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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谣言起 (2)

  “什么?”沈沁如大惊失色,看了看四周,力持平静道,“皇上可有答复?”

  江栋梁摇头道:“皇上自朝上回来后,就没再让人跟前伺候,也没传膳。奴才放心不下,这才禀告皇后娘娘。”

  沈沁如长长地吸了口气,叹道:“你嘱咐御膳房做几样清淡的小菜给皇上送去,也不用说本宫来过,好生伺候皇上。”

  江栋梁一一应允。回到颐华宫,沈沁如左思右想终究无法平静:“摇红,去净荷宫请慕从容过来走一遭。记住,万万不可让恪纯知道。”

  摇红虽是疑惑,行动却极为迅速。婉辞进到颐华宫时,零星地飘落小雨,沈沁如天青罗裳下远远望去似朦胧的烟雨。

  不等婉辞请安,沈沁如已先她一步开口道:“不必多礼。本宫找你,是为了一件与你与本宫都切身相关的事。”

  婉辞错愕地抬头,四目相对,沈沁如目光里流露着无奈与清利的矛盾神情。顿了一顿,沈沁如续道:“大臣们商议要将恪纯送去鸪望族和亲。”

  婉辞万分愣愕:“皇上一定不会答应。”

  沈沁如早已料到她的答案,淡然地一笑,却觉察不出笑意:“倘若他不是皇上,他必然不会应允。”

  言下之意,一目了然。

  婉辞决然地摇头,依旧固执地道:“皇上不会答应。”

  沈沁如微微变色:“本宫一直认为你很聪明。”

  婉辞淡笑,清隽的面容烙下傲然的痕迹:“聪明与否并不需要用别人的牺牲来证明。更何况,那是我在意的人。”

  沈沁如叹息道:“你与恪纯的感情竟如此深厚。”

  婉辞不语。脑海中曾经的千头万绪慢慢会聚成清晰的脉络,心中一切顿然明白。恪纯的中毒、漫无边际的谣言,原来都只为了让恪纯在后宫无立足之地,被迫和亲。果真是步步为营,防不胜防。

  “本宫其实很想你能劝一劝恪纯。”沈沁如静默片刻,缓缓道,“恪纯自幼娇生惯养,本宫并不放心她担此重任,但唯有她是最好的选择。”

  “娘娘!”冰雪般的寒意渗进心间,婉辞不由道。

  沈沁如盯凝她的面容,声音冷静:“本宫是一国之后,要对皇上对黎民百姓尽责!”

  雨丝慢慢地飘进,倏忽钻进婉辞冰凉的脖颈:“皇上不会需要这种方式的妥协。”她了解他,他或可会因为大局而隐忍自己的喜怒哀乐,却不会委屈他珍惜的人。用恪纯的和亲换得边境的平安,于他是莫大的耻辱。

  “人生的棋局从不会按你希望的方式去下。”沈沁如不无讽刺地说,“你该比本宫更了解这个道理。莫非你宁愿看到因此生灵涂炭、战乱不息也不愿舍下恪纯?这步棋根本由不得我们不走。”

  婉辞默然。其中的道理她是明白的,皇上倘若不舍得恪纯,定要将她留下,唯有坐实宫中的流言,那么恪纯终此一生再无名誉二字可言。作为防守的一方,他们竟无路可退。

  “嫔妾意气用事,望娘娘恕罪。”她语声刻板地道。

  沈沁如微微地叹气:“本宫望你明白,也能让恪纯作出最后的决定。她的决定才是至关重要的。”

  婉辞微愣。

  漫天细雨扑面而来,冰冰凉凉,并不刺骨,却冷到了心底。

  不知何处突然噪起几声鸟鸣,覆盖在她头顶。她望向廊檐下一树桃花,妖媚繁华得几近杀气腾腾,像极了某一人的脸。

  她收回视线,明洞深睿的平静覆盖。

  她始终坚信,这世界没有无法解决的难题。她不会放弃,恪纯亦不会放弃。

  雨水一滴一滴在青色的空中凝结成帘幕,烟雨朦胧里垂柳依依,碧叶连绵。恪纯安静地站在池边,看到她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有股无法捉摸的神情。

  “怎么不进屋?”婉辞似乎第一次意识到恪纯有些变得陌生。

  恪纯转过视线,幽幽道:“我怕很快我就看不到这里了。”

  她眼中忽闪迷离的神色,婉辞胸口一滞,握住她的手,道:“是谁告诉你的?”消息竟然传得如此迅速。

  恪纯咯咯笑道:“婉姐姐,你糊涂了。自然有人想方设法要我知道的,不然这出戏就不会那么精彩。”

  婉辞星眸微带针尖般的冷意:“事情尚未盖棺定论,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为你的将来作决定。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许认命。”

  恪纯摇摇头,眼底黯然:“婉姐姐,我知道我一贯都任性。但是大事情发生,我却不会不管不顾。更何况,镇守边关的是我爷爷啊,他可是我最亲的亲人了。”

  她泪眼迷蒙,婉辞心如刀绞:“天朝边关的稳定不会需要你的牺牲来换取,因为皇上不会答应。”

  “倘若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呢?”恪纯仰头反问。

  婉辞如水清澈的眸子里皓雪冰霜的清冷:“那么,对皇上而言更是莫大的讽刺。他的骄傲不会容许他接受。”

  恪纯转身扑到她怀里,泣道:“婉姐姐,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婉辞抚上她的发丝,轻柔婉转的声音里是抚慰人心的坚定:“不会,上天永远不会只给人一条选择的路。”

  “可我没有太多等待的时间。”恪纯仰天,不让眼泪滑落,“其实,如果不是我,我相信婉姐姐你会比我更清楚时间由不得我不认输。”

  晓畅苑湖畔的柳条在徐徐的清风间吐露着嫩绿的新叶,昨日被洗涤过的碧叶更显澄澈,散发着清新而柔润的清丽碧色。

  恪纯轻轻地拂了拂在额前被吹散的发丝,静默地饮下一口淡淡的清茶。茉莉的清香在唇齿之间游弋,兀自纠缠不肯离去,转瞬荡漾开来淡淡的苦涩。

  温宁远隔着距离瞧着她,初夏暖风微熏,他却是体会不出丝毫的暖意来。身后空旷的湖面氤氲水汽,把她笼罩起来,让他看不真切。他微微咳嗽一声,打破沉谧的氛围。恪纯回头,如花灿烂的笑靥眩惑他的眼,好似夏日晴空的骄阳,能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等你好久了。”恪纯站起身,明媚的眼底没有一丝一毫阴霾,“这次我可轻饶不得你,不然你可不把我放眼里了。”

  她戏谑的话配上娇俏可人的神情却偏偏让他心头一阵酸疼。“微臣愿受公主责罚。”他一字一句说得艰难。

  恪纯撅着嘴,不满道:“总是一副没趣的模样,当真我会吃了你不成?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何曾真正算计过你。诚惶诚恐的模样又是摆给谁看呢?”

  压抑胸口翻涌而上的痛楚,温宁远勉力一笑,道:“我以为纯儿已经长大了。”

  他那一声“纯儿”仿佛用尽心里所有的宠所有的疼,恪纯一直滞留嘴角的笑容倏忽不见,化作涩涩的苦楚:“书呆子!”她不作犹豫地向他张开手臂,他抱着她,温和的手掌包裹她颤抖不已的小手。

  “书呆子,我就要走了。”恪纯声音哑哑的,“我不能让皇叔为难,我不能让爷爷继续镇守边关过着舔刀口的日子。我是天朝的公主,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不想离开这里,不舍得太后、不舍得皇叔、不舍得婉姐姐,更加——不舍得你。可是我没法那么自私。”

  温宁远心头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噬,他将她拥得更紧,低低道:“我知道。”

  恪纯扬起轻笑,迷离的眼神里那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好似莫大的讽刺:“你平日里诡计多端,偏偏为什么就帮不了我呢?”

  “是我没用。”他苦笑,他并非没有一点办法,但他明知道唯一的办法也不过是个圈套,他不愿她受伤,那么他宁可拼一个鱼死网破。

  “才不是。”恪纯抹去眼角的泪水,露出尽力欢快的笑,“书呆子文韬武略,是皇叔最倚仗的人才。我只是知道,书呆子是因为关心则乱所以才想不到好的办法,对不对?”

  温宁远清澈的瞳人微微一缩,许久叹道:“办法并非没有。”

  恪纯捂住他的嘴:“我不要听,也不要你讲给皇叔听。有些事情,我知道你为我想过我就很开心了。只怪我,平日一直太任性,从来不肯给你好脸色。”

  温宁远抓住她的手,贴近胸口:“纯儿,你在这里刺了一剑,我怕是好不了了,就让我去争一个结果。”

  恪纯摇摇头:“争到了结果又怎样呢?你们一个个都糊涂了吗?”

  温宁远语塞,竟无从回答。

  恪纯另一只手抚上他的眉,笑得如同云朵飞絮,缥缈虚空:“我心里的书呆子不是这样的,他会云淡风轻地面对所有的事,他有本事把我气得跳脚可心里面却还是钦佩他的。若你再这般皱着眉头下去,就变成另一个皇叔了。”

  温宁远满溢的话语终究变作一声长叹。

  “我觉得很知足了,至少,皇叔还肯让我见你一面,把心里话都可以说出来。那么就算我走了,也是真的心甘情愿的。”恪纯仰起头,微微一笑,“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爷爷,皇叔还需要爷爷。”

  温宁远闭上眼,重重地呼吸:“我答应你。”

  天气忽然阴沉下来,窒息与沉闷笼盖心头。耀眼的闪电蓦然撕裂长空,惊起茫茫的白色。雷鸣声滚珠般轰鸣,似竭尽全力地咆哮。朝仪殿内重重的排案声响起,素纸面镶绢硬皮奏折被萧霁睿扫落地面,剩余的被他牢牢抓在手心,渐成褶皱的痕迹。

  江栋梁探了探身子,又缩了回去,找了一名小太监往净荷宫方向去。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却比谁都明白眼下唯有净荷宫慕主子才有劝解的可能。待婉辞匆匆赶来时,大殿里窗扉打开,瓢泼大雨浇灌在萧霁睿身上,勾勒出清冷迷蒙的气息。

  “皇上!”她惊诧的低吟。

  萧霁睿不想是她,漠然的面孔微微震动,婉辞将手中的撑花丢落在地,疾步上前,萧霁睿猛然伸手将她带入怀中。她惯常冰冷的身躯却是他此刻触手可及的温暖。她下颌搁在他胸口,疼得紧,隐隐是山崩地裂般的疼痛。不觉把手抚上他湿漉的脊背。

  朱漆高柱,黄铜香炉。一切都抵不过怀中人切肤的痛楚。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他却已沉沉道:“今日恪纯奏请,要求和亲。”

  婉辞不敢置信地抬头:“皇上万万不可。”她无力地反对,却明白无误地知道恪纯是经过深思熟虑地选择,并且义无反顾。

  “朕让她见到了宁远,原以为她的任性会让她力争到底,朕万万没有料到,她竟然答应了,竟然主动请求和亲。”萧霁睿握住她的手下意识地握紧,颓然生出似悲似喜的矛盾。

  他一力保护的孩子,终于长大了,终于懂得承担,他却保护不了她。

  “在恪纯心里,景王的安危、皇上的顾虑都是她逃避不开的职责。她不是任意妄为的孩子,她是……她是皇上最值得骄傲的公主。”婉辞哽咽道。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淡定而从容的,从未有这般无奈和痛恨。他的心情她感同身受,唯有圈住他所有的疲累,与他共同承担。

  她的不能自已同一时刻感染着萧霁睿:“朕绝不会答应她,即便御驾亲征也不会让姑姑的悲剧在我朝再次上演。”他的声音那么缥缈,好似风一吹便会散去,虚无得让人想抓也抓不住。

  “皇上,您不能这么做。”脑海里瞬间闪过意义不明的念头,她脱口而出。

  萧霁睿惊愕地望定她。

  混乱中她的思绪蓦然清晰,头脑无比清明:“皇上,这才是他们走这步棋的真正目的。”和亲是幌子,倘若和亲真能换来边境二十年的平安,那么于运龙所有的筹划都将变作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他不会坐等和亲的顺利进行。而他有恃无恐的正是皇帝与太后对恪纯的疼爱,甚或非常清楚地知道皇帝会不惜鱼死网破。

  萧霁睿如同醍醐灌顶,眸底散发着令人望而却步的清冽:“他竟算准朕到两难的境地里无处可走吗?”他瞬间恢复不着痕迹的清冷,平和得教人生寒。

  “为今之计,只有将错就错。皇上,倘若您答应和亲,他必定会从中加以阻挠。”婉辞续道。

  萧霁睿缓缓点头:“他做事,一定会为自己留下退路。”

  破坏和亲,阻止两国的交好,更能令恪纯身败名裂,这步棋下得天衣无缝。婉辞不由打了个冷战,好阴狠的计谋,纵使她识破他的安排,却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彻骨的寒冷悄无声息地蔓延,他冷凝的眸子似无底黑洞:“他唯独估算错了一处。恪纯并非他所想象,朕亦不是。”

  婉辞眸心一簇利光闪去:“皇上,您当真牺牲得起?”

  他点头:“就算这步棋我们注定要牺牲,却亦是缓兵之计。两害相较取其轻。”

  她默然许久,才缓缓同意:“景王却要从此备受钳制。”

  “万不得已,朕不会轻易让他得偿所愿。”他知她担忧所在,如今却顾不得太多。他首先要保住恪纯,亦要保住黎民百姓。

  “皇上,落子无悔。”她目光恳切。

  萧霁睿与她十指相扣,轻轻吻上她的头发,轻柔却十分坚定地道:“朕向你承诺,一定会保护恪纯,给她最好的归宿。”他的声音空荡荡地在大殿回响,一字不落地烙进她心里。

  风雨潇潇,暮色渐渐笼罩,她依偎在他胸口,漫长的时光里仿佛他与她共呼吸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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