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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楔子

  二月二,龙抬头,清净了数百年的钟山顶热闹无比。
  从卯时开始,碗大的金花便一朵朵自云中坠落,仙乐阵阵,香风四溢,宾客往来不绝。钟山帝君笑了整整一天,收礼也收了一整天,下巴和胳膊都有点酸痛。
  他的小女儿生下来到今天刚好两百岁,按说宴席不用办这么热闹,不过前几日还是泥鳅似的小丫头突然化出了人身,在钟山龙神一脉来说,算得上是头等大事,少不得请四海八方的天神们来喝个酒。
  眼看日上三竿,来贺喜的宾客越来越多,钟山帝君脸皮都笑麻了。
  不知怎么搞的,今天总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都叫错了来客的尊号,所幸一旁有神官齐南打圆场,倒还没出什么大差池。
  好容易得了空闲,钟山帝君望着越爬越高的日头,到底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声:“阿翠竟真不回来?”
  齐南笑道:“小公主两百岁便得了人身,这样的喜事,夫人怎会不来?帝君且放宽心思,莫要多虑。”
  帝君依旧忧心:“她一定还在气我请了桐山一族的人赴宴,可珊珊是无辜的,她对我发乎情止乎礼,这个傻阿翠,何必与我斗气到现在。”
  齐南浅笑垂眸,偷偷拂去胳膊上升起的鸡皮疙瘩,跟了帝君十几万年,还是没法习惯他这种腔调。
  帝君别的都还好,就是这股多情腔始终改不掉,见一个爱一个,每个都说发乎情止乎礼,钟山龙神一脉多少代积攒下来的那点冷酷威名,都快被他败光了。
  就连最远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岛上的小仙君都晓得,钟山帝君是最不好惹的帝君之一。能被天帝称为帝君,地位已是非同小可,关键是他们这钟山龙神一脉,绝非四海八荒的其他龙神所能媲美。
  上古天帝有言: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说的正是钟山龙神一脉。
  曾有传言,上上代的钟山帝君与九天之上的凤凰一族生了些龃龉,一怒之下将极西之地的离恨海彻底放逐在永恒黑暗之中,直到今天那里都阴寒彻骨,为无数厉害的凶煞盘踞,寻常的神族稍微靠近些便要重伤,故尔已被天帝封为了禁地。
  这是万龙之尊的霸道,不过看看眼前的这位帝君嘛……齐南无声地叹了口气。
  叹气归叹气,该安抚的还是要安抚,齐南劝道:“此处宾客无数,帝君还是谨言,何况小公主如此天赋,帝君应当开怀才是,怎能愁眉紧锁?”
  钟山龙神的血脉与其他龙神自有不同,出生时是为龙身,往往要在钟山顶的养龙池内渡过五六百年,才能化为人形。如今的帝君,还有小龙君,都是在五百岁左右才得了人身的,小公主仅两百岁就能得到人形,足以说明其神力之浑厚,说不准将来就靠她挽回点钟山龙神的威名了。
  他再三把小公主拿出来说事,终于打动了钟山帝君那颗多愁善感的心,正准备找女官把女儿抱过来亲昵一下,忽觉一股微弱的力道在拉扯袖子,帝君低下头,便见儿子清晏倚在腿边,满脸稚气地抬头看自己。
  “要爹爹抱。”清晏奶声奶气地朝他伸出手索抱。
  钟山帝君露出笑容,方欲将儿子抱起,只听礼官高声唱道:“桐山三公主,前来贺喜。”
  但见宫门处祥云飞舞,托着浩浩荡荡一群天神飘了进来,为首的神女披着淡桃花色的天衣,袖口衣摆不知嵌了多少天河星屑,晃得整座钟山都亮了。
  见到钟山帝君,她双目流波婉转,含羞带怯地盈盈行礼,柔柔唤一声:“帝君。”
  这一声唤得钟山帝君心都酥了,情不自禁走到她面前,应一声:“珊珊。”
  齐南低头望向清晏,这孩子的胳膊还茫然伸着,却没等到爹爹的抱。他只有再一次在心底叹息,蹲下去柔声道:“小龙君,帝君今日有太多宾客要招待,不如您去看看小公主?”
  一派天真的清晏果然被打动了,连连挥舞胳膊:“看妹妹!看妹妹!”
  后面的女仙立即上前将他抱开,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不教他望见钟山帝君握着桐山三公主双手的模样。
  桐山三公主既来,想必帝君是没心思招呼其他客人了,齐南只得替上去,忙得跟陀螺似的。
  直到天色渐渐暗沉,酉时降至,夫人依旧没有出现的迹象,齐南想,她肯定是不会回来了。
  夫人是翠河河神的女儿,从身份来说,确实是高攀了钟山龙神一脉,这也是她自己的一块心病,加上帝君大婚后多情花心的性子始终改不掉,她三天两头地吵,估计这次是累了,让她静静也好。
  不过,这些大大小小的神族们,十之八九都乱七八糟,天长地久的时光,绝顶丰艳的容颜身段,哪一个不是在感情上剪不断理还乱?今天爱这个,明天恨那个,反正有无比漫长的年月供他们造作纠缠,哪里管什么婚前婚后,像夫人如此较真的神族,反而少见。
  酉时正,女仙们抱着小公主从偏殿里出来了。才两百岁便得了人身,小公主看上去更像是凡人的婴儿,小小的身体被裹在金丝织就的锦被里,胸前放着瑰丽繁复的黄金锁,一面沉沉地睡着,一面把手指头含在嘴里吮,可爱极了。
  清晏一路又蹦又跳跟在后面,不停试图用手去够她,兴奋地嚷嚷:“粉团儿!粉团儿!”
  巨大的赞叹声在来宾中此起彼伏,先前都以为钟山帝君夸了海口,哪有两百岁就得人身的龙女?如今一见,竟是真的,许多年老的天神们想起曾经钟山龙神一脉的霸道,不由感慨万千。
  如此浩大的声势,到底是将小公主惊醒了,女仙怕她啼哭,急忙悉心摇晃抚拍,她却十分安静,换了只手继续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无数神族,一眨不眨。
  齐南估摸着马上帝君该给小公主取名,这个仪式十分重要,受不得干扰,他上前将莫名兴奋的清晏按住,吩咐女仙将他带到座位上,自己捧了玉匣,内里陈列不死树制成的细签,每一根都刻了字,只等待钟山帝君的挑选。
  帝君四方祝祷后,忽而抬手在玉匣上轻轻一拍,但见内里无数不死树细签好似活了一般飞起,在空中排列出无数大小不一的圆,不一会儿,两根细签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拉扯住,轻轻落在帝君掌中。
  他低头一看,便取过案上的毛笔,蘸了天河水,在空中利落干脆地写下“玄乙”二字,霎时间莹光闪耀,“玄乙”两字在半空缓缓浮起,忽而化作万千光点,在夜色中莹莹絮絮地飘浮,良久才消散于风中。
  “既然天道有所示,本座自当遵循天意。今日为小女命名:玄乙。”
  下一刻,贺喜声此起彼伏,巨大的琉璃屏风后,乐官们奏起仙乐,万朵金花下雨般坠落,空荡荡的礼桌上忽然出现无数美酒,诸位神仙纷纷举杯邀饮。
  酒香醇厚,女仙怀里的小公主玄乙还不习惯这味道,打了个喷嚏,紧跟着“噗”一声,这玲珑剔透的玉娃娃在万众瞩目下变成了一尾灰溜溜的小龙,只有几寸长,在女官手中头尾摇曳,跟泥鳅似的。
  四下里骤然静了下来,桐山三公主花容失色,惊得声音都变了,有点刺耳:“哎呀!怎么变成泥鳅了?!”
  钟山帝君面色阴沉,邀饮的天神们噤若寒蝉,假装没听到桐山三公主的话,就连屏风后的乐官们也停下了奏乐——已得人身的龙神一脉按理说不该再变回龙身,除非……除非神力低微,不能长时间维持人身。
  可钟山龙神是什么血脉?小公主怎能神力低微?之前说的好好的两百年就得了人身,眼下算什么?众目睽睽下变回小龙,还长得跟泥鳅一样,简直是揪着钟山帝君的脸打得啪啪响,响彻天际。
  安安静静坐着的清晏忽然快步走至尴尬的女仙面前,抬手将妹妹捧到自己怀里,用手指头轻轻抚摸她头顶嫩芽似的小角,一面低声哄道:“好孩子,听话,快变回去。”
  泥鳅一样的小公主却在他掌心打个呵欠,吐出一串口水泡泡,蜷成一团,睡着了。
  二月二,龙抬头,钟山顶小公主的两百岁寿宴早早散了,诸神离开的时候,钟山顶已经开始飘雨,想来帝君心情不佳,过两天可能就要冰封钟山。
  不管钟山帝君怎么不爽,这件事依旧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神界,连三座仙岛上的小仙君们都晓得,钟山龙神吹破了牛皮,号称两百年就得人身的小公主,在寿宴上变成了泥鳅。
  “泥鳅公主”的名号顺理成章地响彻寰宇,有着万龙之尊名号的钟山龙神一脉,所剩不多的威名再一次被狠狠抹黑,连下方的那些妖族都敢堂而皇之地嘲笑他们。
  直到上千年过去,钟山帝君的夫人翠河神女不知何故陨灭在大荒之原,与此同时,北方的桐山一族忽然遭到寒冰封冻,族内诸神尽数陨灭,有传言称,正是钟山帝君所为。
  桐山一族陨灭得太过离奇,天帝亦曾找帝君质问过,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谁也不知他二位神尊聊了些什么,只知道钟山帝君安然回到了钟山,继续做他的帝君,而桐山一族的事,就被天帝悄然无声地压了下去,全当没发生。
  至此,钟山龙神的威名再一次震慑神界,有关泥鳅公主的笑话,终于无人敢再提。
  时光匆匆流逝,一晃眼,八千年过去了。
 
 
第一章 有女玄乙
  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日,两条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神界持续许多年的平静。
  第一条,花皇的后花园里,原本应该三万年才开一次花的婆娑牡丹,这次只隔了一万年不到就冒出了花骨朵。
  第二条,有小道消息称,天帝有意牵线撮合钟山龙神烛阴氏的小公主和华胥氏青帝的独子扶苍神君。
  正巧花皇后花园的婆娑牡丹开了,本着“不想初次见面太尴尬”的念头,天帝将两位年轻天神的初次相见定在了花皇的后花园,见着来赏花游玩的天神们众多,他俩便不至于大眼瞪小眼了。
  消息一传出来,这几日前来赏花游玩的天神们络绎不绝,后花园的门槛眼看着都被踩矮了几寸。
  当年钟山帝君的夫人翠河仙子陨灭在大荒之原,神君自此封了钟山,几乎不与诸神来往,到现在谁也没见过神君的一子一女是何等容貌。
  而有关那位小公主,倒有“泥鳅公主”之类的谣言,想必十之八九只是个平庸的小神。
  不过,纵然再平庸,她的出身依旧高贵异常。
  如今小公主年方九千七百岁,刚刚才到可嫁娶的年纪,便能请得动天帝为之牵线,青帝引荐独子,此等架势,寻常神族只能羡慕赞叹。
  可是,天帝牵线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扶苍神君?神界无数神女为此芳心暗碎。
  犹记得当年扶苍神君也不过才两万两千岁,恰逢帝女出嫁,酒席足足摆了五天。天帝嫁女,诸神自然少不得捧场,那时四海的龙女们先起了歌舞,湘君凑趣抚笛横吹,太子长琴以琴音和之,羲和神女击鼓呼应。
  天帝许是酒兴上来,忽然转头望向东南角独坐的一位年轻神君,笑道:“扶苍,何不舞剑助兴?”
  年轻的神君振袖而起,翩然的姿态如同一只鹤,长剑为他执在手中,行云流水般潇洒。
  一曲皓月寒霜收尾,他的动作也收尾,长剑划出干脆漂亮的一道线,年轻的神君傲然端立,微微侧着的脸,鼻梁与下颌的弧度隽秀而完美,他抬手,将长剑递还给龙女们,垂下的眼睫扬起,双眸似月光般清冷。
  风华绝代。
  一场剑舞令扶苍神君名震四野,也让无数神女为之心驰神迷,如今想到他即将落入烛阴氏小公主的魔掌之中,更是让人肝肠寸断。
  未时过三刻,风忽然大了起来,层叠汹涌的云海像是被一双巨手骤然撕开,青色九头狮御风而飞,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落在了花枝缭乱的梨花林中。
  漫天雪白里,年轻的神君轻轻从狮背上跃下,广袖摇曳,翩然惊鸿,正是青华帝君的独子扶苍神君。
  他竟是一个人来的,没带随扈,也没带侍立女仙,牵着九头狮信步走向花皇的庭院。直至庭院门前,花皇的侍者们早已迎出,毕恭毕敬地接过缰绳。
  “不知花皇有何安排?”扶苍低声问。
  与他清冷似月的外表不同,他的声音竟极具诱惑力,甫一开口,低沉而魅惑的声线像一柄柔软的羽毛刷轻轻刷过心间,令人酥倒半边。
  侍者们不由自主红了脸,半晌答不上来他的问题。www.xiaoshuotxt.net
  忽然之间,云海内又传来雷音般的嗡鸣声,重叠的云层被毫不留情撕裂,一辆金碧辉煌的长车在云中穿梭前行,其上纹绘的正是钟山龙神的图腾,车身周围祥光万里,随扈者浩浩荡荡,不下百人。
  待这浩浩荡荡的人群落在梨花林中时,小小的花林突然显得有些拥挤,诸神们不得不纷纷让道。
  只见前方三十名随扈提了青铜小桶,用玉勺舀水,泼洒在道路两旁。中间三十名女仙捧着紫金的香炉,青烟袅袅,幽雅清凉的香气几乎盖过了梨花的味道。
  再后三十名随扈一路铺下雪白的纤云华毯。这毯子是天河岸织女们采了流云织就,更以天河美玉点缀,一尺纤云毯都极为奢侈,小公主居然拿它来铺路,实在太过奢华。
  长车后跟随的最后三十名女仙手执拂尘羽扇宝瓶玉匣,更有两个随扈扛着巨大的锦缎伞。随扈虽然众多,却安静无比,一路气势惊人地行至庭院门前,随扈向两旁散开,长车堪堪停在扶苍神君的面前。
  “帝女都没这种排场……”
  诸神不满地窃窃私语,就算是钟山龙神的公主,初初露面便气势汹汹随扈百人,是想彰显自己身份高不可攀吗?
  车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扛伞的随扈立即撑开锦缎伞候在两旁,侍立女仙恭敬地弯曲胳膊,一只纤长的手扶在上面,五根指甲上都涂了鲜红的蔻丹,衬着女仙嫩黄的衣袖,更显得肌肤胜似新雪。
  诸神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那只柔荑上——出来吧,钟山龙神的小公主,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模样才能这般骄横奢华!
  一个纤细的人影从金碧辉煌的长车上缓缓下来,小公主穿着霜色的长裙,其上密密麻麻纹了无数暗金色的闭目之龙,漆黑的长发用金环点缀,除此之外一无饰物,有种不动声色间的华贵。
  她的脸低垂在锦缎伞的阴影中,偶尔泄露的脸颊弧度丰盈而柔嫩。扶着侍立女仙,她走得不快也不慢,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优雅着。
  及至走到扶苍神君面前,扛伞随扈与侍立女仙退开三步跪下行礼,诸神才第一次见到钟山龙神小公主的容貌,年轻的神女们忽然都有些泄气。
  小公主肤色极白,便映得眉眼更加浓黑,双唇更加娇嫩。或许是因为出身高贵,又或许是因为排场太大,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气质,像是无邪的娇憨,又像是矜持的高贵,使她看上去绝不会泯然于诸神。
  更何况,她是这般丰姿绰约,净无纤尘。
  九千岁的年纪让小公主的脸颊上还存着一丝稚气的丰盈,她的表情十分平静,看不出任何内心的情绪,坦然与对面的扶苍神君对视,仿佛站在对面丰神俊朗的年轻神君只是个五官模糊的木头人。
  振袖弯腰行礼,幽雅清凉的香气覆盖了整座花皇仙岛。
  “妾身钟山龙神烛阴氏,玄乙,见过扶苍神君。”
  她的声音低柔如夏夜的凉风。
 
第二章 佳偶难成
  九头狮被牵去了坐骑圈,小公主带来的那一大帮浩浩荡荡的随扈们也已散开,贴着仙岛的边缘,无声无息地将花皇仙岛围成个铁桶。
  此举惹来天神们诸多不快,暗地里抱怨连连,偏又舍不得走。扶苍神君跟钟山公主到底能不能互相看上眼?大家对这件事很关心。
  因见神君引着小公主进了花皇内园,此处若非花皇邀请,绝不能进,诸神只得努力朝里张望,个个跟鹅似的把脖子伸老长。
  花皇内园更是满目姹紫嫣红,所种皆为花皇珍爱的花品,风过处,淡香浓香交迭递送,令人心旷神怡。
  小公主走得很慢,好像没有女仙搀扶,她便无力走路,扶苍神君只得走走停停,时不时还是要回头等她。
  没有人说话,神君看上去连挑起话题的兴趣都没有,一路沉默得像个哑巴。
  不过片刻,忽听玄乙在后面轻柔地抱怨:“这条路满地碎石,甚是粗糙,妾身实在走不惯,还望神君体贴,容妾身稍稍休憩片刻。”
  扶苍一言不发地停在云池畔的悬空回廊上,转身时瞥了一眼足下小路,上面嵌的是打磨得极为平整的天河石,粗糙?
  玄乙用手绢将栏杆擦了十几遍,这才软软地倚上去,顺手将那块手绢丢进了云池。
  扶苍立在她身旁,低声道:“花皇内园云池内养了许多仙品鱼,公主此举,不大妥当。”
  玄乙仰首静静看着他:“神君言之有理,妾身乃钟山烛阴后人,小小云池岂能安置妾身的帕子?是妾身思虑不周。这云池内的仙品鱼,今日便算是得了福泽罢。”
  扶苍没有再说话,倒是玄乙又缓缓开口:“妾身一直被养在深闺,于外界事所知甚少,有关神君的事,也仅由父亲转述了一些。神君年少潇洒,曾在帝女婚宴上做剑舞一曲,只可惜妾身未能亲眼目睹神君的英姿。不过,既然父亲与青帝皆有意,妾身便不敢见外,如今有一言想要说与神君听闻。”
  她说话慢而软,咬文嚼字,一席话说了许久,扶苍耐住性子听她说完,声音不由又冷了几分:“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玄乙淡道:“神君乃东方青帝之子,将来便是继承青帝之位。舞刀弄枪乃是莽夫武将所为,神君他日成了帝君,此举才是不大妥当。”
  她神色始终平静至极,对他眼眸深处越来越浓烈的不耐视而不见,反而又道:“妾身今日得见神君,心中十分仰慕,能与神君结为连理,实乃妾身所愿。故而还望神君三思,妾身希望夫君是儒雅清贵的帝君,而非舞刀弄棒之莽夫。”
  扶苍眉头微皱,旋即又松弛开,语气淡漠:“此事公主言之尚早,暂且宽心。花皇内园的婆娑牡丹近日开了花,公主可愿同去观赏?”
  玄乙勉为其难地答应,跟在他身后继续慢吞吞地走,半个时辰走完了悬空回廊,又花了半个时辰才来到牡丹院。
  护花侍者见是他俩,立即毕恭毕敬地弯腰将院门打开,但见院内无数牡丹迎着春风绽放妖娆,紫一团,粉一堆,如叠锦铺霞般,而正中的琉璃台上独独只种了一支牡丹花,花朵不过巴掌大小,却有层层叠叠不下数千层的花瓣,其色透明似霜,冰晶般的花瓣上又有无数纤细脉络,色如碧玉,正是传说中三万年才开一次花的婆娑牡丹。
  “好漂亮的牡丹。”
  玄乙赞了一句,忽然抬起手臂,丝质的华贵长袖缓缓滑落,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臂,似是要去摘这朵珍贵的牡丹。
  护花侍者登时大惊失色,急道:“公主不可!”
  玄乙奇道:“有何不可?”
  身后的扶苍突然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婆娑牡丹是天地间的灵根,三万年才开一次花,公主岂能因私心便将其毁之?”
  玄乙眸光流转,似是有些委屈,轻道:“可是,妾身喜欢,便是这朵花的福泽,天地灵根,怎及得上钟山烛阴……”
  扶苍终于不等她慢吞吞地把话说完,倒退了数步,拱手行礼:“我还有事,不能久陪公主,告辞了。”
  说罢他竟不等她回答,拂袖而去。
  玄乙没有动,她的胳膊还举着,纤细的手指还差着几寸便要触到花瓣。一旁的护花侍者又是害怕又是慌张,连声哀求:“还望公主手下留情!这是花皇大人最珍爱的牡丹!”
  片刻后,玄乙那只让人心惊肉跳的手终于慢慢收了回来,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子,忽然朝劫后余生的护花侍者微微一笑:“婆娑牡丹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了。”
  “可惜了”三个字让护花侍者又出了一把冷汗,却见这位小公主气定神闲地开始观赏院中其他牡丹,扶苍神君拂袖离去,对她竟好似完全没有影响,她既不尴尬,也不生气,在牡丹院里绕了一圈,把每一种牡丹都欣赏了一遍,这才慢慢走出内园。
  原本守在门口偷窥的诸神们如鸟兽散,继续在梨花林中弹琴的弹琴,跳舞的跳舞,歌舞升平的很有些勉强。
  所有目光都偷偷胶着在小公主身上,盼着从她脸上看出点端倪,奈何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涵养太好,神情平静得怕是针扎一下都不会有波澜。
  浩浩荡荡的随扈们又一次排列好长队,像来的时候一样,声势惊人地离开了花皇仙岛,留下一群叽叽喳喳的天神们,兴奋地互相讨论方才发生的一切。
  金碧辉煌的长车在云海中穿梭,玄乙从侍立女仙手中玉匣里挑了一粒腌渍得恰到好处的乌梅,一放进口中,又酸又甜的味道令她愉悦地“嗯”了一声。
  似是见她心情不错,侍立女仙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今日与扶苍神君相见,您印象如何?”
  玄乙专心致志地咬那颗乌梅,隔了许久方道:“怕是难成。”
  侍立女仙吃了一惊:“可……这是天帝牵线……”
  玄乙无辜地望着她:“你今年多少岁了?”
  侍立女仙不解她的意思,只得老实回答:“两万三千岁。”
  玄乙用最优美的仪态将梅核吐出来,淡道:“你两万三千岁了还没出嫁,我今年才九千七百岁,自然不用急。”
  侍立女仙吃了一惊:“婢子如何能与公主您相提并论!何况夫人她……帝君自然急着盼望您找到归宿。”
  玄乙不答,只掀开窗帘,任由风灌进来吹乱她精致的发髻。
  “车里有些气闷。”她忽然开口,“停车,我想出去。”
  浩浩荡荡的随扈长队骤然停了下来,侍立女仙还试图劝说这位任性的小公主:“公主!您身份高贵,如何能像那些寻常神族抛头露面……”
  玄乙不等她说完,早已拉开车门,雾气瞬间笼罩了她纤细的身体,飓风将她华贵的衣裳吹得摇曳翻飞,看上去很有些超逸脱俗的姿态。
  “我是钟山龙神烛阴氏后裔。”她望着坐立不安的侍立女仙,慢悠悠地说道。
  侍立女仙急忙应道:“正是如此,所以公主您不可……”
  “你见过龙有坐车的吗?”玄乙眨了眨眼睛,下一个瞬间便已御风而去,一眨眼就飞得看不见了。
 
第三章 此恨难追
  当望舒神女驾车将月亮送到苍穹顶时,玄乙也不紧不慢地回到了钟山。
  为夜色笼罩的钟山,雄伟而寂静,玄乙沿着漫长的台阶,一级一级攀爬。台阶上的薄霜在月光下泛出黯淡的青色,两旁的树木花草,都已被冻在晶莹剔透的寒冰之中。
  或许再过段时间,连这条长长的台阶也要被冻住,玄乙想,那时候再来见父亲,只能用飞的了。
  古老的长生殿矗立在台阶的尽头,历代只有成为了钟山帝君的烛阴氏才能住在里面。此刻巨大的殿门微微敞开,幽寒的风从缝隙里钻出来,吹乱了玄乙刚刚整理好的头发,她方用手压了一下,殿门忽然大开,钟山帝君的声音传出来:“阿乙,你过来。”
  玄乙微微垂首,恭敬地步入殿内。
  偌大的长生殿被浓稠的黑暗笼罩,只有正中寒冰椅上一点幽幽烛光摇晃。钟山帝君静静望着悬浮在面前的那朵烛火,他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苍白枯槁。
  玄乙躬身行礼,口中尊称:“玄乙见过父亲。”
  钟山帝君默默颔首,片刻后,低声问道:“今日与扶苍神君初见,你觉得他如何?”
  玄乙道:“女儿觉得扶苍神君容姿出众,气度非凡,果然是不负盛名。”
  钟山帝君枯槁的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哦?你喜欢他?”
  玄乙淡道:“神君对女儿似乎未有青睐。”
  钟山帝君有些意外:“莫非他已心有所属?怎会?”
  玄乙垂首道:“我是您女儿,您自然觉得千好万好,外人未必如此。”
  钟山帝君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平静至极的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毫真正的情绪。他想起阿翠还在的时候,儿子说说笑笑,成天胡闹,女儿虽然天生安静,肉嘟嘟的小脸上也是时常挂满娇憨笑容的。
  现在什么都没了。九千年,玄乙再也没对他笑过,也再没哭过,在他面前,她什么错都没犯过,平静而且完美。
  钟山帝君心头掠过一丝涩然,他勉强开口:“无妨,这个不行再换个就是,我钟山烛阴氏的女儿,还怕找不到好夫婿不成。”
  “父亲说的是。”玄乙答道。
  烛火轻轻跳跃了数下,她的脸在光影变幻中,显得很是诡异,钟山帝君想起阿翠陨灭时染满了血迹的脸,身体情不自禁开始微微震颤,烛火跳得更厉害了。
  当年翠河畔妖娆多姿的神女,情窦初开,与钟山龙神一脉的年轻帝君陷入炽热的爱恋,一心渴求天长地久的专一和忠诚。可他毁了她,也毁了自己,还有他们的儿女,纵然他再怎样后悔,也于事无补。
  他不想阿乙也如此,神族们有着漫长近乎永恒的时光,爱与恨,暧昧与轻佻,造作与纠缠……无数神族沉迷其中借以打发时间,真挚而专一的心,在这里得到的大多是破碎。
  他曾亲手毁掉一颗真心,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将阿乙保护好,钟山烛阴氏的女儿,决不能被旁人欺负。
  “阿乙,四海八荒辽阔得很,什么神族都有,总有会叫你欢喜的,也总有会叫你难受的。你慢慢大了,不能一直留在钟山不出门,我想你多些见识,莫要像你阿娘那样死心眼。”
  他喉头苦涩,烛火也越跳越激烈,最终“嗤”地一声熄灭,长生殿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
  “你去吧,早些休息。”钟山帝君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后面的事我交给齐南了。”
  后面的事?什么事?玄乙心中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出了殿门,便见神官齐南远远地候在冰天雪地里,见着她,齐南的笑容就带了一丝戏谑,开口道:“公主今日与扶苍神君初见,不如进展如何?”
  这个问题被问了三遍了。
  玄乙转着眼珠,答得简洁:“神君没看上我。”
  齐南只是笑,他显然没钟山帝君那么好敷衍:“公主还是这样古灵精怪。”
  小公主自小就古怪,从她嘴里几乎听不见“不要”之类的话,帝君什么吩咐她都可以笑眯眯地应下,乐意做的便去做,不乐意做的,就弄得乱七八糟,偏生谁都挑不出毛病。
  知道要和扶苍神君相见,她倒也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结果今早齐南听说她带了一百二十名随扈,便知不好。
  “帝君倒不是急着将公主嫁出去。”齐南笑吟吟地望着她,戏谑之色更浓,“帝君只是担心公主太过顽劣,不早些介绍,怕是以后嫁不出去。”
  玄乙索性上前挽住他的袖子,仰首笑得眼睛眯成月牙:“我连一万岁都还没到,等我二十万岁的时候再考虑出嫁。”
  齐南是钟山上资格最老的神官,阿娘出事后,父亲性子大变,她和清晏都是在齐南的关怀下长大的,比起长生殿里成日静坐的帝君,他们兄妹俩倒跟齐南亲近许多。
  “二十万岁的老龙女,想嫁只怕也难了。”齐南还想逗她。
  玄乙无辜地瞪圆了眼:“我真想嫁,五十万岁也能嫁出去。”
  这点子狂妄不晓得是跟谁像……齐南无奈地摇头。
  “齐南,有没有清晏的消息?”她像个小女孩,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小龙君最近三百年始终不曾传递只字片语,不过公主不必担心,玄冥帝君性子虽然古怪,待弟子却是极好的,小龙君师从他,必然不会有什么闪失。”
  清晏在翠河神女陨灭后,和钟山帝君的关系变得十分恶劣,直到三千多年前,玄冥帝君来做客,相中了他,大约也是有心化解他们父子的龃龉,索性便收他为弟子,带去了天北。
  不过,小龙君当真忍心,三百年没消息,真是……齐南不由感慨,见玄乙一付没心没肺乐呵呵的模样,他眉头微蹙,忽然道:“公主,小龙君三千年前师从玄冥帝君,在天北过得逍遥自在,你想不想也跟他一样出去开开眼界?”
  本以为这小丫头一定欢心雀跃,谁知她却微微一笑:“齐南,你跟父亲串通一气,又给我安排什么麻烦事?”
  齐南愕然:“公主不想见见钟山外面有什么吗?何况,这是每个年轻神族必经之路,等你到了五万岁,便不可成日游手好闲,须得在神界有个神职才行,不然可是流放凡间的罪。”
  玄乙打了个呵欠,难得出趟远门,她困了。
  “我要睡觉了。”她揉着眼睛朝台阶下面走,“齐南,有清晏的消息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齐南真是拿她这随心所欲的态度没辙,急道:“公主!拜先生是个正经事!你得挑个先生啊!册子我都带来了!”
  玄乙只挥了挥手,淡道:“你们安排,我随便。”
  你们安排,我随便。上回跟她说起扶苍神君,她也是这句话。
  齐南有些头痛,他只怕永远也搞不懂这位小公主脑瓜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第四章 公主娇蛮
  齐南打开食盒,朝里面看了一眼。
  三桑树质地的食盒内,用金片隔开了一个个梅花状的小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放了两枚精致无比的茶点,其中正有公主最爱的桃花百果糕与玛瑙白玉糕两样。
  “沏一壶华光飞景茶。”他吩咐旁边的女仙。
  小公主对茶点的品鉴可谓苛刻,什么茶点配什么茶都十分讲究,既然今天他要去找她出门,自然得先把她哄开心点。
  踏入紫府的云境中时,齐南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眼前的紫府种满了帝女桑,满目浓绿与浅红交织,和九千年前他看见的景象截然不同。那时的紫府被万丈冰层掩埋,正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刚靠近公主的元詹殿,便觉寒意袭面,紫府内处处生机盎然,唯有元詹殿附近为冰雪覆盖。殿前无数白雪堆砌的物事,有的是人像,有的是花草,更多的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房屋。
  小公主披着火红的狐皮披帛,正坐在水晶凳上,聚精会神地将手中的白雪捏成一朵雪牡丹。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又让齐南想起了数千年前,他在漆黑的紫府内破冰前行,四处寻找小公主的踪影,最后在元詹殿前望见她,那时她也在捏花儿,而殿前只有一个雪人,栩栩如生,正是夫人陨灭时倒在地上的模样。
  她捏了冰花儿就将它们轻轻抛在雪人身上,不一会儿就将整个雪人都盖住了。
  他又是吃惊又是难过,于是柔声问她:“公主在做什么?”
  其时年方一千五百岁的小公主很平静:“我送阿娘一些花,将她身上的血遮住。”
  这些回忆并不怎么美好,齐南在心底暗叹一声。
  “公主。”他唤她,举起手里的食盒,“茶点来了。”
  聚精会神捏雪牡丹的公主突然开口了,带着三分慵懒,三分撒娇:“齐南,你一定是有什么麻烦事来找我,这个茶点我才不吃。”
  齐南笑着打开食盒:“真的不吃?”
  玄乙扭头,一眼望见桃花百果糕和玛瑙白玉糕,立即笑得春风满面:“齐南你真好!茶是什么?”
  “华光飞景茶。”齐南将蓝玉茶壶轻轻放在水晶桌上。
  玄乙乐坏了,在盒中挑了半晌,先捻起一枚玛瑙白玉糕,小小咬上一口,那边齐南已经帮她倒好一杯茶,就着华光飞景茶的清雅香气,她一口气将半盒茶点都干掉,这才满足地吁了一口气,拿起桌边没捏完的牡丹,继续开始捏。
  隔了一会儿,她忽然笑眯眯地举起手,一朵冰晶似的婆娑牡丹正在她掌中盛开,半透明的花瓣上密密麻麻碧玉似的脉络,幽丽至极。
  “齐南,这朵婆娑牡丹给你戴在衣襟上好不好?”
  不好,她吃完喝完就不认账了,齐南微微苦笑:“我这样头发花白的老头,戴什么花?”
  玄乙凑过来,轻轻将雪牡丹系在他的衣襟上,笑道:“你才不老,看,多衬你呀!”
  齐南摸了摸雪牡丹,冰冷的触感让他心中微微一软,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公主,今日已约了白泽帝君,该启程了。”
  玄乙露出满脸茫然神色:“白泽帝君是谁?”
  她惯会装傻,齐南无奈,只得再次解释:“上回与公主说过拜先生的事,白泽帝君是万神殿内三十名首席之一,请他做先生,公主必能得益不少。”
  “齐南你教我不就行了?”
  齐南摇了摇头:“神界岂是人人可当先生?只有万神殿内有席位的天神方可担当此重任,待公主年满五万岁,若没有万神殿内先生的手函,便是流放凡间的大罪,即便是帝子帝女亦不可幸免。”
  这是神界的死规矩,每一个未满五万岁的神族新丁,都须得拜一位万神殿内的先生,修习五行阴阳,神职总则,运数劫数等等之类的东西,以便他们可以获得神职,各司其职,不至于游手好闲寻花访柳,以致诸神堕落。
  玄乙淡道:“我离五万岁还早着呢。”
  齐南晓得跟她软绵绵讲道理行不通,索性笑道:“公主自然知道理由,又何须再问?”
  她一天到晚就在紫府里面窝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容易找天帝牵线介绍扶苍神君,又叫她故意把事情搅黄了。帝君最怕的就是公主这样养在深闺不知世事。
  玄乙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今天不舒服。”
  齐南戏谑地连连摇头:“怎么说也是个公主,不说一言九鼎,至少要说到做到。上回我和公主提起这事,公主是怎么说的?随我们安排。公主现在这样,叫随便吗?再说,公主真的身体不舒服?方才吃茶点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
  玄乙终于放下手里的雪花,起身扶了扶狐皮披帛,叹道:“走罢,我去。”
  万神殿座落在中天万神山内,因为离着天宫不远,加上各神司核查校验都在此处,所以神族们熙来攘往,极是热闹。
  长车落地后,齐南却不忙下车,先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玉匣,打开后只见里面铺着霞光丝与天河玉织就的锦垫,垫上是一片巴掌大小的漆黑鳞片,幽深无光,纹路繁复。
  玄乙有些愕然:“这是父亲的鳞片?”
  钟山龙神的鳞片无惧五行阴阳与神兵利器,堪称至宝,送给白泽帝君那老头儿,就为了求他收自己当弟子?
  齐南笑了笑:“以白泽帝君之能,自然当得起烛阴氏的龙鳞。”
  据说这位白泽帝君是如今神界里面还在任职的天神中岁数最大的一位,开辟天然之道,精通世间万物之理,万神殿内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座殿宇,正是由他的大神通所庇护。
  想要成为他座下弟子的神族们,多如过江之鲫,奈何他选徒极为严苛,往往还喜欢灵光一动出一些十分刁钻古怪的问题来考验慕名者,故而有传言,十万神族里也难出一个白泽帝君的座下弟子。
  “白泽帝君原先听闻公主年岁尚小,便推辞不肯见,若非天帝劝说,帝君又送上豪礼,怕是这一面也难求。不过,见面是见面,此事能不能成,还得看公主是否得他慧眼青睐。公主莫要胡来,枉费帝君这片龙鳞。”
  齐南最晓得她的恶性,少不得苦口婆心一番。
  玄乙一面点头,一面推开车门,谁晓得门才打开,外面漫天漫地的祥光扑面而来,险些把他俩的眼睛给闪瞎。
  只见白泽帝君的明性殿前不知停了多少长车,年轻的天神们都眼巴巴地守在门口,等候帝君给一个考验的机会。
  齐南不由感慨:“竟然有这么多神族盼着拜入白泽帝君门下!”
  他将公主扶下长车,一时间守在殿门前的天神们纷纷扭头,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定在玄乙身上,情形看上去怪可怕的。
  玄乙整了整身上火红的狐皮披帛,低头轻道:“他们怎么都在看我?”
  齐南苦笑:“还不是公主自己做的好事。当日在花皇后花园摆出那么大的排场,把扶苍神君活生生气跑,公主已经是恶名在外了。”
  哦,这样子啊。
  玄乙了然颔首,从容自若地朝前走,目不斜视。
 
第五章 冤家宜结
  他们家公主只怕没有帝君以为的那么柔弱……齐南跟在她后面暗暗想。
  钟山帝君年轻时性格温和多情,夫人更是文雅内向,公主却跟他们一点都不像。这种我行我素又目中无人的姿态,真不晓得是怎么来的。
  她若一直这样,只怕当真到了五十万岁也嫁不出去,想到这里,齐南忍不住提前五十万年开始恨嫁起来。
  扶苍神君多好啊!身份上彼此相配,年纪也相差不很多,最关键是他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事谣言,这在年轻的神族中,十分难得。
  公主竟然活生生把他给气跑——齐南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也会被她气死。
  不远处的神族们忽然发出低微的喧嚣,齐南满腹心事,随意看了一眼,却见对面一个丰神俊朗的白衣神君牵着九头青狮越过人群朝明性殿走来,不是扶苍神君是哪个?他难道也是来拜白泽帝君当先生的?世上竟有这等巧合!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慌,抬手想捉住玄乙,告诫她谨慎言行,谁知捞了个空,扭头一看,他家小公主远远站在一边,压根就不打算跟扶苍神君打招呼。
  齐南急了,已有一面之缘,面对面居然装不认识,回头其他神族还不知怎么笑话烛阴氏不懂礼仪!
  眼看扶苍神君越走越近,齐南只得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扶苍神君,我们公主有礼了。”
  扶苍清冷的目光掠过他,落在后面的玄乙身上,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微微颔首,淡道:“龙公主有礼了。”
  ……龙公主是什么意思?!他竟连公主的名字都懒得记?
  扶苍牵着九头狮,明显不打算停留,干脆而利落地绕过她,正欲走到后面,忽然望见齐南衣襟上的婆娑牡丹,他的脚步骤然停住。
  “……你还是摘了婆娑牡丹?”
  扶苍魅惑的声线变得极低,隐隐含着某种危险的风暴。他转过身,双目沉如渊水,定定望着玄乙。
  齐南下意识摸了摸衣襟上的雪牡丹,顾不得细想扶苍神君问这句话的意思,急急开口:“扶苍神君,这不过是……”
  一只雪白的纤手挡在了他身前,也将他的话挡了回去。
  玄乙坦然与扶苍神君冷淡的目光对视,她慢而软的语调此刻听起来非但不能缓和气氛,反而更像火上浇油:“一朵花,妾身喜欢,摘了便摘了,神君何故动怒?”
  扶苍面无表情望着她,看不出喜怒,只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道:“婆娑牡丹乃天地灵根,三万年一开花,花皇更是爱护至极,每日浇水施肥都亲自动手。”
  玄乙浅浅一笑:“正是如此珍稀名贵的牡丹,才能配得上烛阴氏。”
  扶苍看了她半晌,忽然将九头狮的缰绳放开,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齐南大惊,无论这位神君想做什么,此举都已算挑衅,若真因为冲动发生冲突,对青帝和钟山帝君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忽地抬手,将衣襟上的婆娑牡丹摘下,不由分说丢在了地上,却见这晶莹剔透的牡丹无声无息碎成几瓣,点点白雪晕染开,竟是白雪捏成。
  齐南呵呵笑道:“扶苍神君,这不过是公主玩笑之作罢了。婆娑牡丹如此珍贵,公主又怎会轻易采撷?她年纪小,不会说话,还望神君包容,莫要与她计较。”
  扶苍神君眉头紧蹙,盯着地上粉碎的雪牡丹看了许久,再抬眼望向玄乙,她慢悠悠地摩挲袖口上的花纹,问道:“神君方才气势汹汹地过来,是想对我动手么?”
  他像是没听见,只朝齐南拱了拱手,淡道:“烛阴氏名不虚传。”
  玄乙绵软轻柔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华胥氏也让我大开眼界。”
  齐南这会儿想钻地的心都有了,别人神君这话哪里是夸奖,根本是赤裸裸的讥讽啊!公主总是这么任性,他忙了半天到底是为谁?!
  扶苍依旧像是没听见,转身牵过九头狮,另寻了一块空地,等候明性殿开门。
  玄乙优雅地退了数步,悠然道:“看样子扶苍神君也是来拜白泽帝君为先生的,我不愿与此等鲁莽狂妄之辈共为同僚。齐南,我们走。”
  齐南登时傻眼了,千算万算也想不到,小公主来这一招!连白泽帝君的面都还没见到就回去!来的路上他就一直把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她出什么鬼点子,这会儿她真有鬼点子了,可怕的是他竟然想不出半点挽回的法子!
  对面的扶苍神君面色铁青,齐南打从认识他就没见过这清冷的神君有过如此难看的脸色,他的头发都已急白了几根,欲要赔礼道歉,却又如何开口?
  眼看公主就要得偿所愿上车回钟山,齐南急的头发又白了几根,忍不住唤道:“公主……”
  一直紧闭的明性殿殿门忽然被打开,一个柔和却显得纤细的声音含笑响起:“呵呵,既然来了,又何必要走,本座一直盼望得见龙鳞,还请公主成全此夙愿,莫要急着离开。”
  守在周围看热闹的天神们震惊了,这是白泽帝君的声音!帝君居然也一直躲在门后看热闹吗?!
  玄乙只得走回去,从眉开眼笑的齐南手里接过玉匣,淡道:“晚辈自当听从。”
  片刻后,只见明性殿内施施然走出两个粉妆玉琢的小仙童,齐声道:“请诸位神君进殿,帝君正在殿内等候诸位。”
  早已等候多时的天神们满怀希望纷纷跨进殿门,过了良久,却全然不见里面有人出来,玄乙不由奇道:“不是说白泽帝君的考验十分严苛?方才的神族都通过了?”
  齐南心中没底,只道:“公主且宽心,无须想太多。”
  玄乙低头想了想,索性捧着玉匣也跨入殿门。
  齐南似乎在身后说了句什么,她没能来得及听清,眼前光影突然飞速变幻,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竟从殿门处直接进了一间不算大的书房。
  书房内密密麻麻无数书架,上面放了无数的书,却多而不乱,纤尘不染,书架前有一白髯老者正在细读竹卷。西角的花瓶下亦坐了一位年轻的神君,服饰甚是华贵,正聚精会神地看书。
  月窗下一方西海沉香木的书桌,窗前坐着另一个老者,正执笔作画。一旁还有个着白衫的美貌神女,挽起丝袖,缓缓研墨,墨棒在砚台中发出柔和而轻微的摩擦声。桌边紫铜香炉中青烟袅袅,冷香四溢,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小仙童正用铜拨子将雪白的香灰拨散。
  五位天神,谁是白泽帝君?
  玄乙目光在书房内扫视一周,忽然有些明白了,这是给她的考验?只要她胡乱选错一个,便意味着过不了考验,也意味着可以愉快地回钟山了。
  她要不要故意选错呢?好烦恼哦……
  捏着玉匣,她的目光再一次在书房内五位天神身上一一扫过,然后慢吞吞走向那位拨香灰的小仙童,恭敬地躬身行礼,开口道:“晚辈烛阴氏玄乙,拜见白泽帝君。”
 
第六章 白泽帝君
  小仙童拨香灰的动作停了下来,发出一个惊讶的笑声,抬头望向她。他的目光十分清亮柔和,仿佛里面有整片一望无际的海洋。
  “你怎知我便是白泽帝君?”他有些不相信。
  玄乙想了想:“我猜的。”
  猜……白泽帝君忍俊不禁,真是个奇怪的孩子,竟不知她是聪明还是愚笨。
  “本座极少露面,连你父亲也没见过本座,何况你?你能猜对,莫不是有天大的鸿运?”
  他一面说,一面用铜拨子在香炉上轻轻一敲,书房内另四位天神霎时间化作四道青烟,袅袅散开。
  玄乙毕恭毕敬地将玉匣递上:“恭喜帝君夙愿得偿。”
  白泽帝君又一次失笑,他也不客套,大大方方将玉匣接过来打开,匣内龙鳞与他的神力相触,竟泛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龙吟之声。
  他不由得赞叹起来,满脸得到至宝的喜悦,看上去和众神印象里德高望重的模样相去甚远。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玄乙,笑道:“你很好,龙鳞也很好,本座夙愿得偿更是十分好!收你做弟子又有何妨?”
  听起来他这个先生做得挺不情愿,正好,她这个弟子也不是特别情愿,相信以后师徒一定可以相处得轻松愉快。
  “弟子玄乙拜见先生。”她借坡下驴,这个拜师礼行得又快又好看。
  白泽帝君“嗯”了一声,万般不舍地将玉匣合上,扬眼看了看天色,道:“今日差不多了,到此为止吧。”
  他轻轻一拍手,整座书房忽然似白雪般坍塌崩落,眼前光影急转,又是一个眨眼的工夫,玄乙发觉自己已是身在明性殿内,容貌稚嫩如仙童的白泽帝君正笑吟吟地支颐坐在帝君椅上,在他身旁恭敬地站着一男一女两位年轻的神族,面带微笑,友善地望着……嗯,不是望着她,而是望着她身旁的天神:扶苍神君。
  切,他竟然也过了考验。玄乙不大愉快地撇了撇嘴角。
  白泽帝君笑道:“往常数千年也未必能收到一个弟子,想不到今日倒收进了两名,怪不得今早青鸟在枝头叫了三声,却是报吉来了。太尧,芷兮,你们看看,一个师弟一个师妹,如何?”
  他左侧那位气度稳重的太尧神君温言道:“扶苍师弟与玄乙师妹方才的言行我已得见,扶苍师弟机警沉稳,玄乙师妹……也不错,弟子以为他二位被先生收入座下,十分合适。”
  他口称师弟师妹,显然已是接纳了两个新弟子。
  不料扶苍忽然侧跨一步,拱手行礼,低声道:“承蒙帝君青睐,晚辈愧不敢当。不过晚辈只怕不能够拜入帝君座下,还望宽宥。”
  他语气恭敬而淡漠,再度礼毕,竟是转身便要走。
  白泽帝君奇道:“你过了考验却要走?听说你与古庭自幼关系便极好,他身为本座弟子,你可知他成日在本座面前引荐你?你今日来,怕也是为了承他的情,如此说走便走,却要本座如何是好?”
  扶苍默然不语,白泽帝君右手边站立的神女忽地盈盈上前,躬身道:“先生,弟子亦有一些见解。”
  “芷兮,你说说看。”
  芷兮神女应声转身,行动间飘然轻盈,容姿明艳,气质淡雅,见之忘俗。
  她清澈如水的眼睛先看了一眼玄乙,方开口道:“先生,弟子以为您对玄乙公主的考验太过儿戏,弟子愚鲁,不敢信服。何况,弟子对玄乙公主拜入先生座下一事,亦有异见。”
  她礼数十分周到,转过身先向玄乙行了礼,才道:“我有些话不吐不快,先请公主莫要见怪。先前公主与扶苍师弟在殿门前的冲突,我也见到了。然而事出有因,公主早在数日前花皇后花园内,对扶苍神君先以声势压人,后以言语中伤,令神君拂袖而去,此乃争端初始,公主莫非忘记了?先生挑选弟子更看重天分气度与品性,公主言辞犀利,毫不让人,我以为公主并不适合拜入先生座下。”
  玄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她脸上凝视了片刻,突然问道:“请问,你是哪位?”
  芷兮神女明艳的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很快答道:“我是中天轩辕有熊氏一族,我叫芷兮,九千年前拜入先生座下为弟子。”
  玄乙和善一笑,柔声道:“多谢芷兮师姐教诲,玄乙一定谨记在心。”
  芷兮神女被她那声“师姐”叫得眉头紧蹙:“我还没有承认你是师妹。我说你言辞犀利,毫不让人,可有说错?”
  玄乙道:“师姐妙语连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芷兮神女沉下脸来,转身望向白泽帝君:“方才先生对公主的考验,弟子实在不能苟同。误打误撞蒙对,先生问起时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是猜的,与扶苍师弟的一剑斩天地相比,如同儿戏。与她同僚,弟子深觉不安,您这样收她入座下,如何服众?”
  白泽帝君稚嫩的脸上始终挂着笑,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再看看玄乙,倒有八成像是在看热闹。旁边的太尧神君看不下去,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先生,芷兮师妹说的或许也有道理,此事先生是否再细细思量?”
  白泽帝君讲究“仁”“雅”“度”,所收弟子也大多是仁和大度温雅之辈,这位不知深浅的公主确实有点格格不入,何况倘若为了她丢掉扶苍,只怕古庭也会十分不开心。
  白泽帝君皱起眉头:“可本座收了钟山帝君的重礼,万万舍不得再退回去,怎么办?玄乙,给你的师兄师姐们说一下你到底是怎么猜到本座的,好叫本座保住这片龙鳞。”
  又来了!这近乎赖皮的作风!说来说去就是舍不得烛阴氏的龙鳞!
  芷兮神女素来刚正不阿,当即抱手沉声道:“先生一向教导我等凡事有可为,有不可为。先生因为一件宝物罔顾规矩,岂不是令弟子们寒心?”
  这话说得重了,太尧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芷兮只是不理。
  玄乙突然笑了一声,很给面子地开口:“我一进书房,只有先生没拿眼看我,其余四位天神是先生神通所化,自然也反应了先生的本心,这是先生自己掌控不了的。我手里捧着玉匣,是先生期盼的宝物,就算他不看我,他的本心也忍不住要看上一眼,所以被我识破了。”
  想不到她竟真能说个子丑寅卯,还头头是道,连白泽帝君自己都惊讶了一瞬:“真的?”
  “还有个理由,先生想听吗?”
  “继续说。”
  玄乙淡道:“我看先生将那些香灰拨来拨去,正经的香却一块没换,我猜先生是不会换,所以只能没事找事用铜拨子拨香灰了。”
  白泽帝君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却看了她半晌,不知想起了谁,感慨:“这股叫人爱恨皆不得的聪明狂妄,倒是很像。”
  他起身振了振衣袖,唤道:“太尧,将两个新晋师弟师妹的名字记录在册,明日送去文华殿。”
  他全然不等扶苍再反对,强行把这件事定下了,一旁的太尧立即乖觉地答应,悄悄冲扶苍安抚地笑了笑。
  “扶苍,玄乙,三日后辰时再来明性殿,届时作为同僚,要诚善共处。都去罢。”
  弟子们纷纷行礼告退,白泽帝君突然又叫住玄乙:“你等一下。”
  玄乙无辜地望了他一眼,难道又是要给她什么警告么?
  白泽帝君等明性殿彻底空下,方低声道:“你……这个性子……”
  说到这里,却停住,不知又想起什么,面上满是感慨:“你的性子看着倒更像……罢了,不说这些,玄乙,本座有几句话赠予你。”
  玄乙躬身行礼:“弟子洗耳恭听。”
  “你心思剔透,聪慧外露,且狂妄自大,专断独行,前面两个是好处,后面两个却是坏处。百密终有一疏,叫有心者抓住了你的一丝疏忽,于你便是致命一击。”
  玄乙转了转眼珠:“先生的话十分玄奥,弟子不大明白。”
  白泽帝君却一面笑一面叹:“也是个惯会装傻的小家伙。你记住就好,去罢。”
 
第七章 聪明狂妄
  公主顺利被白泽帝君收为座下弟子的消息让齐南乐得胡子都快飞天了,一路笑得合不拢嘴。
  玄乙倚着车窗,继续用白雪捏花儿,一面嘟着嘴咕哝:“你也是得偿所愿了,苦了我,以后要天天对着那个冷脸的扶苍。”
  齐南使劲板下脸,嗔道:“扶苍神君是公主自己得罪的,公主跟他明明无冤无仇,却利用他给自己开脱,他见到你不生气才怪!”
  玄乙的嘴又嘟起来了:“可是我才九千多岁,哪有这么早出嫁的。”
  齐南瞪她:“公主难不成觉得不摆出那些可恶的姿态,扶苍神君就会对公主你一见钟情吧?”
  玄乙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对啊。”
  ……帝君和夫人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么个狂妄丫头的?齐南气极反笑,越发确定自己终有一天要被她气死。
  “公主多虑了。”他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以后公主与扶苍神君是同僚,还请公主友爱同僚,诚心待人才是。”
  玄乙用指甲把花瓣抠出形状来,淡道:“我讨厌那个扶苍。”
  他相信扶苍神君应该更讨厌她……齐南有些头痛,好心情已经全部变成了各种重新汹涌的烦恼。他觉得自己该再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对面的小公主不知道又想起什么,一扫方才的阴霾,脸上露出天真并着得意的笑容来。
  “我得写信给清晏!”她乐得两眼放光,“我拜了白泽帝君做先生的事肯定会把他吓一跳!”
  齐南早已见惯她多变的情绪,无动于衷。
  他当了十几万年的神官,见过无数神族,多情风流如钟山帝君,孤傲古怪如玄冥帝君,超凡脱俗如望舒神女……至少他们行事总有规律可循,可他到现在也没能摸索出小公主的风格。
  往往他以为事情不会更坏,她便能叫他大开眼界;往往他以为走到死路,她又能千回百转把路给续上。
  有时候他真觉得,可能将她一辈子关在钟山才是最省心的事情。
  一回到钟山,忧心忡忡的齐南第一件事就是去长生殿找钟山帝君。
  得知玄乙过了白泽帝君的考验,连钟山帝君都感到错愕:“阿乙真的拜在了白泽帝君座下?”
  先前他跟齐南为玄乙选出许多先生,原本是做好了这个不要那个总会要的打算。白泽帝君虽是第一人选,但玄乙能成为他座下弟子的可能微乎其微,他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万万想不到竟一次成了。
  齐南苦笑:“公主素来聪明,白泽帝君慧眼识珠,自然会选中她。帝君……属下另有要事烦恼。”
  他将玄乙跟扶苍发生的种种冲突说了一遍,最后忧心忡忡地开口:“公主此番彻底与扶苍神君结下仇怨,他们又一同拜了白泽帝君为先生,难保以后不会继续加深芥蒂,这……白费了帝君与天帝的一番苦心不说,长此以往,于公主的名声也无益处,更何况,也影响青帝与帝君的关系。”
  谁知钟山帝君听完竟哈哈大笑起来,自夫人陨灭后,他再也没这样笑过,齐南不由呆住了。
  “我总是怕她太过柔弱,想不到我的女儿竟有这样的本事!”帝君枯槁的面上焕发出一层惊喜的光彩来,掌中的烛火也骤然亮了无数,“好!这样才是我烛阴氏的后人!”
  阿翠陨灭后,他心如死灰,不问外事,对一双儿女也疏于关照。清晏恨他,所以远远地离开了钟山,玄乙还小,又从未离过家,他一度非常担心女儿,想为她铺好所有的路,让她走得安稳妥当。
  若不是齐南的话,他还一直不晓得,玄乙并不是印象里沉默寡言百依百顺的小丫头。
  喜悦与激昂的情绪让钟山帝君的背挺直了无数,他想起自己幼年时,上一代的钟山帝君也是他的父亲,对他始终不满。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你一点也不像烛阴氏的后裔。”
  无与伦比的自信、冰雪剔透的聪明、不可一世的狂妄——这些特征他一个都没有,反而腼腆多情,引来父亲无数叹息。可父亲倘若见到清晏和玄乙,便绝不会叹息了,他们才是真正的烛阴氏后裔,一世平庸的自己,却生了一双好儿女。
  “齐南,你不必太过操心,烛阴氏从无畏惧,就让玄乙做她自己喜欢的事罢。”
  齐南没想到帝君竟然也这样说,他不能理解,却也不能再劝什么,只得无奈道:“倘若放任,帝君不怕公主到了五十万岁也嫁不出去么?”
  钟山帝君笑着摇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要玄乙不会被欺负,就算终身不嫁,又有何妨?”
  齐南无话可说,索性拱手行礼告退,帝君忽又唤他:“等一下,齐南,且让我看看白泽帝君座下究竟有多少弟子。”
  上回他心思不在此,只是粗略一看,这次仔细翻阅名册,才发觉白泽帝君两万年来一共只收了十二名弟子,如今加上扶苍与玄乙,便是十四名。其中,大弟子是天帝的第九帝子,六弟子是花皇的三子,九弟子则是屠香山蛇皇的公主,十一弟子又是赤帝的小公主……一路看下来,他的弟子简直个个身世显赫,贵不可言。
  钟山帝君的目光忽然停在了第十二名弟子的名字上,眉头皱起:“青阳氏?是九天凤凰一脉的?”
  他先前竟没发觉有九天凤凰一脉的神族也拜在白泽帝君座下。
  齐南沉吟道:“属下先前见到,也有过忧虑,但一来烛阴氏与青阳氏的龃龉乃是上上代帝君所为,年月太久,旧事重提无甚必要;二来,其时两位帝君究竟为何发生冲突,以至离恨海至今圈为禁地,此乃一大谜团。何况两位帝君都已陨灭,事过境迁,故而属下以为公主与青阳氏后裔一处拜师,并无甚不妥。”
  钟山帝君思忖片刻,颔首道:“不错,姑且先不去管他,缩头缩尾百般顾忌不是我烛阴氏的作风,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耗费心神,方才情绪波动的大笑似乎都令他疲惫,掌心的烛火晃了晃,渐渐黯淡下去。
  齐南心中暗叹,帝君当年狂怒之下冰封桐山一族,消耗了太多神力,到今日还没能够彻底恢复过来。
  他收起名册,低声道:“帝君请静心,属下先告退了。”
  钟山帝君缓缓合上双目,轻道:“去罢……清晏若是有消息传来,务必告诉我。”
  齐南躬身倒退至殿门处,再向里望一眼,浓密的黑暗已将黯淡的烛光静静吞噬了。
 
第八章 睚眦必报
  天气阴沉沉地,濛濛细雨打湿了明性殿角上嘲风兽的鼻子,渐渐变成一粒晶莹的水滴滑落。
  玄乙等在明性殿前,盯着嘲风兽发呆。
  齐南一大早就把她送过来了,结果就是殿门到现在还没开,她等得怪无聊的。
  明性殿地处万神群殿西南,和负责神职调迁校验的司部只隔了两个云头,辰时还未到,云海中已是诸神往来不绝,祥光闪得眼睛疼。
  玄乙用袖子挡住上方刺目的祥光,每一个钟山烛阴氏都不喜欢太过明亮的东西,那些喜欢把自身祥光放到最大的神族们优越感到底多强?那么亮,干脆去当太阳好了,正好后羿射日的影响还没过去,天帝一定很乐意有神族自告奋勇。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狮吼声,她扭头,便见扶苍神君牵着九头青狮缓缓走来。
  每一粒微小的雨滴都在他头顶三寸处被静静隔开,濛濛细雨中,他看起来像是走在薄雾轻云里,白衣胜雪,干净利落的步伐,有种别于其他任何神君的高旷洗练。
  大约是发现她站在殿前,扶苍头也不抬,遥遥停在殿门边上,斜倚九头青狮,安静地闭目养神。
  玄乙想起离开前齐南苦口婆心的叮嘱,他总是心怀各种担忧,怕她坏了名声,怕她和同僚没法友善共处,更怕她因为任性而被同僚欺负。
  齐南最操心的一直是她,也只有他会为她这样絮叨琐碎。
  她觉得自己不能老叫他心神不宁,嗯……她决定友好一下,趁着现在气氛不坏。
  “扶苍师兄,有礼了。”玄乙优雅朝对面的年轻神君行礼,现在他们是同僚,得改口叫他师兄。
  对面一片沉默,扶苍像是没听见,连眉毛都没动弹一下。
  “扶苍师兄?”她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
  他依旧不动,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玄乙眨了眨眼睛:“扶苍师兄,请问你是聋了吗?”
  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跟着扬起,漂亮而冷淡的眼睛就是不朝她这里望一眼,薄唇微启,魅惑的声音许是因为压抑厌恶,变得十分低沉:“走开。”
  走开?玄乙微微一笑,反而朝前走上一步,他身后的九头青狮立即发出威胁的低吼,九双眼睛直直盯着她,好像随时打算冲上来一个脑袋咬她一口。
  她瞥了它一眼,这只蓄势待发的九头狮顿时蔫了,把脑袋埋在扶苍背后,喉咙里的呜咽声听起来倒像一只猫。
  玄乙“嗤”一下轻轻笑出声,冷不丁眼前高傲的神君忽然扭头,漆黑的眼眸像冰一样,毫无善意地盯着她。
  “钟山龙神一脉,都是你这样的吗?”他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玄乙笑吟吟地看着他:“当然不,我是最好说话的那个。”
  出乎意料,扶苍冷若冰霜的面上竟露出一丝笑,与他的眼神一样,毫无善意。
  “那天你直接离开,才是更好的选择。”他一反常态,不再沉默,“既然留下来,就不要后悔。”
  玄乙用袖子捂住嘴,轻道:“师兄的话好玄妙,华胥氏的神君莫不是要排挤同僚,以言诛心?”
  扶苍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冷道:“华胥氏睚眦必报,公主谨记。”
  玄乙再朝前一步,殿门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开了,守门仙童正瞪圆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俩。
  “烛阴氏的气量却十分宽宏。师兄,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玄乙送他一枚妩媚的秋波,抬脚跨入殿内。
  或许是来得太早,引路仙童进去传话后好半天才出来,充满歉意地说道:“扶苍神君,玄乙公主,帝君刚刚才起身,还未盥洗,怕二位久候,让在下替二位领路前往弟子庭院。”
  睡到辰时还不起,这个帝君真悠闲。
  玄乙正准备走,忽见前方数位天神有说有笑地走进殿内,刺目的祥光照亮了整座阴暗的明性殿,她眼睛又开始疼,只好用袖子挡住脸。
  引路仙童见她这幅模样,不由轻声提醒她:“公主,这样不合礼仪……”
  话未说完,芷兮神女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玄乙公主,今日起我等便是同僚,公主见了我们却以袖遮面,这是何意?”
  玄乙放下袖子,优雅地行礼,柔声道:“诸位师兄神力充沛,祥光耀眼,令我不敢直视,还望师兄们宽宥。”
  抬起眼,正对上芷兮神女不怎么友善的眼神。哎呀,她有这么讨人嫌吗?
  她想了想,忽又躬身行礼:“熊师姐,有礼了。”
  芷兮神女脸色登时一变:“你叫我什么?”
  玄乙满面歉然:“抱歉,师姐的名字我没能记住。”
  身旁的引路仙童急忙小声介绍:“公主,这是您的二师姐,芷兮神女,她是有熊氏后裔。”
  “有熊氏,对。”玄乙给了面色阴沉的芷兮一个诚挚而充满歉意的微笑,“芷兮师姐的名字真好听,人如其名。”
  芷兮却已把身体转过去,仿佛没听见。
  玄乙先不去理她,目光流转,将殿内的天神们一个个望过来。
  仔细数数,她与扶苍不算,这里一共来了四名弟子,太尧与芷兮先前见过,剩下一男一女两位弟子很是眼生,最关键的是,这两人看上去与扶苍像是旧识,谈笑风生,很是亲热。
  玄乙垂下头,细声问引路仙童:“那个穿着青袍子正在跟扶苍神君说话的是谁?”
  引路仙童立即大方地给她介绍:“那是公主的六师兄,古庭神君,他是花皇的三子,听说跟扶苍神君打小就熟识了,这些年天天都在跟帝君念叨要他将扶苍神君收入座下呢!”
  竟然是花皇的三子。上回她跟扶苍在花皇后花园初见,险些摘了婆娑牡丹,此事让花皇直接兴师问罪到了钟山,好在后来被齐南摆平了。
  怪不得扶苍先前那么趾高气昂地威胁她,原来这里他有熟人,还是同仇敌忾那一挂的。
  “那个黑裙子的神女是谁?”
  玄乙的目光落在古庭神君身侧的黑裙神女身上,她身量高挑而窈窕,只着一件式样简单的黑裙,越发衬得肤白如雪,气度高雅,明显比芷兮神女要美上一层,不过看起来她俩反而挺和睦的,不像芷兮看到自己,剑拔弩张。www。xiaoshuotxt.Net
  “那是您的九师姐,屠香山蛇皇的女儿,夫萝公主。”引路仙童暧昧一笑,“她和古庭神君刚订了婚约,又一同拜在帝君座下,倒是一段佳话呢!”
  似是见玄乙这边嘀嘀咕咕不停地小声说话,还时不时朝这边张望一眼,大师兄太尧到底还是摆出了师兄的模样,上前笑道:“小师妹,怎么不过来见一见其他师兄?”
 
第九章 桐景殿内
  玄乙含笑迎上去,声音甜美:“我见师兄们相谈甚欢,便不敢打扰。古庭师兄,夫萝师姐,有礼了。”
  这两位天神果然是扶苍那一挂的,爱理不理地点点头,看也没看她一眼。
  太尧浅浅一笑:“原来你认得?我正准备介绍。”
  玄乙颔首:“怎么说我也是先生的座下弟子了,师兄们的身份自然要了解,毕竟日后大家皆为同僚,以诚相待才是。”
  “公主此话,古庭不敢苟同。”
  古庭神君忽然正了神色,转过身来。他身量中等,一袭简朴的青袍干净而磊落。与时下兴起的随性风潮不同,他的长发一丝不苟地全部束起,显得略微死板了些,然而站姿挺拔轩昂,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儒雅中正之势,本是个让人一看就心生亲近之意的模样,可惜如今他面带排斥,颇有些严厉地望着玄乙。
  “我花皇姚氏与烛阴氏素无恩怨,然而公主先将帕子丢入云池,后试图染指婆娑牡丹,如此玩笑倒也罢了,你为何又对扶苍出言不逊?狂言中伤在先,殿前挑衅在后,如此气势凌人,不见半点神族风范,今日你谈及以诚相待,不觉得惭愧么?”
  玄乙摇了摇头:“不觉得。”
  “荒唐!”古庭眉头紧皱,“即便先生已收你为弟子,我还是以为烛阴氏公主只怕与明性殿脾性不投,公主说以诚相待,便不该以这般傲慢的旧面目对待同僚,若公主还是执意如此,大约要辜负钟山帝君一块至宝龙鳞。”
  喔,意思是说如果大家都不喜欢她,她就待不了几天吗?
  “我已帮你选好院落。”古庭神君领着扶苍转身离开,“是个清雅的地方,你必然喜欢。”
  他一走,殿内其他天神立即跟上,唯有太尧温言询问:“小师妹一起走吗?”
  玄乙含笑道:“诸位师兄请先行,玄乙随后便到。”
  据说因为白泽帝君信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天然之道,故而万神群殿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座殿宇正合了三之数。
  更精妙的是,这三万多殿宇内,各自的小殿建筑也暗合三之数,譬如白泽帝君的明性殿,便有三百院。如此多的院落,座下弟子自然可以随意挑选喜爱的庭院使用。
  玄乙一路跟着引路仙童走过了起码十座看起来相当不错的庭院,见仙童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她便开口问道:“仙童,院落莫非不是弟子自己挑选?”
  引路仙童有些为难:“公主,帝君前日特意交代了我等,公主的庭院由帝君指定,想来帝君是有他的安排的。”
  只有她?
  玄乙不再说话,安静地跟在他身后,沿着开满紫阳花的碎石路前行。
  倒是引路仙童叽叽呱呱地停不下来了:“公主的院落在西北的方向,叫桐景殿,是个清净的地方,公主待久了一定会喜欢的。”
  桐景殿,被灭族的桐山一族曾经的主殿名。白泽帝君是故意的么?玄乙的双眸微微眯起。
  引路仙童浑然不觉,还在兴奋地说着:“昔年望舒神女还是帝君座下弟子时,便一直想要这座院落,就因为它特别清净,帝君却始终没舍得叫她住在这里呢!”
  好罢,或许真是个好地方,桐景殿一听就是个气派的名字,怎么说也该有个真正的“宫殿”,配上花园水池桐树林才对。
  所以,当引路仙童推开院门后,玄乙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一座小的不能再小的……瓦房?两间半旧不新的破瓦房,满地枯黄的干草,东边种了一株细细的桐树,西边几畦垂头丧气的野花,她家最下等的神仆也没住过这种地方。
  望舒神女想住这里?骗鬼么?
  引路仙童见她一言不发推开屋门,急忙迈开小短腿跟上,兴致勃勃地介绍:“公主,这间是书房,卧房是隔壁那间。每日的饭食由我等按时供应,公主不必担心。每日帝君自辰时开始授课,未时结束,在正西的合德殿,公主沿着紫阳花一直走,很快就可以看见。若是公主觉得疲惫想要散心,只要帝君不授课,您可以随意出入明性殿,也可以去南面的花园,帝君的弟子们都喜欢在那里休憩漫谈,公主也一定会喜欢的……”
  话没说完,便见玄乙摸了摸半旧的桌椅,又摸了摸简陋的月窗,最后望向没放几本书的缺角书架,她的眼眶慢慢红了。
  引路仙童顿时有些慌,急道:“公主?您莫不是想家了?这里……您住习惯一定会喜欢的!”
  玄乙含泪凝望他:“……有吃的吗?我想要新炒的九九归元茶,茶叶要一寸长的那种。还要玛瑙白玉糕,馅里面不要有豆皮那种。”
  ……原来是饿了!要求还这么高!
  善良的仙童立即出去为高贵的烛阴氏公主觅食,好不容易凑齐了她要的吃食,回到院落,这回轮到他被惊呆了。
  古朴简陋的院落整个儿被埋在极厚的冰雪下,丰姿绰约的烛阴氏公主在冰层上重新建了两间崭新气派的寒冰殿,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冰椅上用白雪捏出一朵花。
  见着仙童发绿的脸,她浅浅一笑,将那朵雪捏出的花轻轻放在他胸前的小口袋里:“谢谢,这个给你玩罢。”
  公主吐气如兰。
  仙童有些慌乱:“公主……你这样……这样可不行……”
  她怎么能擅自把明性殿的三百院之一改成这种模样!
  玄乙神色无辜:“我加了一点冰雪,不可以吗?”
  这是加了“一点”冰雪吗?!
  “帝君见着了,怕是要怪罪公主。”仙童把白泽帝君搬出来吓唬她。
  “等先生怪罪了,我再换回来。”
  玄乙悠然倒了一杯茶,轻啜一口,好茶好茶,果然是一寸长新炒的九九归元茶。又咬一口玛瑙白玉糕,好香好软,确实是地道的没有豆皮的玛瑙白玉糕。
  一口茶,一口糕,再环顾四周,漫天冰雪世界,玄乙忽然觉得出来拜个先生是件挺愉快的事。
  “对了,桐景殿的名字我不喜欢。”她想起什么似的,望向挂在冰雪殿门上的匾额,“我换了个名字,今天起这座院落就叫冰雪殿了。”
  仙童唉声叹气地跺脚,绞尽脑汁还想劝,忽觉脚下冰面一阵剧烈的震颤,晃得他险些摔个倒栽葱,紧跟着却见一道明亮的火光自冰层下激射而出,硬生生将极厚的冰层破开个巨大的洞。
  火光拔高数丈后,又缓缓落回冰面,收拢成一个人影,一个轻轻的吁气声响起,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谁将这里冰封了?险些闷坏我。”
  这声音十分好听,柔软而且温暖,像天寒地冻时,一碗热乎乎的甜蜜浓香的红豆桂花酒酿圆子。
  说罢,火光化作的神君转过身来,好奇地望着周围的冰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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