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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震灾后的各种往事重新浮现在雅也的脑海中。她曾差点被歹徒强暴,是他救了她。那应该不是她特意安排的,但肯定是她选择雅也为搭档的决定因素。之后,佐贵子来了,和丈夫一起想勒索他。是美冬救了他,那时,她心中对未来的筹划应该已经基本成形。

  从结果看,美冬的眼光是高明的。连雅也都觉得,自己绝对是她忠实的搭档。从利用华屋恶臭事件将浜中陷害为跟踪狂的圈套开始,他接二连三地完成她的指示。但是,那样做并不是想保护她的假面具,只是因为爱她,是为了她总是挂在嘴边的“两个人的幸福”,没有其他理由。正因如此,自己才必须逃离令人恐惧的过去。自称米仓俊郎的人寄来的恐吓信,感觉就像从过去伸来的黑手。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在黑夜中的道路上前行。即便四周如白昼一样明亮,也只是不真实的白昼。对此我们早已认命。”美冬的话具有强烈的说服力,也可以说是魔力。只要是从她嘴里说出的,不论是多么恐怖的事情,似乎都是无可逃避的唯一的路。

  查出了恐吓者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名叫曾我孝道的人。那个晚上,她在雅也的房间里淡淡地陈述计划,他则默默地听着。现在想来,他简直像被施了催眠术。

  于是,到了那一想起来就毛骨悚然、噩梦般的一天。

  那天,雅也在市内一家位于日比谷的酒店,一边在单人间里吸烟,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动静。预约房间的是美冬,她同时还订了一个房间,就在雅也隔壁,也是单人间。

  时针快指向七点了。雅也感觉心脏在剧烈跳动,不论怎样深呼吸,都无法平静。考虑到接下来要干的事,他也不太可能平静下来。

  旁边传来了轻微的声响。雅也掐灭香烟,打开房门,看了看隔壁。那个房间的门完全关紧了,而刚才还一直处于夹着门锁的状态,没有完全关闭。

  终于到时候了,他又一次深呼吸。

  美冬说:“我把曾我叫出来,地点最好选在市内酒店,越大越好。”

  “以什么理由呢?”雅也问。

  美冬轻轻一笑。“这个嘛,随便编点就行,太简单了。”

  现在想来,确实很简单,因为曾我希望能和美冬见面。那天,两人已约好在桂花堂见面,这样,想把他再叫到酒店易如反掌,说希望变更见面地点就可以了。

  但那时雅也对这些一无所知。发现曾我果真来到隔壁时,他还佩服美冬果然厉害。

  很快,电话铃响了。是外线,自然,是美冬打来的。

  “曾我呢?”她简短地问。

  “刚进房间。”

  “那,终于到时候了。”

  “嗯。”雅也低声答道,消极情绪已经渗透到声音中。

  “雅也,绝不能犹豫。”美冬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该干的时候就要干。我们能活到今天,就是因为行动果断。”

  “我知道,我没有犹豫。”

  “没事吧?我能相信你吗?”

  “交给我吧。”

  “知道了,那一切按计划。”

  “嗯,按计划。”

  挂断电话后,雅也再次拿起话筒,先拨零接通外线后,按照桌子上的一张纸条上写的号码拨了出去。那是一部呼机的号码。

  那部呼机就藏在隔壁房间内的床头柜下面。它既不会响铃,也不会震动,而是能够让连接的装置启动。那个装置能发出麻醉气体,原理和放在华屋的装置相同。

  挂断电话后,雅也盯着手表,过了十分钟再次拿起了电话。这次拨了隔壁房间的号码,马上听到了电话铃声。如果曾我接了电话,计划就要中止。

  但电话铃一直在响,响了十几下后,雅也挂断了电话。

  他打开放在床边的包,从里面拿出防毒面具和晾衣绳,然后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两张门卡,一张是这个房间的,另一张是隔壁的。

  他轻轻打开房门,先看了看走廊的动静,四下空无一人。他快速出了房间,来到隔壁房间门前,戴上防毒面具后,用门卡打开房门。防毒面具也是美冬提前准备好的。

  “那次恶臭事件后,公司决定在店里放上几个防毒面具。现在大家都不记得搁在哪里了,就算少一个,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用完后再放回去不会有问题。”美冬若无其事地说。

  雅也透过防毒面具看了看室内的情景。曾我孝道俯卧在床边,罐装咖啡落在旁边,还没有打开。

  雅也看了看床头柜下面,里面藏着小纸箱。他把纸箱拽出来,打开盖子,看到了两个用软管相连的小容器。他取下软管,这样化学反应就停止了,能阻止气体继续散发。然后,他推开浴室门,打开换气扇。

  雅也低头看着曾我。他后背有节奏地上下起伏,像是喝醉了酒。

  雅也曾问美冬:“不用麻醉气体,用能直接致死的气体不行吗?”

  “方法倒是有,就是用氰化钾。将氰化钾和硫酸混合,就能散发致命毒气。但那太危险了,哪怕只从门缝里漏出一点点,路过的人碰巧闻到了也会当场晕倒。最好用能先让他睡着的气体,这样安全。”

  她的解释很有说服力,雅也却感到不可思议,她怎么会通晓这些?

  他用晾衣绳缠住俯卧着的曾我的脖子,双手抓住两端。他全身开始颤抖,防毒面具下传出牙齿碰撞的声音。

  绝对不能犹豫!仿佛听到了美冬的声音。雅也闭上眼睛,双臂用力,用尽全身力气勒住绳子。曾我的身体顿时弓了起来,但他并未恢复神志,看来只是反射性动作。

  雅也不记得勒了多久,但手上确实感觉什么东西砰的一下断了。他松开手。曾我已经变成单纯的物质,呼吸的迹象已完全消失。为保险起见,雅也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完全没有跳动。

  死了。

  这是雅也第二次杀人,但恐惧感远远超出了第一次。第一次是他一时冲动,又置身于震灾那种非日常、非现实的状况下,才会有异常行为。然而这次不同,一切都是有计划的,定好了步骤,按照计划行动,结果眼前就产生了一具尸体。因此,“我杀了人”的意识也远比第一次强烈。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已经无法退回去了,这种意识在心中迅速膨胀,大大超出了原本的预想。

  雅也一刻也无法在那里待下去了。本来还有该干的事情,而且非常重要,不早点干就会来不及,但他连防毒面具都没摘就出了房间,用颤抖的手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进去后马上倒在床上。他心脏狂跳,跳得心口都疼,呼吸急促。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防毒面具。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差点让他从床上蹦起来。他不禁低低呻吟一声,战战兢兢地走到电话旁。安在墙上的镜子照出了他苍白的脸。

  电话是美冬打来的。“你果然回到这里了。”

  “果然?”

  “我猜你会惊慌失措,所以……干了吗?”

  “嗯,”雅也呻吟似的说,“干了。”

  “哦。那,接下来还有一项工作。”

  “我先休息一会儿再干。”

  “嗯,这样好。晚上时间长,过会儿我也去。”

  “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雅也再次看了看提包里面。那里放着大小各异的刀,还有折叠式的锯子。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就感觉头晕目眩。

  但现在绝不能晕过去。雅也提起放着刀具的包,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感觉脚步异常沉重。

  他又一次进了隔壁房间,曾我的尸体还保持着刚才的样子。

  雅也抓住他的脚踝,开始用力拽。幸亏曾我并不魁梧,体重估计还不到七十公斤,把他拽到浴室并不费劲,倒是接下来的事需要消耗大量体力。

  雅也环顾浴室,把浴巾和毛巾拿了出去,又把洗发水、护发素、肥皂等备用品统统移了出去。浴帘取不下来,只好先系到帘杆上,用自己带来的塑料袋仔细包好。这样,浴室里就只剩下曾我的尸体。雅也开始脱衣服。只剩下短裤后,他戴上浴帽,还戴上了手术用手套。

  雅也想起美冬曾问他是否看过电影《死前一吻》,他回答没有,她说一定要看一看。“饰演主人公的是位英俊的演员,叫马特?狄龙。他处理尸体的场面应该具有参考价值。”

  “有处理尸体的场面?”

  如果真有,那就太恐怖了。美冬摇了摇头。“怎么会有呢?不过可以用来参考,能明白主人公是怎样做的。”

  于是,雅也看了《死前一吻》,那确实具有参考价值,令他相当明确地掌握了在酒店浴室处理尸体的要领。脱得只剩短裤,戴上浴帽,这些都是从电影上学的。

  但正如美冬所说,电影中没有血淋淋的分尸场面,只给出了暗示。因此,最残酷不过的行为,雅也只能从头摸索着做起。

  他把自己的衣服放到浴室外面,然后把包里的刀子和塑料砧板拿了进来。

  他先用裁剪衣服用的剪刀将曾我的衣服从腋窝处剪开,然后又从大腿根处剪开。他让尸体平躺在地上,胳膊垫在砧板上,然后拿起切肉的刀。这是在合羽桥的百货店买的,崭新的刀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

  刚剪开的衣服缝里露出尸体白皙的皮肤再次告诉雅也,这是刚才还活生生的人的肉体。他发觉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但这种时候不能犹豫,已经无法回头了,无论如何要在今晚将尸体处理掉。

  雅也反复做着深呼吸,然后双手握住刀把,冲尸体腋下全力砍去……

  雅也的胃突然开始剧烈痉挛。走在银座大街上的他不顾一切地沿着通往地下通道的台阶跑了下去。他想找厕所,却没有找到。无奈之下,他蹲到柱子后面,手刚从嘴上拿开,胃液就从嘴里喷了出来,与此同时,下腹部一阵剧痛。

  呕吐停止后,他扶着柱子站起身,但已没有力气走路。他呆呆地低头看着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好久没有这样剧烈地吐过了。他一直尽量不回想那个悲惨的夜晚,尽管不可能忘记,却努力想将其从大脑中赶出去,但现在不能不想起。一切都是在美冬的欺骗下做的,要重新回忆一遍,来验证这究竟是怎样的圈套。

  分解尸体比预想中需要更多的体力和时间,最需要的是超乎想象的精神与耐力。雅也中途好几次差点晕过去,想扔掉这一切逃出去。但每次他都要告诉自己,如果不完成这件事,他和美冬就无法得到幸福。如果他因谋杀落网,美冬也会成为共犯。他拼命鼓舞着自己:唯独不能让她陷入不幸。

  雅也用准备好的塑料布将尸块紧紧包裹,再缠上胶带。

  当两个异样的包裹出现在面前时,他顿时跌坐在地,感觉所有的体力和精神都已耗尽。他的眼睛已看不到任何东西,精神似乎已从肉体中游离出去。

  让他回过神来的是敲门声,而且是从浴室门前传来的。

  “雅也?在里面吗?”是美冬。

  “啊……我在。”他呻吟似的答道。

  “尸体呢?”

  雅也闻言重新看了看四周。浴室里已经被血染红,脏东西溅得到处都是。他全身都被汗水和血污糊满。看了看镜子,里面是一张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脸,丑陋地扭曲着,眼睛混浊无神。在那张脸上,粘着像出荨麻疹似的异样的血点。

  “喂,雅也……”美冬又喊了一声。

  “等一下。”

  “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他勉强挤出声音,“尸体……用塑料布包好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先别开门。这里黏糊糊的,必须清洗一下。”

  “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一个人来,你在床那儿等我。”雅也不想让她看到这么凄惨的场景。更重要的,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有那么严重?”

  “嗯,和《死前一吻》一样。”电影上的场面与这儿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雅也为了让美冬放心才这样说。

  “是吗……马特?狄龙确实也清理现场了。”

  “所以,你等我一下。”

  “嗯,知道了,有洗涤剂吗?”

  “有。”

  雅也把洗涤剂挤到带来的海绵上,开始清洗浴室。如果不快点弄完,血会凝固住。血飞溅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地方,比预想中用的时间更长。

  全部干完后,雅也打开浴室的门。正坐在床上的美冬一看到他的下半身就惊呆了:他的短裤已被染得通红。

  “终于完了。”

  “……辛苦了。”美冬点点头,“稍微休息一下吧。”

  “我也想休息,可现在躺下,恐怕就再也起不来了。我想一口气干完,而且,估计也没有太多时间了。”

  “嗯……”美冬把目光转向床头柜上的表,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两个旅行箱,都相当大,一看就知道不是新的。

  “我在折扣旧货店买的,付的是现金,不会留下线索。”

  “车呢?”

  “在地下停车场。”美冬把车钥匙放在身边。

  那辆车是今天早晨雅也租来的,白色的客货两用车。普通轿车装不下两个大旅行箱。

  把尸体塞进旅行箱也是雅也独力完成的。本来美冬想帮忙,但他拒绝了,他不希望她的手被这么肮脏的事玷污。

  装好后,他冲洗了身体,穿上衣服。在分尸的地方洗淋浴,心里确实很抵触,但总比被血液和体液糊满全身强。

  两个旅行箱都是底部带轮子的。两人离开房间,拉着旅行箱步入走廊。因为是深夜,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就算被看到了,除了两人的脸色异常苍白外,看上去就像一对普通情侣,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两人在地下停车场将旅行箱装到车上,然后上了车,发动引擎。在夜色中沿车道行驶的时候,两人一直默默无语。

  “这位小兄弟,你怎么了?”

  雅也向旁边看了看,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正满脸诧异地站在那里,花白的头发留得老长,扎在脑后,胡子也像许久没有剃过。那看上去发灰的衣服只是脏得变了颜色。

  “没什么。”雅也摇了摇头。

  “看你吐得很厉害,大白天就喝酒了?”

  那流浪汉似乎还想说什么,雅也扭过身,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但全无目标,只能暂且先回住处。但他想,回到那个地方,从明天开始应该如何度过每一天呢?

  美冬曾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想抓住幸福,用普通的手段绝对不行。雅也也这样认为。他杀过人,不可能靠正当方式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每次他都没能违背美冬的提议——诬陷浜中、给青江设圈套、杀害曾我。

  为了我们两人——雅也终于注意到,这样想的只有他自己。美冬希望的只是她自己的成功。隐瞒身份,冒充别人,成为人生的胜利者,这些才是她的野心。为此她会不择手段,不惜利用所有人。

  雅也浮现出自虐性的笑容。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别人被陷害了一样,自己也只是被她欺骗,被她玩弄摆布,甚至为她杀人。尽管他把脚底下都吐满了,依然坚持着把尸体切开,结果从此再也吃不下肉和鱼。

  雅也继续在地下通道里走着,周围的场景根本没有进入他的眼睛,他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突然,脚下绊到了什么,他摔在地上,趴着一动不动。水泥地面冰冷的感觉渗透到了全身。

  美冬,你让我杀了曾我!你以为自己没有动手吗?不,你也杀了人!你杀了我!杀了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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