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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夺去的记忆

  可是祈然不会知道,他真的不会知道……冰依的爱也许没有他来得汹涌澎湃,没有他来得惊涛骇浪,可那长久以来一点一滴积累的感情,早已汇聚成海,是比他的汹涌更广阔、比他的惊涛更深邃的汪洋大海。

  冰依抓住祈然的手,十指相扣。然后,她轻轻地说:“祈然,你还记得吗?执子……”

  外面传来巨大的响声,霎时打断了冰依的话。

  然后传来士兵慌乱的声音:“……王,你不能进去。小的要先去通传,要通……”

  门“砰”的一声被推了开来,确切地说,是被撞了开来。

  冰依抬头,看到一张布满汗珠和沙尘的脸,硬朗的脸部线条,像骄傲的黑猫一样熠熠发光的墨绿眼睛,还有汗湿凌乱的额发。

  冰依呆了,喃喃道:“兰迪斯,你怎么来了?”

  兰迪斯一进屋便看见了她,确切地说是只看见了她。闻言,只怒得双眼要熊熊烧出怒火来。

  他踏前两步狠狠揪起她肩上的衣服,将她如布娃娃般揪起来,晃动时,头发上的汗珠飞洒着落到冰依脸上。

  他冲着已经蒙了的女子怒吼道:“你这个白痴女人,居然敢偷偷跑到前线来,你不想活了?!”

  揪着冰依大吼的兰迪斯忽然觉得手腕上一阵灼痛,仿佛有丝丝缕缕的热气从腕脉上钻进来,直侵肺腑。

  饶是兰迪斯强硬也忍不住低叫了一声,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恶狠狠地怒视着眼前让他吃了苦头的男子。

  兰迪斯松开了手,祈然却没松开。他逼视着兰迪斯,嘴角微带笑容,声音清润动听,眼神却阴狠决然,“我可以吼她,不代表你也可以;我可以骂她,不代表你也有资格。我不管你是鹰王豹王,她是我的妻子,是我要保护一辈子的女人。若你再敢随意碰她,对她大呼小叫……”

  祈然冷冷一笑,兰迪斯眉头猛地皱起来,冷汗一滴滴从额头落下。他本想凝聚魔法元素,谁知心念刚到脑中,却立时被剧痛冲散了注意力。直到此刻,兰迪斯才真正体会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怕。

  祈然缓缓松开手,“除非,你想成为废人。”

  兰迪斯看着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相信亚瑟说的话:兰迪斯,你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他是一个可以高高在上、泽被苍生的神,他更是一个可以冷酷无情到漠视天下人死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恶魔。

  兰迪斯看着他,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大笑起来。

  祈然微微诧异,因为短暂的惶恐和害怕过后,那双墨绿色的眼中竟有种不畏死的鄙夷,那略微沙哑的笑声,更是极尽嘲讽之能事。

  祈然沉默地看着他笑。直到兰迪斯停止笑声,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原来你是一个除了她什么都没有的可怜虫,难怪会这么患得患失……”

  兰迪斯的话被脸颊上的剧痛猛地打断,他的头偏向一边,嘴角慢慢渗出血丝,眼角余光瞥到冰依紧紧握住的拳头,指关节上还沾着不太显眼的血渍。兰迪斯嘴角轻扯,无声地笑了,可这一次却笑得极苦。

  冰依慢慢收回手,手背上火辣辣地痛。她看着兰迪斯偏过去大半的脸,抿了抿唇,“啊!对不起,一冲动就……”

  冰依顿了顿,随即苦笑道:“兰迪斯,千万千万,不要随便对一个人下定论。你没有经历过他的人生,没有品尝过他的心酸,没有承受过他的爱恨,所以,请不要随随便便就说他是一个可怜虫。”

  兰迪斯回过头来,看着眼前女子明亮澄澈的琥珀色双眸,恍惚间竟觉得比夜空的星星更璀璨,比冬日的阳光更温暖。只可惜,那眼里的璀璨和温暖从不是为了他。

  冰依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说他什么都没有,可是兰迪斯你知道吗?他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有一颗坚定执著的心,他还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超凡的智慧、卓绝的领导力和绝世的容貌。你凭什么说他一无所有呢?”

  兰迪斯一愣,脱口喊道:“你说的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那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没有……”冰依提高了声音,“如果没有,是谁能在最危难的时候拯救这个国家?如果没有,是谁能凭肉体凡胎抵抗艾丽莎的巫术?如果没有,又是谁让我千里迢迢不惜冒生命危险,也定要赶到他身边?”

  冰依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婉约的笑容,“兰迪斯,一个可以让我深爱、让步杀无怨无悔付出、让这个国家转危为安的人,你如何能说他一无所有呢?”

  兰迪斯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涩痛,他不知道是那笑容太耀眼了,还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他只觉得灼热微湿的痛。

  直到这一刻,他才相信,眼前的女子是别人的妻子,也是一个心中早已容不下他的女人。

  兰迪斯紧紧握起双拳,胸口空落落地难受,他对自己说:没什么了不起的,我鹰王兰迪斯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反正我什么都没对她说,我连下台的台阶都不必找。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兰迪斯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着这样很好,可是他的心底深处,却有一个清晰的声音慢慢冒了出来:不是你什么都不想对她说,而是,你连说的机会也没有……

  “兰迪斯,”冰依歉然的笑和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看你风尘仆仆地赶来一定累了吧?先去休息一下吧。回头我将《九重水吟咒》还给你。很抱歉,未经你同意,我自己习练了。”

  兰迪斯猛地抬头,“《九重水吟咒》?”声音一顿,随即提得更高,“你能习练?!”

  冰依不好意思地笑着点点头,“是久妖给我的。很凑巧,我居然能看懂,所以就用它来治疗身上的伤。”

  兰迪斯难以置信地缓缓摇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而来……”

  冰依没有接话,祈然却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默着,从面部表情上,丝毫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兰迪斯忽然露出个苦笑,心头依旧有些钝痛,全身却忽然轻松了起来。他知道,有些东西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即便勉强得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兰迪斯从来就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相反,他拥有一颗坚强的心,还有一个善良正直的灵魂。所以,无论悲喜爱恨如何在生命中流淌过,他却总能问心无愧地活着。

  兰迪斯扯出个笑容,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冰依一怔,刚想说话,一双手忽然从后方勾住了她的腰和脖子,迫得她发不出声音来。

  祈然将唇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对不起。”

  冰依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全身都依偎进他的怀里,“祈然,其实,我很心痛。”

  “当初,如果我不是那么自私、懦弱,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你也不会有如此惨痛的经历,更不会直到今天还将患得患失的惶恐深埋在心底。我真的……很心痛。”

  祈然猛地收紧手,胸口忽然像融化了般灼痛,却痛得很舒服。

  他刚要开口,冰依忽然伸手贴上他的唇,摇头道:“可是,我却从不后悔。”她轻轻笑了起来,“爱情不就是这样吗?有苦才有甜,有悲才更珍惜喜。哪怕是成亲后我们的摩擦,也只是一种生命中的火花。你会有莫名其妙的怒火,我也会有无理取闹的任性,可是我们的爱却绝不会因为这些怒火或任性而消失殆尽。相反,这些摩擦更让我相信,我们也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我们……一定能相守到老。”

  冰依转过身,抬起头微笑地看着她深爱的男子,“祈然,你说是吗?”

  祈然拧着眉深深地看着她,然后寻着那柔软熟悉的唇瓣,狠狠吻了下去。

  这里是你的国家,怎么处置她们,由你自己决定。

  艾丽莎一生隐忍而自负,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这样的结局。

  罗比军是她一手创建的,虽然仅仅只有十万人马,可没人比她更清楚这批精锐之师的无坚不摧之力。她一直都相信,只要有这十万兵马,再加上自己无与伦比的军事才能,无论面对怎样的对手,她都无须惧怕。

  谁知……谁知,她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用计有如天马行空,自己不仅猜不透他每一步棋的用意,更是被他耍得团团转。龙善毒毒不死他,离魂术困不住他,竟连自己最精妙的伪装也骗不了他。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的战争。

  远处传来六万援军的哀号声,听着让人遍体生寒,而对艾丽莎和城楼下的罗比军来说,那更是让他们发狂得来自地狱的呼唤。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援军覆没,没想到,这就是艾丽莎的结局。

  艾丽莎的发髻已经散了下来,头盔早不知掉到了哪里,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透了,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腥臭。她的指尖都是血,那是施魔法过多后,身体所承受的副作用。

  艾丽莎抬头望向那高高的城墙,眼睛已经模糊了,只能隐约看清阳光下被无限拉长的单薄身影,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就是这个人毁了她的理想,毁了她的一切。

  当初在船上蒙他们相救,艾丽莎以为那是最关键的转机,是老天偏爱自己的证明。又何曾想到,那最美好的相遇竟是一场噩梦的开端。

  “艾丽莎……”颜如玉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体,哽声道,“艾丽莎,是我们输了,我们……一败涂地……你……”

  艾丽莎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只是失神地看着城楼上那衣袂飘飞的男子,双眼一眨不眨地瞪着。

  颜如玉心如刀绞,她从没见过从小自负的艾丽莎露出过如此绝望而心如死灰的表情。她猛地越众而出,冲着城楼上的人大吼:“我们输了!我们投降!”

  颜如玉微带沙哑的声音在城楼下声声回荡,伴随着不远处山道里几万大军的哀号声,听来让人格外心酸。

  连兰迪斯也缓缓地叹了口气,他很清楚,这样的过程与结果对于从小受尽宠爱、无所不能的艾丽莎来说,无疑是最残酷的惩罚。

  所有人都在为这样的结局心酸,畅快淋漓后又有种不忍心的哀悯。唯有两个人例外,那自然是步杀和祈然。

  祈然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波澜不惊的声音在微风中稳稳传开来,就像雨水打落在荷叶上一样清润自然:“托德,收了他们的武器,但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祈然那轻描淡写丝毫不带怜惜的话,就如一个重重的巴掌掴在艾丽莎和颜如玉的脸上。

  一直在失神中的艾丽莎忽然冲过来,发狂地冲他大喊:“你想怎么样?你究竟还想怎么样?!若非我当初一时不忍放过你们,我怎会有今天?!我对你……我对你……一再地手下留情,一再地给你机会,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祈然冷冷一笑,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轻轻吹了一下。那是一种短促,却极其刺耳的尖锐噪声。

  站在一旁的步杀和冰依同时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想起这熟悉的笛音为何,只见城楼下的艾丽莎和颜如玉凄厉地哀号了一声,随即毫无形象地抱着头在地上狼狈打滚。

  冰依看着祈然轻轻放下毫不起眼的笛子,忽然脑中一闪,颤声道:“血……蛊!”

  祈然点头道:“是改良后的血蛊,平日潜藏在人体血液里不会发作,这种短笛是引发的唯一关键。”

  解释完,祈然看着楼下慢慢停止翻滚的两人,漫不经心地笑道:“艾丽莎,事到如今,你还认为,是你对我们手下留情吗?”

  撕心裂肺的剧痛犹在心头,艾丽莎失魂落魄地看着那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只觉灭顶的恐惧和绝望从心底汹涌而来。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出鲜血。

  “你根本……不是人……你是一个魔鬼!一个披着天神外皮,彻头彻尾的恶魔!输给你……我认了……我只恨……我只恨雅鲁神让我遇到你……却偏偏成为你的敌人。我明明,我明明对你……”

  哧的一声轻响,艾丽莎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祈然收回方才弹出小石子的手,淡淡道:“将他们都收押起来吧。”

  他转身将短笛抛给兰迪斯,兰迪斯正在愣神,一时接得手忙脚乱,极为狼狈。

  祈然面无表情道:“这里是你的国家,怎么处置她们,由你自己决定。”

  祈然转身正要叫上冰依,却发现她和步杀不知何时已不见了。更离谱的是,自己竟不知他们是何时不见的。

  他忽然觉得心里堵塞得难受,全身脉络却又空落落的,有种既心烦又孤独的感觉充斥了他的全身。

  他转身往城楼下走去,兰迪斯却忽然叫住了他:“你身上的……离魂术,我可以替你解。”

  祈然一怔,随即眉头大皱,“就如你对冰依做的?”

  兰迪斯脸上刷地红了,恼羞成怒,竟想也未想就脱口叫道:“谁说的!那是我故意……”

  眼看祈然眼底开始酝酿起重重风暴,兰迪斯想起他方才的狠辣和冷酷无情,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连口齿也不伶俐了,“你……你想好了,可以来找我。就……就这样,我先走了……”

  说完,马上念了个加速口诀,一溜烟儿消失在城墙上。

  步杀追上快步离开的冰依,抓住她的手臂让她停下来。

  冰依叹了口气,无奈地倚在墙上,借着楼道外射来的光,打量他冷冰冰的脸。

  步杀问道:“你在介意祈使用血蛊?”

  这虽是一个问句,其肯定的含义却很明显。

  “被你看出来了……”冰依很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眼底有些凄然,“那个血蛊……当初是如何害了你,害了祈然,害了我甚至害了卫聆风,我直到今时今日,还记得很清楚。步杀,难道你就可以完全不介意吗?”

  冰依咬了咬下唇,那张精致的脸看上去落寞而哀伤,“有些痛苦的记忆,因为太鲜明、太深刻,所以即便能成为过去,也无法轻易忘记。我想,如果可以,这辈子,我都不希望再见到血蛊这个东西,更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中了血蛊的人。”

  “这些话……”步杀看着她说,“你应该对着祈说,而不是随意留给他一个背影。”

  冰依低着头,默默咀嚼着步杀的话,想到祈然看到她离去时眼中定然会有的伤心和失望,浑身一颤。

  她举手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随即苦笑道:“我总说祈然把心事埋在肚里,不定期爆发,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步杀,你说得对,不希望他用血蛊,简洁明了地对他说出来不就是了吗?我究竟在自寻烦恼什么呢?”

  冰依抬头笑道:“步杀,我这就回去找他!”

  步杀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点了点头。

  冰依转身跑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大笑道:“步杀,以后被你爱上的人一定很幸福!”

  真的会很幸福。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外在冷酷无情,内里却细心体贴的好男人啊!

  冰依跑在长长的楼道上,阳光从出口处稀疏地照进来,宛如撒了一地碎钻。

  步杀看着那被阳光浸染描画的背影良久,直到它完全消失在眼中,才转身离去。

  在伊修大陆旁,有一个小岛,人称出云岛国。我们要去的就是那里。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空气中却带了几分凉意,转眼盛夏就过去了。

  多哈岛南部的阿尔比亚城港口,是雅鲁帝国最大的海港,平日可容纳近百艘船。奇怪的是,今日整个偌大的港口却空荡荡的,放眼望去唯有一艘白色主帆的大船停靠着。

  沿着被收起的船帆往上看,可以望见一面蓝黑为底的旗帜,除了七星连成的勺状图案外,上面还龙飞凤舞地写着“无游组”三个字。蓝黑的旗帜被海风吹舞在空中猎猎作响,偶尔明黄色的星星反射出太阳光,说不出的耀眼夺目。

  此时此刻,相比于港口的冷清,这艘船周围却极其热闹。不时有人上上下下,上去的时候手上搬着一大箱东西,下来的时候手上只拿了一两件小物品或提了个小袋。每个人都笑逐颜开,仿佛得了莫大的便宜。

  冰依站在港口北侧,望着来来往往的欣喜人群,忍不住欷歔感叹。

  果然是物以稀为贵啊!想不到卫聆风所赠的众多行李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些廉价货,都能在这里换到一堆淡水、食物和珠宝首饰。

  她的目光一转,落在身穿白色法袍、手握法杖的男子身上,看他满脸感激的笑容,就能猜到他是在感激祈然的帮忙。她不是不愿待在祈然身边欣赏那个水晶般透彻的美男,只是想到自己什么忙也没帮上,反倒添了很多乱,就忽然不想聆听那些赞美感谢之词了。

  冰依正胡思乱想着,肩上忽然一重,感觉是被人拍了一下。冰依连忙转过头,毫无准备地,就看见一双近在咫尺的墨绿色眼睛。

  冰依往后退了一步,才惊魂未定地道:“你以为你有双猫眼就真的是猫了?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兰迪斯原本还酝酿着离愁别绪的脸霎时变色,“你敢说我是猫?!”

  冰依嗤笑,“否则你以为你是什么,老虎吗?”眼看兰迪斯的脸色从红到黑,从黑到紫,眼中怒气喷薄欲出,冰依戏谑地补充了一句,“喂,病猫就算再怎么发威也变不成老虎的!”

  兰迪斯哧哧喘着气,这时反倒像是被惹急了却不敢发威的公牛了。

  冰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腰上一紧,她脚下一个趔趄,便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冰依还在笑,眉梢眼角都是灿烂的笑意。祈然勉强撑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问:“什么事这么好笑?你们……聊得很开心吗?”

  冰依神经中某根弦嘣地拉响了一声低级警报,她连忙咳了一声,把注意力转回到自个儿老公身上,“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闻言,祈然的笑容果然变得柔和多了,“嗯,走吧。去下一站。”

  冰依笑得眉眼弯起,正待说好,忽然一怔,惊叫道:“哎呀!我把久妖忘了。小妖呢?她说在港口等我的啊。”

  祈然眉头微皱,瞥了神色复杂的兰迪斯一眼,暗道:难道要为了一个陌生人延迟起航?

  冰依急得团团转,在港口四处找人。可转了一圈,却连个妖影也没看见。

  忽然,步杀冷淡的声音从船上传来,“冰依——”

  冰依闻声抬头,看到黑衣黑发、神情淡漠的步杀正立在船头,而跟在他身后的女子,眉目俊秀,英气逼人,又不失妩媚,此刻正含着眼泪打哈欠。

  冰依虽从未真正见过久妖的容貌,可单看那双耀眼中透着冷漠的茶金色眼睛,她就确信无疑了。

  久妖哈欠连天地走到船舷边,含糊道:“我都在这儿等了好几天了……你们真慢。幸好,船上的食物还算可口。”

  冰依忍不住笑出声来,向步杀比了个OK的手势,回头道:“祈然,我们走吧。”

  冰依看向兰迪斯,微笑着摆手,“我们走了,但愿将来还有重聚的时候。”顿了顿,她从怀中拿出一本蓝色封皮的手抄本,“这是《九重水吟咒》的译本,水吟咒是一个以治疗和催眠为主的魔法。我想,对你和你们国家的子民都会有用的。”

  兰迪斯默默接过来,声音沉沉地说了句“谢谢”,目光却始终望着书皮,没看她。

  冰依笑着摇头道:“你不也治好了祈然身上的离魂术吗?就别谢来谢去了。”

  冰依抬头看了看玻拉丽斯号,发现船工已经在起锚了,而祈然脸上也微露不耐。

  她放眼扫过这个他们只停留了两个月的国家,虽谈不上留恋,离去时却还是有几分不舍。当然,这怎么也比不上对前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向往。

  冰依微笑着向兰迪斯鞠了个躬,“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也谢谢这个国家给了我一段……奇妙诡异的经历。再见!”

  冰依话音刚落,祈然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她往玻拉丽斯号走去。

  一直默默无言的兰迪斯朗声道:“萧祈然!”

  祈然回过头来,略带不悦地挑眉看着他。

  兰迪斯也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目光一瞬不瞬,声音大得几乎能让港口所有人都听见,“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一个比她更好的女子,然后,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人,比你更爱!”

  祈然愣了一会儿,随即大笑道:“你做梦!”

  兰迪斯眼眸微微一亮,瞥向即将承载他们远离的大船,船上众人的身形忽隐忽现。兰迪斯忽然皱起眉头,靠近祈然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祈然听后神色不变地点点头,眼中却有冰寒的光倏然而逝。

  蓝天白云下,祈然一把揽住冰依,飘然跃上了远航船。夏末秋初的微风荡起他们的衣衫、发丝,映着粼粼水波,就如水神谪仙美轮美奂。

  祈然一上船,巨大的白帆就被缓缓升了起来,帆上明黄锦线绣成的七颗星,光芒闪烁。

  大嗓门的胡力粗吼了一声:“起——航——了——”

  随即香环等人聚集在冰依身边问道:“小姐,下一站我们去哪儿?”

  冰依对这个问题也很好奇,毕竟她对这个世界完全不了解,自然也不知道这船继续向西会去到哪里。于是她和所有人一样,通通把目光投向久妖。

  久妖似乎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闻言继续打了个哈欠道:“再往西一个半月的航程,会看见一个比多哈岛大数十倍的陆地,叫做伊修大陆。在伊修大陆旁,有一个小岛,人称出云岛国。我们要去的就是那里。”

  “出云岛国吗?”冰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冲祈然和步杀一笑,“好吧!下一站,我们去出云岛国。”

  步杀一脸无所谓地挑眉,然后躺在甲板上睡觉。祈然温润一笑,垂下双眸柔声道:“好。”

  冰依伸了个懒腰,感觉有些困倦,随即打了个哈欠,她觉得自己被久妖传染了。

  祈然走前几步打横抱起她,宠溺地道:“去里面好好休息一下吧。”

  船上的人对祈然时不时地亲密举动早已见怪不怪,冰依震惊几回后也慢慢习惯了。于是她索性舒服地靠在他肩头,由着他将自己抱进一楼的船舱。

  经过久妖身边的时候,冰依与她的目光一触即分,分明看到她掩藏在淡然背后的期待和惧怕。

  久妖是在渴望见到他,却又害怕见到他吧。冰依在心里想着。

  她闭起眼,靠在祈然耳边轻轻道:“不知道下一站等待我们的又会是什么。”

  宇宙中有太多平行的空间,交错的时光隧道,衍生到地球上,就成了许多平行发展、永不相交的异空间。然而,地球上所有的空间当真永远不会相交吗?

  伊修大陆,那是一片与古代中国极其相似的异大陆。五国一岛,割据争霸。

  风吟,毗邻东海,水军实力雄厚。自风帝凤冥登基后,更是所向披靡,令各国闻风丧胆。暂居五国之首。

  火翎,少帝君无痕执政,白衣太傅柳岑枫辅佐,政治清明,人民富庶。实力仅次于风吟。

  金耀,东接风吟,西临水雾。原为五国之霸,如今却在风吟国的疯狂侵袭下岌岌可危。

  水雾,夹在金耀与火翎之间,常年饱受战乱之苦,民不聊生。

  荠木,依附于火翎而生。

  此五国实力不均,地域偏差,却共同信奉伊修爱尔女神。

  唯一不信奉女神、崇尚火神卡穆尔的出云岛国,只与风吟交好,饱受其他四国欺凌,但却始终立于危墙而不倒。上古相传,出云岛国中代代传承着一股神秘力量,守护这块土地永远繁荣和平。

  烽烟弥漫,熊熊战火漫天卷。如此乱世离乱,平民渴望统一,贵族等待统一,当权者主导统一。于是在各种各样的欲望支使下,造就英雄的传说便诞生了。

  秦洛,字临宇。

  这是一个让伊修大陆所有人永远牢记的名字。这是一个年仅十四岁就被钦点为状元郎的天才少年。这是唯一一个先后成为金耀、风吟两国丞相的绝世少年。

  曾经,风帝凤冥是那甘愿默默守在他身边的青衣侍卫——风亦寒;曾经,白衣太傅柳岑枫是他的挚友——聂宇飞;曾经,出云殿下索库视他为唯一的异姓知交;曾经,他是所有伊修子民眼中的神子赤非,是那必将拯救世人于战乱水火的唯一希望……

  然而,有谁会想到,这名动天下的少年丞相竟是个易钗而弁的绝世红颜;有谁能想象,这个仿佛无坚不摧的女子与其爱人,经历了多少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生死别离;又有谁会相信,秦洛体内所进驻的灵魂,竟只是个来自21世纪的平凡女子——林伽蓝!

  这就是伊修大陆和流传于这片大陆上的传奇故事。这是一个听起来与我们的主角毫不相干的故事。然而,真的毫不相干吗?

  数学家告诉我们,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社会实践家告诉我们,平行线不过是几何概念,现实中不会存在。那么,两条看似平行的线,终究还是会相交。只是,交点在哪里呢?

  极目远眺,也许……就在那片广阔无垠的大海上。

  她不怕死,可是至少等她救了那人的命,至少让她再见那人一面,至少……至少让她赎清一身的罪孽啊!

  现代2023年,上怀市。

  昏黄暗淡的路灯下,有两个少年,他们一个站在光圈中,一个站在阴影里。

  站在光圈中的少年,有着一头闪亮纯净的银色长发,迷蒙的灯光洒在他脸上,描绘出一个动人心魄的面庞。

  此时此刻,若有凡人站在这条散发着恶臭的街道上,有幸看到这张脸,那么必然会迷醉在这比星辰月华更美的少年光晕下。

  站在阴影里的少年却完全看不清楚面容,只隐约可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形。他抬头望了一眼阴灰的天空,淡淡笑道:“找我有事吗,菲瑟?”

  被叫做菲瑟的银发少年撇了撇嘴,心中暗道:又是如此标准的微笑、如此谦和的温润口气,究竟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性子,还是几可乱真的假面具?

  菲瑟双手交叉到脑后拢住被风吹乱的银发,斜靠在积满灰尘的路灯下,懒洋洋道:“用你们地球上的话来说,我不想跟你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吧。我知道你的身世,也知道你的父母在哪个异次元空间……”

  菲瑟忽然停了下来,看着对方的反应。

  令人窒息的阴影中是少年短暂的沉默,随即他用温润悦耳的声音反问了一句:“是吗?”

  菲瑟斜着眼看他,暗弱的光线并不能阻碍他一点儿视觉,“你不信?”

  阴影中的少年笑了,“我连自己这么离奇的身世都信了,又怎么会不信你?”

  菲瑟眯起了眼,“那你……不想见他们吗?”

  菲瑟忽然直起身,以他特有的夜视能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以玉为骨,以雪为神,以月为心,这样的人,仿佛比他更不属于这个世界。

  风鼓起菲瑟的银发,细碎的光芒洒在他邪魅俊逸又稚气未脱的脸上,越发美得诡谲。

  他用带着某种蛊惑的声音,幽幽道:“如果我说我可以让你见到你的父母,只需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你愿意吗?萧……冰朔。”

  天和1263年8月。

  即便在海上,这也是一个闷热的季节,而且时有暴风雨的侵袭。

  从多哈岛出发,玻拉丽斯号已经航行半个月了。这天,早上还是天气晴朗,只远远漂浮着几片白云,海风也难得的清爽怡人。

  此时此刻,船上的人都聚集到了甲板上,享受这难得的好天气。唯有冰依脸色惨白地躺在船舱内,五官因疼痛而整个扭曲在一起,浑身直冒冷汗。

  “冰依……”祈然推门进来,看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心疼得眉头紧皱,“这是刚熬好的止痛药,喝了或许会好点儿。”

  冰依已经虚弱得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把自己蜷在被窝里发抖。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一向身体健康,从十五岁月事来潮开始,就从未品尝过生理痛的滋味。即便到了古代,也没给她造成什么大麻烦。为什么,为什么唯有这次,竟痛得如此厉害?

  祈然小心地将药喂到她嘴里去,冰依勉力吞着,喝到第五口的时候,冰依忽然觉得胃中一阵翻滚,她“哇”的一声,头一偏,药全吐在了地上和祈然身上。

  祈然顾不得擦自己身上的药渍,连忙半抱住她,轻轻顺着她的背,又拿过一旁的软巾擦去她嘴角的污渍,原本俊朗的双眉几乎打结般拧在一起。

  冰依有气无力地躺回床上,低声道:“祈然,你先出去,让我睡一会儿……醒来就没事了。”

  祈然点点头,却掩不去忧心忡忡的神色。冰依看到了他眼中的内疚和自责,很想安慰他,却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只得慢慢闭上了眼睛。

  直到冰依忍着痛苦迷迷糊糊睡去,祈然才听她的话离开房间。他走上甲板,就看见步杀斜倚在船舷上看着他问:“她怎么样?”

  祈然摇摇头,望向茫茫无涯的大海,第一次痛恨它的辽阔。他虽是神医,却从未细心研究过专属于女子的疾病。如今眼看着冰依受尽痛苦,他这个丈夫兼船医竟连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步杀眉间微不可察地轻拢,低声问:“是晕船?”

  祈然一愣,别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

  步杀看着远方以肉眼辨不清的速度缓缓移动的云朵,漠然道:“暴风雨快要来了。”

  祈然点点头,心中的忧虑更甚,冰依身体如此不适,却马上又要承受剧烈的颠簸了。而且他有种预感,这次的暴风雨,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和危险。

  两人站在甲板上远望,都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船上的众人看他们的神色,再联想到小姐的病情,明知他们心情极差,自然不敢去打扰,都慢慢放轻了脚步回到自己屋中。

  祈然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在船上站了很久,但看看主帆前的沙漏,却是连半个时辰都没有。

  祈然直起身,“此刻还看不出暴风雨究竟会于何时自何方袭来,不过大约半个时辰后就能清楚。你嘱他们收起帆,让船尽量缓行,离那云层远一点儿。”

  步杀点点头,轻若无声地道:“照顾好她。”

  祈然脚步一顿,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走进船舱。

  船舱里有些暗,一如祈然忧患阴暗的心情。他走上二楼,拐过一个弯,习惯性地正要推门进去,却一下愣住了。

  门,仍是紧闭着。可他却明显感觉到房里有人,是除了冰依外的另一个人。

  祈然只觉心口狠狠地跳了一下,他甚至来不及想这茫茫大海中央根本不可能有歹徒闯进来。

  祈然猛地推门进去,慌乱地拨开雪玉水晶串成的珠帘,眼前蓦然闪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影本来正俯身在冰依的床前,听到响动才抬起头来。只见她眉眼清俊,瞳色泛着冷然的茶金,布满伤痕的手指一手端着碗,一手正贴在冰依额头。

  “久妖?!”祈然诧异地叫出她的名字,随即一阵急怒,“你在这儿干什么?”

  久妖望了他一眼,并没有心虚或害怕的表情,只是轻轻地将碗放在桌上。祈然放眼望去,只见碗中剩的是红色的液体,冒着温温的热气。粗粗嗅来,好像是红糖,但其中又不知掺杂了什么味道,很是古怪。

  祈然想起了什么,眉头轻轻皱起。

  久妖收回贴在冰依额头上的手,弯了个身,道:“打扰了。”说完,她再未多看两人一眼,从房中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祈然回身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双手慢慢握成了拳,又缓缓松开。

  他走回冰依身边,欣喜地发现她脸色好了很多,冷汗也不再流了,虽然面色仍旧苍白,但已没有灰败之意。

  究竟是她自然好转了,还是久妖的药起了效用?祈然看了一眼药碗,手轻轻抚上冰依的唇,熟睡中的她一无所觉。

  祈然紧绷的神经终于缓和下来,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过疑神疑鬼了,才会在方才推门的一瞬间产生不可思议的幻觉……

  祈然端过药碗,决心研究一下这汤中究竟掺杂了什么药物,竟能减轻冰依的痛苦。

  这一夜的暴风雨果然很猛烈,船身在狂风巨浪中剧烈地摇晃,有好几次差一点儿倾翻。即便祈然再担心冰依的病情,也不得不到船头指挥把舵。

  久妖在暴风雨来之前就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以冷漠的态度,看着船上来来往往的人。

  他们很忙,匆忙地奔来又跑去,可他们却丝毫不乱。久妖将目光投向那在镇定指挥的年轻男子,这是她平生所见最俊秀、也最特别的男人了。

  在这样的狂风暴雨前,他显得很纤瘦,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可只是恍惚的瞬间,他又是如此强大,强大得能一肩扛起整个世界。

  这就是冰依爱上的男人。久妖抿起唇,发出轻轻的笑声,果然,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她。

  久妖黯然地移开目光,却不期然落在一把黝黑细长的刀上。对于这把刀,久妖一直有些好奇。这把刀的主人,更是让她在意。

  久妖是一个巫师,一个曾经杀过许多人的邪恶巫师。从本质上来说,她可以嗅到那黑衣男子身上与她相同的气息,那是一种属于死亡落于狰狞的沉寂气息。

  可是,让久妖震惊的是:这样一个比她更善于或者说习惯于杀戮的人,究竟是如何掩去了自己的本性,而心甘情愿,甚至是幸福地在船上过着呆板而机械的生活?

  幸福,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是多么可笑的奢侈啊!久妖真的很想问问他,你是如何做到的?

  她没有傻到看见三人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默契后,还猜不出这样的默契从何而来。

  萧祈然深爱着冰依,冰依全身心依赖着萧祈然,步杀将萧祈然摆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又执著地守着冰依的幸福,而他对于他们又是这世间最重要且不可取代的存在。三个人如一个环扣在一起,诡异地相交,却偏偏莫名的温馨幸福。

  久妖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从前,记忆中仿佛也是三个人,也曾这样水乳交融,却在一夕之间崩塌毁灭。难道,都是她的错吗?

  “你是幸福的。”久妖看着夜幕中的黑衣男子,默默地说,“至少比我幸福。”

  你可以无所顾忌地守护你的所有,因为无论你曾拥有怎样的心思,你都无愧于他们,也无愧于你的心。而我,却只能隐忍,只能放弃,只能……懦弱地逃离。

  一个巨浪打来,久妖头一偏,浑身被打得湿透了。忽然船身猛地被一阵大力掀起,久妖还没来得及抓紧船舷,只觉身体骤然腾空,竟已被狠狠地抛了出去。

  久妖在空中身不由己地翻腾,嘴角都是海水的咸涩,她忍不住苦笑,自己竟忘了早已失去武功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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