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牢笼(1)

　　徐璐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曾经诅咒过她不得好死。小学时似乎还有几个女性朋友，但似乎从上了初中之后她就开始站在所有女性的对立面，她不知道那些女人，或者说是女孩为什么那么仇视她。她甚至没做过任何伤害她们的事情。当然间接的伤害或许有过，但错也不在她，只能怪她们自己没有魅力留住她们那些所谓的男朋友。

　　从小的时候起，徐璐就知道女人魅力的作用。当同龄的女孩子刚刚开始萌生性别不同的意识时，她已经能够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了。按她妈的话来说，她徐璐天生就是个狐狸精。当然，徐璐妈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徐璐妈在徐璐家的小镇小有名气，用好听点的话说是槐树里一枝花，难听点就是槐树里第一婊子。

　　当然也正是徐璐妈的“风流”才能够让她们娘俩活得不用那么艰辛。也许是从周围的人和她妈的那些姘头身上看到了人性中的阴暗和自私，所以徐璐显得与众不同。她从来都不相信什么爱情，也没有小女孩们可笑的浪漫幻想，所有东西在她的眼中都可以划分为可交换的和不可交换的，她从不相信什么诺言，也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只要她想得到的东西，千方百计都会弄到手，无论是某件东西还是某个男人。

　　现在看来她也许真的会不得好死了，如果不是高远救了她，或许她已经成为了那些怪物的腹中餐，可是救她又有什么用呢？他们难道能逃出这地下的迷宫吗？

　　“这真的是报应吗？”她自语，眼前的景物在晃动着，她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趴在高远的背上，探照灯挂在高远的脖子上，随着行走而摆动的光柱在漆黑的洞穴中忽上忽下。他的两只手托着她的屁股，自己的双手则环着他的脖子，她能感觉到他手上的热量，也能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她想说什么，但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眼前一黑便昏迷过去。

　　两个人已经在地下洞穴中转了两天三夜，食物虽然足够，但水却已经快没了。更不幸的是在逃跑的过程中徐璐扭了脚，然后惊累交加的她在第一天夜里就病倒了，发高烧，说胡话，间歇地昏迷，身体柔弱得如同一条煮了太长时间的面条。为了躲避追踪的怪物，高远只好背着她上路。

　　和徐璐相比，高远是幸运的，他脸上和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虽然流失部分血液令他感到虚弱，但好在没有出现感染现象。背包中的高热量食物为他提供了足够的能量，但却无法让他们找到出去的路。如果一直这样转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死在这里面。

　　徐璐的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如果按照原来世界的时间来算，是2012年5月30日，他们已经在地下度过了六天多。这六天的时间漫长得好像六个世纪。

　　自从远离那个被设计的地方之后，怪物出现的频率就低了好多。

　　否则以徐璐目前的状况，两个人都将必死无疑。上一次休息还是在三个小时之前，经过三个小时持续不断的奔走之后高远已经筋疲力尽，他找了个稍微平坦的地方放下徐璐，然后直接瘫倒在徐璐身边。

　　他能听到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整个肺部仿若一个漏气的风箱。洞穴中的氧气含量虽然不低，但也绝对算不上充足，所以他需要加大呼吸的频率来获得更多的氧气。大约休息了十分钟他才有力气支撑自己坐起来。他打开探照灯，令灯光射向洞顶，怪物的视力很差，他们所在的地方又是一处洞穴的拐角，所以应该不会引来怪物。徐璐的身体一直在颤抖，额头烧得烫手，嘴唇青白，脸色难看得不行。高远知道如果徐璐的烧再不退的话，她可能挺不过今天。

　　高远靠着洞壁坐着，把徐璐拖到身边，勉力抱起，让她的上半身躺在自己怀中，然后打开仅剩的一瓶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几口。

　　清凉的水流进徐璐的嗓子，也令她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不远处探照灯的光柱，过了很久，意识才回到她的身体里。她突然仰头看着高远，泪水蓦地流下来：“高远，我是要死了吗？”“别说傻话，你活得好好的。”“别骗我，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妈了，她说让我和她走。

　　她说她一个人在下面太孤单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会的，你不会死的。”高远鼻子发酸，强忍着没掉下泪来。

　　“高远，我不想死，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不要让那些怪物把我抓走。”徐璐紧紧地抱着高远，她这辈子从来都没觉得自己会如此需要一个男人。

　　“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的，睡会儿吧，也许等你醒了，病就好了。”“不！”徐璐拼命摇头，满脸泪水，“我不能睡，求求你不要让我睡着，我怕我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那好吧。”高远叹了口气，徐璐说的是实话，如果再昏过去，她可能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我陪你说会儿话吧！说点什么呢？”“你相信报应吗？”徐璐突然问道。

　　高远愣了一下，不知道徐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想了想回答道：

　　“善恶有报吗？或许有吧，不过我不是很信。”“陈子重是被岳山阳和孙兴杀死的，”徐璐声音颤抖着说出一个让高远震惊的真相，“根本就没有什么怪物，我不得不帮他们说谎，否则他们会连我一起杀死”。

　　“他们为什么要杀死陈子重，是不是因为孙兴朝他要什么东西。”“不是。”徐璐摇头道，“是因为陈子重拒绝交出中心站的控制权限。然后孙兴和岳山阳一直逼他，他不肯说。他们就殴打他，打得他满脸都是鲜血。但陈子重还是不说，岳山阳便往死里打他。就在我以为陈子重快被打死的时候，他突然跳起来用一把不知哪来的小刀刺伤了岳山阳，但却被孙兴打倒，随后孙兴用腰带套在他的脖子上，就那样把他勒死在我面前，他一直伸着手不断地请求我的帮助，直到失去呼吸，但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她眼中充斥着惊恐至极神情，说道：“我真的没办法，高远，当时我好怕，我好怕也像陈子重一样被勒死。”对于陈子重的死亡，高远并非没有怀疑，只是孙兴的伪装太过逼真，骗过了他的疑心。现在想想，好多细节都能证明他们杀了陈子重，例如他们前面说陈子重被怪物掳走，但后面一直都无比确信陈子重已经死掉了，特别是在奥菲玛塔异想天开地怀疑是陈子重破坏了隧道时，岳山阳古怪的表情和徐璐断然的否认。恨只恨自己当时一厢情愿地认为孙兴没有说谎，就连奥菲玛塔表示怀疑的话都没放在心上。

　　高远暗自懊恼，但转念一想，就算是自己知道真相又能怎样呢？恐怕也无可奈何，最多是和孙兴、岳山阳两人拼个两败俱伤，却于事无补，正义和邪恶已经不是当前最重要的行事标准，能否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高远长出一口气，安慰道：“别多想了，不怪你，换了我也没有办法救他。”“真的吗？”“真的，只有面临死亡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它是有多么可怕。”徐璐突然沉默下来，少顷定定地盯着高远，问道：“那你为何会义无反顾地回来救我？”高远无言以对，这个问题他也一直都在问自己，却不知道答案。

　　如果把徐璐换成杨晓，他会认为是喜欢，是爱，可是对徐璐，他不知道，他当时只是下意识地决定，究竟是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男人对女人的保护欲，也可能是对弱者的怜悯，最有可能的是个人英雄主义在作祟，但这些理由在死亡面前似乎全都不值一提。

　　还未等他回答，徐璐突然环住他的脖子，然后重重地吻在他的唇上。

　　高远立时呆若木鸡，脑子里却轰的一声爆响。

　　“抱紧我，”徐璐在他的耳边低声哀求，“我要你抱紧我。”高远被吓了一跳，木偶一般环住徐璐的腰，立刻感觉到她的身体颤抖得像一片狂风暴雨中的树叶。

　　“好冷，我好冷。高远，我不要死，别丢下我。”徐璐昏昏沉沉地说着，如同梦呓。

　　徐璐要死了，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凄厉地大叫。不行，不能死，不能死，高远疯了一样脱光自己的衣服，然后一件件地套在徐璐身上，再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或许是高远的方法起了作用，徐璐颤抖着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但脸色却奇差，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在过去的几天中，徐璐除了喝一点水之外，一点食物都没吃，能量流失得厉害。为了让徐璐能吃些东西保持体力，高远将那些压缩食物用水泡开，搅拌成流质，打算喂徐璐喝掉。但此时徐璐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意识迷离，牙关紧闭，没办法，高远只好撬开她的牙，把浆糊一般的食物灌进她的喉咙，虽然被吐出无数，但总算有小半部分进了徐璐的肚子。

　　高远把徐璐抱在怀里，自己则斜倚着冰冷的洞壁，困倦如潮水般袭来，他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但只坚持了片刻，意识便被汹涌的困意冲得支离破碎。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高远蓦地醒来。徐璐还躺在他的怀里，借着探照灯的光亮，他发现徐璐的脸色好了很多，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凉涔涔的，徐璐的烧竟然已经退了。

　　徐璐恰在这时醒了，睡眼朦胧地看着高远，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死，而且持续不断的高烧也退了，顿时激动地抱着高远大哭起来。没有那种险死还生的经历，绝对体会不到能够活着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

　　经过一段时间休息之后，两人继续逃生。徐璐的烧虽然退了，但身体依然很虚弱，加上脚踝的扭伤还没好，高远只好搀扶着她往前走。

　　两人走一段歇一段，但凡有一点声音都要停下来屏声静气地倾听，直到能够百分之百地确定安全才会继续走下去。这样的行进方式对体力和精神耗费巨大，走了没多久两个人就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地下洞穴中不辨方向，所有选择都是靠直觉，但直觉却未必会准，很多时候高远都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回到中心站的路，但最终发现那不过是另一个岔路而已。脚下的路时而湿滑时而崎岖，穿过一个洞穴又是下一个洞穴，漫长得如同没有尽头一般。

　　此时距离他们离开中心站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孙兴和奥菲玛塔不知是否能够从怪物的利爪下逃生。奥菲玛塔成功率应该更大一点，因为他身上没有血迹，而沾满了岳山阳鲜血的孙兴恐怕凶多吉少，毕竟那些怪物的嗅觉非常灵敏，数量又多。高远在心中暗自揣测，如果孙兴被怪物杀死，奥菲玛塔能够逃掉的话，唯一令他深感恐惧的就是把他们害得如此狼狈的许庆安。

　　于高远而言，许庆安就像一个谜团，这个人太神秘了，简直无从猜度，除了相貌，其他一切似乎都隐藏在迷雾中。他的名字未必叫做许庆安，自然也不是幸存者之一，最有可能的身份就是炸毁6号通道的神秘人。但若是这么说，又有些说不通，首先，他对整个车祸和幸存者的情况一清二楚，如果他不是幸存者他是如何得到这些信息的，难道当时他就在车祸现场窥视？这显然不可能。其次，如果他是神秘人，他炸毁通道的动机又说不通，面对隧道中时常出没的食人怪物，他没有道理不想出去啊！第三，他对孙兴说的那一番话，什么“杀过孙兴好多次”，这些胡言乱语一般的对话更是令高远如坠迷雾。

　　这些困惑一直在高远的脑海中盘旋，以至于当徐璐突然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面前又是一个分岔的路口。一条横向左侧延伸，另一条则偏右向上倾斜。

　　“我们该走哪边？”徐璐看着他问。

　　“选这边吧，斜向上就意味着离地面更近。”高远犹豫着说道，说实话，他现在都有点害怕遇见分岔的洞穴，因为每选择一次最终都是对他信心的一次重大打击。

　　向上的路虽然希望大一点，但却相当难走，加上徐璐脚上有伤，两个人几乎是手脚并用着前行，和此前经过的洞穴不同，这个洞穴里面很多大大小小的碎石，虽然不是很大，却平添了很多麻烦。

　　“这些鬼石头都是从哪里来的啊？”徐璐被锋利的石头碎片划破了手，一边放在嘴里吮吸，一边皱着眉头抱怨。

　　听到徐璐的抱怨，高远突然心中一动，俯身捡起一块石头放在探照灯下察看，接着扔掉，然后再捡起另一块来，如此往复，当他丢掉手中的第五块石头时，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找到出路了！”他抓着徐璐的肩膀兴奋地说道。

　　“在哪里？”徐璐一脸茫然，“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这些石头，”高远俯身捡起一块来，放到探照灯的光亮可及处，指着边缘处道，“棱角特别锋利，这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你看周围的洞穴壁虽然不光滑，但也不会存在这么尖锐的棱角，而且我刚刚察看的那些石块不仅不是自然形成的，还有很多都有切割爆破的痕迹，肯定都是人为的。”徐璐迟疑着说：“你的意思是，这个洞穴是人工挖掘的？”“这条不是。”高远摇了摇头，然后笃定地说道，“但我确定附近肯定会有人工挖掘的隧道。”高远推测得没错，随后他们只向前走了不到五百米，就发现他们所在的这条洞穴被另一条隧道从中直接切断，怪不得会有很多碎石掉进斜向下的洞穴中。

　　这是条人工开凿的隧道，但只开凿了一半就停工了，现场还残留着一些巨大的机械工具，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道这条隧道始自哪里，又将要通向哪里。两人只好沿着隧道往回走，一路所见俱是尚未完工的设施，有些铁轨刚刚铺建，有些隧道两侧的防护架子还未撤去。各种工具散落一地，看来同中心站一样，负责挖掘隧道的工人们也是匆匆撤离的。

　　“说不定这条隧道能够通向中心站，更有可能直接通向地面。”徐璐激动得双眼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