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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神秘少年的微笑

  想到这些,冰依忽然有些兴奋,疲倦感顿时消去。她一刻也不愿耽搁,便从书柜中取出纸,又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蘸着墨,开始落笔。

  “这只是一份草稿,也许以后有时间我会再做整理。你一定无法想象,在天和大陆以外,在海的另一面,还有着如此奇妙的世界。玻拉丽斯号在海上航行了三个月后,我们迎来了一场暴风雨……”

  笔锋一开,便再也不愿停下来。所以直到入夜祈然从驾驶室归来时,冰依还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以至于连祈然走到了她身边也不知道。

  冰依写着写着,忽然感觉烛火竟莫名其妙变亮了。她一抬头,才发现是祈然在添灯油,拨动灯芯。她一怔,脱口道:“祈然……”

  祈然笑着点点头,走回来,拿起那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这些,想寄给大哥吗?”

  冰依点点头,紧张地看着他,“你不同意吗?”

  祈然再笑,“我看上去,当真有如此小气吗?”

  冰依很想再点头,可此刻就算再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只得干笑。

  祈然将这些纸放在桌上,又取过一张大页的,拿起毛笔随意勾勒了几下,抬头看着她道:“只有文字,毕竟太过单调了,若再配上些图,大哥或许能更容易了解这些古怪的世界。”

  冰依的眼睛亮起来,“你肯画?”祈然的画技有多高,冰依是再清楚不过的,只要他愿意他有心,那么传回去的信息,必能丰富生动百倍。

  祈然略侧了头看着她,笑容云淡风轻,“我为何不肯?大哥也是我的大哥。”

  于是接下去,两人便开始一个写,一个画,间或交流一下。笼着薄薄灯罩的灯火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在这安静的屋里,却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种奇特的温馨。

  冰依终于放下笔来,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时间沙漏,不由得一怔,原来都午夜十二点了。

  冰依侧过头去看着还在画画的祈然,长长的头发微垂下来,贴在桌沿。白皙的脸在灯光下有种梦幻惑人的美,他一手握着笔,一手扶在纸上压平,眼睛牢牢盯着下方,一笔一笔描绘着栩栩如生的瑰丽奇景。

  曾听人说,男人认真做某件事的时候是最迷人的。那是一种成熟中带着魅惑,稳重中掺杂着灵性的吸引力,是任何女人都无法轻易抵挡的。

  至少这一刻,冰依看着他的侧脸,凝重而俊秀的侧脸,就忍不住满心柔软喜悦,忍不住怜爱满足,忍不住……渴望拥有。

  “祈然……”冰依托着腮,轻轻叫他的名字。

  祈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过头来,刚想开口问她什么事,忽然眼前一暗,唇上竟已一片柔软香甜。

  冰依与祈然在一起,一向都是祈然主动。因为爱得太烈太火热的一方,就难免要渴望更多。所以大部分时间,冰依只需默默承受和回应这种热情就足够了。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只懂承受,只会回应。有时,她也想要主动靠近。比如,这一刻。

  祈然只觉心中一荡,手上的笔轻轻一滑,那张完成了七八成的画便功亏一篑。

  可他再也没心思去理那张画,而是探手猛地将他难得主动的妻子拉进怀里,毫不留情地肆意反吻她。

  两人气喘吁吁分开的时候,已经在床上。衣衫半褪在冰依腰间,露出莹白细腻的肌肤,与她嫣然绯红的脸交相映衬。

  祈然将她压在身下,问:“那一吻是为了大哥吗?”

  冰依怔了一下,随即难以自抑地轻轻笑出来,“祈然,你还敢说你不小气?”

  祈然微恼,他今日辛辛苦苦忍了一天,却在这时候想爆发出来。他紧抿着唇,褪下自己的衣物,托起她的腰,将自己的欲望狠狠送了进去。

  冰依“啊”的一声,嗓音里有种既痛苦又销魂的妩媚。

  祈然停下了动作,俯身看着她,细密的汗从他的额头冒出来,“回答我。”

  冰依咬着下唇,愤愤地盯着他,那表情、那姿态,却颇有些媚眼如丝。

  祈然额上的汗更多了,他在她体内动了动,却惹来两人同时痛苦的呻吟。真不明白这惩罚到底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冰依在欲火焚身的痛苦中,看着上方与自己同样痛苦的丈夫,却是又好气又好笑。她真的很不明白,为何她跟祈然在一起,更没有安全感的会是祈然。

  冰依忽然伸出手,绕上他脖颈,用力将他抱住。祈然支撑在两侧的手的劲力顿时一消,两人半裸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

  冰依一直都很喜欢与祈然这样的接触,这样从些微的差距,到无间无隙的半分不离。所以,她总是忍不住想伸手抱住他的颈项,抱住他光滑紧实的背脊。

  “祈然……”冰依轻轻地叹息,略带满足和欣然的叹息,“如果方才坐在我身旁的是卫聆风,我不会有吻他的冲动。任何除你以外的人,都不会有……”

  祈然浑身微震,随即支起身来看着她,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神光,“你是说方才……”

  冰依看着他漂亮的蓝眸、汗湿的额发、柔软的双唇,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种柔媚婉约掺杂着万种风情的笑容,映在祈然眼中,就仿如无数绚烂的烟花一起绽放。

  冰依的目光最终落在他唇上,脸色绯红如朝霞,“我方才,就是想勾引你。”

  “你”字刚一落音,她的唇已准确地印上祈然滚烫的双唇,柔滑的小舌灵活地钻进他口中,带着几分羞涩轻轻滑动……

  那种拙劣生涩却又极其认真的挑逗,终于将祈然惊醒过来,他的眼中爆发出灿烂柔和的光芒,忽然伸手将她扣入怀里,狠狠反吻回去……

  漫长的夜,撩人的月色,细碎的呻吟……今晚的主旋律是爱恋。

  祈然将累极熟睡的女子小心地拢在怀里,修长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理着她细长柔滑的长发,蓝眸中闪着深邃而灼眼的光芒。

  良久,他才低声道:“看在那回答的份儿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睡梦中的冰依,不知为何觉得一阵阴风吹来,让她微微打了个寒战。

  早晨醒来的时候,冰依觉得头很重,全身都像被下了软骨散。

  旁边的床位是空的,她知道按平日的习惯,祈然此刻定是在检视航线,顺便准备他们三人的早餐。

  冰依把着自己的脉,心里越来越发寒。她的脉象很平和,完全没有任何异状,可是这几天来,她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没有人可以察觉出她的虚弱和身体的败坏,可是她自己能感觉到,而且很清楚。

  冰依叹了口气,勉力起身换上外衣。她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因为穿越时空的后遗症,还是魔法修习出了纰漏?她一直想找机会跟祈然说,又怕只是纯粹的体虚,而让祈然白白担心。但今天,她想不能不说了。

  冰依来到甲板上的时候,只听众人一片轰然欢叫。她远远望去,只见那几日前凭空出现的少年,正手握长剑,习练一套剑法。

  月色的长衫,颀长的身形,俊秀的容颜,温暖如阳光的笑容,衣袖翻飞着,短短的发丝飘扬着,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和赏心悦目。

  冰依看着,只觉连身体的疲累也遗忘了不少。她慢慢地走前几步,靠在粗粗的桅杆上,轻轻喘息。站在她旁边,远离人群的,唯有黑衣黑发、神情冷漠的步杀。

  冰依抬头看他,只见他漆黑的眼眸透彻明亮,闪耀着炫目的光芒,仿佛忽然找到了某个极感兴趣的目标,兴奋而略带激动。

  冰依觉得好笑,低声问:“他很厉害吗?”

  步杀抿着唇,淡淡地道:“现在或许不够,但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什么?步杀没有说下去,可只看他眼中若有若无的笑意,冰依就能猜到了。

  被围在人群中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少年,另一个自然是祈然。祈然正在教导少年一套精妙的剑法。冰依除了逍遥游剑法,对祈然其余的武功均不熟悉,只是看着两人交替地一教一学翩然舞剑。恍惚中,竟仿佛看到的是同一人。

  冰依轻轻地眯起了眼。她的目光投注在即便使出凌厉杀招,依然温柔浅笑的少年。为何自己看着他,总有种很奇妙的心悸?不是看到祈然时的心动情乱,而是一种温暖而柔软的感动。

  这几日,她亲眼看着少年与祈然学剑,和祈然讨教医术、研究天气变化、设定航线。两人的默契和配合,简直让她瞠目结舌。

  祈然本质上不喜与陌生人接近,甚至是带着一种旁人死活与我无关的漠然心态旁观着别人在他生命中来去。所以,冰依以前从未见过,祈然会对除她和步杀之外的人,露出这种发自心底的笑容。

  一个教,一个学;一个演示,一个指点;一个聪慧,一个耐心……两人这般看去,简直……简直就像一对……父子!

  冰依猛地一惊,绷紧了身体,她显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呆了。她和祈然只有一个孩子,而且是个只有两三岁、远在异时空世界的婴孩,又岂会是眼前这风度翩翩的俊美少年?

  “冰依……”步杀的声音忽然传入冰依耳中,“你很累?”

  冰依回过神来,苦笑着点头道:“很奇怪,这几日总觉得身体越来越疲倦,可明明脉象、心跳都没什么问题。”

  步杀侧过身来凝神看着她,“祈知道吗?”

  冰依摇头,“我怕他担心。”言下之意,自然是还没说。

  步杀轻轻地皱起了眉,但看到她虚弱却淡定的笑容,嘴唇动了动却未说出任何话。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此时此刻,万里晴空,波平浪静,船身却像是忽然撞到了什么,一阵大力摇晃。

  冰依一个倒栽葱险些跌倒在地上,幸好步杀眼疾手快接住了她。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真的没事?”

  冰依的脸色开始有些苍白,看上去就像突如其来生了场大病。可只是眨眼的瞬间,那苍白竟又褪去,脸色如常,步杀眼中露出惊诧之色。

  她头有些晕地摇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已听到祈然的声音,“冰依——”

  步杀撒手放开她,祈然单手一捞,将她拽进怀里,“怎么了?”

  冰依摇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听甲板上传来众人的惊呼声:“这是什么东西?”

  祈然探手查了冰依的脉搏,又看她脸色,待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揽着她前去查看。身后的步杀望着前面二人的背影,眼中闪过忧心与深思。

  冰依靠在祈然怀中,正思索着该如何向他陈述自己的身体状况。眼角余光却猛然瞥到一个古怪又熟悉的东西,她猛地直起身,瞪着湿淋淋的甲板,惊道:“章鱼?!”

  冰依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温润清澈的声音:“确切地说,是章鱼的变种。”

  一只晶莹修长的手捏着章鱼的触手将它提起来,白皙的脸上酒窝若隐若现,“寻常的章鱼有可能闭上眼睛装死吗?”

  冰依见少年手中做挺尸状的章鱼明显颤抖了一下,不由得好笑道:“我对章鱼的研究不多,不过倒是记得烤章鱼、猴头菇章鱼排骨汤、章鱼木瓜鸭汤……都是我们那儿超级流行的吃……”

  冰依的“法”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章鱼原本紧闭的眼睛竟忽然睁了开来,身体悬空向上弹起。她“啊”地惊叫了一声:“小心它喷墨!”

  少年却是从头到尾都波澜不惊地浅笑着,也不见他空出的单手怎么动了几下,那章鱼居然发出了呜呜的类似哀求的声音。

  少年见它可怜,倒也不再欺侮它,手上微一使力,随即弯身将它摆在甲板上。

  章鱼用力撑着圆圆的身子,抬起头冲他呜呜叫。祈然眼睛一亮,忽然道:“它的颈上挂有东西。”

  少年一怔,弯下身去,再起来时只见他手上已拿着一块小木牌。祈然和冰依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上面刻有蝇头大的小字:

  此乃宠物“娃娃”,有路盲症状,时有走失。有幸捡到者请勿食用,最好能送至伊修大陆出云岛国,本人定将重金酬谢。

  从容留

  冰依和少年震惊地对看一眼:这世上竟有人拿章鱼当宠物?!

  一阵不轻不重的碰撞声忽然从左后方传过来。

  几人偱声望去,俱是一愣。只见刚从船舱里走出来的久妖,面色惨白地跌坐在甲板上。她目光定定地看着少年脚旁的章鱼宠物,浑身颤抖,眼神混乱,似痛非痛的神情中却又夹杂着扭曲的疯狂和绝望。

  冰依和少年不由得呆了,祈然却微微皱眉,蓝眸中波光闪烁。

  为什么要随便伤人?有什么事不能等听完解释再下手吗?还是在你眼里,一条人命根本抵不过你随性而来的一场愤怒?

  早晨天才蒙蒙亮,步杀便醒了,他刚要起身出去,便听到隔壁房间门打开的声音。

  从他床榻的位置看出去,能没有任何阻隔地看到刚刚起床、伸着懒腰走出来的少年。

  萧冰朔……每次看到他,步杀耳边就仿佛会飘过这个名字。他只隐约觉得自己在何时听到过,却没有深刻的印象。而且,他居然也姓萧……

  少年回身关上房门,脸上还带着几分晨起的疲倦和迷蒙,那双深蓝的眼眸却依旧清澈得不可思议。他回头走了几步,忽然一顿,低下头时,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步杀的视线被墙壁遮住,所以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但从方才听到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判断,应该是个动物,而且,有很大可能是……小狐狸。

  果然,片刻少年从地上抱起一只全身银白、眼如琉璃般剔透的小白狐。少年的嘴角永远挂着温和怡人的浅笑,眼中光芒点点,修长的十指轻轻梳理过白狐的毛,笑着自语:“这船上真是什么都有啊!比我大不了几岁的Mummy,醋劲很大的Daddy,叫做不杀的杀手,昨天看到了一只章鱼宠物,今天竟然还有最名贵的银狐……”

  步杀听不懂什么是“Mummy,Daddy”,却在听到那句“叫做不杀的杀手”时,额角青筋微跳。自己居然被拿来和章鱼、狐狸同列为古怪的事物了!

  少年远去后,步杀才起身。虽然感觉得出少年并没有恶意,祈然和冰依也不讨厌他,但他却没有与陌生人交谈碰面的兴致。

  不曾想,步杀没走几步又看见了少年,这一次他的怀里还多了一只暗红色黏糊糊的章鱼,在他洁净的衣服上爬来爬去。少年一脸无奈地苦笑,却也没有真的将它扔下去。

  小狐狸也安安稳稳地躺在他手腕中,轻轻舔了舔他白皙晶莹的手背,然后打了个哈欠,靠在他手臂上睡着了。

  步杀眉毛微挑,没想到小银竟愿意和他亲近。由于小银原来的主人是洛枫,所以本质上也承袭了洛枫的性格,表面看来惹人怜爱,实际上却只肯与冰依亲近。对于祈然,它是敬畏多于顺从,对于步杀更是从不敢接近。

  少年一抬头看到了步杀,脸上的苦笑还没有敛尽,他看了看章鱼爬过后留下的痕迹,又抬头苦笑道:“这么早?”

  步杀点了点头,径自往船尾走去。没走出几步,却忽听少年在身后道:“你的生活中除了练武,就没有其他事情了吗?”

  步杀回过头来看着他,冷冷地道:“与你何干?”

  少年被他这样冷待,却也不恼,两个深深的酒窝,依旧清透,“你这样执著于挥刀,忘却了周身的世界,是达不到武侠最高境界的。须知‘体验天地之心,借自然之力为己用’,才有可能达到武道的最高境界。你若只是闭塞视听,纯粹沉浸在刀剑兵戈中,又岂能领会自然无穷、人力渺小的至理?”

  步杀心中微微一动,脑中仿佛有什么闪过,他伸手待抓却又抓不住。诚如少年所言,他的武功在天和大陆到达了某个境界后,就一直进步甚微。他一直以为这是缺乏同等对手的关系,原来竟是他还没有领悟武道的最高境界吗?

  步杀正想问“如何借自然之力为己用”,忽听一女子慌乱惶急的脚步声冲这边而来。

  “步公子!不好了!”一个侍女脸色惨白地冲到步杀面前,“少主要杀了久妖姑娘!还有……还有……”

  侍女急急地喘了几口气,汗水布满了额头,“小姐她……昏迷不醒……”

  “什么?!”步杀和少年同时脸色大变,侍女只觉眼前一花,已不见了两人的踪影。她心中暗道:步主子轻功高那自是不用说的,没想到这个男孩,瞧上去瘦弱,练剑像在舞剑,谁知竟也是深藏不露。

  少年和步杀冲到冰依房间的时候,门外已围了好几个人。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连大气也不敢出,一见步杀这张冷酷的面容,却好似见到大救星一般。

  步杀没空理他们,少年也只是向他们微微弯身,就冲了进去,然而他们一进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早晨,祈然照例醒得很早,冰依仍躺在他臂弯间沉睡。他只觉心中温暖柔情无限,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微微收紧了手,让她紧贴住自己。

  抱了一会儿,他正准备起身,忽然有丝异样划过脑海,让他全身都浮起一层莫名其妙的恐惧。

  祈然辨不清自己的感觉,一边穿衣,一边还在平复着这种恐惧带来的余悸。那并不像是危机来临前的预感,而是一种……一种……

  祈然觉得自己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种恐惧,他走出房间去找步杀。因为他知道,如今的步杀有着比他更敏锐的灵觉,或许他能感觉到什么。

  来到步杀房前,却发现屋里没人,祈然正准备去甲板上找他,忽然脚步猛地一顿,他的脸色难以自抑地变得惨白,晴蓝的眼眸仿佛瞬间被阴云笼罩。

  他终于想起问题出在哪儿了。沉睡时的冰依总是很安然,可一旦自己收紧手抱住她,就一定会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这一次为什么没有?!

  祈然疯了一般冲向自己的房间,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无法阻止体内的恐慌惊悸潮水般汹涌上来。冰依出事了吗?她出事了吗?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冰依的床前,有一个人猛地抬起头来,惨白的脸上难掩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祈然站在门口粗重地喘息,喘息不是因为奔跑的疲惫,而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心底的愤怒。

  他刚刚看见了什么?他看见一个女子在大清早出现在他和冰依的房间!他刚刚看见,一个女子低下头凑近了昏睡中的冰依!久妖!她竟然在吻冰依!祈然紧紧握起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刺进掌心。他刚刚究竟看到了什么?一个女人,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居然在吻他的妻子!

  “你在干什么?!”祈然的眼中几乎喷出火焰。

  那一瞬的慌乱过后,久妖便垂下了眼帘,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她的眼睛看着地上,嘴角却扯出一丝笑容,一丝无比绝望的笑容。

  祈然忽然想起了冰依腹痛的那个暴风雨夜,他隐约也看见久妖在对昏迷中的冰依做这样的事,他却以为是自己眼花,以为是自己多心。

  祈然咬紧了牙,左手忽然一挥,嫣红剔透的血箫已然握在他手中,下端露出的是寒光闪烁的利刃。他已经,太久没想过用血箫杀人了。

  “我问你在干什么?”祈然的声音忽然再没有了狂暴,却比冰山更冷,比狂风更厉。利刃的寒芒一闪,久妖只觉肩膀上骤然一痛,竟重重地跌了出去,撞到墙上。

  门外有听到动静的侍卫冲进来,“少主、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祈然血箫一挥,怒吼道:“滚出去!”

  祈然慢慢走近她,久妖抬起头,只看到一张介于恶魔的凶残和天神的俊美而越发诡谲炫目的脸。他问:“冰依出了什么事?是你做的,对吗?”

  久妖默默咬住下唇,看着那没有沾上一滴鲜血的寒刃,眼中一丝痛、一丝悔、一丝茫然,更多的却是决绝。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祈然忽然冷冷地笑了,“你想死,我成全你。但这船,绝不会在出云岛国停留一刻!”

  “不——”久妖猛地抬起头来,声音凄厉而绝望,“萧祈然,你不能!冰依要去救他,冰依必须去救他!”

  为了他,她连一身的法术都废了,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她只怕,萧祈然知道真相后,再也不会让冰依去出云岛国。她只怕,错过了唯一会九重水吟咒的冰依,他会死!她只怕……他死!

  祈然的笑容更冷,眼中却蒸腾着骇人的怒火。他已不想再多说一句,血箫轻轻举起,箫身在门外透进的晨光中有种诡谲的美艳,染红了久妖的眼,和她眼中绝望的泪水。

  祈然脚步轻错,身形未动,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清越声音:“住手!”

  他的动作因这声音微微一顿,就这一闪神的空隙,一个月白的身影已然蹿到了他面前,拦在他和久妖之间。

  一双温暖干燥修长晶莹的手,扣在他握住血箫的腕上,掌心微微见汗却沉稳有力。

  祈然抬头看到了一张肃静温雅、绝世俊秀的年轻面容,一双深蓝如大海的眼眸正深深地看着他,眼底有毫不遮掩的震惊和急切。

  祈然冷下脸,“让开。”

  少年握住他手腕的手不松反紧,“为什么要随便伤人?有什么事不能等听完解释再下手吗?还是在你眼里,一条人命根本抵不过你随性而来的一场愤怒?”

  少年看了一眼步杀,目光又落回到祈然身上,眼里闪过一丝无法理解的哀伤,“难道你们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心爱的人?难道你们不会为了这些人而伤害到别人?在你们眼中一文不值的人命,也许在别人眼中却是无价之宝。明明没有下杀手的必要,明明可以通过交流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付诸血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的道理你们没听过吗?”

  步杀冰冷的眼眸中终于露出了诧异之色,毫不退让的眼神,凛然不畏的面容,这世间竟还有人能在祈毫无保留释放的杀气下,保持这样的冷静和无畏。

  而且这个人还只是刚刚步入武学的殿堂,并且还只是个少年。

  “咳咳……”床上忽然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冰依——”几个人再也顾不得争斗,急急冲到床前。

  冰依在祈然的搀扶下困难地撑起身子,刚刚发生的事,她其实都听到了,只是无法睁开眼做出反应。

  冰依望向因方才的激动而脸颊微红的少年,忽然向他露出一个笑容,竖了竖大拇指,低声道:“好样的,你是我的偶像。”

  少年先是一愣,随即整张脸红了个通透,等望见祈然盯着冰依那阴沉不善的面容,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冰依喘息了一会儿,才看向久妖,眼中似有了悟,似有谅解,用虚弱的声音道:“久妖,要救他于我的身体有伤害,是吗?虽然你极力想要弥补,却还是避免不了?你不如将具体情况说出来。”冰依一笑,低头轻轻握住祈然修长有力的手,“或许,我们能想出彻底解决这隐忧的办法。”

  久妖的目光缓缓扫过面色依然不善的祈然、冷漠无情的步杀、温和而笑的少年,最后落回到虚弱的冰依身上。

  那双与他太过相似的眼中,没有怨责,没有退缩,反而充满了包容和理解。完全……完全就像那个傻瓜一样。

  久妖只觉眼眶一热,猛地垂下眼帘遮住各种神光,“修习精深巫术之人,不可能兼得金木水火土五行中的各种绝技,那是因为凡此五行相生相克,自会对人体衍生出实质的危害。然而,一人若从开始便单修某种精深巫术,那么慢慢地,体内其他四行之素就会被该元素吞噬驱逐,直至完全消失。尤其九重水吟咒这等顶级的精深法术,练至五重以后,会开始出现五行元素紊乱;练至第六重后,更是会吞噬人的生命力……”

  少年愣住了,看向冰依,“她说,巫术……五行?”

  冰依与他相视苦笑,“不要怀疑,我当初真正见到魔法的时候,比你还震惊,几乎以为自己到了玄幻世界。”

  少年已经无法用惊叹来形容自己的感觉,但联系起自己的身世,所遇之人各种离奇的身份经历,再加上最匪夷所思的蓝斯普诺星球的菲瑟,便觉得也没什么可让自己震惊至无法相信的了。

  冷静下来后,他便开始做出合理的判断,“这么说你也修行了一种元素……是什么?”他问完,却忽然忆起冰依方才说的九重水吟咒,便道,“是水元素?”

  冰依点了点头,又向久妖道:“那么你们又是如何修习的?”

  久妖道:“巫术修行之始,必先由一法力高超者打通你全身元素的融会贯通之脉,使五行之素相辅相成得以沉积入心脉中,始能开始修行。在出云岛国,数百年前本是有几十位法力高超的巫师的,却不知为何全部伤亡殆尽,如今,连上我……也只剩下两个。”

  她说到两个时神情一黯,说不出的悲伤,“或许……马上便连一个也没有了。”

  冰依和少年见她神色哀戚,一时说不出话来。祈然心念忽地一动,抬头道:“你要冰依救的人,便是那除你以外唯一的巫师?”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大惊失色。冰依惊的是,祈然的推测怎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少年惊的是,他一时没想通的道理,经祈然一说,竟也明白通透。

  唯有久妖颤声道:“你……你如何知道?”

  祈然冷哼了一声,“我虽不能习练九重水吟咒,却也看过。五重以上的九重水吟咒,只可医身兼魔法元素(祈然习惯听冰依的解释叫魔法)之人,却不可医普通人,否则必乱其体息……”

  “更何况,”少年微笑着补充道,“你不止想让……救他,也是希望他能弥补水元素的不足吧?”

  冰依奇怪地看了冰朔一眼,不明白为何他对自己的名字含糊略过不提。少年却是自觉心虚,被她一看,脸顿时红了,连接下去的话也没办法讲出来……

  祈然忽然握住冰依的手,不耐道:“冰依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对着久妖的语气已是微见暴戾。

  久妖断然摇头,“九重水吟咒能起死回生,妙手救人,又岂会不能救自己?!第六重中有一种归息之法,会在人身体虚弱至某个程度时自动转入沉睡状态,千万年不醒也不会死。只要有人能助她达到体内元素的牵制平衡,便会自然醒转。我只怕……只怕……”

  久妖的话虽没有说下去,大家却已心知肚明。她只怕冰依在到达出云岛国前便已沉睡,那么不止那个人不能得救,连冰依也危机重重。

  久妖所说的话,虽然匪夷所思,细想起来却也合乎情理。事已至此,比起追究她的过错,当务之急更应该是尽快赶去出云岛国医治冰依。可祈然却不知为何,脑中总隐隐回荡着离开多哈岛前,兰迪斯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他说:“要小心久妖,她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兰迪斯说要小心久妖,那么此刻他能相信久妖说的每一句话吗?在她算计了冰依之后,他还要相信她吗?

  祈然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偏又不能发作,只得沉着脸道:“好了,都出去吧!”

  如果,鲨鱼来攻击他们;如果,船翻了;如果……所有的如果,后果都将是不堪设想的。

  接下来的几天,玻拉丽斯号就在悄无声息的忧虑中平稳前进。据久妖说,慢慢进入出云岛国的海域后,虽然不会有波涛汹涌,大船只却不易航行,只因岛的周围多是暗礁。

  少年已不再学剑,祈然看得出他对武学并没有什么兴趣,纯粹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才跟着他舞了两天剑。然而,少年毕竟天资聪颖、内力精纯,再加上祈然所教,即便只是几天,少年的武艺也已高出船上侍卫几成。

  让祈然奇怪的是,少年竟对医术草药甚感兴趣,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之能更是比之他当年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得莞尔。

  祈然虽然几乎可称得上是无所不能的天才,但他最爱的始终是医之一道。此刻见少年对医术有着满腔的热忱,更是难得地能与他对答如流,并提出各种意见,自然非常开心。

  于是两人常常聚在药房里,一待就是半天。

  冰依与步杀对此难免惊奇万分,心中却又觉得颇为好笑。

  这日,祈然正在试验少年所说的某种特效药的草药成分,却忽听少年惊奇道:“这是什么?”

  只见他拿了一粒小小的黑色药丸凑到鼻子下闻了闻,“血竭、川芎、覆盆子、莲子……”

  药物成分还没分析完,少年忽然觉得眼前一花,黑色的药丸竟已到了祈然手里。

  少年奇怪地看着祈然。只见他略显不自在地将那药放进瓷瓶里,又收好瓷瓶,旁若无事地笑道:“小孩子家,别管这么多。”

  少年一下愣住了,半晌才暗道:你现在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吧?不过那药的成分,合起来分明是……避孕药?

  “少主,”少年正想得入神,却忽听屋外有一人道,“久妖姑娘说,我们进入出云岛国领域了,必须弃此大船乘小船前往。”

  祈然一听到久妖的名字脸色便有些阴郁,淡淡地道:“我们马上便去。”

  禀报的侍女笑着离去,少年远远还能听到她们嬉笑的议论声——

  “你说下一个国家会是怎样的呢?我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急什么,总能让你见到的。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皇上在船舱里配备了几艘登陆用的小船……”

  “是啊!皇上和少主对小姐,那可真是好得没话说的……”

  声音渐渐远去。少年瞧着祈然面无表情地关上门,便觉好笑。不过说起来,伊修大陆啊……此刻的伊修大陆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少年不由得默默期待起来。

  “这片海域被出云岛国的人民称为‘怵鬼礁’,因为在这看似平静的海底下,遍布了嶙峋突出、防不胜防的怪石,又有无数小而急的暗流潜藏……若是不熟悉路线的人进入这天险中,便是有再强的掌舵能力,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从玻拉丽斯号中分离出来的小船,此时正缓缓地朝一座隐约可见的岛屿驶去。船上只坐着五个人,冰依、祈然、步杀、久妖及那身上挂了两只宠物的少年。至于其他婢女、侍卫,祈然让他们自行选择安全的登陆地点上岸游玩,半个月后再返回玻拉丽斯号上会合。

  此时,久妖正缓缓向众人讲述着这片海域的恐怖和禁忌,一边神态从容、游刃有余地驾驶着小船。

  冰依神情恹恹地靠在祈然怀里,闭目休息。祈然用袖子遮住她头顶的阳光,神色淡然,心中却是焦急万分,“还有多久?”

  久妖回道:“最多半个时辰。只是从容向来行踪不定,我们上岛后想找到他,却恐怕得费一番工夫……”

  久妖一边说,一边抑制着心中难以自持的激动,正考虑着该先去哪里寻人,小船却忽然一阵大力摇晃,她一时不察,单脚趔趄,几乎摔下船去。

  久妖回过神,才发现那黑衣黑发的冷漠男子竟忽然站了起来,神色凝重地看着平静的海面。她心中微恼,但也知道他绝不会买自己的账,只得冷冷地道:“在这片海域行驶船只必须谨慎小心,船身绝不能有剧烈摇晃,否则……”

  “除了这些……”步杀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话,“有没有其他潜伏的危机?”

  步杀的话让祈然脸色微变,“你感觉到什么了?”

  步杀沉默了半晌,点点头,又摇摇头,“时有,时无。”

  久妖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啊,这条道是最安全的,我一生行过不下数百趟,绝无可能出现差错。”

  “若是这危机,并非来自航道呢?”少年清清朗朗的声音。

  久妖望向温润而笑的白衣少年,脑中不禁闪过他说的六个字:并非来自航道。并非来自航道的危机,难道是……

  仿佛就是在久妖迟疑的一瞬间,少年身上的小银和娃娃,忽然惊惶失措地叫起来。它们的眼中满是恐惧和慌乱,小银全身的白毛都竖了起来,娃娃则不住地把触角往少年衣服里伸。

  两者的表现,仿如一记重锤敲在久妖胸口。她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失神地喃喃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出现的……这一片海域是从容法力所及的范围……难道他出事了……不……”

  究竟不可能出现什么?这是四人此刻心里所想的同一个问题,可是眼看久妖失魂落魄的样子,已知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海面依旧风平浪静,天空艳阳高照。

  蔚蓝的天,湛蓝的海,这本是一幅最为和平美好的图画。

  此刻,却深深笼罩在某种未知的阴影下。

  事到如今,三人反倒冷静下来,冰依尚在混沌之中,祈然只是伸手抱紧了她。步杀坐回原来的位置,闭目不言。少年的目光扫过祈然又落在虚弱不堪的冰依身上,秀气的双眉微微皱起,却也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而,即便是这样表面的平静也没能维持多久。闭目养神中的步杀猛地睁开眼,他连考虑的间隙也没有,右手已条件反射地抽出汲血刀,在空中狠狠划过。

  几乎与此同时,祈然也瞬间松开冰依站了起来,寒芒闪烁的寒血剑如闪电般快捷却如羽毛般轻盈地划过天空。

  刚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的久妖,甚至连空中庞然大物的阴影也没感觉到,就已看到暗红色的血液伴随着破碎残肢,在她眼前纷纷扬扬地掉落。

  久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震惊,这种残害了他们岛上数千民众,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海怪,他们居然一击就杀死了……仅有一击!

  “糟了!”少年忽然惊叫道,“是鲨鱼!”

  “什么?!”病中的冰依忽然惊醒过来,脸色惨然,“是群鲨还是……”

  冰依虚弱的声音仿佛被谁扼住了喉咙,断裂在那一刻。因为眼前的景象已经让她震惊了。方才还是平静的海面,忽然竟露出了数百头鲨鱼的三角背鳍,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他们的小船行进过来。

  冰依和少年从电视中知道鲨鱼蚕食人类甚至同类,可是此刻看着它们毫不犹豫地一拥而上将同伴的尸体瞬间瓜分干净,两人还是觉得胆寒。

  如果,鲨鱼来攻击他们;如果,船翻了;如果……所有的如果,后果都将是不堪设想的。

  祈然从未见过这种被称作鲨鱼的动物,可是不说冰依和少年的惊恐,单单只看它们锋利的牙齿、迅捷的速度,在这海中央,已是不得不让他忌惮。更何况,在这船上,并不是只有他和步杀二人,还有一个看起来没有任何战力的久妖,和危在旦夕的冰依。

  越是危急的时刻,越不能自乱阵脚。他必须尽快想出让众人脱离危难的方法,他必须救冰依……他必须!祈然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剑柄上的图案深深嵌入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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