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十九章

 这真的是他见过最干净纯粹的人了,从她脸上他能读出她心底的任何情绪,她的爱与恨都是鲜明而强烈的,而不像他的,必须模糊,必须隐藏,必须不为人知。

  
  夜国与西里交界的地方叫做衡州,纪东还在时就已被西里攻占。如今吴乾的军队驻扎在与衡州城紧邻的夏城。
  
  纪南带领的十万援军,在离夏城还有三天路程的时候,遭遇了西里人的埋伏。
  
  “全、灭!”银色头盔在纪南脸上投下细微的阴影,她清晰的吐出这冷酷的两个字。这是大夜国境之内,西里人竟敢如此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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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将得令,带了一支一百人的小队,轻装上前,仅一个时辰不到,就将那三百多名西里伏兵全数歼灭。
  
  “报!”副将飞奔来,下马大声禀报,“凡有抵抗者已格杀勿论!俘虏一百余人!另有自称西里使者一名,求见将军!”
  
  “不见。”纪南在高高的马上冷声断然回绝。
  
  副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可是他说……有大公子的消息。”
  
  纪南右眼狠狠跳了一下,控着缰绳的手不由自主捏紧,片刻她松开手,仿若未闻,语调平平的命令道:“把他们押到后面去,多派几人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到了夏城后交给主帅定夺。”
  
  “是!”副将领命而去。
  
  慕容岩一直在一旁看着,这时上前,轻声的问她:“为什么不见?”
  
  纪南咬了咬牙,低声答道:“我想这并不是埋伏——西里人不会蠢到用五百人来伏击我十万大军。他们如此特意带来的必定不是好消息,我大哥恐怕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若真是如此,他们定是来威胁我的,所以我不能在吴乾之前见那个使者,否则必定落下口实。”
  
  慕容岩一愣,不由得用一种新的眼神打量她一番,“没有想到……孺子可教啊!”
  
  “纪府与殿下的安危系我一身,不得不三思而后行。”她低低的说道。
  
  慕容岩默了片刻,轻点头道:“若你设想确实的话,纪东对他们还有价值,眼下必定安全无虞。”
  
  纪南叹了口气,“但愿。”
  
  **
  寂静无声的夜。
  
  看押那名西里使者的军帐外,接连传来两声闷闷的重物倒地的声音——两名值夜的士兵无知无觉的昏倒在地,一道白影轻烟般一闪,进了军帐。
  
  那西里使者正在温暖的干稻草里睡觉,忽然被揪了出来,他张嘴欲喊,胸前正中被来人重重一点,随即再怎么喊也出不了声了。
  
  “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闯进军帐的那白影,竟说着一口流利的西里话,“但是要当心,点错或者摇错,我都会把你的头拧下来。”
  
  他的声音很低,但是有着不容忽视的强势与杀气,西里人天生对这两样东西异常敏感,当下不由得膝盖发软,连连点头。
  
  “纪东还活着?”
  
  使者点头。
  
  “你们想拿他来交换衡州?”
  
  使者点头,又摇头。
  
  那人仿佛了然,冷笑了一声:“还有夏城?”
  
  使者猛点头。
  
  “你接到的命令也包括了离间夜国将领,陷害纪南?”
  
  使者顿住。
  
  那人并不催,只一笑,自言自语般:“如果我现在杀了你的话,这一仗就不得不打了,耶里费尽心思也没用……恩,这主意不错。”
  
  使者闻言愣了片刻,随后拼了命的摇起头来,然后又狠狠点头,回答了他之前的那个问题。
  
  月光从身后照进来,慕容岩松开了手,淡淡的笑起来。足尖轻踢他睡穴,眼见地上的人晕厥过去,他返身往外。
  
  **
  纪南与四名副将商议了整晚事情,送走他们,她正要歇息时,帐门忽的一动,然后她眼前一花,竟被人从身后抱住,就地滚了一遭,双双翻上了床。
  那人身手敏捷,指风一挥,书台之上烛火应声而灭,他再一扬手拉起了被子,与她面对面蒙在了被下。
  
  “你干什么!?”纪南又惊又怒的问,刚一出声,唇上抵上来一根手指,她只好不再做声。
  
  军帐的缝隙中透进外间火把的亮光,帐中光线微弱可见。纪南被他抱着,两人面对面相距不过几寸,他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被放大了数倍在她眼前,除此之外周围全是黑的,天地之间所有的光亮都在那里面,她的神魂几乎都要被吸进去……
  
  而慕容岩,手指抵着她柔软的唇瓣,呼吸相闻间少女幽幽的芬芳充盈于鼻端,让他同样也是一阵的失神。
  
  她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这真的是他见过最干净纯粹的人了,从她脸上他能读出她心底的任何情绪,她的爱与恨都是鲜明而强烈的,而不像他的,必须模糊,必须隐藏,必须不为人知。
  
  被中一方天地,两人相对失神无语,外间却渐渐喧哗起来,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重、越来越近,有士兵在外高声叫喊:“将军!将军!”
  
  纪南看了慕容岩一眼,翻身坐起,扬声问道:“何事?”
  
  她一出声,两名士兵立刻进来,单膝跪在帐门口禀告:“启禀将军!方才有人闯进了俘虏帐中!”
  
  “那个自称西里使者的,死了没有?”
  
  “没有!他被打晕了,但并没受伤。”
  
  “那就行了。再加派几人看守。”小事一桩,纪南淡淡的吩咐。
  
  “是!”
  
  脚步声远去,纪南忽然像被针扎一样跳了起来——她方才坐着的地方,慕容岩悠悠翻身坐起。
  
  “你……”她一时气急慌乱,话都说不利索,半晌指着他:“你就不能换身行头再去夜探军营吗?!”
  
  漆黑夜里穿着这身打眼白袍晃来晃去,当她纪家军都是瞎的吗?!
  
  慕容岩很无辜的看着她,低声辩解:“我轻功很好的。”
  
  “那怎么还被发现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人,心里过意不去,下手不觉就太轻了,其中一个提前醒了。不过他没有看见是我,你放心。”
  
  纪南不知说他什么好,抚额叹气,“殿下该先同我商量一下的。”
  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去。
  
  慕容岩仿佛知她心中所想一般,轻笑起来,“与你商量,你不会让我去的。”
  
  纪南抬头,愣在那里。
  
  “小四,你懂得三思而后行当然是好的,可是有时候,先机就是胜机。”慕容岩拥着被坐在虎皮褥子上,看上去十分惬意,“纪东还活着,西里人要拿他与你交换,逼你在战场上放水,将夏城再让给他们——你不见那使者是对的,一日没有你的答复,纪东便能多活一日。”
  
  纪南走近他,俯身蹲在虎皮褥子前,静静的看着他,半晌才道:“多谢,殿下。”为避外间巡夜耳目,她声音很轻,轻而温柔,温柔到无奈,她无奈的扬了扬嘴角,“但请以后不要那样做了,比起我,您的处境更加不容易,这样屡屡为我犯险,我实在无以为报……殿下,请您保重自己。”
  
  帐中光线依旧微弱,他的眼睛却比方才被中时更加明亮。纪南原先以为天地间的光华都在那里,可如今,连整片星空都在了。
  
  慕容岩笑的很无奈,“小四,”他把手从被中抽出来,支着下巴,看似困惑的看着她,“你为何总想保护我?”
  
  “因为殿下是为我而来。”
  
  “只是这样吗?”
  
  纪南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
  
  两人对望着,她无语,他无奈。
  
  半晌,他伸手出来,隔着她颊边的散发捧了捧她的脸,叹了口气说:“听着:我的心和你是一样的……你有多么希望我平安无事,我就有多么想要护你周全。你说得对,这里是战场,你比我更熟悉,但是,也一定有我精通而你并不那么熟悉的事情——就像今晚,若不是我,你去哪里找一个会说西里话的翩翩公子,迷惑那西里使者?”
  
  他说得正义凛然,理直气壮,纪南忍不住微笑起来。
  见她笑,他的眼神不由自主愈加温柔,接着说道:“这场仗……确实不好打。还未到前线,我们就已经有了把柄在西里人手里,纪东要救,仗要打赢,我知道你心里很担心。但是,西里人也不是毫无弱点的——他们领兵的大将军里耶,与西里王的独子敌对已久。西里王子一派,向来不主张与大夜交恶,这场仗里耶打了两年都没能打赢夜国,王子借此不断向西里王进言,所以里耶如今可谓腹背受敌。这也是他为何如此心急,不惜以埋伏你来做掩护,派出使者与你谈条件的原因。”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纪南听得心惊不已。西里的情报军中有不少,但如此详细隐秘的,她闻所未闻。
  
  慕容岩摊手,笑容狡黠,“夏城不仅靠近西里,也靠近——暗夜谷。”
  
  “你调用‘白泽门’的人了?”她恍然大悟。
  
  “青龙、白虎两门令主联手抗敌,他们怎么能袖手旁观?”他笑吟吟的,“你看,总有你没有想到或者做不出来的事情,我能为你办到。”
  
  纪南默,静静的看着他。 
  
  这个人,要保护她呢。即便她是未来的将军王,即便她是白虎门主,命中注定守护大夜,却也有人于一旁,全心全意护着她。
  
  在这黑暗里,在他眼底的璀璨星空之前,她喉头哽咽,连话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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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来。
  这种前所未有过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却又莫名欣喜。
  
  “是啊。”片刻后,她终于能开口,声音低而涩。
  
  她的一句肯定,真是来之不易,慕容岩虽有意为之,也不由得颇为欣喜,笑了一声,他从她的床铺上站了起来。临走前,又嘱咐她:“到夏城之后,把使者交给吴乾,然后务必找机会放他逃走。他今晚将我认作潜入军营的王子心腹,等他回去,告知里耶,里耶必定以为王子也有意与你接触……他们彼此之间斗的越激烈,对我们越是有利,纪东也更安全。”
  
  “知道了。”纪南点头,“殿下……您也要一切当心。”
  
  “放心,”慕容岩轻笑,伸手拍拍她脑袋,“我会留着命等你报答。”
  她方才说:“无以为报”,他可完全不是那样想的……
  
  **
  深夜。
  
  虎皮褥子温暖舒适,纪南蜷在上面,昏昏沉沉,却迟迟无法入睡。
  
  被上有她熟悉而陌生的味道,萦绕不去,那属于他,那个全世界最好的男子。
  
  从十三岁暗夜谷初识,一晃已将近三个年头了,三年里她长高长大,学会更多技艺,出征打仗,到了那么多地方,见过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人。但她心里的某一块,始终停留在与他初见的那个年纪,不生不长。
  
  谁也不会知道,她偷偷地把大夜国的二皇子锁在了那里。
  尽管慕容岩无所不能,无微不至,他也永远不能够知晓这个秘密。
  
  她没有未来,却牢牢的锁着曾经……那么美好的,与他有关的曾经,此生足矣。
  
  风吹过这寒冷深夜,帐外照明的火把在风里发出细微的忽忽声响。在这极西极寒之地,入十万人梦的只有刀枪血肉、铁马金戈。而帅帐之中的小小少女浅浅入睡,梦里却是独一无二的白衣公子。
  
  **
  就在纪南闭上眼,昏昏睡去的时刻,军帐上方浓黑的夜空里,悄然的滑过了一抹灰色的影,速度是那样的快,即便有人凝神细看,也只以为是自己眼花。
  
  那是一只小巧精悍的信鸽,此时停在慕容岩肩上,歪着脑袋,仿佛与他一同打量着自己带来的信。
  
  “端密如君所料,蠢蠢欲动。纪府岌岌可危,除之?护之?”
  
  姚远的字一如其人,温正守礼。慕容岩低头看着,捏着信纸的手指不自觉发紧,垂着的眸子里此刻不见半分光亮。
  
  除,也简单。他人在军中,随意使个手段,纪东必亡,吴乾必败,待班师回朝皇帝追究,纪府难逃一劫,他立下的军令状虽不至于要他命,只怕得消沉好一阵。
  
  护,也简单——打赢西里。
  
  除掉纪府于他以后举事有利;护住纪府,能替他引开端密太后矛头。两者皆可为。
  
  千思百虑的考量着,下意识指腹摩挲着信纸,那触感让他忽然想起纪南柔软的唇瓣,慕容岩眼前掠过方才被中,她懵懂却清澈的眸。
  
  他自己的眼睛一向最为人赞颂,可他更爱她的。
  
  她……很想赢吧?
  慕容岩在深深的夜里,浅浅的笑起来,手中内力暗注,信纸顿时悉悉索索碎裂成屑,如一群白蝶般散入风里不见。
  
  那么就助她打赢这场仗吧,算计她这么多,也该做点让她高兴的事情,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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