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少峰，我现在很矛盾。前两天小梅的家人突然提出放弃这次机会，我不知道他们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想，很可能是他们筹不齐治疗费。”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有可能知道和小梅竞争的是你，当然，也可能别有原因。

　　做干细胞移植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儿，也许在咱身上算不了什么的事儿，放在他们身上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坎儿。”

　　“叫我想，他们的信息不会有我们灵，他们不会知道是在与我竞争，我认为，很可能就是因为钱的问题。”

　　“难说，咱不了解他们的情况。你不是有小梅家里的电话吗？你可以打电话问问。”

　　“对呀。我怎么没想起来？你稍等，我马上打过去。”周文静拿起手机拨了拨，放在耳边听了片刻，然后将手机关掉。这时，周文静隔着玻璃见白灵走过来，忙说道，“好了，白阿姨来了，看来吃药的时间到了，一会儿再聊。”

　　白灵推门进来，说：“文静，该吃药了。”

　　周文静站起身来，笑着说：“好吧。”

　　周文静吃过药，走到窗前默默地望着窗外的夜景发呆。白灵来到她身旁，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轻声问道：“文静，想什么呢？”

　　周文静摇摇头说：“白阿姨，没想什么。”

　　“是不是有些紧张？”白灵关切地问。

　　“不是。”周文静笑笑。

　　白灵让周文静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她的对面，宽慰她说：“文静，不要怕。小的时候，老天爷都想伤害你，可没有害成。这一次，同样会没事儿的。”

　　周文静点点头。

　　“好了，你休息吧。”白灵说完就要起身。

　　“白阿姨，再陪我说会儿话好吗？”

　　“可以啊！不过时间不能太长，这几天你一定要休息好。”

　　“好的。白阿姨，你说钱小梅为什么要放弃呢？”

　　“这不管咱们的事儿，别去想她了。”

　　“白阿姨，你说钱小梅是不是因为钱的事儿？”

　　“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我想也不全是。不管怎样，现在接受移植的是你周文静，你明白吗？”

　　“想不到争了半天，会是她……”

　　“文静，你听我说，现在你不是和她争，你是在和命运争，你是要挣脱老天爷加在你身上的那把大锁。现在，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里，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千万不可分心。好了，你休息吧，我也该走了。”白灵说完走了。

　　周文静仍呆呆地坐在那里，她的眼前幻化出身穿红裙子的小梅的样子，小梅正甜甜地笑着向她走来……她定睛一看，小梅的影像倏地消失了。

　　看守所的夜晚寂静而噪杂。说它寂静，是因为窗外除了偶尔有武警换岗时检查枪械的声响传来外，再无任何声音。说它噪杂，是因为监舍里20多名在押人员不停地发出长短不同、高低有别、音色各异的鼾声。鼾声就像夏天雨后池塘里此起彼伏的哇鸣。

　　已是凌晨了，张天成仍无睡意，他还呆坐在铺板边上。暮春的夜晚，气温还很低，为了保持体温，张天成不得不将衣服紧裹在身上，以尽量减少热量损失，但他还是被冻得直打哆嗦。

　　早上，周文静吃过早饭不久，丽娜提着一个包走了进来，她将包里的化妆品和象牙梳子等物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说：“静姐，这是你进舱用的东西，想想还差什么，我再去给你买。”

　　“不用了。”周文静淡淡地问，“洗漱的东西有吗？”

　　丽娜一听，着急地说：“哎呀，我给忘了，我马上去买。”丽娜提着包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边往回走边往外掏东西，“噢，对了，这是你的邮包，你自己看吧。”说着将一个小邮包掏出来放到桌子上，匆匆走了。

　　周文静将邮包打开，小梅的10多张照片展现在她的面前。她一张张地翻看起来。最后是小梅写给她的信……

　　ぞ步悖

　　你好吗？

　　前几天，妈说我不进舱了，就带我去了一趟北京。在北京，妈给我照了很多照片，妈说是为了做个纪念。妈要我选几张给你寄去，可我给你选了10几张。照得不好，你别笑我……

　　可能我妈不给我治病了，这几天，她老是一个人偷偷地哭。天成叔叔也不来了，没人再跟我玩了，我很想你……

　　周文静看着信，心在不停地颤抖。她在想，这次她如果进了舱，小梅很可能就会失去生命。

　　这时，她的心里产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那就是一定要将这次机会让给小梅……

　　周文静将小梅的照片和信收起来，径直去了白灵的办公室。

　　白灵正在办公，听到敲门声抬起头来见是周文静，忙招呼道：“文静，来来来，快坐。”

　　周文静在椅子上坐下。

　　“怎么，紧张吗？”白灵问。

　　周文静面色忧郁地摇了摇头。

　　“想和我说什么？”白灵亲切地望着周文静

　　“白阿姨，请告诉我，我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好哇！很好！不好怎么能让你进舱呢？”

　　“也就是说，半年之内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白灵笑着说：“不会。”然后惊异地问，“文静，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没什么。”周文静继续问道，“那么，一年之内呢？”

　　白灵感到周文静的问题有些怪异，注视着她问：“文静，怎么了你？你听到什么了？”

　　“我只想知道这种病到底有多厉害。”

　　“怎么？你听到有人说什么了吗？”

　　周文静摇摇头：“没有。”

　　白灵的语气和缓下来，说：“文静，什么病都不可怕。再说，你和别人的家庭情况不一样，一年之内，绝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你马上就要进行移植了，一旦治疗成功，你就完全健康了。别听他们瞎说！他们那些人呀，往往是信口开河，没有科学依据！”

　　“你是说，你所说的话是有科学依据的？”

　　“当然！怎么，你怀疑阿姨说的话吗？”

　　周文静摇摇头，随后站起来，目光坚定而真诚地说：“谢谢你，白阿姨，真的很谢谢你。”

　　白灵也站了起来：“好了，别紧张，‘无菌舱’里就像平常人生活的家一样，可以吃饭，可以睡觉，和外面没有什么两样。”

　　周文静向白灵摇摇手：“白阿姨再见。”

　　“再见。”

　　白灵的话，让周文静下定了将这次移植机会让给小梅的决心。

　　周文静决定去看望小梅。

　　周文静做出决定之后，她便开车找丽娜去了。丽娜坐上车后，周文静开车向郊边驶去。来到郊外的麦田边，周文静将车停了下来。二人从车里出来，沿着乡村小道散起了步。

　　小路两旁已是芳草凄凄，野花摇曳。微风吹过，清芬缕缕。

　　周文静说：“丽娜，我自信我的身体底子不错，我认为再坚持一年应该没有问题。”

　　“你想干什么？”

　　“我决定不做了，我要让小梅先做。”周文静目视前方。

　　“你疯了？你爸爸绝对不会同意的！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这决不可能！别忘了这种病是十分危险的！”

　　“我问过白阿姨了。据她说，情况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再说，我的身体素质不错，一年之内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别，别，你可不要这么想！你知道一年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但我还知道，我拖一年问题不是太大，可小梅却拖不得。他们家连最起码的治疗费用都负担不起，如果她的病情恶化了，对于她来说那只有等死。我喜欢这孩子，我愿意替她冒这个险。”

　　“那你的家人能答应吗？你得替他们想想。”

　　“我想过了，一年半载我未必就会出什么事儿，无非是多花一些钱、多受些罪罢了，我爸是能承担得起的。”

　　“静姐，你可要考虑清楚，这件事决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去看看他们，去了解一下他们那里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周文静从身上掏出小梅的照片，递向丽娜，“这是他们给我寄来的照片，你看，这是小梅在天安门前照的。可以看出，他们已经不打算给她治了。我弄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放弃？”

　　丽娜显然有些生气了，她噘着嘴说：“我不看。”

　　“丽娜……”周文静也生气了。

　　“静姐，你不为你自己想，你总该为少峰想想吧？为了你能有这一天，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的罪，连命都不要了，你知道吗？”

　　“这我知道，如果一年的时间，能移植两个人，这是多好的事儿啊！要是小梅的身体真的不能做，那我也就死心了，我总得搞清楚他们到底为什么？”

　　“你管她干什么？”

　　“不！我要管！”周文静说，“要是对小梅不管不问，我在舱里能安心吗？”

　　丽娜不说话了，气得扭头就走。

　　周文静在丽娜身后连声呼喊，丽娜头也不回头。周文静无奈地摇摇头，也往回走去。

　　当天晚上，周文静坐上了开往新阳市的火车。

　　她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坐下，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灯光，心早已飞到了小梅身边。她的心里充溢着激动和幸福的感觉。她在想象着小梅、王凤英和张天成听到她带去这个消息时的兴奋神情……

　　第二天上午，水红发现了周文静写给父亲的信，这才知道周文静昨天晚上去了新阳市。于是，她赶快将信送到了周志钢的家里。周志钢哆嗦着双手看周文静写给他的信。白灵站在一边神情慌乱地注视着周志钢。周文静在信中写道：

　　ぐ职郑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到小梅家里去了，我要看看小梅为什么要放弃这次机会……我问过白阿姨了，白阿姨说我的身体没事儿，等一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爸爸，小梅早就喊我姐姐了，所以，她也是你的女儿……如果她的身体真的不适合移植，我很快就会回来。如果她是因为钱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同意我将这次机会让给她……

　　周志钢看不下去了，他将信捏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稍顷，猛地将信扔出窗外，在屋里迈着大步一边来回踱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不，不，我要把她找回来，我要把她找回来……”

　　随后，他停下脚步望着白灵，“小白，你在家等我，我这就去把她找回来！”说完，转身欲走。

　　白灵急忙跨前一步拉住他的手，担心地说：“老周，你要冷静。”

　　周志钢喘着粗气：“我没法冷静，没法冷静！你不要管，你在家等我！”话未落音，周志钢抽出胳膊急步向楼下走去。

　　白灵跟在周志钢身后，着急地劝道：“老周，老周，你要冷静！你这种状态不适合开车！”

　　“没关系，我开车去火车站，然后坐火车去。”周志钢边顺着楼梯往下走边说。

　　“老周，你别去，等文静打开了手机，我想法劝她回来。”

　　“你劝不回来她！她想做的事情谁也劝不住！她自小就是这个脾气。”

　　周志钢根本听不进白灵的劝告，来到院中，发动着车，开车走了。

　　白灵站在门口望着轿车驶出院子，急得直跺脚。

　　白灵回到房间，心里怎么也安稳不下来，于是，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放在耳边焦急地劝说着周志钢：“老周，你听我说，你现在这种状态不能开车，你马上把车停下，听见没有……”

　　周志钢的车已经行驶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了。他左手拿着手机接听，右手握着方向盘：

　　“放心，没关系，我会把她找回来的。有情况我再给你打电话。好吧，就这样。”周志钢放下手机，继续开车。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自己没有小梅家的地址，想了想，觉得梁主任应该能查到。于是，又拿起手机给梁主任打了过去。电话接通后，他和梁主任刚通了几句话，突然发现前方一辆超车的大轿车向他迎面驶来。周志钢将方向盘向右一拧赶快躲避，轿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猛地向一棵大树撞去，周志钢急踩刹车。然而，大树近在咫尺，已经避之不及。周志钢大叫一声，轿车发出一声轰响后撞在了大树上。

　　梁主任听到惨叫声和撞击声后急忙对着电话呼叫：“老周，老周，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手机里先是一阵寂静，接着传来砸车门的声音，随后是慌乱的说话声。梁主任意识到周志钢已经发生了车祸。果然，很快有人拿起周志钢的手机与她通了话，告诉她刚才确实发生了车祸，说他们已经打了急救电话，救护车马上就到。梁主任赶快打通白灵的手机，将这一不幸消息告诉了她。

　　白灵听到后，惊得周身木麻，大脑一片空白……

　　白灵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在急救室里对周志钢进行抢救，她焦急地坐在急救室门前的长椅上等待起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几名医生从里边先后走了出来。白灵赶快跑上前去询问周志钢的病情。

　　一名医生取下口罩对她说：“病人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

　　白灵听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可还没等她缓过气来，医生又告诉她：“病人现在正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如果24小时醒不过来的话，很可能就会变成植物人。进去看看吧。”

　　白灵听后惊恐得说不出话来，随即推开急救室的门冲了进去。

　　周志钢双眼紧闭，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脸上罩着氧气面具。旁边的脑电波示波仪上显示着稳定的曲线形态。

　　白灵走到床前蹲下身子，抓住周志钢的手，轻声喊道：“老周，老周，我是白灵，我是白灵，你能听得见吗？如果听见了，你就动动眼皮，老周……”

　　周志钢的面部雕塑般没有丝毫反应。

　　白灵喊了一会儿，忍不住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