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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得不娶

  兰迪斯额头青筋暴跳,终于嘣的一声,有什么断了。他一掌击在水里,水珠溅了一身。他指着胸口在水浸下愈加鲜明的蓝花,气急败坏地大吼:“你没看到吗?!这个塔七里斯花,是我们修术之人的圣花,只有在圣水浸润下才会显现!男的看见,若不杀死就须奉他为主;女的看见,若不杀死就须娶她为妻!如今被你看到,我……我……”

  “女的看见,若不杀死,就须娶她为妻……”冰依耳边伴随嗡嗡声回荡着这句话,脑中不知为什么竟浮现出祈然暴怒的脸,然后头顶咻地飘过一句话——麻烦大了!

  你既不是奴隶,我便不能随便杀你,才不得不娶你……我既不得不娶你,你就是我的正妃,我当然要给你找最好的治疗师……

  冰依强自镇定心神,吞咽了三次口水,才勉强扯出个很诚恳的笑容问:“那你们国家的法律有没有告诉你,若是个已婚女子看到你胸前的塔什么花,该怎么办?”

  兰迪斯一愣,脱口答道:“自然是拿金银珠宝和她丈夫换,越是美丽贤淑的女子就越……”他话音一顿,脸色刷地黑下来,开始爆发,“我跟你一个奴隶说这些干什么!管你是已婚还是未婚,我今天定要杀了你!”

  “等一下!”冰依眼看一个发光的球砸下来,惨叫一声避开去,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一个追着一个跑。兰迪斯靠的是随心所欲施放的魔法,冰依靠的是灵活的身形和对危机的本能警觉,于是,片刻,房间已是千疮百孔、灰尘漫天,而两人……

  冰依脸色发白,蹲在墙角大口喘气,眼看某人又要举起的手,再想想灌铅似的腿还得再抬起来,心里就拔凉拔凉的。

  冰依暗暗回忆这三天来的倒霉经历:明明不是奴隶却被他五花大绑,扔进满是兽男的奴营;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群追的士兵赶进他的浴室;撞见男人洗澡也不知是谁吃亏更多,却莫名其妙被他追杀……真是,谁有她冤啊!既没有揩油,也没有逼婚,为什么她要跑,为什么她要逃窜,好像真的很理亏……

  冰依忽然收回迈出去的脚,狠狠抽出绝丝,一脸要爆发的愤怒,冲着掌心已发出莹莹黄光的兰迪斯一步一步走过去。

  兰迪斯本来正念着咒语,很顺手地要将手中的光蛋砸出去,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却见那一直逃窜的灰头土脸的女子猛地回过头来。兰迪斯本来已经习惯她在眼前逃窜了,所以光蛋砸得太顺手,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女子痛苦的呻吟,兰迪斯全身肌肉紧绷了一下。

  烟雾慢慢散去,兰迪斯走上前去,只见那女子肩上渗出血迹,在白色的衣服上洇开,染着尘埃,看上去既痛苦又可怜。

  兰迪斯先是一愣,随即有些错愕,最后才冷笑道:“你真是蠢得可以啊!明知我已准备好了攻击,居然还跑回来!死了也是活该!”

  冰依本就痛得龇牙咧嘴,听他居然还幸灾乐祸地嘲讽,不由得大怒道:“被魔法砸死是死,跑死还不是死,我还不如选个痛快点儿的死法呢。”

  兰迪斯本来就笑得有些僵硬,此刻被冰依一声吼,再加上她泥灰杂陈的脸上瞪着双要杀人的眼睛,一副极端可怕的样子,不免被震了一下,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脱口道:“谁让你偷看我洗澡!”

  “我偷看你洗澡?!”冰依崩溃地吼,“我还说你故意在我面前脱光衣服犯裸露罪呢!欲加之罪谁不会啊!再说什么女子看见若不杀死就须娶她为妻,真是太莫名其妙了。我又不是你们国家的人,看见就看见了,凭什么要娶你……”

  “是我娶你!”兰迪斯气得在原地暴走,“是——我——娶——你!”

  冰依一怔,一本正经地肃容道:“对不起,我不要嫁你!”

  “为什么不要?!”兰迪斯怒道,“你可知道这个国家有多少女子想嫁给本王?”话一说完却愣住了。

  冰依只觉眼前开始发花,估计是因为肩膀上的伤口流血太多,全身都有点儿发冷。此刻她只想有张温暖的床,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偏偏这破破烂烂的房间里,既没床也没被子,只有一个化身喷火龙正暴走着的鹰王大人,在她耳边隆隆吼着:“谁说我要娶你了!谁说我想娶你了!你不过是奴隶,卑贱狡猾的奴隶……”

  “都说了我不是奴隶了。”冰依有气无力道,“我的眼睛本来就是这个颜色的,否则怎么能平安地从那个奴营走出来……”

  兰迪斯浑身一震,冷静下来,想想这女子能使用真元,逃出奴营,闯入禁地确实很匪夷所思。如果说她是从远方的未知国度来的人,恰好拥有与奴隶相同的瞳色,倒也不奇怪。

  “那你是从哪儿来的?”他沉声问。

  “哪儿?”冰依觉得浑身无力,已慢慢软倒下去,“当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了……”

  兰迪斯喃喃重复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又问道:“在哪儿?”一低头却发现冰依已晕了过去,肩上的血流了一地,渗进尘土里,很是凄艳。

  “喂!别装死啊!”兰迪斯用力摇了摇,却见她还是一动不动,把她扶起来又擦净了她的脸。只觉她身体柔软却冰冷,脸上光滑却惨白……

  兰迪斯怔了怔,眉头纠结在一起,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他想动手杀了她,却狠不下心;想丢下她不管,却不知为何松不开手;想救她,可是救了就得娶她……

  到底,该怎么办呢?

  兰迪斯低下头,借着月光和超人的眼力细细打量怀中的女子。她有一张白皙小巧的脸,虽不如府中歌妓美艳却也眉清目秀,睫毛很长像两把密卷的刷子,脸上皮肤摸上去滑而细,想来身上应该也是……兰迪斯想着想着,脸上居然开始莫名地发烫了。

  如果她是个奴隶,自己当然无论如何都不能娶她;可她若不是奴隶,却如此恰巧看到了自己胸前的圣花,况且自己至今仍无正妻,那么是不是顺理成章也可……

  兰迪斯猛地站起身来,狼狈地往外逃。他刚出门,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竟连那女子也一起横抱了出来。于是脸一黑,自我厌恶的情绪更重了。

  直到远处的侍卫匆匆赶来,看到兰迪斯满身泥污血污,还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吓得七魂去了三魄,连忙跪倒下来,颤声道:“属下救驾来迟……”

  “别吵了!”兰迪斯烦躁地打断他的话,“去亚瑟王那儿招个治疗师过来。”

  侍卫连忙点头,匆匆跑去传令。刚跑了没几步,却被兰迪斯叫了回来。

  侍卫恭敬地等着兰迪斯下令,谁知兰迪斯只是拧着眉、黑着脸不说话,周围都是黑沉沉的低气压风暴。侍卫吓得哆哆嗦嗦,一句话也不敢说。

  末了,兰迪斯终于狠狠地憋出一句:“找……最好的!”

  侍卫愣是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鹰王说的是找最好的治疗师。白眼一翻,差点儿背过气去,心中暗道: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面上当然不敢表现出来,脚下飞一般冲出了府邸。

  兰迪斯嫌弃地看了挂在手上又脏又小又乱的女子一眼,心底恶狠狠道:你既不是奴隶,我便不能随便杀你,才不得不娶你……我既不得不娶你,你就是我的正妃,我当然要给你找最好的治疗师……

  见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乖顺得很,兰迪斯动了动手臂,感觉到女子柔软的身体韧性,胸口一荡,心情却好了不少。他嘴角勾出个笑容,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记住了,是不得不娶!

  若辅以离魂术,更是会加速龙善在体内的运行,不出三个月,你就与死人无异了!

  亚瑟王手下最好的治疗师是巫师阿贝尔,他正在给床上的陌生女子疗伤,蓝色的圣光笼罩了女子全身。

  他一边好奇地观察着这个昏迷的女子,一边思索着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兰迪斯这么紧张。

  蓝光忽闪了一下,阿贝尔眉头一皱,蓝光又忽闪了一下,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兰迪斯在一旁看着,心惊了一下,忙问:“怎么了?”

  阿贝尔收回圣光,凑近女子细细察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一脸凝重地道:“鹰王,你对她施了离魂术吗?”

  “离魂术?”兰迪斯大惊,“我怎么可能对她施离魂术?”

  “不是你?那又会是谁?”阿贝尔露出深思的表情,蹙眉道,“这姑娘身上所中的离魂术级数很高,甚至还渗入了龙善毒,三个月之内若不医治,便会永世长眠不醒。要驱动龙善本就不易,更何况还要下咒高级离魂术,在雅鲁帝国内能办到的,也就只有师父、鹰王你和……魔女颜如玉了!”

  兰迪斯心中犹如翻江倒海般纷乱,目光落在床上熟睡的女子身上。离魂术,离魂术,她竟中了离魂术?!兰迪斯头疼得想撞墙,为什么他好不容易决定娶个女子为妻,却发现其实是揽上了个大麻烦呢?

  头疼还在其次,更多的却是忧心。究竟是谁对她下了离魂术呢?自己当然不可能,亚瑟王也不会,那么就只剩下颜如玉了。可是三个月前那一战颜如玉受了自己封印之力,就算不死,也绝不可能再施展如此耗损真元的巫术,又怎么会是她呢?

  阿贝尔替那女子治疗好外伤便告辞离去。临走前他眼中带着狡猾的笑意,幽幽道:“师父正在闭关,三个月内不会出来。鹰王若想救她,就只得牺牲你自己了。”

  兰迪斯脸上一红,冷声喝道:“还不快滚!”

  阿贝尔嚣张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兰迪斯恼羞成怒地把桌上的东西通通扫到了地上。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他怔了怔,看了床上熟睡的女子一眼,脸上露出嫌弃、鄙夷又烦躁的表情。

  然而最终,他还是慢慢走过去关上了窗,又慢慢走回来为她盖上了薄薄的被子,然后才冷着张脸走出房间。

  冰依觉得自己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所以她伸着懒腰醒过来,浑身放松地将自己摊在床上,很是心满意足。

  然后她慢慢地,不急不躁地打量起了四周。

  很华丽的房间,虽然是古代,但冰依还是辨认得出那些家具都是最上等的。她将目光收回来,默默回忆着之前的事,好像是被那鹰王击中,失血过多昏迷了吧?怎么醒来会在这里?而且身上病痛全无呢?

  她正思考着要不要马上逃走,门却被人推了开来。她转过头去,看见一张女子秀美的脸,那女子显然也看见了她,怔了怔,脸上露出笑容,匆匆出去对侍卫道:“快去告诉殿下,说人醒了。”

  冰依瞧着那女子又转回屋来,翠绿的衣衫,衬着白色的褶裙,紧贴在她婀娜多姿的身上,极是吸引人。冰依撑坐起来,问道:“请问你是?”

  那女子一笑,原本清秀的脸立时娇艳如花。她咯咯笑道:“我叫莎林,是殿下的侍妾。”

  “殿下?”冰依刚醒来脑子有些糊涂,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殿下?”

  一声冷哼从门口传来,极是不悦,“你说是哪个?”

  这声音让冰依浑身一颤,每一个细胞立刻进入了紧绷状态。她猛地从床上跃起来抽出绝丝,冷眼瞧着门口褐色头发、绿色眼睛的俊朗男子,怒道:“我都说了我不是奴隶,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呢?”

  “你居然敢说我阴魂不散?!”兰迪斯因听到她醒来而良好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怒吼道,“你可知是谁救了你?!”

  眼看气氛一触即发,莎林连忙笑着将食盘放到冰依面前,笑道:“姑娘,多亏殿下救了你的命,你可要知道感激啊!昏迷了一天一夜该饿了吧,来,吃点儿东西。”

  最后一句话,顿时让冰依眉开眼笑,她舀了一勺绿色的粥吞下,又觉得粥中配料色泽形状都有些古怪,于是问道:“莎林姐,这是什么粥啊?”

  莎林看了兰迪斯一眼,又颇有深意地瞧着冰依,浅笑道:“这是由我雅鲁帝国最珍贵的冰蚕熬成的雪虫粥,常年服用可……”

  她还没说完,冰依已“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莎林和兰迪斯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冰依苦着脸,一边干呕一边哀求道:“有没有漱口水?”

  兰迪斯强忍着怒气,随手把柜子上的瓷瓶递给她,“先喝点儿这个吧。”他心中怒气冲冲地想着: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女子。这冰蚕长期服用有解百毒的功效,便是皇上也只得百条,她居然敢吐掉……

  心底一波怒气还没平息,兰迪斯却忽然听到乒乓的碎裂声。兰迪斯垂目见方才递给她的瓷瓶已摔在了地上,怒道:“大胆!这可是价值万金的蝎蜈酒!”

  一抬头他却看到冰依脸色已变得几近苍白,整张小脸都皱在一起,比茶金更明亮的眼盈盈闪烁,竟是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冰依快要连肠胃都呕出来了,最后筋疲力尽地靠在床上,哀声道:“鹰王殿下,我终于知道自己有多无知多可笑多不自量力了,居然妄想跟英名伟大的您叫板。求鹰王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再与小的计较。拿点儿正常的是人吃的食物给我,小的一定感激不尽!”

  兰迪斯明知她这一段话里多番讽刺他,可考虑到她可怜巴巴又委屈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笑道:“莎林,去替她备些糕点来。”

  莎林走后,兰迪斯在床边坐了下来,冰依想起昨晚受的伤,连忙谨慎地往床里移了一点儿。

  兰迪斯眼中顿时怒火燃烧,但终究还是压下来,冷声问道:“是何人在你身上下了离魂术?”

  “离魂术?”冰依不解道,“什么是离魂术?”

  兰迪斯沉思了半晌,皱眉道:“那么你近日内可有出现记忆混乱或遗失的状况?”

  冰依浑身一震,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兰迪斯哼了一声,满脸不屑,“这世间有本王不知道的事吗?”

  “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兰迪斯一怔,随即怒道:“你又没告诉我,我又怎会知道?”心中却极度不爽着,自己到现在竟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冰依嘻嬉笑道:“伟大的鹰王大人,你刚刚不是还说这世间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兰迪斯愣是被她一句话给呛住了,怒也不是,恨也不是,脸色顿时青白交错。良久他才恼羞成怒道:“你可知自己已命在顷刻,居然还敢顶撞本王!”

  冰依笑容一敛,不知为何,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祈然的脸,和他与自己相同的症状。她怔了怔,胸口有种刺痛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

  兰迪斯以为她害怕了,于是安慰道:“这离魂术也不是什么禁咒天术,还是有办法解的。”

  “什么办法?”

  兰迪斯干咳了一声,撇开头去,支吾道:“总之,本……本王就有办法解,你莫担心就是了。”

  冰依看到他虽冷着张脸,却居然红了耳根,不由得很惊讶。想起当时在船上,艾丽莎和颜如玉所说的话,又有些担心。

  艾丽莎说,他们忘记前尘是因为龙善吞食了他们的记忆,而这世间能召回他们记忆的只有颜如玉一人。

  兰迪斯却说,她所中的是致命的离魂咒,而且他也能解开。

  很明显,兰迪斯和艾丽莎中,有一人在说谎。很奇怪地,冰依竟更相信眼前这个让她倒霉了好几日的古怪鹰王。

  只是,若艾丽莎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那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祈然和步杀一直与她们在一起,岂不是非常危险?

  “……喂!”冰依猛地回过神,却见兰迪斯正怒瞪着她,“你究竟有没有听见本王在说话?究竟是何人这般恶毒,给你下了离魂咒,还渗入了龙善毒?”

  “龙善毒?”冰依惊诧道,“龙善不是吞噬记忆的贝壳吗?”

  兰迪斯被她吓了一跳,看她的目光已经不是用鄙夷能形容的了,“是哪个白痴跟你说龙善能吞食记忆的?世界上哪会有这般古怪的东西?龙善确实是贝壳没错,它体内会分泌出一种慢性毒素,能使人精神慢慢委靡变差,直到长睡不醒。若辅以离魂术,更是会加速龙善在体内的运行,不出三个月,你就与死人无异了!”

  冰依面上保持着镇定,心底却已卷起了惊涛骇浪,只觉隐约抓到了艾丽莎的企图,却仍有什么被遮盖着,想不太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凝神看向兰迪斯道:“你真有办法医治?”

  “你还要本王说几遍?!”兰迪斯脸上泛起愠怒,总觉得自己被这女人小瞧了,“治不好你,我兰迪斯的名号便倒过来写!”

  “啊!这倒不必!”冰依连忙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更何况……”她顿了顿,嗫嚅道,“斯迪兰实在太难听了。”

  兰迪斯拂袖站起来,怒道:“你!”

  冰依看他冷着张脸发怒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笑,脑中又想起了高贵血统的猫毛发倒竖的样子。她忽然问道:“喂!兰迪斯,你为什么现在要救我?”

  兰迪斯咬了咬牙才狠狠憋出一句:“等你……还债!”说完便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冰依隐约中仿佛看到他通红的耳根脖颈,于是严重怀疑自己因饿太久而眼花了。心中想着,也许这个人本身就是个面恶心善的人吧。

  至于那关于娶妻认主的塔什么花的事,冰依还真的从未把它认真地放在心上过。

  冰依想着祈然,想着步杀,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有些孤独,甚至也开始想狐狸小银了。叹了口气,冰依望向门口,在心底哀叹:莎林姐,你的糕点还没准备好吗?

  “如何进去?”祈然笑道,“自然是等天亮后,光明正大地让那些侍卫放我们进去了。”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这是个美丽而宁静的夏夜。

  夜空下,一个蓝衣黑发的男子独坐在屋顶上,望着远处发呆。眨眼间,微风拂过,蓝衣男子身边竟已落座了一个人。

  黑衣、黑发、黑眸,一身幽暗融于夜幕中,气息凉薄得几近于无。仿佛方才真的只是拂过了一阵风,其他什么也没发生。

  蓝衣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步,东西拿到了吗?”

  步杀点头,将一枚令牌交到祈然手中,又道:“我方才在她们房顶潜伏了三个时辰。颜如玉在临睡前问了一句,三个月的期限已经不远了,既然那碍眼的女人已经除去,你还打算要他的命吗?艾丽莎隔了很久才回答,若他肯乖乖听话,我也舍不得让他死了。”

  说完,两人皆无语,唯有晚风轻轻拂动两人的衣袖发丝,静默无声。

  “步……”蓝衣男子忽然开口,声音凉如月色,“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黑衣的步杀挑眉看着远方,“都想起来了吗?”

  祈然点头,淡淡道:“其实也未完全恢复。只是那日冰依失踪后,我找了很久,心头的恐慌一点点儿加剧,随后是一种陌生的冰寒。我的体内仿佛潜藏着一个恶魔……”他笑笑,有些冷,有些涩,“当恐惧达到极点的时候,我已无法再控制它。那时,身边人来人往,我的手一直在发抖,几乎忍不住想让所有人都倒在血泊中。然后,脑中有一些片断涌了出来,虽然很凌乱很破碎,但我知道那都是真的。”

  祈然抬手轻轻将鬓发拂到耳后,温润的声音犹如天籁响在人耳畔,却莫名地让人颤抖,“步,我看到了那个画面,我发动冢蛊绝代,千千万万人倒在血泊中,甚至连你也差一点儿死在……”

  “我没有死!”步杀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抬头直视着他,“我没有死,冰依在你身边,我们出海远航。结果就是这样。”

  步杀的眼比那夜更深更黑,无尽的黑暗中却又隐隐有熠熠星光闪烁其间,仿佛人心底渺小希望和坚定信念的交错。

  祈然忍不住真心笑了起来,“我知道,结果就是这样。那些记忆,虽然有很多让我绝望和痛苦,但更多的却是渴望和幸福。”他摊开手,看着自己莹润如玉的掌心,声音透着悲凉,“醒来后,我一直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自私任性蛮横,温柔的表象化不去内心蠢蠢欲动的残忍和漠然。我原以为,这是失忆导致的,原来,这才是我的本性……”

  步杀冷笑了一声,沉声道:“在我和冰依心中,萧祈然从来就不是神,也绝不希望他是神。”

  祈然的身体轻轻一震,抬头望向他,认真地问:“是吗?”

  步杀的眼中透出柔和,同样认真地回答他:“是的。”

  祈然轻轻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如孩童般清澈明净,“果然,这世间我还是只在乎你们的生死。”

  海枯石烂也好,天诛地灭也罢,我只要能与你们在一起,永远平凡快乐地在一起,就足够了。这样的愿望,还不够卑微吗?

  祈然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透出微光的窗户上,那里有两个女子窈窕的身影。他的嘴角勾勒出凄然的笑容,“所以,对有企图伤害你们的人,我——绝不会原谅。”

  他的声音明明低沉和缓,却又仿佛字字千斤般砸下,带着丝丝寒意。看着那双凝望着明亮灯火却不带一丝暖意的眼眸,连步杀也感到了一阵凛冽的森寒。

  他问:“你如何肯定她们有问题?”

  祈然先是静默着,良久才扯出个笑容,步杀在一旁看去,只觉得这笑容很是空虚,又夹杂了几分落寞。祈然淡淡道:“其实这些并不难发现,只是失忆以来,我心头太乱,失去了平日的理智,竟着了她们的道。”

  祈然说着慢慢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深吸了几口气才松开手道:“疑点本就很多,首先是眼睛的颜色。蓝色为皇族,绿色为巫师,黑色为平民,茶金色则是……奴隶。由于这个国家的人对以瞳色划分的等级制度极为信奉,所以一路行来,我能明显感觉到那些人对我的恭敬和对冰依的厌弃。奴隶在这个国家中地位低下,若单独外出,会遭所有人唾弃殴打。这一点,身为皇族的艾丽莎想必早就清楚,可是她却从未提醒过我们。

  “其次是吞食记忆的贝壳龙善。艾丽莎在船上的说辞和忏悔确实很完美,可最大的破绽却是太不真实。几日来,我大致了解了这个国家中所谓的巫术。譬如缚咒,就有如无形笼罩人的杀气,迫人无法动弹;譬如混乱人记忆的毒咒,又有些类似于噬心术……只是修炼和运用的方法不同,是以在我们看来便会觉得新奇神秘。

  “然而,虽说世间无奇不有,艾丽莎口中所谓吞食人记忆的贝壳,却还是太匪夷所思了。于是上岸后我便找了几个人询问,才知道原来龙善是一种能分泌出催眠人的心智毒素的贝壳。既然如此,艾丽莎为什么要撒谎呢?”

  祈然缓缓吐出一口气,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波涛暗涌的国家,淡淡道:“有了以上两个关键,再加上连日所发生的点滴,我或者可以做这样的猜测:其一,艾丽莎想复仇,不止想复仇,还想夺回她原有的权力。而在坎贝尔城中,有附属于她的势力,她需要我特殊的瞳色来帮助她通过重重关卡,顺利与自己的手下会合。

  “其二,艾丽莎故意编造龙善吞食记忆的功能,又说唯有颜如玉才能帮我们治疗。我原想她的目的应该是让我们助她对付兰迪斯。可是此刻想来,或许她真正的意图是要掩盖些什么。”祈然一笑,眼神顿时有几分森冷,已浑不似当年那温柔善良的少年,“那颜如玉被救上来时早已虚弱不堪,真气全无。你真的认为,受此重伤的她有能力对我和冰依施展巫术吗?”

  步杀点头道:“真正下手的是那公主。”

  没错,谁也不会想到,真正拥有高强巫术的,是魔女颜如玉身边看似柔弱的艾丽莎公主。

  祈然叹息道:“我们竟都轻易地被她蒙骗了。”随即冷冷一笑,又道,“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十日后她们就会看见我送的礼物。”

  步眉头微微一挑,神情依旧冷漠,眼中却漫布着冰冷的杀机,“你打算如何,杀了她,还是废了她?”

  “都不。”祈然悠然轻笑,仿如昙花一现,又似绝美的曼陀罗花婆娑摇曳在空中,“我要让她……如愿以偿。”

  步杀沉默地看着远方,心中却想着:会说出这些话的祈然,已全然是真正的祈然了。看来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事实上,祈然本也明白冰依并非没有自保的能力,甚至经历过天和大陆种种磨难的她已强到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但一去五日,完全没有任何音讯,说不担心又如何可能呢?

  步杀问道:“明日行动?”

  祈然摇头,因心头隐隐有些烦躁而加快了语速道:“我们今晚就走。令牌应该是艾丽莎用来调动军队的,拿走它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冰依身上的龙善毒仍未解,若艾丽莎手上握着触发她的威胁,到时也好让她投鼠忌器。那日我询问过阿尔比亚城的居民,听形容冰依应该是被鹰王兰迪斯带走了。这几日我们连夜赶路,一直没法探听,直到刚刚才知道,鹰王的府邸就在离此三十里处。”

  步杀眉峰一敛,抬眸问道:“那鹰王是巫师中的高手,你打算如何进去?”

  “如何进去?”祈然笑道,“自然是等天亮后,光明正大地让那些侍卫放我们进去了。”

  步杀看了看他如万里晴空般的蔚蓝眼眸,无声地抽了下嘴角。

  他挺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肯让你为了救她而不惜绽放塔七里斯圣花……

  清晨五点的时候,冰依睡得正香,却忽然有只烦人的苍蝇不停地在她耳边吵闹。

  冰依重重一掌拍过去,只听清脆响亮的一声,手掌都隐隐拍痛了,不过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冰依开心地蒙上毯子继续睡。

  忽然,身上一凉,毯子不翼而飞了。她嘟哝了一声冷,正要把毯子拽回来,谁知却有人拽着她手臂把她整个悬空拖了起来。

  “痛——”冰依哀哀直叫,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一张盖了五指印的脸,和怒火疯燃的墨绿色眼睛。她没好气道:“兰迪斯,大清早的你干吗啊?”

  兰迪斯顿时气白了脸,伸出另一只手揪住她领子,把她像小猫一样在空中狠狠晃了晃,怒吼道:“你还敢问我干吗?!本王昨天不是告诉过你,寅时以前要起来吗?!”

  冰依被晃得头晕眼花,只得大声求饶。兰迪斯冷哼了好几声才把她一把甩在床上。

  冰依一边整理着被揪乱的头发,一边嘟嘟囔囔地咒骂道:“五点是寅时,七点也是寅时,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见兰迪斯眉头一皱,额头出现了十字。冰依连忙缩了缩肩膀转移话题,“啊!兰迪斯,你脸上怎么了?左边好像肿得比较厉害耶!”

  兰迪斯脸色一时青一时白,良久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穿好了就跟我来!”

  兰迪斯带着冰依走入一间很大的房间,屋里空荡荡的,连桌椅也没有,地中心却画了一个六角星的图案。每个角上分别坐了个身穿白布袍的男子。

  几个侍女匆匆上来,替兰迪斯脱去贴身衣物,穿上一件胸前绣着六芒星的纯黑松垮布袍。兰迪斯一边由侍女摆弄,一边冷着脸道:“施除咒术的最好时间是日出前后,那是阴阳平衡,魔力减弱,神力变强的时间。等一下你与我进到六芒阵中央,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许问废话,更不许做多余的事,听清楚没有!”

  冰依暗自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毕竟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家。

  这时那些侍女脱完兰迪斯的衣服,又匆匆赶来脱冰依的。冰依由着她们脱去了外衣,谁知那些侍女还不知足,竟将手伸到了她中衣的襟口。

  冰依吓得连连退后三步,苦着脸道:“怎么还要脱?”

  兰迪斯眉头微皱,冲着那些坐在阵法六个角上的人吼道:“看什么看,全都转过脸去!”

  几个亚瑟的徒弟面面相觑,同样身在其中的阿贝尔哧一声笑了出来。从来大方得会将府中姬妾赏给手下的鹰王,竟会一脸妒火地对着他们这些神职人员吼,还一脸自己的宝贝被人窥视了的阴郁和杀气。

  好玩,真是太好玩了。

  兰迪斯脸上微热,狠狠瞪了眼冰依,耐着性子解释道:“入六芒阵前必须穿上特制的法袍,否则巫力一发动,你身上的衣服都会承受不住而被撕碎。而法袍只有在这个房间中更换,才能拥有最纯净的巫力。”

  “你……你快换吧!”兰迪斯说着转过身去,只觉自己耳根都燥热着。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很陌生,府中有那么多侍妾歌妓,他是尊贵的皇族,所以从十八岁起身边从不缺女人。可是,为何以前从未有过这般莫名喜莫名忧莫名躁的反常情绪,难道是因为这个女子看见了自己胸前的圣花,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

  冰依换好衣服,长长的法袍几乎像是个大麻袋把她套起来了。她无奈地挽起袖子,扯着下摆走进六芒星阵中,那滑稽的样子让护阵的六人都笑了起来,连兰迪斯冰冷的嘴角也勾起了几分笑意。暗道:我为什么要娶这么蠢的女人?心底很为自己的霉运不平。

  除咒开始,冰依听从兰迪斯的命令如个木偶与他面对面端坐在星阵中央。六角的护阵人,从正南方开始,忽然一人喝道:“光——”

  冰依还没从那直灌耳膜的声音中清醒过来,六芒阵的边角竟光芒大作,刺目的光直射而来。冰依连忙闭起眼睛。

  紧接着,她还没来得及睁眼,只听又接连有人喊出:影、风、雨、雷、电。影时,浓密得让人窒息的黑暗笼罩;风时,狂风大作;雨时,倾盆大雨淋了他们一身;雷时,隆隆巨响震得她头晕目眩;电时,全身竟犹如触电般霎时麻痛。

  冰依身在阵中被整得狼狈不堪,睁眼看去,只见兰迪斯也好不到哪儿去,漂亮的褐色头发贴了一脸,衣服也全湿透了。饶是如此,他依然是一脸镇定冷漠,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些。

  六种效果还不停地在身边交错,冰依却见那六人竟站了起来,齐齐施礼道:“殿下,护阵完成,我等先告退了。”

  兰迪斯冷冷点头,目光转向冰依正要说话。那阿贝尔却忽然回过头来,嘴角含着戏谑的笑,大声道:“鹰王殿下,师父说,明日让你带姑娘去神殿让他瞧瞧影像。他挺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肯让你为了救她而不惜绽放塔七里斯圣花……”

  本在施法控制光影风雨雷电六象的兰迪斯闻言涨红了脸,怒吼道:“滚出去!”

  冰依在阵中被那六象折腾得七荤八素,是以没听到阿贝尔的一番话,只听到兰迪斯恼羞成怒的大吼。以为是对她说的,不由得抬头惊道:“出去?现在吗?”

  兰迪斯回神只见她冻得肩膀都缩在一起,白色的法袍早被雨水打湿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玲珑的身体曲线。他脸上一红,放低了声音道:“不是,你坐好。”

  说完他盘膝而坐,开始收摄心神默念法咒。淡淡的银芒从他身上发出,转眼间变得温暖而闪亮,像半个气球一样从中央鼓胀开去,竟慢慢将六象撑到了六芒星阵的边缘和上空。

  直到阵中央的气流完全平缓下来,兰迪斯才猛地睁开眼,双手轻展,黑色的法袍刺啦一声绽裂后离开他的身体。淡淡的银芒下,映照的是他年轻健硕的身体和漂亮的古铜色肌肤。

  冰依被眼前的异变吓傻了,呆呆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男子赤裸的上半身,一时竟不知是该闭眼还是该害羞。

  兰迪斯滚烫的双手一把抓住冰依冰凉纤细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掌心竟刚好覆盖住那朵蓝色的塔七里斯花。

  冰依“啊”地惊叫一声,像触了烙铁一样要收回来。兰迪斯抬头见她眼中慌乱、满脸通红,自己也顿时不自在起来,却仍按着她的手不放。他垂下眼帘,低声道:“别动,施除咒术和解毒的过程很痛苦,凡身肉体根本无法忍耐。塔七里斯圣花可以对你进行催眠,降低甚至消除你的痛苦。所以……所以除咒结束前,你……你的手都不能离开……这里。”

  冰依闻言一愣,连脸红都忘了,嘴角猛抽,只觉这魔法巫术真是变态得太离谱了。为什么一个人身上的文身可以充当麻醉药用呢?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闭上眼。”兰迪斯轻轻道,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有几分喑哑,“想着轻松的事,然后慢慢睡去。记忆从何处失去,便会从何处回来。”

  低沉沙哑的声音仿佛带了某种魔力的磁性,慢慢将松弛神经的信息传达到冰依的大脑。她开始觉得头很昏沉,四肢无力,除了掌心被灼热的物体吸附住,其他部位都使不上一分力气。

  在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兰迪斯念咒的声音。这些咒语与她从前听到的都不同,她很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只觉得兰迪斯在最后好像念了一句:“……我神圣的花神啊,请您尽情绽放吧!”然后便晕了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便是烈日当空。兰迪斯伸手在冰依头顶打了一个银色的圈,手一甩,银圈套上她的脑袋,随即消失。

  兰迪斯轻轻叹了口气,心道:总算是完成一半了。他将外释的法力收敛重新聚集到胸口,觉得身体有些疲累,但还能忍受。他深吸了一口气,打算休息片刻,完成剩下的一半。

  他垂下的眼蓦然映入一双白皙的手,纤长的十指,玫瑰红的指尖,还有骨架极小的手腕。兰迪斯的嘴角不自觉地勾勒出一个笑容,冰凉的手早已被他的体温熨热,恍惚间他竟有种与她血肉相连的错觉。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慢慢上移,落在她脸上。被打湿的头发已经大半干了,却因为被风吹乱而披散了一背。长长的睫毛遮盖了有着奴隶色泽的眼睛,兰迪斯再次想起她那明亮的瞳色,竟不再觉得厌恶,反而隐隐有让她睁开的渴望。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很可笑。奴隶的眸色,他怎么会渴望呢?怎么会觉得温暖呢?

  兰迪斯又深深凝视着这张不算出色的脸,平和宁静没有一丝波澜起伏,仿佛她只是睡着而全无梦境。既有种抚慰人心的恬静,却也有令人恐慌的死寂。

  兰迪斯微微皱眉,忽然又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很远,方才血脉相连的温馨只是错觉。他移动目光,扫过她小巧的鼻,光滑的脸,最后落在嫣红的唇上。

  兰迪斯感觉自己忽然无法遏制自己如雷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响他体内的欲望,震醒他心底的情愫。

  他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而滚烫,连带的唇也灼热柔软。那双贴在他胸口的手,忽然像是撩动着他心房的羽毛,让他焦躁而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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