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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那天,张天成接见后回到监号刚在放风场里坐下,那个小青年便从监舍出来走到他面前,问他带什么货了没有。张天成不懂他的意思。小青年一脸的不屑,告诉他,货就是香烟。张天成说没有。小青年见他的神情不像是说假话,便骂骂咧咧地走了。张天成不愿和他计较,只装作没听见。可片刻之后,他感到自己的烟瘾被勾了上来,难受得不得了。他向身边一名在押人员要烟抽。那名在押人员苦苦一笑,说这里最缺的就是烟,还说他已经10多天没有吸过一口了。他告诉张天成,这里除了号长能吸上几口,连那个小青年也很难抽上。张天成这才知道烟在这里的珍贵。稍后他才知道,看守所对烟酒是绝对禁止的。

  张天成竭力克制着频频向自己发起进攻的烟瘾。过了一会儿,他感觉烟瘾不那么强烈了,便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心事。

  他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为给小梅治病自己所经历的种种艰辛。以前,他一直想,只要能治好小梅的病,他就是再苦再累再作难,就是倾家荡产也无怨无悔。他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一定能感动上苍,老天爷也一定会帮助他将小梅的病治好的,可到现在却走到这步田地。想到这里,他在心里又恨起村长来。他觉得要不是村长故意整治他将他送进来,他是能拿到房产证的。如果再能将房子顺利卖掉的话,说不定小梅现在已经开始接受移植了……他的眼前随即浮现起小梅那天真可爱的脸庞和那天使般清纯圣洁的目光。然而,他现在却身陷囹圄,他对她的救治无能为力,使她本可以获取新生命的机会与她失之交臂。他觉得自己无能,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责任,觉得对不起她,他在心里恨起了自己。

  就这样,一下午的时间在张天成胡思乱想中悄悄溜走了。

  吃过晚饭,在押人员按看守所管理规定都进了监舍。点过名,20多名在押人员开始在一张长长的通铺上铺起了自己的被褥。张天成新来,没有被褥,只好站在一旁看着别人忙碌。众人铺好后,一个个坐到自己的铺位上发起了呆。

  张天成无事可干,在铺下闲逛。

  “站住!”小青年对他发出一声断喝。

  张天成以轻蔑地目光睨了他一眼,又踱起步来。

  小青年被他的不恭眼神激怒了,他瞪起眼睛对着张天成凶巴巴地大声叫道:“说你呢!你他妈没长耳朵咋的?”

  张天成回过头来怒视着小青年。小青年“忽”地从铺上蹦起向张天成扑来。张天成躲避不及被小青年扑倒在地。小青年一拳打在张天成脸上,张天成刚一扭脸,小青年第二拳跟着打在他的左眼上。他的眼前先是一黑,接着闪出一团星光。张天成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一样,随即发出一声怒吼,挥拳打向小青年。小青年向后一仰脖子躲了过去。张天成见自己被小青年压在下边处于劣势,便用力向上一弓身将小青年掀翻在地。趁小青年还没有从地上爬起,他“忽”地扑过去骑在小青年身上,举拳向下砸去。

  张天成见手被人抓住,忙扭过头来向后看。还没等他看清楚抓他的人是谁,一条被子“忽”地蒙在了他的头上。他急忙用手来推被子,他的手还未伸出,已被人从后边紧紧抱住身子摔倒在地。随即,拳脚雨点般向他的头上、身上袭来。张天成疼得喊叫着在地上翻滚。

  片刻之后,暴风雨般的殴打忽然停住了。

  张天成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喘着气将被子揭去。

  “站起来!”张天成立即听到一声威严的喊声。

  张天成循声望去,见监舍前墙上一个位置很高的窗户前立着一名警察。张天成忍着疼痛想站起来,站了一下没站起反而跌坐在地上。

  “别起来了!坐着!我问你,你们刚才在干什么呢?”警察问。

  张天成急促地喘着气没有回答。

  “问你呢!”警察又问。

  张天成略一思忖,喘息着说:“没,没什么,没事儿。”

  “起来!上床睡觉!”警察然后对众人说,“不许再闹了!听见没有?”

  “听见了。”众人忙一起回答。

  警察转身走了。

  张天成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揉了揉身上的多处伤疼,站起来坐到铺板边上向铺上扫了一眼,见众人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又将头扭了过来。

  “睡觉!”号长喊了一声。一阵“扑扑通通”的响声后,众人一律按规定头朝外钻进了被窝。

  监舍里,只剩下张天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周志钢拿着周文静的体检单子走进专家室,白灵忙站起身来从周志钢手里接过单子察看,随后,兴奋地说:“不错!很好!没问题!”

  周志钢激动地问:“什么时候可以进舱?”

  白灵望着周志钢说:“那要看捐献者的情况。”

  周志钢点了点头。

  白灵对助理说:“你通知上面,准备启动‘无菌舱’。”

  助理答应一声走了。

  白灵神情严肃地望着周志钢:“现在是关键中的关键,你一定要文静保持一个平常心,不要过于紧张。这几天,尤其要注意,决不能感冒。”

  周志钢注视着白灵点点头:“我明白。”

  “走吧,咱一块到病房看看文静。”白灵说。

  “好吧。”周志钢说完和白灵一块向周文静的病房走去。

  周志钢和白灵来到病房不久,梁主任也来了。

  周文静一见梁主任进来,忙笑着迎上前去亲热地挽住梁主任的胳膊。

  梁主任笑问:“文静,身体怎么样了?”

  “没问题。”周文静信心十足地说。

  “赵宾的情况怎么样?”周志钢问。

  “已经检查过了,没问题,再有两天文静就可以进舱了。”梁主任说。

  周志钢激动不已:“那太好了。”

  白灵在一旁慨叹道:“多亏那一家自动退出啊!若不然,还说不定结果怎样呢!”

  梁主任叹息一声:“是啊,机会难得呀!我们一定要好好把握,如果不是钱小梅主动退出,现在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

  周文静听到后,惊讶地望着梁主任问道:“是……是钱小梅?是和我同台演出的钱小梅吗?

  ”“是的,是她。”梁主任点点头,“你们好好准备吧,我走了。”说完扭身走了。

  周文静怔忡了片刻,随后,快速换上鞋走向门口。

  周志钢见女儿神色异常,便对着女儿的背影喊:“文静,你干什么去?”

  周文静头也不回地说:“我出去一下。”

  周文静来到院子里,坐上自己的跑车,先给丽娜打了个电话,约她在剧团门口见,然后,开车向剧团赶去。一路上,她心里乱极了,这么长时间了,她根本想不到与自己竞争的竟然是像亲妹妹一样的小梅,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太富有戏剧性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当仁不让,还是该主动让给可怜而又苦命的小梅。要是换了其它任何事情她都会主动让给小梅的,可这毕竟是生命的选择……也就是说,她们谁先接受了移植谁就能保住生命,而另一个人面对的很可能就是死亡。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她该怎么办呢?她从来没有面临过如此艰难的抉择,她感到自己心乱如麻,心潮奔涌,她觉得大脑像快要爆炸一样……少峰不在家,她认为,惟一能帮她作出正确选择的只有丽娜,她想马上见到丽娜,把这个惊人的消息告诉她,让她帮自己出出主意……

  周文静开车来到剧团门口时,丽娜已经等在那里。丽娜见她一副焦急慌忙的样子,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儿,她也不回答,只是催丽娜快上车。丽娜坐上车后,周文静驾车往清江方向开去。

  半个小时后,周文静将车停在了清江大堤上。

  春天的清江,江水澄澈碧绿,波澜不惊,不急不徐地缓缓东去。阳光照射在江面上,水波潋滟,浮光跃金。远处的清江大桥辉映着太阳金色的光芒,静静地横跨在清江两岸。桥上两组高耸入云的桥塔和条条钢索,宛若两个巨人手拉着手并肩而立。

  周文静根本无心欣赏眼前这壮丽的景致,她的心绪完全被心中那个复杂的问题左右了。

  两人沿着大堤默默无语地向前走着。

  过了一会儿,丽娜忍不住问道:“静姐,你这么急急忙忙地把我叫到这里,有什么事儿吗?

  ”“丽娜,你知道和我竞争骨髓移植的是谁吗?”

  “不知道。管他呢!反正他已经退出了,你等着移植就是了。”

  “丽娜,要是我不知道是谁,我也是会和你的想法一样,因为这毕竟是生命的竞争啊!”

  “难道你认识他?”

  “认识,何止是认识!”

  “那这个人是谁呢?”

  “你根本想不到,我也想不到,她竟然是小梅。”

  “什么?小梅?会是她?”

  “是的,就是她!千真万确!”

  “你是听谁说的?”

  “梁阿姨无意中说出来的。”

  “梁主任怎么会……”

  “丽娜,你不要问梁阿姨为什么告诉我,你说小梅为什么要退出呢?”

  “没钱呗!摊上这种病,多富有的家庭也得被拖垮,更何况她那样的家庭。此前,她们本身就已经花了不少钱,现在再让筹四五十万,谈何容易!”

  “丽娜,你说我该怎么办?”

  丽娜没有立即回答。

  “我现在心里很乱。换了别的事情,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给她的,可这……”周文静摇摇头,“这件事真的把我给难住了。人们常说‘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衡取其轻’,可这次我却无法分清‘利’与‘害’、‘轻’与‘重’。”

  丽娜默默地听着。

  “我知道,我爸爸、白阿姨、少峰、还有丁伯伯,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同意我让出这次机会的。”周文静叹了口气。

  “你没有让的必要,静姐,从情理上讲,小梅的家人筹不齐治疗费,这怨不得你。从法律上讲,是小梅的家人主动退出的,这完全符合红会的公正原则。从良心上讲,你们没有做任何手脚,是不战而胜。竞争是公平的,你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心安理得地先接受移植。”

  “那要是小梅等不到那个时候怎么办?”

  “那要是你让给了小梅,你等不到那个时候呢?”

  “那……不……不能……我不能那样做!”周文静焦急地说,她的眼中溢出了泪水。

  “这是你的怜悯心在作怪!”丽娜说,“如果对方不是小梅,你会让吗?”

  “那我不会。”

  “这就是了。不就因为你认识小梅吗?”

  “不只是认识,我早已把她当成了亲妹妹。”

  “可她毕竟不是你的亲妹妹。”丽娜有些急了。

  “在我心里,这没有什么区别!”周文静争辩道。

  “就是亲妹妹又怎样?你是靠公平竞争得来的,不是偷来的、抢来的!生命对谁都只有一次,如果生命能让还有什么不能让的?”丽娜停下脚步直视着周文静。

  周文静也停下来望着丽娜:“丽娜,求你了,我心里真的很乱,你帮帮我好好想想好吗?”

  “怎么帮你?其实你心里想的是让给小梅,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要先接受移植!答案你自己已经有了,只是想让我帮你验证一下你的答案是否正确,不就是这样吗?你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不同意见!”丽娜将周文静的心理分析得十分透彻。

  “我……”周文静见丽娜说中了自己的心事,不敢与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对视,将脸转向江面,“丽娜,请理解我好吗?”

  “不理解!一点儿也不理解!”丽娜的语气很干脆。

  周文静转过脸来:“丽娜,如果你放在我这个位置,我想你是会理解的。”

  “不会的!”丽娜斩钉截铁地说,“静姐,你可以不怜惜自己的生命,但你不可以不顾及所有关心你的那些人的感情。你想过没有?你将这次机会让出去了,你的怜悯心得到了满足,你的心里舒坦了,你欣慰了,可你想想,你这样做对得起谁呢?对得起为你操碎了心的周伯伯吗?对得起对你体贴入微的白阿姨吗?对得起为你奔走呼号的丁伯伯吗?对得起为了搜救志愿者差点儿丢了性命的少峰吗?你知道你这样做,伤了多少人的心吗?”

  周文静呆呆地望着丽娜,听着她那连珠炮般的发问,她的心在不停地震颤。

  “要叫我说,你这样做其实是一种自私的表现,因为你考虑的只有自己的意愿,根本就没顾及亲人的感受!”

  周文静的泪水满脸流淌,她在心里默默地问着自己:“难道是我错了……”

  周文静回到病房,草草吃了点儿晚饭,独自呆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春日景色。

  她想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的景物全都隐入夜幕之中,这才意识到夜晚的来临。她想到了丁少峰,觉得应该和他谈谈这件事,看他是怎么想的。想到这里,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丁少峰的电话:“喂,少峰吗?你现在哪里。”

  “我们正在候机,很快就走,也许三五天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你知道和我配上同一个志愿者的那个人是谁吗?”

  “是谁?”

  “小梅。”

  “是小梅?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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