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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部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可转也

  烛阴之暗被铺开在帕子上,玄乙放在眼前试了试,意外的合适,她这双眼比以往要脆弱太多,不得不好好爱护一下。
  这会儿看周围的金光璀璨就比较能接受了,她往地上一躺,用手敲敲剑壁,懒洋洋地信口胡说:“烛阴大君饿了,要吃人,带本座去凡人多的地方。”
  剑壁立即被扶苍的手指也敲了两下,他一点都不客气,敲得咚咚响,震得她脑壳儿都疼,说话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忍着。”
  又是忍着,他怎么这样残暴。
  玄乙在金龙腹内翻过来倒过去,无事可做,索性用指甲去抠剑壁,谁知那金光被她三抠两不抠竟抠出一个洞来,她把脸凑到洞上往外看,扶苍时常骑着的那头蠢狮子居然不在,他正御风而行。天空漆黑,以往因着诸天屠魔诏令时常漫天飞舞的祥光都已消失,群魔潜伏,诸神按兵不动,安静的反而有点毛骨悚然。
  一只手伸过来把洞堵住,扶苍对她这爱到处乱抠的恶习也是无奈:“很气闷?”
  玄乙轻轻吹了一口气出去,他的掌心便结了一层漆黑的冰,他立即用指尖在木剑上弹几下,继续弹得咚咚响。
  似是觉得这样很有趣,龙公主的轻笑声从木剑内细细响起。
  扶苍低头看了看变得漆黑的木剑,它毕竟不是纯钧,关了个堕落天神在里面,时间一长便承受不住浊气浸染。指尖在木剑上一拂而过,华胥氏金木神力重新令其变得光洁,她也跟着“哎呀”一声:“清爽多了。”
  那就安静些罢,若叫谁发觉这柄木剑会出声,可要出大事的。
  谁知她又开始慢悠悠地说话:“扶苍师兄,下次让金龙吞些书啊、花啊草啊什么的进来,好不好?”
  牛逼哄哄的剑气化龙就这样被她诡异地扭曲了作用。
  “想看什么书?”扶苍始终对她爱看书这件事感到神奇,她成日看的都是什么书,反而看的这样跳脱胡闹?
  玄乙埋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当凡人那会儿,书架里面放了几本红皮的书,名字叫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扶苍冷硬地打断:“你记错了。”
  她的记性向来不坏,怎可能记错?
  “名字叫……”
  他的指尖又在木剑上重重一弹,震得她耳朵里乱响。这样恼羞成怒,肯定有鬼,玄乙撅起嘴:“莽夫。”
  扶苍淡道:“再说话,便三天不许出来。”
  她不信他能把她关剑里一辈子,玄乙又朝那个洞吹口气。
  结果他真的也没关她多久,被从木剑里拽出来时,凡间正是艳阳高照,青翠的小山头微风阵阵,怎么看怎么眼熟。
  玄乙四处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崖边那株帝女桑上,它宽大的叶片还是那么干净清爽,风吹在上面的声音也还是那么动听,像下着细细的雨。
  突如其来的喜悦,就像当年他带给她的一样。终于又一次见到它,什么都没变。
  玄乙轻飘飘地飞过去,仰头凝视它,山下已没有半座城,绿意铺满整个视界。她忽又忍不住扭过头,那时候的凡人皇子如今已是白衣战将,那时候的神女如今却成了魔族。
  他看着她的眼神还是没有变,一别千万年,此时此刻仍是彼时彼刻。
  玄乙笑了笑,朝他伸出手,她很高兴现在陪着她的还是他。
  那只修长的手握住她,白衣神君已站在她身边,与她站在这株凡间的帝女桑下,一同眺望山下已不存在的半座城。
  山风带着比那时浓厚的多的浊气拂过她雪色的宽大长袖与衣摆,她还是穿着他的衣裳,被风吹得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玄乙慢慢坐在崖边,披散的长发黏了几绺在面上,她一面拨开,一面仰头望着头顶帝女桑的叶片,轻声道:“这棵帝女桑比我紫府里的好看,应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扶苍亦坐下去,将她披散的长发以手指慢慢梳理,从袖中取出她遗落在巴蛇腹内的金环,替她挽在耳边。她却将金环再度摘下,揪着他的袖子放进去,旋即柔声道:“小贼,总是偷我金环,干脆送你罢。”
  他摇了摇头,张开双臂抱住她,不要像留下遗物一样,服饰也好,珠钿也好,都是因为心底爱着的那个在穿戴才有意义。
  这样悱恻温柔的时刻,冷不丁龙公主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一句:“我没记错,我翻过几页,那些红皮书好像讲的是女鬼和书生的故事。”
  ……又提这个。
  扶苍简直不知是再将她关木剑里狠狠敲几下,还是干脆把她丢下这悬崖。只听她细细一笑,朝他面上轻轻喷了口气,吐气如兰,声音娇软:“装模作样。”
  仰起头凑近,一个吻,很轻。
  小女鬼。扶苍俯首加深这个轻吻。
  让时光回到过去,让他在那个雪满乾坤的深夜能够赶回下界,正青春年少,四野八荒,天上地下,处处都是三千景色,天涯海角。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一切都不会是梦幻泡影般的短暂美梦。
  夜色渐渐深沉,崖边的风很大,龙公主蜷缩在他怀中,风声没有惊扰她,她睡得很沉。
  不要做梦。扶苍低头在她面上吻了吻,抛出木剑,令金龙将她护在腹内。
  极远的天边似有祥光划过,他眯起眼,起身方欲走,却见远处忽有数团祥光急急坠落,太子长琴的声音骤然响起:“扶苍!就知道你会在这附近!”
  扶苍转过身,便见太子长琴领着几个丁卯部战将面带焦急地走来,一面又道:“别找那个公主了!她是故意逃走的!上界有消息,说她已经堕落成魔,马上便要发全战部召集令,速速回丁卯部!”
  全战部召集令?扶苍没说话,眼前苍茫的夜色忽然变得如此料峭凶险。
  太子长琴还在说:“我就说你那招剑气化龙怎么可能失手,一定是纯钧认出堕落天神的气味了!快回去罢!”
  扶苍默然片刻,微微颔首,反身便御风而起,忽见数道巨大的真言束缚便自虚空落下,立即便要将他捆住,他似是早有准备,苍蓝的天之宝剑自鞘中一跃而出,化为巨大无匹的金龙,飞快盘旋一圈便绞碎了那些束缚。
  他没有回头:“全战部召集令不是马上要发,是已经发了罢?长琴兄素来直爽豪迈,何必学这些蹩脚功夫来演戏?”
  以太子长琴的秉性,断不至于专门跑出来寻他,他既来寻,还特意带了几个战将,便必然有异。
  太子长琴神色复杂,看了他一会儿,长叹一声:“你既通透,如何又这般犯傻?她是天神堕落,绝无活路,即便跟整个烛阴氏为敌,也不可能留下她。我看在往昔情面上,先行一步来提点你。你这些日子不回战部,应当是和她在一处罢?她藏在何处?速速把她交出来,不要犯傻做错事,此事绝无回旋余地。”
  扶苍静静凝望料峭夜色,复又转过头,声音冷淡:“不错,此事绝无回旋余地。”
 
第一百六十三章 帝女桑下(上)
  太子长琴紧紧皱眉,倏地掷出一根瑟弦,快如疾电。
  瑟弦快,金龙更快,璀璨而巨大的金色潮水瞬间铺开,这是太子长琴再熟悉不过的犀利剑道,也深知它有多可怕,只是想不到有一天这招他会用在同僚身上。
  为了那个全无讨喜之处的公主,扶苍,这一点也不值得。
  第二根瑟弦接踵而至,绕过巨大潮水的范围,无声无息往扶苍身上缠绕而去,“卒”一声刺穿华胥氏屏障,与纯钧剑鞘所化的金龙撞在一处,霎时掀起飓风。
  太子长琴真狠得下心。几位战将在一旁束手无策,老实说,大家做了那么多年的同僚,扶苍又一贯重礼清雅,他们实在下不去手。
  四根瑟弦一齐射出,地面骤然化为火海,金色的潮水与瑟弦缠斗不休,太子长琴面色越来越阴沉,牙关越咬越紧,最终厉声道:“她罔顾铁律堕落成魔!剿杀魔族才是你的职责!”
  扶苍仍旧没有说话,事到如今,他也实在没必要再说什么。
  潮水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几乎要淹没整座天地,这次的剑气化潮中终于带了浓厚的杀气,太子长琴急急躲避,但见潮水并没有纠缠自己,反而再度涨高,将视线遮蔽——想离开?庇护堕落天神是大罪,他真是不想活了。
  “挡住他!”太子长琴厉声吩咐周围的丁卯部战将,一面再不留手,细若发丝的瑟弦为他一一弹出,顷刻间穿透那片亦没有用全力的剑气化潮。
  扶苍念动真言,剑鞘金龙在身后急急绕了一圈,将瑟弦全部挡开,冷不丁天边疾射来无数寒光,“当”一声撞碎了华胥氏屏障——有别部战将们来了!
  太子长琴面色简直难看无比,这下他的头功没了,且事情也再无法挽回。
  密密麻麻的天神祥光如暴雪降临,随即骤然收拢,勾陈大帝暴躁的声音炸开:“捉住那个华胥氏!烛阴氏公主必然被他藏在剑中!”
  当年青帝夫人追求本性不灭,渡百世轮回劫未果,神魂消亡,青帝悟出剑气化幽明将其神躯神魂护在华胥氏桃木神剑之内,此事他们这些同辈的大帝帝君也都有所耳闻。想不到这下一代的青帝也同样用剑庇护,只可惜,他护错了对象,成不得佳话。
  幸好青帝与烛阴氏另外两尊厉害的都还没赶来,如此必须速战速决!
  一时间,无数术法与真言束缚夹杂着神兵利器,毫不留情往祥光包围中心的白衣战将砸去。华胥氏也好,帝子也好,甚至白泽帝君也好,谁也不要想庇护堕落天神,这是天界的铁律。
  扶苍解下木剑握在手中,剑气化潮旋转着挡在他身周数丈处,挡住这漫天漫地的神明之威,终究没能全部挡下,鲜血在白色战将装上绽开。手中的木剑在剧烈地颤抖,几乎快要裂开,却出乎意料地安静,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在想什么?她还是这样不听话,一定要出来。
  他指尖一弹,木剑骤然飞出,打着旋儿扬高,诸神只觉眼前金光大亮,不可逼视,柔和而不可抗拒的神力如清风扑面,木剑化作一尊尚且模糊的巨大神像,双掌合拢,那位堕落的烛阴氏公主正被拢在双手中,雪色的身影被金光映衬得模模糊糊。
  华胥氏剑气化神。
  白衣战将撤了狂放的剑气化潮,苍蓝的天之宝剑落回他掌中,他执剑端立云海,并不动一下。
  勾陈大帝气坏了,这失心疯的华胥氏神君看样子是要作对到底!他厉声下令:“甲申部诸战将,速速将这背弃天道之徒剿杀!”
  他可没那个耐性等这小辈神君把神力耗完,青帝与烛阴氏二位说不准下一刻便要赶来,那为老不尊的白泽帝君也一付不甘不愿的模样,等他们都凑齐了,那时才难办。
  他自己永远是第一个先动手的,长袖一挥,一圈巨大的天神弩车轰然落下,大腿粗细的弩箭架在弦上,眼看便要射出,忽觉原本就暗沉的夜色倏地又暗了无数,夹杂着疯狂怒意的巨大暴风肆虐降落,他的身体几乎立即就被冻僵在原地,维持着一个歪着脖子的可笑姿势。
  “卑劣的鼠辈,谁给你们的胆子对烛阴氏出手?!”
  钟山帝君的声音如惊雷般击落在众战将心头,这下坏了,烛阴氏另外两尊厉害的赶来了,果然重伤告假是借口,钟山消息都被封锁,他们怎么知道的?
  一道身影似疾窜的雪光,迅速落在巨大的剑气化神前,身形高大,面色阴冷而苍白,果然是钟山帝君。
  似是察觉女儿暂时无恙,钟山帝君长袖一挥,斗大的雪花几乎遮蔽整个天地,巨大无比的冰龙盘旋着冲进战将们的包围圈,诸神全然身不由己地被冰龙们卷住身体,渐觉龙身缠绕越来越紧,有那些神力单薄者全身骨骼也被绞碎,发出惨烈的叫声,连太子长琴与勾陈大帝也叫苦不迭。
  璀璨的金色巨大神像似流水般散去,雪色的纤细身影被风吹得如落叶般飘落,忽然又有一道淡青身影疾驰而来,张臂将玄乙一把接住,剧烈的收势使得他耳上两枚黑珍珠耳坠摇曳不停,正是小龙君。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妹,曾经披霜带雪尊贵无双的公主,此刻满身浊气,再也不能腾飞。他硬若铁石般的心也不禁颤了颤,目中一丝泪光闪过,低声唤她:“阿乙,你……真胡闹。”
  玄乙却移开视线,垂头笑了笑:“你和父亲怎么会来?”
  说到这个清晏又怒意勃发,他这些日子差点把右腕上的神官金印点烂了,她就是不肯给一丝回应,出了这样天大的事,她还是想无声无息自己跑去送命?家里一个帝君,一个龙君,却要她一个小公主在外面扛住一切,烛阴氏脸面何存?
  他扬手想揍她一下,可她的龙鳞都已被浊气撕脱,他又如何能下得了手。
  远远地,一只青色九头狮颤巍巍地绕过暴风雪,十八只眼睛里泪水涟涟,哀嚎着往扶苍狂奔而去,托住他乏力的身体。
  清晏吸了口气:“是这只狮子跑来钟山,带了扶苍的手书。”
  怪不得扶苍要御风而行,这狮子向来蠢,偏偏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这样聪明。
  玄乙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远处又有无数祥光划破天际,继续有别部的战将们在往这里疾驰。清晏在她头发上摸了摸,将她往九头狮那里轻轻一抛,反身迎上那些即将靠近的祥光。
 
第一百六十四章 帝女桑下(中)
  天际不停有祥光落下,全战部的战将们都在赶来,可新来的倒霉战将们再也想不到当头就撞上钟山帝君与小龙君,连话都来不及说便被钟山帝君冻住,后面的小龙君跟商量好似的,上来便是一顿胖揍,全身骨头都打碎了,疼得一个个哭爹叫娘。
  云海之上几乎已成冰封世界,无数战将们不是被冻成冰雕,便是早已陨灭,神躯还未来得及化为清气散逸。
  果然是要对付三个共工大君,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玄乙像一片落叶似的打着旋儿掉在九头狮背上,吓得它险些从云海里滚下去。一只手捉住她的胳膊,随后她便落入熟悉的紧窒怀抱中。
  方才的剑气化神一定叫他疲惫不堪,他急促的呼吸喷在耳边,还未来得及治愈的伤处鲜血涌出,神血浸透衣裳,贴在她后背的肌肤上,竟让她感到烫。
  远处清晏和父亲的暴风雪正将天地都吞噬,祥光与祥光的碰撞,无声却又激烈。
  其实这些她从来都不想看到,一丁点也不想。
  “这次一定要听话。”
  扶苍额头抵在她头顶,用力抱了抱她,木剑金龙再次将她吞入腹内护住,正欲御风而起,心底突地陡升一股寒意,直觉令他化作一团狂风,往侧边避开,只听尖锐而凄厉的破空声自极远处疾电般窜至身旁,赤色的弑神箭矢毫不留情破开夜风,带着战栗的屠杀之音,射向云海上的冰封世界。
  后羿箭矢?竟连这种东西都用上。
  扶苍疾飞入云海,但见这根本不长眼的后羿箭矢一路也不知擦伤擦陨灭多少无辜战将,诸神能躲远的早已躲得老远,被冻住不能动弹的倒霉鬼们只能暗暗祈祷这不长眼的弑神凶器不要刺到自己身上。
  云海里几乎被冰龙绞晕的勾陈大帝咬牙切齿地仍不肯放弃自己的暴躁怒意,大吼道:“青元大帝!把后羿箭矢收回去!”
  岂料极远处的青元大帝自己早已痛得晕过去了,后羿箭矢一旦解开封印,便只奔着神力震荡处而去,打开封印的青元大帝成了第一个受害者,没来得及避开,硬生生被箭矢穿透肋下。
  这枚箭矢集合了凡人的大怨念,造成的创处对诸神来说犹如剧毒,比浊气感染尤甚,回春术全然无用,眼看被擦伤的无数战将纷纷倒下,勾陈大帝头一次长声喟叹。
  这才叫作茧自缚,青元大帝对付个三万来岁的堕落天神就这样贸然开启弑神之器,结果不光把自己搭上,还害了那么多倒霉战将。
  突然之间,这根不长眼的箭矢迅速窜至烛阴氏风雪的领域,如入无人之境,化为一道艳丽血光,立时便要刺入清晏后背。
  似是察觉到没顶的危机,清晏急急朝旁让了一下,终究迟了一步,赤色箭矢穿透他的肩膀,带出大蓬神血,他痛得面色煞白,踉跄数步。诸多天神之血的气味令箭矢愉悦激昂,呼啸着在高处打个转,又化为一道血光疾射而来。
  此时再躲已来不及,钟山帝君急急唤出数道冰墙,但闻碎裂声震天,情急之下他一脚将清晏踹了个趔趄,只见那道艳丽的血光倏忽间已到面前,胸口一烫,血光已穿过他的身体,跃向苍穹。
  “喂!”
  清晏一把扶住帝君的身体,他胸口正中被开了个洞,冰冷的神血飚射而出。钟山帝君面上的神情很奇怪,忽而抬手按住胸前的伤,穿胸而过的痛楚原来是这样的,生平第一次体会,而他曾让这种痛苦伤害了自己的女儿那么多年,他一点也不知道。
  染了血的手又慢慢从胸前抬起,抓住清晏的胳膊:“带你小妹逃。”WWW.xiAosHuoTXT.neT
  少了帝君的本事还怎么逃?!清晏也不知是怒还是什么别的,谁叫他多事?!这家伙除了给子女添堵,还能干点别的吗?!
  尖锐的杀戮之音又至,扶苍急急掷出纯钧,化为万千潮水,瞬息铺开在他们身周,天之宝剑与弑神凶器撞在一处,风起云涌,可怕的巨大声响贯彻天际。
  “还不拿下这几个背弃天道之徒?!”勾陈大帝身上的冰龙终于消失,他顾不得去管身上碎了几根骨头,只嘶声大吼。
  剩余的战将们只得继续纷纷扑上前,试图制服受创渐渐不能动弹的清晏和忙于困住后羿箭矢的扶苍。以往对付魔王大君,痛打落水狗是最叫他们喜欢的过程,可眼下这状况却让他们一点都不喜欢。
  浊气突然变得极其浓厚,密密麻麻的漆黑雪花纷扬而坠,下一刻便覆盖了整个云海之上,战将们不小心闯入这个领域,登时个个冻得犹如黑水晶神像。
  扶苍急急低头,却见腰间的木剑早已裂成碎片,他们搏命相护的那个雪色纤细身影似穿花蝴蝶般,在漆黑的暴风雪中一晃,便要朝她的父兄飞去。可浊气令她的身体沉重不能腾飞,硬生生坠落云头,化为一条满身浊气的巨龙,在云层下翻卷腾飞,无论如何也飞不上来。
  为什么要来?她一点也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才保护好的最重要的那些跑来为她做这些事,那样她先前吃的苦流的血,岂不全白费了?要她背负三个债,成天被追杀地活下去,她可不要过这种日子。
  电光火石间,密密麻麻的瑟弦无声无息地潜伏而至,玄乙只觉身上一紧,从头到尾被缠了个结结实实。数根巨大的弩箭紧随其后,她再也躲闪不开,硬生生被一根弩箭贯穿龙躯,冰冷的血如骤雨坠落。
  她倏地现出人身,脱开瑟弦,化为阴风坠落在崖边。
  不远处的帝女桑为风吹得又发出下雨般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应当是暴雨了。
  玄乙长袖一挥,一百零八条黑水晶般的冰龙将凄冷的月色尽数遮挡,瞬间又裂成无数漆黑冰刃,毫不留情往战将们席卷而去,被冰刃擦伤刺穿处,疯狂的浊气翻涌而出,剧痛令战将们几欲晕厥。
  抱歉,最后一次也没听话,最好别看这里,她的血把他的衣裳弄脏了,这景象不会很愉快。
  喷出一口气,数道漆黑冰墙横贯天地间,辽阔而深邃的夜色般的暴风雪在云海上绽放,她果然可以这么牛逼哄哄。
  术法神兵撞在冰墙上,惊天动地的声响一阵阵,突然,那被后羿箭矢纠缠不休的剑气化潮不受控制一般调转方向,万千潮水狂暴而狰狞地汹涌呼啸,冰墙瞬间便被撞碎,要将这堕落天神切割成碎片。
  眼看那道雪色身影便要被潮水吞噬,勾陈大帝那声“好”字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喊出来,却见那片巨大的潮水好似被无形的威压骤然压扁,随即忽地化为一条金龙,顺从地张开金光灿灿的大嘴,一口将烛阴氏公主吞入了腹内。
 
第一百六十五章 帝女桑下(下)
  白衣战将的身影急急追落在崖边,金龙化为苍蓝的天之宝剑落在掌中,扶苍面色如雪,冷汗一层层从额上滚落,方才那一下神力极度震荡,此刻已令他眼前阵阵发黑。
  不可以晕。
  可他双膝发软,实在没有办法站住,唯有将纯钧插在地上,双手按住剑柄支撑身体。
  龙公主绵软的声音自纯钧内响起:“我还是当了一回魔王大君,厉害吗?”
  厉害个鬼。
  连绵不绝的祥光犹在坠落,有些被不长眼的后羿箭矢掀翻,有些被肆卷的漆黑暴风雪吞没,可更多的正往这里赶来。
  “清晏和我父亲会死吗?”她又问。
  那叫陨灭。但他们不会,会死的是如今身处纯钧中受到重创的她,如果被抓出来,绝无活路。
  扶苍咬牙试图震荡神力,唤出剑气化神,可他好像再也不能够了,连站着都用尽所有气力。他曾有梦临,帝女桑下,纯钧失控,将龙公主一剑穿心,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个梦境成真。
  巨大的祥光急急坠落,青帝的惊怒交剧的声音骤然响起:“扶苍!放下纯钧过来!”
  扶苍眯起眼,静静看着对面的父亲,他沉痛的神情,不可置信的目光,隐含的愤怒。他仿佛在说:你和烛阴氏公主的纠缠,到如今真的要不得善终。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脑海里浮现的竟是自小到大在青帝宫里渡过的漫漫时光,疯狂而嚣张的巨树,清澈若水晶的澄江湖,幽雅的淡月小榭,他亲手种下的仙华杏花,自小到大练剑时,父亲的谆谆教诲。
  他常说:扶苍,你天赋难见,青帝华胥氏剑道,将来必在你手中辉煌。
  他这小半生大多数时候都是疏懒而冷眼旁观的,并未觉得有什么事需要付出全身心去做,当战将履行职责也是顺其自然,称职地维护着天地秩序。
  倘若没有龙公主,他的一生大约会很顺遂,就像父亲说的,将来即位青帝,四野八荒无数更好的神女任他挑选,华胥氏剑道由他辉煌,未来光辉而平稳,不会有什么大起大落。
  可他已经遇见她了。
  所以抱歉,他不能放下纯钧。
  苍蓝的天之宝剑化作璀璨的大片金光,柔和而不容抗拒的清风再一次在晨曦中涟漪,这一次的神像清晰而深刻,双手合拢,将那天上地下无处可去的堕落天神收在掌心,神像低低俯首,仿佛正注视着掌中的她。
  白衣神君失去了支撑,身体缓缓摔落在地上。
  匆匆赶来的勾陈大帝扬手便是万道金光欲射出,冷不丁手腕忽被数根瑟弦紧紧缠住。
  他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太子长琴!你到底站哪边?!”
  刚刚他俩还配合挺默契的,差点就把那公主重创,结果他说翻脸就翻脸,怎么这样反复无常呢?
  太子长琴吼得声音比他还大:“丁卯部战将是你说杀就杀的?”
  勾陈大帝又扭头望向一旁的青帝:“青帝陛下,你怎么说?华胥氏要一路捣乱到底?”
  青帝没有回头,向来儒雅的声音竟带了一丝阴冷:“犬子行错,我自当斥责教导,不敢劳烦勾陈陛下。”
  那他们就僵在这里?勾陈大帝怒不可遏,转头四处乱看,却见战将们犹犹豫豫地立在高处,谁也不动手,更有也不知哪个战部的一群战将,连执掌主将都不见,蹲在一旁无所事事。
  他厉声道:“你们是哪一战部?主将呢?!”
  立即有战将小声道:“玄冥帝君说,小龙君是他爱徒,他不爱来打杀,叫我们自己看着办。”
  这才真真是一个两个都胡闹。后羿箭矢还在云海里胡乱穿梭,发出的声音吵得耳朵都在疼。对,还有这么个逆天的玩意儿,没对付到堕落天神,反而把战将们追的犹如丧家之犬。
  勾陈大帝愤然挣开瑟弦,收回术法,跃上云海,天神弩车再次排开,巨大的弩箭疾射向那枚不长眼的箭矢,这东西只有会挪旋开阖大神通的神族才能收服封印,他一腔怒火此刻全发在它身上,当即又道:“还不赶紧把这弑神之器弄碎!”
  原本就是弑神的耻辱,还留着干嘛?打个粉碎才好。
  汗水浸透了扶苍的白衣,周围所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都朦胧而遥远,父亲在急切地说着什么,他却听不清一个字。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气力都在全神贯注地维持着神智清醒,不让自己晕厥。
  有一片目光交织在他身上,他没有去看,龙公主此刻的表情一定不会叫他愉悦,她从来也没听过话。
  不要说做魔王大君的话,他知道,她根本不愿做什么魔王大君,闲着没事看看热闹,折磨一下身边的神族们,喝喝茶,挑嘴不吃饭只吃茶点,他的龙公主只适合做娇蛮任性的公主。别再想着独自去牺牲,不要陨灭,只要活下来,一定会有好事发生,无论用上多少年,他也会寻找解救她的法子。
  全战部的战将们都已陆陆续续地赶来,大抵眼前的景象出乎意料,传说中那个堕落的烛阴氏公主被华胥氏的剑气化神护着,早先来的其他战将们却都忙着跟那不长眼的后羿箭矢斗的死去活来。
  朱宣帝君见自己心爱的后羿箭矢被诸神打出了许多裂缝,心疼的浑身肉都在抖,连声呼喝:“轻点!轻点!别打碎了!让本座把它收了!”
  再让他收回去才见鬼。战将们顿时打得更凶。
  太子长琴弹出一根瑟弦,好不容易追上赤色箭矢,纤细的瑟弦一圈圈绕住它的尾部,霎时间瑟弦绷紧,眼看着竟要被大力拉扯断开,他急得直叫:“快打!快些!”
  一时间,天河般的术法与神兵似巨浪扑来,眨眼便将那根显得十分纤细的后羿箭矢吞噬,只听一阵刺耳至极的碎裂声响彻天地,诸般祥光流水也似地褪去后,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凡人弑神凶器迸发出一团团巨大的血光,随即一寸寸化为齑粉碎裂而去。
  所有的一切仿佛突然变得安静,只有朱宣帝君肉痛的号哭声一阵阵,但大家都不怎么想搭理他。
  云海上肆虐的漆黑暴风雪已停了,飞舞的冰刃也停了,漆黑的冰龙托着钟山帝君与小龙君的身体落在崖边,对了,那里还有个堕落成魔的烛阴氏公主。
  怎么办,真要去对付她?她好像特别厉害的样子,而且看烛阴氏跟华胥氏为此拼命的势头,把她杀了之后只怕后患无穷,真要把神界两尊最厉害的战神之族灭了?那以后再有魔族大君作祟,少了暴风雪和华胥氏剑道,打起来一定挺累的罢?何况那失心疯的青元大帝还把后羿箭矢带来,无缘无故又伤了无数战将,不用说以后,就是马上来个大君,他们也要头疼不已。
  诸神一时陷入异样的纠结中,忽闻一阵清朗的钟声响彻天地,纶音术,这是天帝有旨意到,这时候来旨意?
 
第一百六十六章 逆鳞之怒
  九帝子太尧广袖长衣的身影出现在诸神的视界内,他手里捧着一尊通体剔透的玉盒,正是天帝的手书旨意。
  勾陈大帝眉头皱起,九帝子曾是白泽帝君的弟子,跟先生自然走一路,他捧着个天帝旨意来,肯定没什么好事。他当即朗声道:“九帝子,你自己看看眼下的状况,已经打成这种样子,天帝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叫我们停手罢?”
  太尧暗暗叹气,他自然也知道烛阴氏在神界的口碑向来不好,这会儿逮着机会把他们往死里整,必然不会被放过。
  身为天帝一方,在诸神势力间斡旋,实在也是难做。玄乙堕落成魔是事实,天神堕落绝不会被放过也是事实,一百二十战部主将里大半都发了请命,要求下剿杀令,这等架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若是什么小神,一下子解决掉也罢了,偏生是万龙之尊的烛阴氏,杀了他们的公主,帝君与小龙君怎能干休?以后还想不想过安生日子了?还是说,真要把烛阴氏彻底灭族?眼下又扯上华胥氏,血脉稀薄而高贵的部族就那么几个,灭一个少一个,全灭了万一后头再出个厉害的魔王大君,就指望勾陈青元这些二流货吗?
  太尧看了看云海上那些还未来得及化为清气的战将们的尸首,因觉十分惨烈,不敢多看,转过头来又道:“勾陈陛下,主将们请命时,可没说要动用后羿箭矢,陨灭了这么多无辜战将,怕不单单是堕落天神之祸罢?”
  就知道要拿这玩意儿来说事,勾陈大帝摇了摇头:“那是青元大帝一意孤行,与剿杀堕落天神一事无干。”
  太尧笑了笑,打开玉盒朗声道:“天帝有旨,即刻收回后羿箭矢,将堕落天神活捉,不可伤之。”
  天帝这一家子怎么也这么反复无常呢?勾陈大帝厉声道:“辛辛苦苦打到一半天帝跑来叫停手!九帝子,好教你知道,钟山帝君怕是不能活了,倒是斩草除根为好!”
  太尧皱紧眉,旋即又松开,低声道:“烛阴龙神气息绵长,不至于顷刻间陨灭,送回上界后兴许有救。”
  他颔首见礼,不再多说,方欲落去崖边,一旁又有其他帝君斟酌道:“九帝子,这堕落天神是吸纳了离恨海的浊气才至此,如今看着就是个会走动的离恨海,贸然将她再带回上界,不大妥当罢?”
  太尧温言道:“离恨海既是上界弄出来的,终究还是要回归上界来处理。”
  他降下云头落在崖边,抬头看了看那尊巨大的剑气化神,目光又落在帝女桑下的白衣神君身上,扶苍倚树而坐,面色与唇色都如雪一般。
  太尧低声道:“扶苍师弟,先生在上界等着。”
  剑气化神似潮水般褪去,那道被血浸染了半边身体的雪色纤细身影被清风吹得缓缓落下,忽地化作一团阴风,往钟山帝君和小龙君那边扑去。
  诸战将警惕地退开一些,定定看着公主蹲在父兄身边,用还算干净的袖子替他们擦身上已结冰的血迹。
  留在钟山多好,不来的话,就不会受伤,也不会流血,更不会送命。其实她一点儿都不爱看谁为了自己送命,有阿娘一个已经够了。
  玄乙默默看着父亲胸前那个洞,自阿娘陨灭后,他成天关在长生殿不出来,清晏也被他气跑,她对他实在谈不上有多深厚的父女感情,独个儿跑去离恨海,绝大部分是为了清晏。
  可她也没想他陨灭,就这样活着,继续和神女们发乎情止乎礼,多乱来多给子女添堵都好,谁叫她和清晏倒霉摊上这么个乱七八糟的父亲。
  但他的气息还是渐渐弱下去了,那些血迹怎样也擦不干净。先前她盼着少夷把心羽收回去,现在却又盼着他其实并没有收回,别让她父亲陨灭,眼下这场景她真真是深恶痛绝。
  太尧走到她身后,尽量让声音放柔:“小师妹,回上界罢,事情经过我们都知道了,一定不让你有事。”
  她不怕自己有事,她怕的已经在眼前了。
  一团团浓厚而疯狂的浊气从她后背的贯伤处似烟云般袅袅升起,让诸神纷纷皱眉,太尧也不禁退了数步,正要再说,忽觉漫天术法雷动,竟有数位战部主将不顾上命,在此时强行动手。
  漆黑的冰墙无声无息架在崖边,术法神兵竟不能将其撞碎,那道原本还蹲着的雪色身影倏地起身,霎时间天昏地暗,众战将只觉夜色降临般的巨大暴风雪扑面而来,登时一个个被冻得如雕像。
  斗大的漆黑雪花落如急雨,盖住半边天空,明亮的日头还在一边。
  还是不够,她要让整个乾坤都被风雪吞没。
  天地秩序如何,天神职责如何,她确实从来也不在乎,她就是这样自私,只看重自己想看重的,眼前这些战将碰了她的逆鳞,便要吃下烛阴龙神的怒火。
  漆黑的暴风雪范围越来越广,终于把那半边的日头遮住了。天昏地暗,这样很好。
  一百零八条巨大的黑水晶般的冰龙包围整座崖边,要命的黑暗中,诸神只见勾陈大帝与远处还在昏迷的青元大帝被群龙缠绞,几乎是一瞬间便被绞碎,连叫都没能叫出来。下一刻群龙又扑向方才对她动手的那几位主将,血满乾坤。
  暴风雪与冰龙的凄厉呼啸声中,只有太尧在忙着叫嚷:“小师妹!小师妹!别这样!快住手!”
  嗯,她也确实不能继续了,像在离恨海里一样,所有的气力全部耗尽,如果她现在有三十万岁就好了,这里谁也别想走。
  疯狂的风雪与冰龙一倏忽间又褪得干干净净,玄乙身体微微一晃,在众神骇然的目光中摔下去。
  帝女桑下金光一闪,纯钧化作的金龙摇曳而至,张开大嘴,一口便将那道染满血迹的身体又一次吞入腹内。苍蓝的天之宝剑落回扶苍掌中,兀自嗡鸣震颤了良久,方才归于宁静。
  青帝忽然抬手,一把揽住缓缓瘫软的扶苍,随即在纯钧上轻抚,目光似感慨,似震惊,又反而带了一些赞叹的意味。
  这柄天之宝剑已认主,从此只听主人号令,万死不辞,即便血染群神。
  一次次不顾一切地突破剑道,也是为了剑里那位公主罢?
  他的孩子,看样子注定要与烛阴氏的公主纠缠到底,他这执拗刚烈的性子与他母亲一模一样。
  在远处躲了许久的小九怯生生地跑来崖边,呜咽着将扶苍托上自己的背,青帝拍拍它最大的那颗脑袋,将钟山帝君与小龙君的身体也放上去,自己跨上狮背,回头往太尧温言道:“还请九帝子引路。”
  ……这场乱七八糟的剿杀堕落天神之旅,开始的突如其来,结束的也突如其来。杀了无数战将的居然是那根后羿箭矢,简直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一下砸得太疼了,倘若青元大帝还活着,日后回想起来大约也要羞愤欲绝。
  战将们怔了半日,一个丁卯部战将怯生生地开口:“长琴兄,我们接下来……”
  太子长琴御风而起,皱眉道:“都回去罢!还想怎样?”
  若是没有那后羿箭矢……想到这里,太子长琴倒有些悚然,若没有那后羿箭矢,眼下情况如何还真不好说,他能不能活着回去,更不好说。
  *
  扶苍梦见自己又在那片荒原上漫步,远处的帝女桑下,却再也没有那个寂寞的纤细身影。
  他慢慢走过去,静静听着叶片的飒飒声,只觉空寂欲绝。
  一双柔软的胳膊从后面悄悄环住他,烛阴龙神幽冷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
  扶苍骤然转身,却又倏地醒了,入目是十分陌生的缃色帐顶,他躺在薰了九和香的被褥中,大约是月窗没关,风把纱帐吹得摇曳不休。
  他一把掀开纱帐下床,月窗外日光璀璨,绿琉璃为桥,黑水晶做柱,竟是天宫的景象。
  房门突然被推开,脚步声渐近,进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神官,见他醒了,那神官急忙躬身行礼:“扶苍神君,在下失礼了。”
  扶苍颔首回礼:“请问我睡了几日?”
  “自神君被白泽帝君送进天宫,已睡了五日。”
  神官躬身又道:“白泽帝君有交代,倘若神君醒了,请带上神君的佩剑纯钧,前往延和宫觐见。”
  他的手恭敬地往窗下小案指去,果然干净的战将装与纯钧都放在上面。
  神官离开后,扶苍立即更衣,方捉起纯钧,忽觉不对,当即念动真言,下一刻,那具半边身体都被染红的纤细身体便软软地掉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她竟还没醒?
  扶苍撩开玄乙覆眼的黑纱,细细查看面色,她与平日一无二样,唇红齿白,吐息绵长。解开血污的衣裳,用雨露洗净她身上的血迹,上面全无伤口,被勾陈大帝弩箭的贯伤已彻底痊愈了。
  可即便他轻轻摇晃她的身体,她也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扶苍紧紧皱眉,将她血污的衣裳合拢系好,推开房门快步走出。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昭告天下
  天宫内和以往一样,一派祥和宁静,似乎并没有因为一位堕落天神的到来而重兵把守。
  玄乙被安置在榻上,满身的血污已被侍立女仙们洗净,换上柔软的云纱长袍,合目静静睡着,像是马上便要醒来一样。
  扶苍倚在床边慢慢用五指梳理她的长发,一面又望向对面榻上的钟山帝君与小龙君。
  后羿箭矢带来的伤害犹如剧毒,轻则昏迷数月,重则当场陨灭,小龙君情况倒还好,严重的是钟山帝君,他胸口被贯穿,此时已是风中残烛,随时有可能逝去。
  后面的白泽帝君与青帝正在默默喝茶,自扶苍把经过说完后,他们已默默喝了三壶茶,这会儿正在煮第四壶。
  因纯钧已认了扶苍做主人,即便是青帝也无法取出藏匿其中的烛阴氏公主,他们在延和宫一等就是五日,原本已做好各种心理准备,却还是没料到事情竟真的要从上上代开始算起。
  白泽帝君突然开口打破了寂静:“钟山帝君与小龙君这般模样,可见青阳氏帝君的心羽先前已是收回了罢?”
  说罢他也不等扶苍回答,起身走向外间,寻个神官吩咐了些什么,复又回到殿内,行至榻边摸了摸玄乙的手,隔了半日,带着满面惋惜地叹口气:“龙鳞全没了。”
  白泽老儿成日就惦记这些。
  青帝低头沉思了片刻,问道:“白泽帝君,这件事你看天帝陛下会如何处理?”
  以天帝一贯的作风,大约又会想把事情强行压下去,但此次只怕难办。
  本身剿杀烛阴氏公主一事就做的鲁莽,对青元大帝放出后羿箭矢也是后知后觉,这边性情乖戾的公主大开杀戒,杀了包括青元勾陈在内的九个主将,战将们自然不满;钟山帝君濒临陨灭,烛阴氏更不满,天帝再想把事情遮掩下去,哪边都不想得罪,那可不大好,场面不能乱圆。
  白泽帝君笑了笑,当今天帝行事风格与上代比起来,圆滑优柔有余,决断清晰不足,到最后这件事怕还是要来找自己商量。
  “本座看来,找个机会将整件事原原本本昭告四野八荒倒也不错。”他又看了看榻上的玄乙,“无论如何,本座这位弟子实实在在是行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大功德。”
  青帝暗暗摇头,说个场面话就糊弄过去?烛阴氏有这么好应付,也不至于叫诸神恨了那么多年。
  白泽帝君手指一弹,茶杯飞到了掌中:“离恨海之祸乃是三方因缘巧合下形成,如今烛阴氏解决了离恨海内最大的隐患,以至于体质变成如今这般,上界自然不会不管,那青阳氏也不会叫他袖手旁观的,既然是三方造就,当然也该三方都负责,只是辛苦了烛阴氏这些后裔,却也是无法。”
  青帝反而有些讶然:“那位涅槃重生的青阳帝君怕是白泽帝君你也须得礼让三分罢?”
  姑且不说其真正的年纪与辈分,光是能够涅槃重生,便已足够成为传说,天帝只怕也不好指派他做什么,此事由他一手促成,与烛阴氏仇上加仇,岂会再愿意自找麻烦?何况从整个上界的立场来看,实在没必要插手这件事,算作两族的私下恩怨倒是更好些。
  白泽帝君继续看了看榻上的玄乙,慢悠悠道:“本座猜,他十有八九还是会愿意的。”
  正说着,殿门忽又被打开,神官步入躬身行礼:“白泽帝君,天帝陛下请您前往泰和殿一叙。”
  果然是要找自己商量了,接下来这桩离奇古怪从上上代开始的纠葛还有的说,白泽帝君一气将茶水喝完,转身便走。
  青帝微微叹一声,转头望向扶苍,他正静静望着榻上的烛阴氏公主,他这种眼神他从没见过。
  他行至榻边,细看这位让扶苍如痴如狂的公主。
  自己与她只有过数面之缘,印象里是个心事深沉的小公主,烛阴氏行事又向来乖僻,实非良配,他并不是很喜欢,加上扶苍为之变了不少,他就更不喜欢了。
  可她有颗赤子之心,这一点他倒是很欢喜。这会儿睡着了,面上那层阴郁杀气也没了,看着实是个无邪的小神女。
  青帝又看了看扶苍,大抵华胥氏认定了谁,便无论如何也会坚持到底,这一点扶苍与他也是一模一样。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既是要陪着她,那便好好陪着,我先走了。”
  见扶苍起身行礼,他便又笑道:“之前那个剑气化神很不错,你母亲也赞不绝口。”
  华胥氏剑道确然要在他手里辉煌起来,无论为之拼搏的理由是什么。
  *
  因着上回剿杀堕落天神出了大意外,陨灭了不少战将,加之如今下界的大君们潜伏暗处,毫不张扬,一百二十战部的战将们都被召回了上界待命,随之而来的各类风闻消息也开始渐渐肆虐起来。
  堕落成魔的烛阴氏公主斩杀无数战将的八卦被传得快疯了,从杀了九个变成杀了九百个,偏生天帝还把烛阴氏一家子都接进了天宫,看着好像又想把这事压下去的意思,搞的神界神心惶惶。
  听说主将被斩杀的那几个战部里的战将们天天跑去天宫门口抗议,要求天帝把堕落公主交出来,杀之以平诸神之怒,闹得还挺大,害的现在天宫大门只敢开半扇,而自始至终,天帝都未有任何表态。
  “都是帮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东西。”古庭为此给了一句愤愤的评价。
  要不是玄乙把离恨海的隐患解决了,他们这会儿大约还在下界忙着跟发了疯的大君们打斗呢,哪里来的闲工夫还跑天宫去抗议。何况以烛阴氏这护犊的秉性,打杀一个全家出动,他们打得过烛阴氏一家三口么?
  太尧接过延霞递来的一粒剥好的橘子,笑道:“昭告天下一事,上父怕是还在犹豫,毕竟少夷身份极其特别。”
  古庭一提到少夷就有一种完全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切的感觉,上上代涅槃重生的青阳帝君,和自己的前未婚妻偷情,害自己目前的爱侣下界了结因缘,他实在没法说出自己心头的滋味。
  “他的所作所为被整个四野八荒知道,必然是身败名裂了。”古庭嗤之以鼻,“他肯定逼着天帝陛下不许把这事说出去罢?”
  太尧却摇了摇头:“没有,他……至今还未露面。”
 
第一百六十八章 心如铁石
  钟山帝君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坏,玄乙也始终沉睡不醒,白泽帝君早已发了信递向穷桑城,却全无回音,大约这位无情冷酷的青阳帝君是真的彻底打算把烛阴氏折腾完。
  太尧沉吟道:“其实要我看,他大约也不会在乎身败名裂的事。”
  本来少夷的名声就没好过,虽说神界风气放浪形骸,但风流神君总不会是什么好名头,他若在乎的话早已收敛了,加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是上上代青阳帝君涅槃重生,他有预感少夷以后非但不会萧条,大约更可能过的比现在还放纵愉悦。
  古庭气得不想再提他,索性换话题:“玄乙既已被接入天宫,芷兮师姐也该被放出天牢了罢?”
  太尧反而皱起眉头:“三日前便该出来了,她却不肯离开。”
  他后来又往天牢去了一趟,原原本本把事情的经过给芷兮说了一遍,她一面听一面只是默默流泪,可听完后却不再掉眼泪,面上反而现出一层平静的神情。
  “玄乙还没醒罢?”她在天牢阴冷的地上坐得端端正正,头低低垂下,犹如赎罪的罪徒,“她什么时候醒,我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如此,即便是太尧,也只能长叹了。
  明性殿他们这一辈的弟子,总共就有过四个女弟子,三个都被少夷弄得神魂颠倒过,古庭又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样看来,倒还真是玄乙那小魔头眼光最毒辣,只跟扶苍纠缠的死去活来。
  他只好又一次换话题,希望这次不要再扯上少夷:“玄乙长睡不醒是怎么回事?先生有说过什么吗?”
  从她被带进天宫,到现在差不多已有十天了,普通神力耗尽根本不会睡这么久,这情况看着似乎不大好。
  “先生也只是推测,玄乙的情况毕竟与昔年共工大君有所不同,并非自身产生浊气,而是吸纳离恨海所致,所以她不能算作魔族,但也不能算神族,如今沉睡不醒,许是因为上回一怒之下把力气彻底用尽了,说是这会儿体内一片虚无,既感觉不到神力也感觉不到浊气。”
  古庭听得糊里糊涂,什么“彻底用尽”,又是“一片虚无”,怎么听怎么不像好话,他不禁吸了口气:“该不会一睡不醒罢?”
  延霞在后面敲了一下他脑袋:“乌鸦嘴!小师妹才不会!”
  古庭自悔失言,当即笑道:“确实不会,即便为了芷兮师姐也不能叫她一睡不醒啊。”
  何况还有扶苍。老实说,现在回想起来,扶苍只有跟玄乙在一块儿的时候,表情与目光才有一种特别的鲜活,最早之前他认识的那个扶苍,是冰冷沉寂的。
  以前他一点儿都不盼着扶苍跟玄乙好下去,现在他却非常希望,他们俩能长长久久在一处。
  *
  在绿琉璃桥边练了一早上剑,扶苍抹着汗回到延和宫,便见成日里只是喊忙的白泽帝君又是早早来了,无所事事地坐椅子上喝茶翻书,他现在怀疑这位先生以前喊忙也都是借口。
  对面榻上小龙君似是刚醒来,直直坐着,他没穿上衣,露出结实修长的上身,左肩上那个贯伤创口虽然不大,但整个肩膀都弥漫着一层艳丽的血红色,正是后羿箭矢上附着的凡人怨念,怕是要几十年方能彻底化解干净。
  小龙君的神情似乎从未真正放晴过,眉间始终弥漫着一股阴郁,目光胶着在小妹和父亲身上,一言不发。
  白泽帝君还要火上浇油:“看也看不好他们,还是好生歇息罢。”
  清晏理也不理他。
  白泽帝君却暗暗叹了口气,奇怪,难道他又料错了?从芷兮的话里推测,少夷明明对玄乙存了些若有若无的别样情意,他既狠过一次心,把玄乙送上陨灭之路,难不成这次还要狠心?这位上上代青阳帝君可真真是卑鄙毒辣心如铁石。
  扶苍坐在榻边摸了摸玄乙的头发,她还没有醒,倒是换了个姿势侧卧,手掌乖巧地搭在胸前,白玉一般,他便握住一根手指细细摩挲。
  却听清晏低声道:“听说阿乙斩杀了青元大帝与勾陈大帝,是真的吗?”
  扶苍默然颔首,他没能来得及阻止,不然她大约不至于一睡不醒。
  清晏合上眼,他这个小妹,永远把什么东西都藏在心里,往往只有等她做了,他们才能明白她那些从来不说出口的感情。
  “等天帝将此事下了定论后,你把阿乙带走罢。”清晏声音阴冷,“不要让她留在钟山,那里不是好地方。”
  扶苍停了一会儿,道:“那里是她的家。”
  破碎的家而已,小妹今年不过三万三千岁,寻常神女在这个年纪仍在父母膝下撒娇受宠,她却为了父兄独个儿跑去离恨海,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目睹阿娘陨灭后,又一次目睹父亲陨灭。钟山实在不是个好地方,让她在青山绿水的青帝宫无忧无虑罢。
  “父亲陨灭在即,阿乙的婚事我做主,我把她交给你了。”
  清晏说完便不再说,翻身躺回榻上,又一次合上眼。
  这样伤心的婚事一定不是龙公主想要的,更不是他要的,他希望她满面幸福笑意嫁来青帝宫,而不是隐隐含着泪光。只是,她遭遇的这一切,怕是再难无忧无虑地笑出来。
  扶苍的手掌轻轻贴在她冰凉柔软的面颊上,指尖一根根去触碰她浓密的睫毛,现在还是先不要醒,继续睡罢,不然见到钟山帝君的陨灭,她又会伤心。
  急促的脚步声自绿琉璃桥上传来,一个神官匆匆进了延和宫,躬身行礼:“白泽帝君,有客到。”
  哦?来了?白泽帝君立即放下手里的书,跳下木椅:“迎进来。”
  没一会儿,便见绿琉璃桥上款款行来一位身着玄黑色华贵长衣的神君,随着步伐,额上的火红宝珠也微微晃动,往日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今日却用金线绕了根辫子,搭在肩上,下面坠了精致的玛瑙凤凰。
  脚步声渐近,少夷的声音骤然响起:“先生,好久不见。”
  白泽帝君看着他面上沉静而深邃的神情,这张脸又熟悉,又陌生,他被眼前这位辈分年纪都比自己大的帝君叫了上千年先生,这会儿身份暴露了,他居然还管自己叫先生。
  他的作风自己并不大欢喜,还有点讨厌,可他如此精密的筹划,卑鄙而又冷酷无情的推进手段,在众神的眼皮子地下干了这么件惊天动地又无声无息的大事,实在是不简单。
  白泽帝君一时忍不住开口道:“涅槃重生是什么感觉?”
  少夷微微一愣,随即却失笑:“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嗯,确实有些不合时宜。白泽帝君朝殿内指了指,又道:“那就做些合时宜的事罢。”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似情非情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这位上上代青阳帝君。
  他与上上代钟山帝君相斗时,自己年纪还不大,其时的钟山帝君何其嚣张狂妄,与如今的天差地别,青阳氏硬生生从乌云盖顶般的烛阴氏名头下面挤出一片盛名,并不止因着那场惊天动地的帝君之争。
  其实除了面容五官,他与画上那位志得意满的青阳帝君终究还是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数百万年漆黑无声的煎熬,使得他身上再无一丝一毫的锐气,盘根错节的一切复杂都被藏在最深处,一丁点儿也不显露。
  白泽帝君想从他眼神里看出些许端倪的企图落空了,这位青阳帝君少夷进殿后十分随意地顾盼一圈,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钟山帝君身上,看了一会儿,却笑了。
  “这件事处理的法子,是先生想出来的罢?”少夷指尖慢悠悠地搓着辫子上的玛瑙凤凰,对清晏冰冷的目光全然未察一般,“为何觉得我会乐意插手?”
  白泽帝君想了想:“因为你已经来了。”
  他完全可以不来,心如铁石,彻底撒手,凭借他那样无可匹敌的帝君神魂,烛阴氏想报复也难,但既然来了,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少夷哑然失笑,不错,他确实来了,说的有道理,他居然无言以对。
  他行至榻边,指尖在钟山帝君胸前轻轻一划,破开已被血冰冻硬的黑色战将装,低头随意看了看上面那个深邃的血洞,复而扭头看了看清晏,缓缓道:“父亲体弱,先前的两根心羽令他疲惫,送帝君与小龙君回钟山时已将心羽收回,早知如此,倒还是留着的好。”
  清晏没有出声,把旁人耍的死去活来不正是这青阳氏的作风?
  金青色的璀璨光辉在少夷周身蒸腾而起,他摸向心口,取出一团更加柔和明亮的东西,细细地、一点一点地将它刺入钟山帝君胸膛,一面又道:“我到如今也只生出五根心羽,看样子要全用在烛阴氏身上了。”
  白泽帝君疾步走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中那团光辉,就连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天上地下最珍贵的物事,向来只知道它可以瞬间救助任何濒死的创伤,想不到救命的东西竟也能被少夷弄成要挟的东西。
  再生神力聚集在掌中,被他灌入钟山帝君的伤处,帝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少夷又以指尖在胸前一牵、一绞,看不见的心羽结系瞬间切断。
  他在被褥上擦了擦手上的血,随即笑吟吟地望向清晏:“上回应承青元大帝的一根心羽,因着他被小泥鳅杀了,终究没能给出去,巧的很,小龙君,该你了。”
  清晏眯起眼,一个字一个字道:“去救阿乙。”
  少夷眸光流转,摇了摇头:“她的情况,我救不了。”
  清晏声音更低:“既然如此,为何是她?”
  一旁的白泽帝君亦道:“你若将此事提前告知本座,事情也不至于此。”
  少夷若有所思地看了白泽帝君一眼:“先生,倘若这四野八荒所有的神明都用天地浩劫的名头逼着你去送命,你去不去?”
  呃,这个嘛……白泽帝君沉吟良久,却听他又道:“我若夺了你收藏的那些宝贝,你做不做?”
  竟然要夺走他的挚爱!白泽帝君一脸深沉:“……做。”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白泽老儿。清晏简直看不下去了,他就这样爽快地被套话?
  少夷悠然道:“先生也明白这个道理,即便我提前透露,最后事情还是会变成这样,兴许还要更糟。总归这件事要有烛阴氏去做,到最后或许三个烛阴氏都进去,三个都陨灭,又或者三个都堕落成魔,那情形先生也不大乐意见到罢?”
  不错,确实不大乐意看到。白泽帝君一面点头,一面正色抬眼看他:“所以你就让玄乙独个儿进离恨海?”
  少夷笑意浅淡,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清晏声音阴冷:“你既然救不了阿乙,便速速离开,我不需要你的心羽。青阳帝君少夷,待我即位钟山帝君,必向帝君你讨教。”
  这还得了!他们又想弄出第二个离恨海吗?白泽帝君咳了一声,方欲想个法子劝阻,少夷却忽然温言道:“我这最后一根心羽,并不是为了救你才给你。”
  自进了延和宫后,他第一次朝玄乙那里望去,目光在她沉睡而无邪的面上一触即离,又落在榻边扶苍身上,与这位神色平静的白衣神君对望了片刻,方才收回视线,又看向清晏。
  “所以不用谢我。”
  少夷微微一笑,出手如电,在清晏左肩伤处上一弹,不擅长忍耐疼痛的烛阴氏小龙君立即面色发青地捂着伤处不能动弹。
  金青色的璀璨光芒再度闪耀,第五根凤凰心羽从后背插入清晏的背心,剧痛令他汗出如雨,居然也没叫一声。少夷想起那同样没叫一声的苍白的公主,她只是把嘴唇快咬烂了,因着心羽结系,他也痛得厉害。
  钟山帝君的陨灭会带来什么影响,他并不关心,就像她并不关心天地秩序会变成什么样一样。珍贵的凤凰心羽就这样给出去,只是因为他这会儿乐意挽救她的绝望,乐意替她保住她最重要的那些。
  这下可以安心了罢?接下来,无论是陨灭也好,堕落成魔也好,一睡不醒也好,醒来后继续做神女也好——他这残忍的家伙都不会再过问,他不会再任由她来打扰自己,也绝不会去打扰她的两情相悦,烈焰与寒冰的碰撞,到了该分开的时候。
  这一份虚无缥缈的、他从未想过要攫取、也从不相信的情意,总有一天会消散在神族漫长生命的时光中,在他早已烂熟于胸的放纵而光辉的生涯里,它实在什么都不是,什么也不会是。
  一粒汗水从额上滑落,连种两根心羽还是让他感到吃力。少夷绞断心羽结系,转身便走:“我告辞了。”
  白泽帝君一路行到殿门前,开口道:“此事会原原本本昭告天下。”
  少夷摸了摸下巴,目带促狭:“如此我倒要多谢天帝陛下与先生的成全。”www.xiaOShuOtxT.Net
  白泽帝君淡道:“帝君这伤害后又放弃所爱的行径,日后莫要后悔便好。”
  所爱?少夷但笑不语,四野八荒,天上地下,他的所爱与挚爱,从来只有自己。
  涅槃重生的青阳帝君反身踏上绿琉璃桥,玄黑色的身影慢慢远去,消失在淡黄浓绿的天宫深秋色彩中。
 
第一百七十章 今我来思
  下界朦胧的银月已挂上枝头,细而弯的一线,正如此刻对面女妖的两弯细眉。
  青松岗,凉风夜,松枝编织的凉亭中,典则俊雅的白衣神君斜倚在亭柱上,清冷的双眸正望着对面不请自来的美貌女妖。
  大抵这些年这种情况已经太过常见,每到一处,几乎夜夜都会有不同的女妖前来勾搭引诱,扶苍已经习惯到连眼皮子都不会动一下的地步了。
  眼前的女妖看着像是树妖,纯钧没有动静,她不是魔族,他毫无兴趣地移开视线,眺望枝头那一弯细眉月。
  “此地夷水,上古时曾有一个传说流传下来,扶苍神君可有兴趣一闻?”
  女妖试着朝他靠近一些,见他没有反应,便欣喜地依偎着那具修长有力的身体坐下,又细声道:“上古曾有廪君自夷水这里乘船去盐阳,有盐水的神女痴缠,廪君好生狠心,令神女以青丝系腰,用箭将其射杀之。扶苍神君,天底下的男人,是不是无论人神妖,都这般无情?”
  她大着胆子想碰一碰他美玉般的面颊,冷不丁眼前寒光一闪,天之宝剑纯钧被这位白衣神君握住挡在身前,她花容失色,急退数步,却听他淡道:“我只知如今此地有一个自称廪君魔王的魔族,强抢夷水神明之女,他在何处?”
  女妖当即化作一团阴风呼啸而去:“我不能说,会被杀!扶苍神君莫要怪我!”
  扶苍没有动,继续以神力试探方圆千里的每一寸土地。
  两千年过去,上古十八族大君被剿杀了十二个,剩下六个有彻底顺服的,也有未曾吸纳浊气的,因此为上界暂且放过。如今下界残余的魔族虽然还挺多,但大多是些零散魔族,不足为惧。
  早在一千年前,诸天屠魔诏令便已撤回,上界也渐渐恢复了离恨海祸患之前歌舞升平的日子。
  平静都是因为一位公主在离恨海的牺牲而换来,虽然她本身毫无这方面的觉悟。
  纯钧握在手中,比往昔要冰冷许多,扶苍以神念窥探其中,身着柔软丝袍的那道纤细身影仍在沉睡,睡了两千年,还不醒么?
  扶苍蹙眉吸了口气,当年玄乙足足在天宫内睡了八个月,毫无醒来的迹象,多愁善感的钟山帝君每天流的眼泪可以用桶来装,哪怕昭告天下后,玄乙成了救世主一般被膜拜,都不能挽回帝君脆弱的心伤。
  其后向来不靠谱的白泽帝君又出了个看着更不靠谱的主意,言道玄乙被安置在清气浓郁的地方,大约于她十分有益。若说到清气最浓郁,自然是当年耗费了无数神力与至宝打造的纯钧剑内,意思是玄乙被装剑里,总有一天能醒过来。
  扶苍始终怀疑这是白泽帝君信口胡说,大抵为了安抚濒临崩溃的钟山帝君,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将龙公主装入了纯钧,从此每日陪伴,昼夜不离,真真是去哪儿都带着了。
  快醒醒,说好的五湖四海,三千景色,天涯海角,他不想独个儿看遍,少了她的娇声软语,实在太寂寞。
  夜风渐渐大了,扶苍向风起处望去,隐隐约约灰色的妖雾正在团聚,纯钧发出低微的嗡鸣声,是魔族。
  自诸天屠魔诏令撤回后,毓华殿的战部也撤了,恢复曾经的战将编制,他被编入紫微大帝麾下,专门负责剿杀残余作祟的魔族。
  前几日夷水水神递了状子去南天门,说自家女儿被一个自称廪君魔王的魔族摄走了,他接了状子,在夷水附近绕了三日,总算把这魔王等出来。
  随着妖雾越来越多,纯钧的嗡鸣声也越来越响,扶苍将它一把掷出,细小的金光比以往又快了无数,倏忽间化为一片金色潮水,几乎将整个夷水都盖住,那团灰色的妖雾吓得立即便缩回暗处,潮水复又化为细小金龙,紧随其后,曲曲折折绕过山坳,果然在山腹内有个洞府。
  金龙骤然变得巨大无比,当头撞破洞府,将那无处可逃的廪君魔王一口咬住,在地上还没推几丈,他便惨叫一声化为了黑灰。纯钧悻悻地卷成一团,这些年遇到的魔族都太弱,它也太不过瘾。
  扶苍念头一动,金龙在洞府内急速绕了一圈,破开一道朱红的门,内里传来女子的惊呼,身上清气盈盈,想必正是夷水水神的女儿了。
  金龙张开巨口,轻轻将夷水神女咬住,她第二声惊叫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只觉眼前景致极致变幻,下一刻便落在一座松枝编的凉亭内,银月如钩,亭内的白衣神君俊雅清逸,翩然起身颔首行礼:“有礼了,我送神女回水神之府罢。”
  明艳的神女眨眨眼睛,旋即红着脸垂下了头。
  回到夷水水神之府,水神千恩万谢,因见女儿双颊晕红,眼泛春波,一个劲偷瞄对面的白衣神君,他便道:“扶苍神君在夷水边劳累三日,倘若不嫌弃敝府简陋,还请歇息一晚。”
  本来他没抱什么希望,扶苍是青帝独子,上界之神,又因着当年解决了离恨海的隐患而名声大噪,大约不可能看上他这小小水神的女儿,谁知这位高贵的神君竟颔首:“如此便麻烦水神了。”
  有希望!水神父女大喜。
  被异常热情的水神一家招待了一顿晚膳后,扶苍回到客房,盘腿坐在柔软的贝壳床上,抚了抚手中冰冷的纯钧。因着下界剿杀魔族,他已经三天没见着龙公主了,水神府邸清气横流,不比下界有浊气,总算可以看看她。
  念动真言,那具柔软而纤细的身体便落在了怀中,扶苍用指尖拨开她面上的乱发,垂首凝望。她的头发又长了,只是龙鳞仍没有长出,但他可以察觉到她摇曳晃动的一丝极微弱的神力,从两百年前就有了。
  简直像刚出生的烛阴龙神。
  他俯首在她额上吻了吻,于是满怀希望打扮得娇妍无双的夷水神女刚进来见着的景象就是:白衣神君怀里抱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神女,亲热无比。
  她差点哭了,待见着那神女清艳妩媚的容姿,她就真的哭了。
  扶苍见她这样擅闯客房,不禁皱了皱眉,向来魅惑的声线骤然冷下去:“神女有何事?”
  夷水神女流着泪哽咽:“没、没事……我是来送茶点的……”
  扶苍方欲起身,冷不丁怀里的身体微微一动,浓密的长睫颤抖了数下,那双闭了两千年的双眸缓缓睁开,犹带茫然散漫的目光落在他面上,静静凝望了很久,然后,他听见她天籁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扶苍师兄。”
  他那颗素来冷硬无比的心此时竟在剧烈地颤抖,双臂张开,紧紧将她抱住。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她那天籁似的声音再度响起:“茶点在哪儿?”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各安其处
  ……睡了两千年,醒来第一句话是“茶点”。
  扶苍对她这种醒来后,不问自己,不问父兄,先填饱肚子的行径无话可说,真不知是掐她一顿还是该怎样。
  却听她肚子里“叽咕”一下,发出特别响亮特别绵长的声音。
  原来是真饿了。
  他手指一勾,方才夷水神女带来的一碟桃花百果糕并一壶海沙茶便落在床上。
  两千年没吃东西,她大约是饿坏了,三下五除二便将一碟茶点吃完,随即用袖子压住呵欠,扭头一骨碌又滚进他怀中,猫一样蜷缩起来,试图把脑袋藏进来似的,一面道:“好刺眼。”
  扶苍放眼这间客房,屋内没有点灯,水神府邸内有幽光流转,光线比月光也亮不到哪里去。刺眼?
  他长袖一挥,窗帘纷纷落下,客房陷入彻底的昏暗中,这样的幽暗似乎令龙公主感到舒适,惬意地吐出一口气。
  幽冷的香气在黑暗中盈盈充斥口鼻,扶苍忍不住轻轻捧住她的脸,凝神细看。
  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会动,丰润漂亮的嘴唇也在动,她醒了,时隔两千年,从满身浊气,抬手便杀数名主将的堕落天神,变成仅有一丝柔弱神力的初生般的烛阴龙神,没有龙鳞,眼睛见不得光。
  指尖勾勒冰冷柔软的面颊,他真不敢用一丝力气,怕将她弄碎了。
  那双柔软的胳膊一如梦中那样环住他,丝丝缕缕烛阴龙神的气息缠绕,尽管极其微弱,但那仍是真正的龙神之力。
  扶苍双臂收紧,恨不能将她揉进胸膛。
  怀中纤细的身体渐渐瘫软下去,她的声音变得低而微弱:“我困了。”
  别睡,别又睡两千年,别让他再寂寞另一个两千年。她若一直不醒,他可以永远等下去,可一旦给了希望再叫他陷入等待中,那漫长的时光就会变成巨蟒,一圈圈将他勒窒息。狠心的龙公主,总是一次次把他独个儿抛下。
  扶苍轻轻晃了晃她,低声道:“撑一下。”
  玄乙只觉无尽的疲惫与虚弱如潮水般袭来,她竭力不让自己沉下去,发出的声音却像梦呓一样:“刚才那个满身星屑的神女是谁?”
  亮晶晶的差点把她闪瞎,一醒来见着这景象好像让她不大愉快。
  扶苍在她面上吻了吻,这个问题还算让他愉悦。
  他魅惑低沉的声线像羽毛刷在心里,痒丝丝的,勾得她更想睡了,只得努力撑圆了眼睛听,他的话在耳朵里却断断续续的:“……两千年……父兄安好……离恨海……昭告天下……”
  原来已过了两千年,怪不得她饿得这样凶残,回去后她要把这两千年的茶点份吃回来。
  嗯,清晏和父亲没事,那太好了,少夷那混蛋总算做了件有良心的事。
  昭告天下什么的,她一点儿也不在乎,诸天众神恨她也好,嗔她也好,膜拜也好,唾弃也好,因着都不是她关心的那些,所以她只当不存在。
  剩下的事,等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慢慢告诉她罢,这次她一定不会再睡太久。
  玄乙再也撑不圆眼睛,慢慢又陷入熟悉的黑暗中。
  *
  烛阴氏那个解决了离恨海祸患的救世主公主醒了!近日上界最热传的小道消息莫过于此。
  当年天帝将离恨海一事原原本本昭告天下后,早已炙手可热的烛阴氏与青阳氏两族之名又一次红到发紫。
  听说烛阴氏只有三万三千岁的小公主以自身之力力挽狂澜,拯救天地万物于水火之中,其后却因为感染浊气而被不明所以的上界追杀,最后力竭陷入沉睡。这件事赚了无数神女的眼泪,也让无数年轻不懂事的神君们对这位公主产生了不该有的向往。
  听说青阳氏那个年轻的凤君是涅槃重生的上上代青阳帝君,制造离恨海的罪魁祸首之一。他手段残暴狠毒,利用凤凰心羽要挟烛阴氏一家办事,事成后还想深藏功与名。这件事赚了无数神君的暗自钦佩,也让无数年轻不懂事的神女们对这位似乎厉害到不行的年轻上古帝君产生了不该有的向往。
  总归诸神对这两族的态度都挺纠结的。
  但无论如何,公主醒了就好。
  此刻这位被万神景仰的公主正用十分优雅的姿势端坐在椅子上,出手如电,将白玉碟内的茶点吃了个干干净净,浅啜一口华光飞景茶,她藏在黑纱后的双眼深情地望向后头的侍立女仙,娇声软语:“……再来一碟。”
  还要再来一碟啊?这都第四碟了,不愧是救世主,胃口都与众不同,女仙带着敬畏的神情继续去替她拿茶点。
  “阿乙,你吃这样多不要紧么?”钟山帝君担心地看着她,抬手想摸摸女儿的脸。
  玄乙侧头避开,她不想再被他摸了,一摸他就要絮叨,絮叨着就要红了眼眶,烦得很。
  特意从天北赶来的清晏在旁低低嗤笑:“两千年不吃东西,看把你饿的。”
  他们也知道她两千年没吃东西,这又不是一梦千年时有清气缭绕震荡,怎么不早些端茶点给她?不然说不定她早就醒了。
  又有一只手贴在她面颊上,玄乙扭过头,扶苍正坐在旁边,幽黑的眸子颇为关切地盯着她,显然他也对她这般豪放的胃口有些不能放心。
  她微微一笑,惬意地享受他的摩挲,这截然不同的待遇让钟山帝君不由吸了口气。
  延和宫的门忽然被打开,却是白泽帝君带着古庭太尧延霞他们几个进来,原本就有些喧嚣的延和宫霎时间变得吵闹无比,这个问一句“你怎样了”,那个说一句“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胆量”,玄乙被吵得脑壳儿疼,索性一概不理。
  白泽帝君凑过来,刚靠近便察觉到她体内一丝丝极微弱的烛阴龙神的神力,他难得欣喜地“哦”了一声,松了口气:“原来放纯钧里面真有用。”
  这话说的钟山帝君面色立变,连扶苍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他就知道先生那番话是胡扯。
  “你现在的神力,怕是与刚出生的烛阴龙神一样。”白泽帝君扯了张椅子坐下去,恰好女仙端了茶点上来,他不客气地抓了一粒玛瑙白玉糕,“什么术法都用不了罢?”
  玄乙默然颔首,何止是术法用不了,她连白雪都转不出来。
  她居然有点怀念那个一下子能放出一百零八条黑龙的自己。
  白泽帝君沉吟道:“你在离恨海吞了的那些被污染的烛阴之暗,应该是后来在帝女桑下全部化作暴风雪与黑龙用尽了。没有陨灭大约是因为再生神力渗入的缘故,何况烛阴龙神气息绵长,生命力极其强盛,能只睡两千年就醒,已经算是极快。”
  他的话倒是煞有其事,可惜一面吃一面说,说出来就显得一点都不可信了。
  “那我以后就这么弱下去?”玄乙摸了摸自己的手,没有龙鳞,没有术法,她简直就是一团豆腐。
  白泽帝君想了想,扭头看看扶苍:“既然装纯钧里有用,便继续装着罢,待她长出龙鳞再看。”
  那要多少年!钟山帝君的脸色更难看了,阿乙的鳞片长齐可是在三万岁,难不成以后就让华胥氏那小子在剑里把阿乙关三万年吗?
  “终究她是在纯钧里睡了两千年才能醒的。”
  白泽帝君一句话就让钟山帝君红了眼眶,默默走去一旁不吭声。
  古庭见桌上堆了好几个吃空的茶点碟,玄乙那小魔头还在时不时往嘴里塞茶点,他不由皱眉笑:“睡了两千年,看样子把胃口也睡好了。”
  说着也凑过去扯了张椅子坐下,又道:“你醒的巧,再过几个月婆娑牡丹又要开花了,届时请一定前往花皇仙岛观礼。”
  观礼?玄乙撑圆了眼睛,因见他身旁的延霞红着脸垂下头,她立即了然,这位古庭师兄还是如此急切,遇到个合心的忙不迭就想用名分捆在身边,才五万来岁就成婚,是不是太早了?
  这回古庭总算能琢磨出她的心思,当即又道:“你以为上界个个都是帝君?那些有帝君封号的都是血脉稀薄高贵的神族,成婚都得等到即位帝君,似我这般却不用了,延霞也有兄长即位赤帝。”
  原来如此。
  玄乙笑了笑,她怪喜欢古庭的,于是祝福也给的真心:“古庭师兄和延霞师姐真是天生一对。”
  说的延霞急忙别过脸,耳根也红了,古庭一笑:“甜言蜜语还是说的顺畅。你既醒了,快把芷兮师姐接出来罢,她独个儿在天牢里已待了两千年啦。”
  后头的太尧悄悄踢了踢他的椅子,玄乙对芷兮的事一点都不知道,他提这个做什么?
  果然玄乙奇道:“芷兮师姐怎么了?”
  古庭叹了口气,芷兮师姐固执起来也是很要命,说等到玄乙醒了再出天牢,就真的再也没出过,战部撤销后,刑部三番五次邀她出天牢,去刑部任职,她都没答应,了解了事情经过的刑部执掌反而因此对她十分看重。
  有恶念实属常情,而能待自己的恶念这般不宽容乃至苛责,却又是寻常神族做不到的。正因着这份对自己的严苛,她一定可以成为极完美公正的刑部善恶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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