为了测试这个智能系统的反应能力和准确性。

　　测试结果相当明显，孙兴一开口，那虚拟人便自动转向他，面带微笑，等他问完，立刻彬彬有礼地回答道：“您好，这里是京都市地下交通指挥调度中枢。”孙兴点了点头，双眼隐藏在反射着幽幽蓝光的镜片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其余人看到那虚拟人竟然能够如此清楚地回答问题，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地问起来。那星灵一号虚拟系统显然曾多次应对过这样的情况，非常熟练地在各个提问者面前转换，不但声音悦耳，解答得也相当详尽。

　　“您好，中心站是京都市地下交通系统的枢纽，所有建筑都位于地下，一共有五层，共有八个对外通道，分别位于地下一层的东南、西北、西南、东北，和地下二层的西、北两侧，以及地下三层的东侧和南侧。”这是回答徐璐的问题，八个出口已经被陈子重等人探明，除了一个坍塌之外，其余都被封死，这些大家都已经知道，徐璐这么问分明是寄希望于还有其他未被发现的出口。但最终星灵一号并未给出更多的答案。

　　“您好，根据星灵的检测，中心站能源系统依然完好，站内各项功能可以使用。”这是针对奥菲玛塔问题的回答，听到星灵的这个回答，高远心里大喜，立刻申请开启被封闭的通道。这一次星灵一号虚拟系统的反应相对慢了一拍，但仍用清脆悦耳的声音回答道：“进入中心站外部防御系统，防护门准备开启。”众人都激动起来，能够打开外部通道，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从这里面出去。但兴奋的心情刚刚开始酝酿，旋即被一盆冷水浇熄。

　　“连接中心站一号防护门，正在尝试连接，对不起，连接失败；连接中心站二号防护门，正在尝试连接，对不起，连接失败……”随着星灵一号的不断汇报，高远等人的心情也开始逐渐跌落谷底，前五个防护门全部连接失败，剩余的三个估计也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