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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出了高元寺站,没走多远,畑山彰子就注意到了。

  又来了——

  她周身一阵颤抖。四周了无行人,这条路上路灯少,旁边也没有住户可供求助,她不禁加快了步速。她想奔跑,又害怕导致无法挽回的事态。

  自己的皮鞋敲击柏油马路的声音听起来分外刺耳。在那声音的间歇中,能感觉出夹杂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她的脚步声加快,那个声音也会加快节奏;如果放慢速度,对方的节奏也会放缓。

  最初注意到被跟踪是在两周前。和今天一样,那也是个阴云密布、星月全无的夜晚。她起初以为是自己脚步声的回音,可当她为买一罐饮料停步在自动售货机前时,本以为是回音的声响却不自然地慢了好几拍。她回头一看,一个黑影迅速隐藏在停放着的汽车后面。

  她心里一惊:被人跟踪了。

  她没有买饮料,疾步前行。身后的脚步声也跟了过来。这次没有回头看的勇气了,恐惧和焦躁几乎让她的心脏破裂。总算到了公寓,钻进大楼的玻璃门后,她才敢看了看身后。昏暗的道路上已空无一人。

  但回到房间后不久,电话铃就响了。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让她顿时呆若木鸡。

  “到家了。”

  只说了这一句话,电话便挂断了。只知道是个男人,却听不出是谁。那声音低沉且含混不清。

  之后连接发生了各种异样的事情。一天晚上,彰子回家后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纸袋,里面放着著名和式餐馆的便当和一张写有“欢迎回家”的纸条,当然,她没有吃那便当,和纸条一起扔掉了。有时会收到通过邮局寄来的装有照片的信件,照片上是她上班途中或接待顾客时的样子。她把照片也扔掉了。

  三天前,信箱里出现了一张用打字机打印的纸。起初彰子还以为是公寓物业的通知,因为开头写得特别像。但读着读着,彰子的脸变白了。上面是这样写的:

  “……最近对垃圾不进行彻底分类的人增多了。在这一点上,五〇三室的畑山彰子小姐表现出色,连干电池都分门别类。我就是喜欢你这些地方。”

  究竟是谁干的?根本猜不出来。第二天她就去了附近的警察局说明情况,但负责接待的警察实在难称态度热情。

  “我明白这肯定让你害怕,可单凭这些我们也束手无策。”警察的表情似乎预示着他马上会打一个大哈欠。

  “可那人跟踪我,偷偷拍照寄给我。还有,他还查看我扔的垃圾。这些行为难道不是犯罪吗?”

  “不能算,否则私家侦探的一切行为都是犯罪了。最主要的是有没有受损失。如果说是犯罪,你必须提交受损情况。”

  “我在精神上备受折磨。最近,连在上班的路上都十分紧张。上班时也总感觉被人监视,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工作。这些难道不叫损失吗?”

  警察仍不耐烦地笑道:“精神方面的事能否称为损失呢?这个嘛,每个人对事物的感觉千差万别。”

  “可在离婚案中,如果饱受精神上的痛苦,不是能得到赔偿吗?”

  “那是民事方面,你找警察说这些太让人为难了。”警察的语气越来越不客气,“总之,如果受到肉体上的折磨或遇到危险,再来找我们。现在这种情况无论如何不能立案。”

  “我感觉有了生命危险,这样警察也不采取措施吗?”

  “我不是说了吗?”警察不耐烦地说,“是否感觉到有生命危险,这因人而异。有不少人来找警察说这种事,可什么都没有发生,想让我们警察干什么?纠缠你的人想加害你的证据在哪里?

  见彰子无言以对,警察又笑着补充道:“哎呀,用不着这么担心。恐怕就是那个——对你有意思的男人想方设法希望引起你的注意。这事看你怎么想了,其实是件幸福的事,因为你长得很漂亮,你就当成美人税不就行了?对对,是美人税,美人税。”

  警察似乎对“美人税”这种说法分外满意,重复了好几次。

  无法指望警察,只能靠自我保护了,可弄不清对方的真实身份,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目前唯一想出的对策就是先不要胡乱刺激对方,尽量不去在意他的存在。

  这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对策。对方的行动日益升级。今晚的跟踪比以往更大胆,似乎有恃无恐,即便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如果彰子突然转身向他跑去,结果又会怎样?本想质问对方,也许只会陷入对方的圈套。

  什么都没有发生,想让我们警察干什么?

  彰子耳边回响起警察不负责任的话语。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一切不都晚了吗?若照此状态发展下去,肯定会出事,肯定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但彰子想不出对策。看不见的敌人的脚步声让她浑身发抖。彰子拼命压抑着奔跑的冲动,走向家的方向。

  “怎么了?好像没精神呀。”

  听到有人说话,彰子才回过神来。刚才又走神了,脑子里当然是那个从不现身的人。

  新海美冬颇为担心地歪着头。和彰子同岁的她有时看上去异常成熟,有时又像少女一样天真无邪。现在她的样子有些像后者。

  “啊,对不起,刚才在想事情。”

  “最近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什么烦恼?”

  “算是……烦恼吧。”彰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出于工作的原因,摆笑脸是她的长项,但还是感觉脸颊有些僵硬。看来已经到极限了。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随时找我商量。当然,也许除了听你倾诉外,帮不上其他的忙。”美冬微微一笑,回到了创意戒指专柜。那是她负责的柜台。彰子在订婚戒指专柜,在这家店的最里面。

  “华屋”是位于银座的老牌珠宝饰品店。三层楼全是店铺,一楼卖零碎杂货和服饰用品,二楼卖高档日用器具,三楼是华屋的主阵地,经营昂贵的宝石和贵金属。

  最近一个月,店里的营业额在下滑,很明显是因为那起地铁毒气事件。在不知何时会成为恐怖袭击牺牲品的情况下,只要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人们自然会考虑避免去市中心。这种造成大量人员伤亡的事件发生后,自肃气氛增强,极尽奢华的宝石饰品行业率先受到冲击。阪神淡路大地震刚发生时也是如此。

  对了,她好像就是受灾者——望着新海美冬的背影,彰子想了起来。

  地震刚发生不久,美冬通过中途录用进入了华屋。彰子不清楚详细经过。美冬最初是在一楼的柜台,约两周后便转到三楼。这样的调动很罕见,所以起初大家都极为吃惊。但两个多月后的现在,就彰子所知,没有一个人对她在三楼工作提出异议。美冬十分了解宝石饰品,也很擅长接待顾客,外语又好,来外国顾客时大伙也都靠她。所有人都想,怪不得在如此不景气的情况下会中途录用她。

  听说她在地震灾害中失去了父母,但在她身上看不出丝毫忧郁,她也从未谈及地震。彰子觉得她内心很坚强,不免对其刮目相看,得知她和自己同岁时,甚至还有些自卑。

  她也许能帮自己想出好主意。彰子突然有这种感觉。

  华屋的营业时间到晚八点,之后再开半个小时的会,店员们就自由了。在更衣室换完衣服,彰子对新海美冬招呼道:“喂,下班后有时间吗?一起喝杯茶?”

  “好啊。”美冬微笑着点点头。

  面向中央大道的蛋糕房二层就是咖啡馆。窗户边的桌子正好空着,两人面对面坐下。彰子点了咖啡,美冬点了皇家奶茶。

  “今天也很糟糕。发生了毒气事件,我也知道客流量会减少,可为什么连看结婚戒指的人都少了呢?”彰子先说起无关痛痒的话题。

  “今年不吉利,很多人把婚期推迟到了明年。电视上说的。”

  “哦,可能是这个原因。”彰子刚想说地震的事情,赶紧又咽了回去。

  饮料端上来后,彰子开始说那件事。美冬一直表情认真地聆听,不一会儿就很痛苦似的歪了歪嘴角,也许光听就让她感觉很不快。

  “有什么线索吗?”听完,美冬问道。

  “正因为没有才头疼呢。如果知道是谁,或许想得出办法应对。”她喝了口咖啡,味道很糟。

  美冬把手指搭在茶杯上,像在沉思般注视着斜下方。低下头更能突出她那长长的睫毛,和杏仁眼简直是绝配,就像时尚杂志的模特儿。她怎么会选择现在的工作呢?彰子脑中竟然浮现出和自己的烦恼毫无关系的问题。

  美冬抬起头:“太让我吃惊了。”

  “是吧。真是无法相信,竟然会有人干那种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美冬环顾四周,随后把脸凑了过来,“我最近也遇到了类似的事。”

  “什么?”听到这出乎意料的消息,彰子不禁脱口问道,“真的?”

  美冬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大约一周前,回家后发现门上夹着一张纸。本以为又是保险公司业务员的名片,拿起来一看,上面写了字。”

  “写的什么?”

  “欢迎回家。听说你今天又卖了不少和你同样美丽的宝石。”

  “唷……”彰子的胳膊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她一边用手抚摸,一边说,“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吗?”

  “有几次无言的电话。我也不清楚垃圾袋是否被查看了。”

  “怎么回事?难道和纠缠我的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会以我和你为目标呢?”美冬说。

  “我也不明白。”彰子双手环住咖啡杯,“你觉得这种事情会偶然发生吗?两个人竟然在同一时期遇到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是啊。”美冬也百思不得其解。

  尽管没弄明白,但得知并非只有自己有这种遭遇时,彰子感觉轻松了不少。

  “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难道受害的只有我们俩?”

  彰子马上明白了美冬的意思。“你是说其他同事也可能有类似遭遇?”

  “嗯。这种事情很难开口向别人说,我猜大家都是自己暗暗苦恼。”

  也许如此。彰子自己就是这样,所以十分理解。“明天问问大家吧。”她说着点了点头。

  华屋的三层除了彰子和美冬,还有三名女职员。第二天,彰子趁顾客少的时候和她们聊了聊,询问最近是否遭到奇怪男人的纠缠。

  令人吃惊的是,有三人形式不同地遇到了怪事。一个人收到了自己上班途中的照片,另一个人接到过无言电话,还有一个人和美冬一样,门上曾被人夹过纸条。

  大家达成共识,肯定是同一个人所为。究竟是谁?加上美冬在内的五个人讨论了半天仍不得头绪。

  找到伙伴让彰子踏实多了,可也出现了令她更加不安的因素。和自己相比,其他四人受骚扰的程度明显要轻。这绝非心理作用。

  彰子下班后买了男性用的内衣、小东西及易耗品。当晚扔垃圾时,把那些东西混入垃圾袋,期待着对方在查看垃圾时,误认为这个房间里曾来过男人。

  在店内环顾一周后,樱木轻轻地叹了口气。创意戒指专柜前有两对年轻恋人,但怎么看都像只看不买的顾客。就算买,估计也是三万元左右的便宜货。新海美冬一直在向穿着稍好些的一对推荐新款戒指。感兴趣的只是女方,男方明显是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樱木断定,他们不会买。

  在订婚戒指专柜,畑山彰子正让一对三十多岁的男女看几款戒指。他觉得这边还勉强有希望。光看不买的顾客很少会让店员拿出多款戒指细看,男人的衣着看上去也相当昂贵。樱木推测他是为了来华屋专门打扮的。剩下就看畑山彰子能卖出多贵的东西了。那姑娘心眼太好,总会傻乎乎地推荐便宜的。如果客人看上去在犹豫,自己最好亲自过去看看情况。

  其他专柜也零星有几个客人,但大多数就像在海洋馆里一样,只是从玻璃柜前走过。入迷地望着摆放在玻璃柜中的东西的年轻恋人根本不会购买,那些都是起码值三百多万日元的绝品。本来就经济不景气,又发生了阪神淡路大地震,再加上地铁毒气事件,客流量减少也在预料之中。

  三层的负责人浜中乘扶梯上来了,四方脸上堆满了谄笑,正说着什么。跟在后面的中年男女樱木也曾见过,是最近迅猛发展的廉价商店的老板夫妇。男人把肥胖的身体塞进巴宝莉西装中,戴着金光闪闪的劳力士手表。女人全身都是爱玛仕,可不光身材和气质差,连化妆都很土气。樱木觉得名牌穿在他们身上太委屈了。

  “欢迎光临。今天需要点什么?”樱木走到他们面前招呼道,对两人投入微笑的比率是五比一。女人自然是重点。

  “没定下来具体要什么。只是浜中联系我,说店里进了些好货。”

  “前些日子的项链您还满意吗?”浜中说。

  “啊,黑珍珠的那个。”樱木点点头,他想起来了。尽管毫不相配,眼前这女人当时还挺满意。

  “不是说进了绿宝石的好货吗?”把脸颊涂得又红又丑的女人摸着鳕鱼子般的手指说道。她已经套上了嵌着钻石和红宝石的戒指,全是在这里买的。

  “我想您肯定喜欢。”樱木冲她笑了笑。

  目送着浜中把两人领到贵宾室,樱木想,这些靠卖便宜货发财的人竟然来这里耍威风,真是有损华屋的招牌。

  突然传来了道谢声。抬头一看,新海美冬正把印有店名的纸袋递给那对恋人。樱木本以为那两人不会买,看来判断错了。创意戒指赚不了多少钱,但总比卖不出去要好。

  樱木看着新海美冬想,这女人真是难得的人才。她突然从一层卖场调过来时,樱木还曾担心她能否胜任,而实际上她特别擅长抓住顾客的心理。听说她曾在有名的时装店干过,不知道为何辞职。原以为她会有什么致命的缺点,目前看来没有任何问题。

  樱木认为新海美冬比畑山彰子能干得多,后者还在为卖出一枚戒指费尽口舌。

  樱木决定过去帮忙,刚想迈步,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一个印有华屋标志的纸袋放在嵌有钻石的王冠的展柜下方。原以为是客人放的,可旁边并没有人。

  樱木走近拿起了纸袋。随后,事情便发生了。

  伴随着微弱的嗖的一声,一股刺鼻的恶臭弥漫开来。

  彰子发觉自己无法集中精力去工作,仍惦记着那件事,虽已竭力控制,可还是会浮现在脑海的角落中。

  男顾客在询问着什么。正在发呆的彰子没听清,只好问道:“什么?”

  “我是说白金的——”

  他刚说到这里,彰子的视线捕捉到了樱木怪异的举动。樱木趴在地板上,嘴巴一张一合,一只手还在摆动。

  彰子正在纳闷,突然闻到了极其刺鼻的药味,紧接着便感觉呼吸困难,眼睛刺痛。出现这种症状的不光是自己。一直在比较两枚戒指的女顾客开始一个劲儿地咳嗽,眼睛也在流泪。搂着她的男顾客也摁着喉咙大喊道:“是不是毒气?”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大家都注意到了恶臭,立刻响起了喊叫声。

  “快出去!”那个男顾客抓住女伴的胳膊,向楼梯冲去。其他客人跟在他们身后。

  浜中从贵宾室走了出来:“出什么事了?”

  彰子想说明情况,但呼吸困难,刚想勉强张口,就呛住了。

  “好像是某种气体。”新海美冬走到彰子身旁,把摆在外面的戒指放回柜台里,“要尽快离开,还要救樱木先生。”她也开始剧烈咳嗽。

  浜中这才明白过来,大喊道:“快把商品收拾好,然后到下面避难。注意不要忘记带柜台钥匙。”

  在他发出指示之前,店员们已经开始行动。没几个客人,摆在外面的商品很少。她们用手帕捂住嘴向楼梯跑去。樱木也被女店员们救了,还有人摁响了警报器。

  见浜中把贵宾室里的那对夫妇领到了楼梯口,彰子拍了拍新海美冬的肩膀:“快点逃吧。”

  “嗯。”

  见美冬朝着与楼梯相反的方向走去,彰子喊道:“反了。”但美冬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摁了上行扶梯的停止按钮,确认已经停下后,才沿着扶梯下了楼。原来是这样,彰子钦佩不已。

  喉咙和眼睛生疼,开始感觉到头痛、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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