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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部分

 ☆、第58章

 
  大雪封住了峡谷,他们在扁都口的中段。四下张望,混沌一片,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大军被困住,定王焦急异常。这不是个好兆头,还未交锋便折损在这里,这次的一鼓作气岂不成了笑话?他也有些怨怪国师的意思,“国师说三日之内必出扁都口,为什么才过两日便降大雪?”
  国师垂着眼睫颔首,“本座是说了三日之内,因为三日之后还有更糟的天气。大军如果不能顺利离开,待到雪停,这峡谷里的尸首会堆积如山。”
  定王噎了下,愤恨不已,又不能发作,气得涨紫了面皮。转头对副将大喝,“点五名折冲都尉,命他们各带一千二百人铲雪开路,一天之内打开通道,全军夜行,务必在明早之前走出扁都口。”
  副将领命去了,可是男人的火气一起,便实在难以消磨。定王在帐中来回走动,见国师依旧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疑窦渐起。看了都护蔡琰一眼,冷冷笑道:“若有天灾,国师既然能够预测,大军可在张掖驻扎两日再行通过,为什么急在这三天内?国师与小王和蔡都护如今是在一条船上,理应为我等拟定最有利的行军计划。如今这怏怏十三万人被堵在了这里,稍有闪失全军覆没,难道是国师愿意看到的吗?”
  莲灯在一旁听着,心里七上八下。看国师,炭火的红芒映照他的脸,洁白的狐裘也染上了一层绯色。他慢悠悠瞥过来,视线在蔡琰脸上一转,蔡琰是个滑头,这种时候只会打圆场。复望向定王,缓声道:“殿下似乎已经忘了那道诏命了,张掖的赵神通手中有五万人马,现今还在观望阶段。只要中原传来战报,朝廷一旦平息政变,殿下的大军很有可能面临前后夹击的危险。停留在张掖,殿下不怕夜长梦多吗?扁都口是道天然屏障,如果赵神通有异动,本座还能在扁都口设阵让他有来无回,但若是平地交战,本座就是大罗神仙,也不能保殿下人马无一伤亡。”言罢哼笑一声,“殿下起兵,本就是一桩冒险的买卖,成败与否端看命数。殿下若觉得本座无能,本座可以回去过我的自在日子。至于以后的事,殿下好自为之吧。”
  上了年纪的人,脾气都有了道行,一旦发作起来很难平息。定王不得已,上前长揖赔礼,“国师千里迢迢助我返京,小王心怀感激。只因刚才慌了阵脚,一时说话欠妥,还请国师见谅。”
  国师脸上并没有露出半点缓和的迹象,广袖一拂,转身走出了大帐。
  定王有些着急,忙对莲灯使了眼色,“阿宁,快替阿耶说几句好话。”
  莲灯无奈,只得跟了出去。
  外面雪下得正大,他一身白衣立在天地间,只见一头乌黑的长发飘拂,还像当日在太上神宫时一样。她撑着伞过去,将他罩在伞下,“生气了吗?”
  他说没有,“在找风眼,看雪几时停。”
  莲灯和他并肩而站,隔了一会儿道:“如果你要走,会带上我吗?”
  他想都没想便说当然,“把你留在这里,我终究走不远,最后还得回来。”
  她往他身边挨近了些,“其实我暗里希望你们闹翻,可惜你们都只是说气话,没有人当真。”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带了温度的气息,在眼前交织出稠密的云雾,“到了这个地步,容不得回头。”他低头看她,轻轻微笑,“我早说了不希望你随军的,军中戾气重,整日剑拔弩张。你在这里,只会担惊受怕。”
  “要是我不在,怕更放心不下。”她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川道,“刚才阿耶责怪你,我心里很难过。我知道你尽力了,他却还在说你应当如何,不该如何。我有时候想,你为什么要走到这步。可你不愿同我说,我也没有办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你,知道你目下还好好的。”
  他的手覆在她手上,揶揄道:“你阿耶让你来劝我,你倒好,全然不提?”
  她有点尴尬,“我也不希望你们闹得不愉快,不过对我来说,这位父亲到现在还是陌生的,我没法把他当成最亲的人。”
  他仰起唇,嫣红的唇色在这琉璃世界里鲜艳得像花一样。接过她的伞,手臂一扬,将她罩在狐裘底下,得意道:“你最亲的人本就该是我,相认了月余的父亲,怎么同本座比?”渐渐顿下来,声音变得低沉,喃喃道,“我为什么把自己搅进兵戈里……因为定王和我谈了一笔交易,他说他手上有另一半《渡亡经》。”
  莲灯愕然,“是真的吗?”
  他耸了耸肩,“不知道,不过他驻守关外这么多年,碎叶城本就是回回旧址,当真在他手上,也说得通……他最好不要骗我,否则事情就大了。”
  莲灯心下凄惶,他们各有各的算盘,整件事里要分出谁好谁坏很难,世上行走,确实也没有绝对的好人或坏人。
  在雪地里站得可能有点久了,加上狐毛撩拨她的鼻子,她痛快打了个喷嚏,唾沫喷了他一脸。他嗳了声,语调里充满鄙夷,“这么粗鲁的人真少见!”
  她红了脸,“对不住,来势汹汹没控制住。”一面说一面替他抹了两把,撅着嘴抱怨,“乖乖时没见你嫌我粗鲁,现在却大呼小叫!”
  他说:“不一样,要是你舔了我一脸,我是不会嫌弃你的。”
  她嗔道:“我又不是狗,为什么要舔你!”
  他哈哈一笑,摁着她的鼻子道:“你要着凉了,回去吧!”
  有时候他的预测真的很准,莲灯果然受了寒,回到帐里就发起热来。她自己还调侃,“我身体一向很好,冬天趟水也不会伤风。一定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沾染了你的坏习气,也变得娇贵起来了。”
  他蹲在帐边煎姜茶,忙得没有时间搭理她。莲灯靠着褥子看他,换做以前他应该负手在一旁看着,指派你指派他,自己是绝对不会动手的,因为怕伤了自己的皮肤,怕弄脏自己的衣裳。现在真不一样了,他开始懂得体贴人,哪怕是蹲在那里拨拨火,也是个巨大的进步,值得她高兴好久。
  可是她觉得这回的确病得挺厉害,身上滚烫,到最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朦胧间听见昙奴来过,问她的病情,在她榻沿上照看了一阵子。然后军中的医官替她号脉,开了一剂表汗的药,吩咐厮儿去煎来。
  发热是最难受的,浑身疼痛,四肢像灌了铅一样难以挪动。她感觉脸颊烧灼,呼出来的气简直能融化冰雪。国师在她边上守着,不停换冷手巾替她敷额,忙碌了很久,她的情况也未见有起色。其实这种小病不多要紧,就是时间赶巧了。五个折冲府奉命打通前面那段峡谷,及到傍晚时分准备得差不多了,大军要连夜开拔。这个时候她的烧还没退,隐约出了一点汗,但是人勉强可以动。
  定王愁眉不展,“病得不是时候啊,峡谷里沟渠枯树纵横,马是不能骑的。这样吧,命人做顶小轿,让四个人抬着就是了。”
  国师却说不必,“夜里深一脚浅一脚,万一有人没走稳,摔伤了本座的红颜知己怎么办!我自己背,用不着别人。”
  莲灯窘得很,他说起红颜知己来简直不能再顺溜了。定王的笑容难堪,国师却老神在在,拿自己的大氅将她严严实实捂起来,温声道:“什么都别管,睡一觉就出去了。”
  可她怕他累,这么娇滴滴的贵人,负重走那么远,实在难以想象。
  当然最后还是照着他的计划行事,谷底崎岖怕马崴足,没有人骑马。只有她受到很高极的待遇,心里喜滋滋的。稍有点力气就嘟囔:“别人徒步,我骑国师……”
  他在她臀上掐了一把,“不要得意忘形。”
  她讪笑,偷着亲了亲他的脸颊。
  到现在才有了被人爱着的感觉,就像累了,他提供肩膀,想靠多久都可以,不担心他中途离开。以前都是他在压榨她,如今他终于良心发现了,但凡有机会就不遗余力地表现。她记得她曾经扎伤脚,他也背过她。但平地与山间不同,扁都口地势险要,连路怪石峭壁,从驻地到峡口,少说有二十多里。她身上裹得严实,块头比平常要大两圈,他的手臂反扣着,她担心他伤了筋骨。
  “我已经好多了。”走了一段她轻声说,“刚才出了一身汗,现在不要紧了,我可以自己走。”
  他不听她的,“那就多休息。”
  “你会累的。”
  他说:“本座身强体壮,背着自己的女人,怎么会累!”
  她听了心里微甜,嘴上却抱怨:“外人面前不要老说什么红颜知己,叫人听了笑话。”
  他却不以为然,“不叫红颜知己难道叫夫人么?毕竟还没过定,定王跟前总要有个交代的。”
  她知道和他说不到一处去,他的肩背宽阔安全,她身上没有力气,便不再同他争辩了,服服帖帖靠着睡了一程。
  这一夜走得异常艰难,所有人都冷饿交加,但不敢停,必须在天亮之前走出峡谷。莲灯醒来的时候天微明,隐约看到前面视野开阔,想来离峡口不远了。
  “卯时到了么?”
  他嗯了声,加快步子往前,越走越平坦,他长出一口气,“终于走出来了。”
  再回望扁都口,两侧山势险峻,十几万大军在底下穿行,渺小得蝼蚁一样。
  最后一个兵卒踏出峡谷,他依旧背着她站在那里。众人驻足静看,渐渐发现脚底下震荡起来,有很大的隆隆声从峡内传来,仿佛快要天崩地裂了似的。莲灯趴在他肩头看,昏暗的天色里看见两侧积雪开始松动,起先是桌面大的一块往下坠落,接着越坠越多,突然轰地一声,整条峡谷被积雪填满,两侧山崖倒变得空前干净了。
  众人心有余悸,如果不是走得快,这刻都是峡中野鬼。定王与蔡都护向国师揖手,除了赞他神机妙算,别的当真无话可说。
  他微微捺了下嘴角,“积雪半年之内化不了,张掖大军就算受命也无法穿行,殿下可高枕无忧了。”
  莲灯默默望着那铺天盖地的雪,心里犹疑起来。赵神通的军队是过不来了,但定王的大军也被斩断了后路,如此一来只有往前冲,再也不能回头了。
  不过大军从开拔那天起,就注定没有后退的余地,所以对定王而言,这场雪崩还是利大于弊的。
  经过了一昼夜的辛劳跋涉,大军就地扎营安顿下来。峡内和峡外分明就是两个世界,峡内寒冬腊月,峡外却秋高气爽。太阳升起的时候天宇净阔,所有人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与死亡擦肩而过,无论如何是值得庆祝的。
  国师不动用军中的人,他有自己信得过的膀臂。扎营也不和大军在一起,离群索居式的圈出一块地方,帐篷搭得比定王还大。起先背负红颜知己的豪情万丈,到了安全地带就化作了满腔的矫情。开始闹,说手臂疼,抱怨她重,要她给他擦药酒。
  莲灯把药倒在手上捂暖,然后在那雪白的膀子上来回搓,边搓边道:“我说了要自己走的,是你偏要背我。其实我都没好意思说,我的两条腿被你架的发麻,到现在还酸痛。”
  他一双眼睛瞠大了,不屈道:“忘恩负义的小人,亏你说得出口!你发着烧,我背你是为你好。地上都是冰雪,你不怕寒气从脚底钻进去吗?现在病好了,开始说风凉话了。既然如此,今晚你就驮着本座,不要一夜,半夜就可以了。”说完忽然发现自己这个“驮”字用得很妙,可以开拓出另一层意境来。
  他心头一拱一热,把她手里的药接了过去,微笑道:“我这里擦得差不多了,你不是说你腿酸吗,我来帮你上药。”
  她受宠若惊之余推辞,“我不过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
  他把药瓶随手丢在了一旁,“那我替你按按吧,我知道蜷了一夜的确不比走路轻松。”脸上表情纯洁真挚,无可挑剔。
  莲灯没有怀疑,想想也好,便两臂往后支着,笑道:“劳烦国师了。”
  他很愿意效劳,一双手对掐着活动十指,把关节弄得咔咔作响,“如果不舒服你就说话,本座没有替别人按过,先试试。”
  她嗯了声,拉过一只大引枕靠着。国师是秀致人,秀致的人不会莽撞,虽没有经验,力道却拿捏得非常好。莲灯垂眼看着,他捏得有模有样,从小腿开始一点一点往上,边捏边道:“如何?还使得吗?”
  傻丫头点头不迭,“聪明人无师自通。”
  这话太对了,除非是他没兴趣,但凡有点研究的**,他可以做得比任何都好。他和颜悦色地笑着,“我看从今日起,你就在我帐里过夜吧。军中全是糙人,你一个女郎实在不方便。”
  她正受用着,支着脸颊软绵绵道:“不明不白的,住在你这里算怎么回事?总要顾忌我阿耶的,叫别人说起来教女无方,他的脸上也不光彩。”
  他显得很失望,“我这大帐不好吗?比定王的还要安逸些呢!”
  她半睁着眼看他,“就待我闲着无聊的时候来串串门好了。”
  他怏怏不语了,两手掐过了膝盖一直往上蔓延,莲灯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她痛快地闭上了眼,毕竟架了一整夜,比骑马累多了。他越往上她越觉得松快,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看她懵懵的样子,轻声道:“困了?”她不答,他自作主张地褪了自己的罩衣,“本座走了一整夜也累了,那就一起睡吧!”
  门口侍立的夏秋二官听了,得了特赦一样,飞快地避了出去。
  说睡一会儿,果真睡了长长的一觉。旷野上风和日丽,空气里混杂着青草和野花的芬芳,间或有鸟鸣和马嘶穿插/进梦里,秋日正好眠。
  国师有心事,醒得比莲灯要早。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没有人敢进来点灯,只见帐外篝火隐隐,远处响起了兵卒生火做饭的声响,锅碗瓢盆有种烟火人间的感觉。
  他低头看,她偎在他身边,小小的身子,像颗菟丝花。他把手压在她脊背上,挪动身子靠过去一点。自从上次之后就不太对劲了,有些事没有尝试过,不会想那么多,偶尔亲她一下,也可以安慰自己。现在胃口愈发大起来,单纯的吻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的脑子里时不时会勾勒出一点不纯洁的画面,比如她衣衫不整、香肩半露、长发蜿蜒在枕上什么的……
  他借着朦胧的光,端详她天真的睡脸。手指在她鼻梁上挠了一下,她被他吵醒了,口齿不清地问他,“天黑了?”说着挣扎起来,“我去点灯。”
  他拉了她一下,“不着急,再躺一会儿。”
  她翻了个身听话地躺好,一条腿横过来,搭在他的腰上。他心头一动,扣住了她的臀。
  莲灯习惯了亲密的接触,两个人摸索着,共同进步,所以不管什么事,在她眼里都是自然而然的。她听见他的呼吸,不像以前轻浅,她抬手抚抚他的脸颊,“怎么了?”
  他说好饿,然后翻身把她压在了底下。
  “今日天时地利人和……”他嘀咕着,吻她的嘴角。知道不能太急躁,以免吓坏了她。想起来还是有点羞愧,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她才只有十六岁。
  她很善解人意,软软的两条胳膊搭在他肩上,“又要乖乖啦?”
  他松了她的蹀躞带,揭开她的右衽,隔着薄薄两层缎子,和她贴合在一起,她可以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和结实的身躯。只是很奇怪,怎么这次和以往不太一样?她拽了拽衣襟嗫嚅:“乖乖不用脱衣服。”
  他说:“我还想干点别的。”
  “别的什么?”
  他支支吾吾道:“上次那个示范,我想继续做给你看。”
  莲灯飞红了脸,就是用鎏金香球撞来撞去吗?她扭捏道:“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国师坚持认为她还是一知半解,“金光塔上只是入门,还有更高深的,本座决定今天都传授给你。”
  
 
☆、第59章
 
  莲灯捂住了脸,“这是在行军途中!况且放舟和我说过的,你这样的情况不宜成亲……”
  “回头我会好好收拾放舟的。”他不耐烦地打断她,“我自己的事,他知道得比我还清楚?”
  说实话莲灯并不排斥和他有些什么,大历民风开放,贞操观念不像以前的朝代那样严格得近乎苛刻。一个女人喜欢上一位郎君,喜则嫁,不喜呢,就算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也可以另择佳偶。当然她对他是一心一意,但如果春风一度后令他一夜白头,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纠缠不休,比要糖的孩子还要难打发,她只能尽力推搡他。实在推不开,一只脚踩在他肚子上,终于把他顶开了,又急又窘道:“你不怕死么!”
  “不怕。”他说得铿锵有力,她不懂,破戒的念头一兴起,有排山倒海之威势。他探着两臂,近不得她的身,他急起来,“那我不动,你就让我抱着。”
  她没有办法,终于还是收回了腿,低声道:“要听话,否则我从此不和你好了。”
  他听了好笑,努力压抑,转头看外面渗透进来的光亮。她发间的幽香在昏暗的空间里弥漫,他闭上眼睛亲亲她的额头,“我时日无多了,最后的三年体温回暖,会越来越像正常人。正常人有七情六欲有什么不对的吗?我有自己要肩负的责任,也有自己心爱的人,和你在一起,会莫名其妙生出很多不好的**。”
  他说时日无多,叫她心头狠狠揪了一下。她在黑暗里抬起头看他,只看见隐约的一点轮廓,还是熟悉的样子。她探手抚摸他的脖颈,“我只害怕这样对你不好,并没有别的考虑。”
  他嗯了声,语气哀婉,“我知道。”
  莲灯心疼起来,他越是这样越叫她不好拒绝。她支起身子,吻他笔直的鼻梁,“我用乖乖弥补你。”
  他躺在那里,手心里捏出了汗,“你要主动些才好。”
  她叹息着,在他柔软的唇瓣上嘬了好几下。相爱的人做这种事,不需要调动情绪就能立刻全情投入。和他唇齿相依时,整个帐里都是甜蜜的味道。脑子晕沉沉的,刚才说过的话记不太清了,他咻咻的喘息如同一剂春/药,把她投进熔炉里。年轻的身体像戈壁上的一株沙棘,顽强,有它自己的意志。她的胳膊穿过他的腋下,托住他的后背,如果现在亮着灯,真可以看见她主动得够可以了。
  国师偷偷的笑,但只在心里,现在不能扰乱她,她难得这样聪慧可人……那舌头真灵活,在他舌尖勾绕,无休无止的愉悦。他缠住她的脖子,细细的颈项脆弱,他甚至不敢用太大的力。他是有勇有谋的国师,一心可以好几用。悄悄抽了她中衣上的系带,她没有发觉,然后就到他发挥的时候了。
  他翻个身,重新把她放在重席上,转而吻她的耳垂和颈项,轻声嗡哝着,“我怕你会不要我……你会永远爱我吧!”
  她被温柔的浪淹没了,他的嘴唇帜热得像火,点到哪里哪里就燃烧。这种体验很美妙,她不想让他停下来。他们相爱,偶尔一点逾越不要紧的。她的魂魄悬浮着,恍惚看见他大敞着深衣的样子,且美且诱惑。她艰难地吸口气,然后那簇火苗燃烧下去,蔓延过她的锁骨,隔着诃子,落在峰顶上。
  她有点慌,他很明白她的感受,顺着她的臂弯找到她的手,一手与她十指紧扣。
  他诱哄她,“不要害怕。”自己却克制不住地颤抖。他觉得难以自控,人就像个球,被填塞得几乎炸裂。
  她的曲线玲珑,掩藏在圆领袍下的秀色可餐。诃子的下褖到裤腰间空了一大截,他犹豫了下,攀上她杨柳一样的腰肢,顺着那绮丽的圆弧向上伸展,忽觉手中琼脂满握,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莲灯……”他匆忙去寻她的唇,手中充盈,某个无法触及的地方又空虚起来。
  莲灯瑟缩着,不觉得自己被轻薄,反而担心不够完美,让他失望了。她带着的浓重的鼻音嗫嚅:“我还会长大的。”
  他愣了下,差点没笑出声来,但依旧鼓励她,耳语道:“已经好得超乎我的想象。”
  她这才放心,他的手在诃子下肆虐,她咬着唇,隔着薄而滑的缎子,把手按在他的手背上。
  情/欲令人疯狂,饶是国师这样的人,沉溺其中也无法自拔。远处是喁喁说话的声音,那些行伍出身的人本就粗鄙,到了吃饭的时候为争一个胡饼,不惜高声阔嗓地叫嚣。但就是这样的环境,更具备别样的刺激性。礼尚往来是美德,国师这方面很讲究,牵引她,她的手有魔力,可以疏解他的痛苦。
  是她记忆里的鎏金香球,莲灯羞得无地自容,想缩回手,他的指尖轻轻压着,不叫她离开。她反抗无果便安然接受了,细细地揉捏,新奇又奇怪的东西,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似乎很痛苦,额头抵着她的脸颊,发出微弱的低吟。她好奇地在顶端揿了下,他用力抱紧她,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他急急抽了她腰上的绦带,黑暗里窸窸窣窣地忙碌,既然没有灯光,谁都用不着掩藏。莲灯晕头转向被他盘弄着,待发现时,只余一件松了绑带的诃子,欲盖弥彰地耷拉在胸前。
  她想反对的,可是到了这种地步怎么反对?她拧了眉,真是个冤家,这样不听劝,想是心里有把握的吧!
  他的身体贴上来,依旧要比寻常人凉一些,但是这种天气抱着正合适。她到现在才知道这鎏金香球的真面目,是他身上温度最高的地方,笔直光滑,掌握不住。
  他的手指在她腿间游移,找到那里,知道她也是快乐的。再也按捺不住了,欺身覆在她身上,狠狠吻她的唇,“准备好了吗?”
  莲灯有些害怕,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他这样问,她只是本能地嗯了声。话音甫落,猝不及防的一阵锐痛,她倒吸一口凉气,痛得连尖叫都忘记了。
  这究竟是什么?这种痛赛过任何一次皮肉伤的痛,是最尖利的,直达灵魂深处。但她没有呼痛的习惯,紧紧咬住唇,忍得浑身肌肉抽搐。他大概也很痛吧,稍稍前进一点就要停下休息,然后照看她,轻声问她疼不疼?
  她不说话,鬓角汗水氤氲,人也热得恍恍惚惚。她沉默,但是她的异常他可以感受得到。他摸摸她的脸,眼泪泛滥成灾,原来这件事真的会让她不舒服。
  他突然心痛难当,她从来不知道拒绝他,哪怕对她不利,她依旧可以咬牙挺住。他灰心丧气,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欠她的可能永远还不清了。
  她声音微哽,“临渊,你还好吗?”
  他能有什么不好,**蚀骨地受用着,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上。他开始懊悔,“我让你痛了,对不起。罢了,就到这里。”
  他要退身出来,她却勾住了他的腰,“我是你的娘子了,是吗?”
  他摸索着替她擦泪,“是的。”
  “这就完了吗?”她想了想,他是怕她痛吧,打算就此放弃了。她将他往自己身上带,“我不要紧,你还没撞呢。”
  这话差点让他喷出一口血来,所有的悲伤居然神奇地化解了。是啊,大事才开了个头,草草收兵算怎么回事?是成了还是没成?
  他横了心,决定继续前进,虽然异常困难,却又像一场朝圣,满怀着感激和希望。人群似乎一去几千里远,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但对于她,大概与酷刑无异吧!
  她忍受了很久,到底有些畏缩了,悄悄往后避让,他察觉了,尴尬地停顿下来。这时外面有说话声传来,是定王,邀国师赴宴。
  夏官说起谎来依旧大义凛然,“座上曾说这里地形不利,他到附近探看,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定王哦了声,“国师一人吗?”
  夏官说不是,“秋官陪同前往。”
  定王复沉吟,“郡主一整天没见了,不知是否与国师在一起。”
  夏官言简意赅地一问三不知,“等座上回来就知道了。”
  莲灯吓得大气不敢喘,听脚步声,定王大约是离开了。可是为什么帐外有人?那他们厮混到现在,夏官岂不是一清二楚吗?她又痛又惊恐,国师却像个木楔子,深深嵌在她身上。她抓着他的手臂,想推开他,他温驯地靠在她肩头,细声说:“莲灯,我爱你。”
  她又迟疑了,也许再坚持一下吧,虽然没有任何快乐可言,但至少他不痛苦。
  他重新来吻她,把刚才中断的感觉又填补起来。她羞怯地回应他,他心里渐渐安定,在她鼻尖上轻啮了下,“娘子,这就要撞了。”
  她来不及答话,他退出一点,复又进来,那处痛得要撕裂一样。
  也许已经裂了,她悲戚地想,两手抓住边上的锦被,用力闭上眼。绾发的簪子垂挂了两片细小的金叶子,她听见叶片相扣,沙沙作响,就像张不疑房顶上听来的一样。所以这就是夫妻之事,国师以后归她了,这样的话,吃点苦也没什么。
  但这种事,大约也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起先是难以忍受到绝望,慢慢似乎得了些趣,国师是极聪明的,不蛮横不鲁莽,一切恰到好处。
  她逐渐放松下来,攀附着他,让他引领她。他的脊背染上了一层薄汗,每一次积蓄力量都令她目眩神迷。他的两手抄到她身下,将她托起来,紧紧扣在胸膛里,小声的唤她,“还疼吗?”
  从刺痛到麻木,再到升腾起灼热的渴望,她已经语不成调了,勉强说不疼,“你随意。”
  他亲亲她的耳廓,果然惊涛骇浪一样冲撞起来。莲灯再克制不住,细细吟哦,婉转的音调里夹带着快乐,像春日枝头的鹂鸟。
  他得她肯定愈发卖力,以前不懂什么是闺房乐趣,现在回头,才发现一百多年竟是白活了。从今天起再难割舍,他自己的心他知道,但她太年轻,至少有了这层,以后她就不会轻易抛弃他了。
  全然新鲜的感受遍布全身,无法形容。她应该也很享受,痛苦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前面一路繁花似锦。可是怎么做才能解他心里的痒?想把她击碎,想摧毁她。可惜终究不敢太用力,她是第一次,放纵过度会弄伤她的。
  每到一个阶段,有不同的绚丽风景。他在往终点进发,越走越快,唯恐她赶不上他。他小心留意她的感受,忽然她的身子拱起来,拱成一个奇异的弧度,十指深深掐进他肉里,尖叫着喊他的名字。他急急答应,“我在。”轰然倒塌,天崩地裂般的快活……是什么,他全然不知道了。
  帐中静谧,匆匆的呼吸也渐次归于平静,她靠在他怀里,温热的身体,汗气氤氲。他举起一只胳膊盖住了眼睛,一百多年的童男子,到今天算是交代了。很神奇的体验,值得载入神宫的史册。他的另一只手在她小巧的肩头抚摩,无声地笑起来,“这次你赚大了。”
  她嗯了声,“什么?”
  “我的内力,有一部分进入你的身体了。”他无奈地笑笑,“原来破戒是这样的结果,师父自己没有尝试过,说不出所以然来。”
  莲灯愕然仰起了头,仔细感受一下,丹田有股热气回旋着,手脚确实比以前有力多了。她心里担忧起来,“那你怎么办?没有了内力还怎么自保?”她慌忙摸他的脸和身体,“临渊,你长皱纹了吗?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拉了她一下,“别大惊小怪,不过累了点,不会变老的。至于内力,待过两天再看,也许还能回来。如果我无法自保,不是有你吗,以后我恐怕真的要依靠你了。”
  她狠狠搂他,力气之大只差没拗断他的骨头,“我寸步不离地保护你,你只管放心。”细想觉得很愧疚,呐呐道,“我把你吸干了,不是我自己愿意的。”
  他吃吃一笑,“没关系,你的就是我的,我不介意把修为分给你。我现在只在想,你会不会怀上孩子?我一把年纪了,如果临死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这辈子也圆满了。”
  她听了很不好过,“你一定要说这种话吗?我去找阿耶,看看能不能打探到《渡亡经》的下落。你不会死的,说好了永远和我在一起,半路丢下我就是始乱终弃,我会把你的恶行写下来传家,让子子孙孙咒骂你。”她威胁了一通,不可遏止地生出一片恐慌来,凄惶道,“不要扔下我。”
  他忙安抚,“你要让我遗臭万年,我怎么敢丢下你!老天保佑,给本座一个孩子,不要纯阳血,也不要纯阴血,只要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将来过普普通通的生活。”
  她对生育的问题不太懂,但成亲后会有孩子,这是基本常识。不过刚刚种下种子就想摘果子,好像太急进了点。她说:“再等等吧,说不定过两天就有了。”
  他却开始发愁,第一次对自己的年纪感到焦心。他的身体很好,外表也永远不会变老,里面呢?所有机能都还有用吗?他拽住她的手,羞涩道:“如果一次不行,我们能不能多来几次?”
  莲灯感觉连脚指头都红起来了,以前的谪仙不见了,至少在她面前,那高高在上的国师是再不会出现了。这种事对于男人来说是极有兴致的,一回两回终难满足,要像家常便饭一样才止得渴。可她不能冒这个险,“等你元气恢复些了再想这个,好不好?我怕你身子受不住,最后被我吸成枯柴,那我也没法活了。”
  这话的确有道理,可是他心里不称意得很。手指在她腋下盘旋,慢慢移过来,覆在她的胸乳上,“这样可以纾解。”
  她难堪不已,东拉西扯着,“刚才我阿耶好像来过。”
  他专心致志撩拨,像遇见了新玩具,不关心的新话题完全不入他的耳门,随口道:“来过吗?我没听见。”
  她无可奈何,在重席上摸索衣裳,找到他的罩衣披起来,挪下席垫去找火折子。待点亮了蜡烛回身看,他慵懒揽着锦被,总是煞白的脸孔竟有了血色,不知是害羞,还是劳累过度导致的。
  她掩饰着咳嗽一声,别过了脸。他的衣袍宽大,她是小小的身躯,装在里面宽落落的,浑身都是曲线。他支起头来欣赏,仿佛转眼间有了蜕变,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傻乎乎的莲灯,有了成熟的韵味,全是他的功劳。
  他勾了勾手,“过来。”<A href="HTTP://WWW.XIAOSHUOTxt.net/" >txT小说天-堂</A>
  她掖着衣襟,单膝跪在重席上靠近他,衣料垂坠,雪样的皮肤在不经意间总会露出点端倪来,他借机又大饱一番眼福。
  “收拾一下,我命人送你回长安,万一有了孩子,好安心待产。”说着勾住她的下巴,在那朱唇上亲了一记。
  她仍旧不愿意,“我不走,我要替你找《渡亡经》。再说你失了内力,我得留下保护你。”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倒下去,放弃了挣扎。
  很高兴他还是妥协了,她鬼使神差在他袒露的胸口摸了两把,“别担心,我会好好待你的。你先休息,我去趟王帐,过会儿再回来看你。”一面说,一面羞涩地微笑。遮遮掩掩换好了衣裳,撩起帐帘往外探看,四下无人,连夏官都不在。
  她紧了紧蹀躞带,刚要举步,他忽然叫住她。她转头看,他坐在妆蟒绣堆之间,长发散乱着,神情怪异。她迟疑地倒退两步,“怎么?”
  他蹙眉道:“你听,听见什么了?”
  莲灯被他弄得有些紧张,侧耳凝神,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再略等片刻,隐隐有刀戈之声传来,人喊马嘶,仿佛是打起仗来了。
  她心头大惊,再看他,他跃起身飞快穿上了衣袍,喃喃道:“古来兵家必争之地,背运得很,阳兵未觉,阴战先起。”
  她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匆匆走来将她往后推了一把,“你在帐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她愈发提心吊胆,没有听他指派,执意追了上去。帐外的大军果然也被惊动了,突袭来得毫无预警,来不及整队,就地抄起了兵器准备迎敌。
  平原上入夜起了薄雾,空气里漂浮着细密的湿气,看远处迷迷蒙蒙。隆隆的马蹄与喊打喊杀的声势大得震天,仿佛就在眼前。可不知什么原因,等了片刻依然不见踪影。众兵将大感不解,皆面面相觑。
 
☆、第60章
 
  也只是须臾吧,大片的黑影忽然出现,从左右两侧铺天盖地奔涌而来,带起了寒彻肌骨的风沙。众人大惊,横刀欲上战马,那两路大军却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只是相互对战,一时战得天昏地暗。
  就像站在阵前看两军对垒,甚至刀锋划起的气流都能够感觉得到,但这些是什么人?仔细看如在云雾间,他们的披挂都不是现在的式样,领上红绸失了本来颜色,泛起苍黑。还有那脸,仿佛是泥沙堆积起来的,略有震动就会垮塌。他们一本正经地冲杀,有伤亡,却不见血,所以这是一群年代不明的阴兵,千百年后还在重现当时战争的惨烈。
  莲灯感到害怕,握着金错刀的双手簌簌颤抖。毕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鬼,她是纯阴血,别人或许只看到朦胧的一片,她竟能够看清每个阴兵的脸。那是什么样的脸,腐朽的,空洞而苍白的眼珠子,调转过视线,即便没有瞳仁,也能感觉到它在看你。
  她惶骇后退,越来越多双鬼眼看向她,那狰狞的五官浮现出虎狼捕杀猎物前的专注和贪婪。忽然一道黑影向她扑来,就如冻了千年的寒冰穿破她的身体,她颤栗着,猛地落进深不见底的冰窖。
  他到这时才发现她在他身后,又急又恨厉声斥责,“谁让你出来的!”无数的阴兵开始调转方向,像一架庞大笨重的机器,对准目标,蓄势待发。
  莲灯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看来问题出在她的纯阴血上,恰好的时间在恰好的地方,也许因为他们恰好的情不自禁,召唤起了这些沉睡千年的恶灵。如果是人,她还可以拼杀一下,可这么多的异类,似乎是无法抵挡了。
  一种尖锐的,几欲洞穿人耳膜的呼啸声乍起,俨然鬼怪的丧歌。她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的阴兵向她袭来,那刻绝望了,料想今天在劫难逃,大概是要尸骨无存了。
  可是有一道红光从他结印的双手间疾射出去,落在地上,形成一道无边的半透明的屏障,阻断了那些阴兵的攻势。他的衣袖在夜风里猎猎飞舞,没有回头,高声断喝:“带她走!”
  夏官匆忙上前拉扯她,“座上会想对策的,请娘子随属下暂避。”
  她慌忙爬起来,心里丢不下他,但是不能给他增加负担。跌跌撞撞往相反的方向奔跑,只觉阴风更盛了,简直举步维艰。她回身看,阴阳交战必定是前者胜,定王的人早跑得不见了踪影,国师身后却出现了千军万马,幽幽的蓝光里列队整齐,听他号令。她想起辰河说过《渡亡经》能借阴兵,可是他内力折损了很多,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会不会被反噬?
  她抬头看天色,天上不见星月。再看前方,尘土飞扬,根本分不清天地。她想上去助他一臂之力,可她不敢,万一再引起新的混乱,只怕得不偿失。她唯有紧盯他的身影,他穿白袍,虽远也看得清。然而不知怎么,他的身子忽然矮下去,似乎是跪倒在了地上。
  她捂住了嘴,心都要裂了,“国师怎么了?”她骇然抓住夏官,“他怎么跌倒了?”
  夏官拧紧眉头喃喃:“原本不过是一场阴兵借道,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渡亡经》只有半部,座上不计后果么……”
  莲灯推了他一把,“你去帮国师的忙,我自己在这里不要紧。你去,看看他究竟怎么了。”
  夏官压着刀摇头,“我奉命保护娘子,没有座上命令不敢违抗。”
  同样是灵台郎,放舟的脑子为什么比他们活络那么多?她气急败坏道:“他有危险,你还守着我做什么?快去!”
  夏官动摇了,可是晚了一步,阴兵开始交战。摇山振岳的呼喊和杀伐充斥整个平原,四野震起了尖利的哭喊。那些阴兵打仗也有死亡,不想变成聻1,只有殊死奋战。
  莲灯睁大两眼紧盯着前方,那道白洁的身影在混乱里飘摇,突地一晃就不见了。这样的环境,如果有个闪失就是万劫不复。莲灯心里知道,开始慌不择路,嘴里喊着临渊就要往那里跑,被夏官死死拉住了。
  她的神魂都要灭了,为什么他不见了?夏官试图开解她,“座上一定是避开了,他知道厉害,不可能留在那里的,娘子别着急。”
  莲灯冷静下来,颤声说对,“是我糊涂了,他怎么会留在那里。这么精明的人,必定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嘴里说着,心里不能真正放下。她只有焦急等待,等这场鬼战的结束。但时候尚早,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
  定王派来的人兜了很大的圈子绕过来,找见她,只说请郡主回帐中去。她哪里肯,不错眼地盯着他消失的地方,今天夜里这么冷,她的脸几乎要冻木了。抬手摸了摸,满脸的泪水,止都止不住。
  她不敢擅动,必须等一切过去。他招来的人马很善战,那两路阴兵很快溃不成军。虚幻的战争没有持续多久,大概三刻左右,但对于莲灯来说,已经比一整夜都要漫长了。
  渐渐兵戈止了,鬼影淡了,一阵风横扫过去,旷野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留下。她发足狂奔,尖声叫他的名字,可是四野莽莽,没有他的身影。
  他去哪里了?她发疯似的寻找,刚才明明在这里的……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难以表述。她强迫自己不要自乱阵脚,也许他又捉弄她,躲在哪里偷笑吧!
  她一口气跑了很远,突然看见前面的草皮上有隐约的白色,她心头一喜复一忧。掖着袍角过去,不是他,不过是一片残破的衣襟。她捡起来,抻着料子到最近的火把底下照看,云缎上盘金线,是他的衣裳。
  轰地一个炸雷在她头顶开花,她不知所措。为什么会有他的衣裳,碎裂的,成了大大小小若干块。衣裳在这里,人呢?她哆嗦着把料子攥在掌心,回身指派,将跟前的人都分散出去寻找,自己却不知道应该往哪去了。
  先前还那么好,他们在一起,亲近得无所不至。难道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吗?她安慰自己不会出事的,他是很厉害的国师,会排兵布阵,会观星占卜,怎么能折在这场莫须有的战争里。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相信他马上会出现的……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在他身体回暖,失了一半功力的当口!
  她站在那里哀哀哭起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让她到哪里去寻他!
  动用了好多人,找了大半夜,到天亮的时候仍旧一无所获。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东奔西顾,疲于应对。去了他的帐中,也去找了定王,结果都不见他的踪影。
  眼下只有夏官和秋官是唯一的希望了,他们是他最倚重的人,他们了解他,一定能找得到他。她站在那片草地上等待,昙奴劝她她也不听,喃喃道:“他一定会回来的……昙奴,他说过不会扔下我的。”言犹在耳,人却不知所踪,她心里煎熬得火烧一样,捂着脸哽咽难抑。
  昙奴没有办法,只得顺着她的话应承,“国师神通广大,会安然无恙的。可你这样终不是办法,从昨夜到现在绷得像张弓一样,不怕他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绷断了弦么?听我的话,回去休息一会儿,我来替你候着,有消息会即刻通知你。”
  她如今哪能安心休息,摇头说不,“我就在这里等着,哪儿都不去。”
  春秋二官终于回来了,没有带回任何好消息。
  定王长叹道:“国师吉人天相,料也不会有事。但这极阴之地是不能久留了,要是今晚再来一出,谁能抵挡?”转身同蔡琰商议,“依本王看这就开拔吧,到俄博岭扎营,再派两千人四处打探国师消息。”
  莲灯却不从,“人都走了,万一他回来找不见人怎么办?我不走,要留在这里等他。”
  定王道:“这里危险,不能因小失大……”
  她不管什么小和大,他这样的态度叫她寒心。她转过脸来,寒声到:“国师为何入阿耶的军营,又为何弄得现在这样下落不明?在没有找回他之前阿耶就要搬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鸟尽弓藏?要走你们走,我是不会走的。我要继续找他,就此与阿耶别过。”
  她这么说,定王有些生气,却依旧好言道:“国师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我何尝愿意这样!可昨夜的事你也看到了,声势如此惊人,再来一次,等着全军覆没么?一头是国师,一头是十三万条性命,换了你,你做何选择?”
  “我自然选国师,别人的死活和我什么相干?我只要找到他!”
  父女两个顶真吵起来,底下诸将军也不知道该怎么相劝。定王动了怒,“这样大的姑娘了,胳膊肘一心往外拐。你同他就算再好,也不能为此违抗父命,叫人看了说我家教不严,像什么样子!”
  莲灯倔强地梗着脖子道:“我从小就不在阿耶身边长大,谈家教也是枉然。谁不知道我是刚认的亲,就算背后对我有微词,也不会牵连到阿耶身上。既然未养,又何来的教!”
  定王气白了脸,在帐中来回踱步,不知该如何处置她。想了半天,文的不行只有来武的了,便责令左右将她绑起来,“我这做父亲的竟拿你没办法,岂不是笑话!你再闹,我就命人将你送回碎叶城关押,这辈子别想再见他一面!”
  她又气又急,隐约觉得他应该知道些什么,遂呜咽乞求:“阿耶有他的下落么?你好歹和我透露一点,我找不见他五内俱焚,就要死了!”
  她这个样子实在叫人伤心,再和她较真,也怕她伤情过盛。定王没有办法,只得放软了语气,“国师是有大智者,那样好的手段,总有办法脱身的。你听话,先随大军往前五十里,我再派人在这附近守候,只要国师回来,定让他找见我们。我记得他曾同我说过,今年命中有一劫,既然是老天注定的,你再不屈有什么用?且耐下性子来,说不定他安然无恙,羽化成仙了也不一定。”
  她没有定王这么好的心态,里面的内情她没法说出口,自己心里却是一清二楚的。他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这个关口出不得纰漏。她现在真悔断了肠子,早知道如此,就不该晕了头同他做那种事。害得他功力大失,落在那些阴兵的脚下,能有什么好处!
  她越想越难过,人昏沉得死了一半。昙奴半抱半扛着将她带出了大营,定王特许她调回她身边,好负责她日常的安全。
  她倒在马车里人事不知,给她吃的不要,让她睡觉也说不困。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睁开眼就到处找人,找不见,伏在那里呜呜痛哭。昙奴没见过她这样,以前很独立的一个人,一旦丧失所爱就变得面目全非了似的。
  其实国师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他们后来发现的罗衣碎片上有部分沾染了血迹,只是没让她知道罢了。一人抗衡数以万计的阴兵,说起来简直像山海经里的故事。国师是与她们不同,甚至与天下所有的人不同,但是再了得,终究是血肉之躯,吃五谷杂粮,也有他自己的爱和恨。如果到今天不幸遇难,是命数使然,就如同得道的高僧照样会圆寂,虽可哀,也在情理之中,
  她是这么想的,没敢和莲灯说。她现在这个消沉的样子,恐怕一提就要疯了。
  她爬进车内,轻轻勾开她脸上覆盖的发丝,小声道:“等在垭口扎了营,你不放心的话,我亲自回去看。现在不要同定王闹,闹到最后无非被他关起来,何必呢!”
  她听了崴过身,失魂落魄靠在她肩上。起先不说话,后来连连啜泣,蚊呐似的说:“我没想到,真就这样乐极生悲。我晓得你一定恨我不争气,你还在恼他吧,因为他以前那么不厚道,奸诈狡猾还狂妄自大。可我就是爱他呢,我把身子都交给他了。”
  昙奴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她红了脸,眼里裹满泪,嗫嚅道:“我不敢同阿耶说,只能把心里话告诉你。你们都觉得我疯魔了,究竟有多深的感情,他一失踪我就这样要死要活的。你们不知道,我和他到了这步,虽死也难放下了。”
  昙奴脸上惘惘的,“难怪……你这么糊涂,看看最后坑了自己。”
  她也不显得后悔,“我对这个不看重,既然喜欢他,给他是早晚的事。我先和你通个气,等大军驻扎我自己回去。我有个预感,他不过是一时迷失了,找不到返回的路。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回来的。”
  所以爱他就相信他,是这世上所有女人的通病。她也需要靠这个信念支撑,就算最后失望,慢慢接受会比突然的打击要好得多。昙奴妥协了,“你说如何就如何,就算你想去海角天边,我也陪着你。可你要答应我,打起精神来。瞧你吊着半口气的样子,我有些怕。”
  她苦笑了下,“我难得伤怀一次,你就这么挖苦我!”然后果真振作起来,在定王面前也不那么激愤了,定王说什么都答应。等到没人看管时,和昙奴一人牵了一匹马,按原路退回了扁都口。
  连夜跋涉,到天亮时才重新抵达那片平原。走时草地枯黄,一昼夜后竟遍地开满了指甲盖大小的黄花。
  她将马鞭别在蹀躞带上,扶了扶幞头,看不远处的峡谷,“昨天那么多人搜寻,峡外的地皮都要被翻转过来了,只有扁都口没有找过。我打算上峰顶,站得高些,说不定能发现他。”
  昙奴心说她真是要疯了,“底下是几丈厚的积雪,你上悬崖,万一摔下来,连骨头渣都不剩。”
  她蹙眉道:“那里是最后的希望,如果他不在,我想他或许真的消失了。”
  昙奴窒了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死心了。她叹了口气,“罢,都听你的。我去找藤蔓,两个人拴在一起。我先上,你跟在我后面。”
  她说不,“我一个人去,你在底下接应我。万一我回不来,终归和定王父女一场,你替我报个信,好给他个交代。”言罢转头眺望峰顶,坚毅的侧脸,比以前更果敢十倍。
  昙奴无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扁都口地势险要,那两侧崖面寸草不生,要找到地方借力都难。她很担心,莲灯终究是女孩,没有男人那么好的臂力。那悬崖少说也有二三十丈高,怎么才能一鼓作气登顶?就算攀上了顶峰,当真能找到国师吗?无非是姑娘家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还有一处地方没有去过,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那里了。
  她想劝她三思,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她虽没有像她爱得那么深,但记忆里的那个人也给过她刻骨铭心的感受。丢失了爱人,也许是活着最大的痛。所以她要去找,去就去吧,尝试过至少不会后悔。
  她抓住她的臂弯叮嘱:“不管能不能找到,你要活着活来。想想我,还有转转,你若是在乎我们,就爱惜自己的性命。”
  莲灯点点头,抽出匕首挽了两朵剑花,向峡口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T,xt,小,说天,堂hTtp://wWW.xiaOshuotXt.net
  1聻: zhan,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鬼之畏聻,犹人畏鬼也。
 
☆、第61章
 
  山崖很高,站在底下有种晕眩的感觉。以前不过上个城墙或房顶,还可以忍受,现在要一口气攀那么高,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可是为了他,她什么苦都可以吃,只要他在那里。
  她退后几步,奋力向上纵起,奇异的身轻如燕。她知道是他的内力在发挥作用,不说赠了她半数,就是两三成,也够她应付眼下的难题了。她就像个风筝,可以顺风抵达半山腰,然后将匕首插/进岩石的缝隙中,交替着制造出着力点,她就蹬着匕首的手柄,逐步逐步往上攀登。
  不敢向下看,只仰头盯紧峰顶,自己给自己鼓劲,快了,还有三五丈。然而越接近上层风越大,那风与地面上的不同,回旋着,从她和崖壁之间穿过,她要用尽力气扣住岩石,才不至于被巨大的气流冲落。峭壁上没有一块像样的棱角能让她借力,她只有尽量扒紧,到最后十根手指都磨破了,沿路留下点点血迹。
  终于只有一步之遥了,她运足力将匕首扎进去,狠狠一蹬,上了峰顶。回身看昙奴,她大概要被她吓死了,见她安全后,在底下手舞足蹈。
  她向她挥手报平安,开始搜寻他的踪迹。崖顶上是个相对空旷的平台,往前一段才见几棵树,视线几乎不受什么阻挡。她茫然四顾,满目的积雪和碎石,在她的心头压上沉甸甸的份量。
  她不愿放弃,只要他来过,就一定会留下脚印。可是走了很长一段路,没有任何发现。她渐渐灰了心,每走一步就多一份失望。一直到了断崖的另一端,面对十几丈宽的天堑,终于感到束手无策。
  没有了,他真的不见了。她已经耗尽了灵感,再也想不到该去哪里找他了。这世间没有,只剩上穷碧落下黄泉。寒风发出呜咽的悲鸣,她腿里一软,瘫坐在悬崖边上。
  悲伤过了头,想哭哭不出来了。紧紧攥着双手,指缝里弥漫的血凝固起来,连痛都已经感受不到。她在崖顶怔怔坐着,坐了有半个时辰,像品酒一样,把初见到相爱的每个步骤都回忆了一遍,他的好和坏,历历在心头。想得无可奈何时,向下看了看,山谷里装满了积雪,如果跳下去,不知是个什么境况。
  还没有见到他的尸首,如果自己真的去死,万一他还活着,一转身岂非又错过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个地方搭间房子,天长地久地等下去。
  她勉强支撑着站起身,答应过昙奴要活着回去的,她还在峡口等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心里空空的,脑子里也空空的。以为山穷水尽了,不经意抬眼向对面的山崖望过去,这一望心头骤跳,对面似乎站着个人,劲松一样的身形,长发在山风里飞舞。
  那一瞬间血都涌到了头顶,她无法描述自己的感受。喉咙里堵住了,喊不出声来,绊了一跤,就爬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鼓了很大的劲努力喊:“临渊……临渊……”
  他好像听见了,微微侧过头。她站起来奋力挥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她不停擦拭,生怕一眨眼他又不见了。可是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峡谷,她目测了距离,太远了,如果他的功力还在,应该可以很轻易地过来。但如今他站在原地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她很着急,料想他必定是伤得不轻,或许暂时已经无法运力了。
  他不过来,只有自己过去。她不敢让他离开视线,那么就碰碰运气吧!
  她退后好几步,如果以刚才攀岩那一纵的高度来估算,再多使几分力,说不定就能安全到达对面。她狠狠憋了一口气,正要助跑,他像个幻影,只一迈腿,人就到了她面前。
  她愣了下,上前扼住他的手臂匆忙查看,絮絮说:“你还好么?这两天一直在这里么?有没有受伤,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不说话,日光在他鬓边回旋,他眼神清冷,情绪如死水,不起任何波澜。
  她感觉到了,愈发担心他,摸摸他的脸道:“一定是饿了,我们回去,我给你烤鸡吃。还有毕罗,到胡人商队买含桃,我做给你吃。”
  他略略挑动了下嘴角,依旧不说话。
  他越是这样她越害怕,凄惶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哀声道:“你怎么了?哑了吗?不认得我了吗?我是莲灯啊!难道在这里冻了两天,冻坏脑子了?”一面说一面扣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那冰冷的缭绫上,哭着说,“我多担心你,怕你会出事,可你怎么这模样……”
  他的人在这里,心却离得很远似的。她的拥抱遭到冷遇,分明是历经了坎坷失而复得,他却没有半点受她感染,两条手臂低垂着,她抱由她抱。
  莲灯心里生出恐惧来,仰起脸哀求他,“你不想我么?你抱抱我吧,我要你抱抱我。”她哭得伤心至极,他这才抬起手臂,把她揽在怀里。
  情人间的互动,只有自己心里才清楚。那种感觉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在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里。莲灯惶惶不安,但依旧庆幸找到了他,他有些反常,大概是因为生气了。她试着向他解释,“阿耶拔营是怕阴兵再出现,大军暂且驻扎在俄博岭,等你回来了就去那里同他们汇合。”她轻轻摇撼他一下,“你别生气,我代阿耶向你赔罪。还有前天的事,你叫我留在帐里我没有听你的,才引得那些阴兵改道,都是我不好。”
  关于这个,他倒好像不那么在意,只道:“你不懂其中厉害,也不能怪你。我不过是身上有伤,这两天要闭关,才没有下山找你。”
  她是一万个能理解的,点头说我知道,“那你现在功力恢复些了吗?”
  他说:“还需静养。”
  “那就好好将养,我伺候着你。”她含着泪笑,笑得可怜又凄楚,“只要你活着,叫我如何我都愿意。”
  他眼里方浮现出温暖的神色,“不来打搅我,也可以么?”
  她很意外,多少感到有点难过,但这和之前的一切比起来根本不足挂齿,她忙又点头,“我照顾你日常的起居,你怕我打搅你,我忙完了手上的活就离开。”
  他赞许地一笑,“如此甚好。”不再停留了,往峡口踱去。
  她追上来,举着两手给他看,“我伤了手,不能自己下去了,你背我吧。”隐约的疏离让她感到可怖,她有心同他拉近距离,于是不管他会不会反对,死皮赖脸跳到了他背上。
  他是带她下去了,可是对她的伤依旧熟视无睹。回营只有两匹马,他一个人单骑,莲灯和昙奴共乘一匹。昙奴解下发带仔细替她包扎手指,间或抬起眼狠狠瞪他的后背,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
  “我不反对你们在我跟前你侬我侬,以前就是这样的,我看见可以装作没看见。现在你为找他受了这种苦,他连抚慰的话都没有一句,可还是人?”
  莲灯护他心切,一味替他说话,“他心里不大高兴,我看得出来。大概是为定王吧,他舍身忘死抵挡阴兵,结果定王背信弃义,换了我,我也要生气的。”
  “在他眼里你和定王一样么?难道还要弄个父债女偿不成?”昙奴兀自嘀咕着,“我就是看不惯他这样,没心没肺,同出关路上一样。”
  她忍着痛还要对她赔笑打圆场,“等他想开了就好了,谁还没个小脾气呢。”
  昙奴叹了口气,“我是舍不得你,像个傻子似的,受了苦也不得人家怜惜。你为找他受伤,况且又有那一层,眼下替你包扎的不应该是他吗?”
  莲灯看了前面的身影一眼,失落是难免的,总不能现在和他大吵一架吧!便小声道:“别让他听见。等到垭口我再探探他的意思,看他是不是对前天的事后悔了。”
  昙奴简直无话可说了,那种事不应该是男人担心女人后悔吗,到了她这里全反过来了。可能受惯了压迫,她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一个不懂得体贴的郎子,用来当菩萨供着么?
  “我只和你说一句,爱得越深越卑微。你要拿出傲骨来,他不低头,你就不要理睬他,看谁憋得过谁。”
  莲灯到如今才笑得出来,长长哦了声调侃:“难怪萧将军几次三番找你,你都端着架子对人家爱搭不理,这就是你的战术么?咱们现在到了中原了,你身上的毒也解了,等回到长安就去找他吧。如果他没有成亲,就嫁给他,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昙奴却摇头,“我帐下两百多人都是你的陪嫁,我也要看顾你,不让国师欺负你。”
  莲灯笑了笑,复看了他一眼,“他不会的。”
  国师回营,定王携众人出来相迎,说了一车担心的话,国师反应平平。转头瞥夏秋二官,夏官和秋官叉手深揖,“属下等办事不力,还请座上责罚。”
  他漠然看着他们,并不说话。夏官和秋官面上有畏惧之色,愈发低下身子,半晌才听他说罢了,“本座有些乏了,营帐都准备好了吗?”
  夏官忙道是,“请座上随属下来。”
  他拂了拂衣袖逶迤去了,走前同莲灯没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莲灯落寞站着,不知该何去何从,定王看出些端倪来,命小灶准备一盘透花糍,让她送进国师帐里去。
  她提着食盒到那里,见秋官在帐外站着,里面隐约传出国师的声音,似乎动了怒,低低骂废物。
  秋官看到她如蒙大赦,“娘子来了?这次找回国师,多亏了娘子。我等白在国师麾下那么久,搜寻了两天一无所获,实在没脸见人。”一面打起帘子道,“娘子进去吧,国师面前还请娘子替我们美言几句。”
  她说好,欠身入了帐里。国师见她来了便不再多言,抬了抬手指,让夏官出去。
  她堆出笑脸,把点心放到他面前,“饿了吧?我阿耶让人现蒸的,吃两块垫垫肚子。”说着牵起袖子举箸,因为手指包裹上了,行动起来异常艰难,只见关节处水肿得厉害,皮肉发亮。
  他皱了皱眉,抬眼看她,“手上的伤要紧么?”
  她说不要紧,“睡一晚就会好的。”指了指盏里,笑道,”快吃,我看你吃东西心里就踏实了。”
  他听了低下头,纤洁的手指掂起花糍,那玲珑的点心贴在他唇上,有种相得益彰的美。
  国师吃东西很文雅,小小的咬一口,细嚼慢咽,不像她,抓起一把基本全塞进嘴里。她满足地望着他,活着总有这样那样的忧愁,可是他在,她就觉得没有什么事是更重要的了,有他就够了。
  他只略微进了一点就放下了,起身去箱笼里翻找,找出一个瓷瓶来递给她,“这是伤药,有奇效。你拿回去用,能止痛,晚上可以睡个好觉。”
  她迟迟接过去,微笑颔首,“多谢。”语罢又觉得奇怪,已经很久没有同他客套了,说的时候自然而然,竟没有半点不自在。
  他沉默着,坐在灯下眼睫低垂。莲灯轻轻叫了声临渊,他才抬起眼来,“什么?”
  她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交谈了,自他回来,似乎与她生疏了许多,难道果真因为她吸了他的功力而怪她吗?她往前挪了挪,“如果能拿回去,你只管动手好了。”
  他很不解的样子,“什么意思?”
  她红了脸,“我是说你流失的功力,在我这儿没什么用,最好还是还给你,我心里也安定些。”
  他坐在那里若有所思,隔了会儿摇头,“这不是山精野怪的内丹,可以随意转赠,到了你那里就是你的。我修为深,折损三五十年无所谓,你留着,自然有好处。”
  她低下头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一直很后悔,害你至此,险些失去你。”到现在回想起来都像噩梦一样,她眼泪汪汪,把包得角粟一样的手压在他手背上,“你不要再丢下我了,不管到哪里,你都带着我吧,就算吃苦我也不怕。”
  他与她四目相对,她的眼睛明澈,能看到瞳中他的倒影。他蹙起的眉心渐渐舒缓,笑道:“你果然有真性情。”
  这样的评价听上去有些别扭,但她也欣然接受了,咧嘴道:“我一直真心待人,你今天才知道?”
  他点点头,沏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复望她一眼道:“《渡亡经》能招亡灵,我想你也知道。上次回回墓里只找到半部,我急需另半部。我的时间不多了,不见得能支撑三年。你若是想帮我,就尽快为我探到下落,凑齐了一部,我才敢说再不丢下你。否则到我死的那一天,分离在所难免,届时还是要留你一人在世上独活。”
  她吃够了这个苦,再说起来也是心有余悸。人性本就自私,定王既然以经书作为条件和他做买卖,那么要让他拿出来,恐怕比登天还难。他唯一能够牵制国师的就是这个,纵然有朝一日登极,抓在手里的东西也不会轻易放开,国师想要那半卷经书,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如果定王不松手,他大限之日到后回不来,那她应该怎么办?所以就算是为了自己,也必须把经书找到。
  她垂眼看着盏里碧绿的茶汤,横下心点头,“我来想办法,但你必须答应我,保我阿耶无虞?”
  “他是你父亲,我既然看重你,就不会将他如何。况且眼下大家在一条船上,大军行至这里,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我绝不负你。”
  她说好,暗里也有她的盘算。拿到经书不会立刻交给他,定王再如何也是她父亲,如果因为自己一念之差害了他的性命,那她实在是枉为人了。
  国师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一手支着下颌问:“何时去?”
  她犹豫一下道:“这种事急不得,待我找到机会,自然会向他打探。”一面说着,听见帐外雨脚阵阵,她哦了声,“下雨了,还好回来得早,否则要淋雨了。你这两日辛苦,早点休息吧。等我得了消息,会立刻通知你的。”
  她站起身抚了抚膝头,发现重席似乎过于单薄了些,便笑道:“你一向嫌席硬,要垫五十层才满意,这次怎么不让他们多垫几层?跽了这半天,膝盖都要跽破了。”边说边到帐前招手,远处静候的卒子忙送伞过来,她打起伞便往连营那头去了。
  国师立在帐门前目送她,雨下得很大,击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每一个小坑都会扬起寸来高的尘土。他凝目看了半晌,偏过头吩咐秋官,“替本座盯住她,看她何时入王帐。还有关内道的情况,命冬官每日一报。现如今诸王的动向,以及龙首原的应对,都要详细记录在册。还有今上的病情,问明了侍御医,脉象如何,用了什么药,都给我细细报来。”
  秋官应个是,“属下昨天从定王那里听来个消息,据说梁王向上请命,欲领兵三万平叛。”
  他听了哂笑一声,“让他平,最后无非落个功败身死的下场。这些皇子就如巴蜀养蛊,毒物都放在一瓯中,谁的毒性最强,谁就能活到最后。”他将视线调到空中,眯起眼长叹,“大历是该脱胎换骨了,表面繁华,其实不过是个花架子。再传一辈庸碌的君王,百余年的基业也就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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