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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劫后余生

  “久妖!”他忽然厉声道,“这附近有旋涡吗?越大越好!”

  久妖一时怔住了,即便再镇定从容,面对上百头甚至近千头凶残的海怪,她也无法不六神无主。是以祈然的话,她竟一时回答不出来。

  “有旋涡吗?!”祈然几乎吼了起来。

  “有……”久妖颤声道,“右前方三百米处,有一个肉眼看不见的暗流,只要有船只进入破坏水流平衡,就会……会形成巨大的旋涡。”

  “步杀!”祈然沉声道。不用他开口,步杀早已接过久妖手中的船桨,没有片刻犹豫地朝那巨大的旋涡方向驶去。

  “你们疯了?!”久妖忽然醒悟过来他们要做什么,“旋涡周围都是暗礁,船一旦撞上必然四分五裂,你们这是自取灭亡!”

  祈然早已拿过了另一支浆,朝旋涡的方向划去,根本没空回答久妖的问题。

  冰依眼看着数百头鲨鱼疯了一般朝自己的小船冲过来,苦涩一笑。她是知道祈然心思的,与其被这数百头鲨鱼围捕,最终葬身鱼腹,倒不如将它们引向旋涡,同归于尽之余,或许还能拼上一拼。但冰依也很清楚,有着自己这个什么也做不了的累赘,几人想要从海底旋涡中脱难,又谈何容易。

  她笑笑,索性悠闲地躺在船上,闭起眼睛。生死由命,祸福无论,也只能用这样的言语来安慰自己了。

  在冰依颓然而又自嘲地笑着闭上眼睛时,她听到了少年轻而略带疑惑的声音:“暗礁……这分明是浅海域,鲨鱼是如何行动自如的?”

  冰依一怔,顿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是啊!鲨鱼分明是庞然大物,如何能在这种暗礁旋涡遍布的地方来去自如?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个问题,忽听祈然大声道:“冰依,抓稳船身!”

  冰依条件反射地抓住船舷,紧接着,身体便跟着船一阵剧烈摇晃。她又听到祈然的声音,“往右……三公分向左……东西向……避右一公分……”

  祈然与步杀的行动速度没有丝毫的减弱,他却能准确地报出船只应该行驶的方向,这样危机的时刻,几乎连一丝犹豫的机会也没有。

  莫说是久妖,便是少年向来从容不迫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叹崇敬的神色。

  然而,船行速度再快,也比不上被称为“海中狼”的群鲨。少年几乎已经能看到船后所跟的几条鲨鱼那尖而锋锐的多峰齿,泛着森寒凛冽的寒光。

  “旋涡……是旋涡!”久妖忽然惊叫了一声,看着因为自己的闯入而逐渐形成扩大的巨型旋涡,久妖百感交集,分不清究竟是希冀还是更绝望。

  眼看着决定他们生死的旋涡就在眼前,祈然的脸上反倒越发沉静冷凝,他与步杀对望了一眼,竟随手丢下船桨,走到船中央,弯身抱起冰依。

  “步,让船顺着旋涡旋转,我们到旋涡中心去。”祈然淡淡地做出了有可能让他们全部死亡的指挥。

  只是久妖却忽然不再害怕了,她看着身后越来越多的群鲨,冷冷一笑。死亡,是这天底下最不值得她害怕的事了。

  当船只进入到旋涡的轨迹后,连步杀也丢掉了船桨,在船头负手而立。群鲨离他们越来越近,旋涡离他们越来越近,可是船上的五个人竟没有一丝慌乱恐惧。

  祈然紧紧抱住冰依,望着步杀,“如果失散了,就在玻拉丽斯号上重聚。”

  步杀默默地点了点头。

  步杀的沉默和绝对信任,忽然让祈然也生出一丝伤感。他抿了抿唇,又看向始终温文浅笑的少年,“你的水性如何?”

  少年道:“很好。”他绝没有半分夸大的意思。

  祈然笑笑,声音却有些微哑,“顾着自己就好,别多管闲事。一定要活着。”

  少年看着眼前绝世而立的翩然男子,看着他怀中处于半昏迷却仍定定地凝视着他的冰依,忽然觉得心境从未有过的温暖而动容。

  无论他们曾做过怎样的决定,无论他们是否打定了主意抛弃他,无论他们是不是相见不相识,有很多很多东西是绝对无法改变的,比如……血浓于水的亲情。

  少年深深地看着他们,道:“我们一定能重聚的。我……还有很多话,要告诉你们。”

  躺在祈然怀中的冰依忽然轻轻一笑,目光扫过步杀、少年和久妖,道:“我们后会,定然有期。”

  没有悲伤,没有哭泣,没有生离死别的绝望,他们用极其平淡的语言,淡然的表情,上演着独属于他们的别离。久妖看着他们,默默地在心里说。

  当一头头鲨鱼拼死挣扎着却被旋涡卷进去的时候,祈然就果断而冷静地下达了在这片海域的最后一道“指令”——“弃船,逃生。”

  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在无知无觉间,突破了武道最神秘的极致境界——天地无为。

  痛,刺骨冰冷的痛,还有虚脱般的疲倦,这是足以摧毁所有人意志的慢性折磨。

  当亲眼看到一大片暗褐色的沙滩呈现在自己面前时,饶是步杀常年冰冷无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侥幸。终于……

  他早已使不上一丝力气的左手仿佛又忽然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掌心所碰触的身体早已湿透冰冷。步杀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

  白皙的脸色更加惨白,鲜红的血迹浸透海水后妖冶地化开去,在月色衣衫上勾勒出一种古怪的色彩和图案。苍白的唇紧抿着,脸上的表情却很恬淡,仿佛他此刻不是伤重昏迷而是睡着了。

  步杀现在根本腾不出手去查看少年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也没有余力去这样做。只是心里偶尔会闪过这样的念头:要是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上来的是一个死人……那就把尸体丢下去喂鲨鱼!

  步杀想起弃船前祈然说过的话:“顾着自己就好,别多管闲事。一定要活着。”再一次,步杀不得不感叹祈然的料事如神。

  步杀到现在还清楚记得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船被旋涡完全撕裂的时候,已经有几十头鲨鱼被卷入了旋涡中,步杀冷眼看着它们痛苦扭曲地挣扎着,却无法逃脱被吞噬的命运。

  旋涡很大很急,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而海更大,潜藏着更多的危险,所以步杀从一开始就没有一点儿浪费体力的意思,他用了最简捷最快速的方法离开旋涡引力的范围,并寻准了一个方向打算离开。

  然而,在他离去的那一刻,他却回了一次头,因为无法完全放心祈然和冰依的安危。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却让他在之后几个钟头里,都沉浸在非常不爽的郁闷和懊恼中。

  回头的瞬间,他看到了被旋涡巨大的拉力吸住而挣脱不开的久妖,船的碎片被大浪卷起后不住地扑打在她身上,尽管那些木屑并不大,她的衣衫却渐渐染满了血迹。从步杀这个角度,能清楚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体力透支后眼中矛盾的惧怕和冷然。

  海面上,诡异的喧闹而又静寂着,旋涡旋转的声音隆隆作响,触目所及却除了垂死挣扎的久妖和鲨鱼,什么生物也看不到。

  步杀挑了挑眉,正待转身离开,却忽地眼神微变。他的目光掠过久妖落在她身后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鲨上。那鲨鱼分明被旋涡的拉力扯得危在旦夕,看到猎物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样子,贪婪地企图一口吞下早已心念绝望的久妖。

  步杀的手握在汲血刀柄上,犹豫着要不要救她一命。虽然她的死活与自己无关,可毕竟只有她能找到救冰依的巫师。

  就在步杀犹豫着拔不拔刀的时候,一片白影突兀地闪过他眼前,瞳人下意识猛地一阵收缩。

  “呜——”步杀听到一阵压低了的呻吟,还有声嘶力竭的大喊,“久妖,快走!”

  久妖被抛到一块巨大的船木碎片上,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你……为什么要救我?”

  少年白色的衣衫片刻就被鲜血染透了,他的一只手臂被鲨鱼尖锐的牙齿咬住,另一只手正试图掰开鲨鱼的嘴。他有一身的内力,却苦于在水中无法借力,还要拼命维持自己不被扯入旋涡中心。

  他的额头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冒出冷汗,嘴角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救人不需要理由,只有杀人才需要。久妖……你一定要救她……”

  吃力地说出这句话后,少年竟忽然松开了掰住鲨鱼的手,用尽了全力朝水中击出一掌。片刻,水面泛起了巨大的,与旋涡吸力方向相反的波澜,将沉浮在水中的木板,和木板上泪流满面的久妖推离了旋涡中心。

  “白痴。”少年在更剧烈的疼痛传来前,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那声音很淡漠却隐藏着丝丝缕缕的关切,就像……就像……

  少年在进入昏迷前,忽然感觉自己手臂上的疼痛消失了,全身仿佛都浸在凉凉的清水中,舒适而安心。他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看似冷漠,实则却比关心自己的孩子还要关心他的男子;那个在好不容易寻到自己后,冰冷却颤抖的怀抱。

  少年迷迷糊糊抓住扣在他身上的手,轻声低喃道:“爸……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步杀终于拖着那不知死活的人爬上了潮湿泥泞的沙滩,全身顿时如虚脱般再也爬不起来。

  可是此刻他脑中偏偏却又响起了冰依的声音:“在力竭气残时,切忌躺下睡觉,务要以无上意志与定力强撑下去,这是使功力精进的要诀……”

  他现在严重怀疑,这些练功要诀,究竟是真的还是冰依拿来戏耍他的。否则,怎么从不见她自己照做过?

  但怀疑归怀疑,步杀最终还是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强忍着肉体的痛楚,对抗能令他倒下的眩晕。慢慢地,他的灵台间一片澄明,除体内由缓而急逐渐汇聚的真气流动外,再无他念。

  力竭而重生,气竭而精始,先破而后立。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绝不同于以前静坐下的忘我境界,而是因忽然贯通了身体内外,而使他能清楚感受到天地间每一分玄不可测的奥秘,把握到某种无法言喻的力量。

  天地的精气分由天灵和涌泉两穴进入他的经脉。真气在凝聚中,并且以比往常纯厚百倍的真元,缓缓灌入任督二脉……

  当步杀再度睁开眼时,他有种豁然重生的感觉。在他眼中,海还是海,却又不是海;沙还是沙,却又不是沙。

  身心静定包天地,神气冲和会坎离。推而不去,迫而不应,感而不动,坚滞而不流,卷握而不散,是谓无为也。

  步杀此刻只觉全身说不出的舒爽,不用闭眼就能听到沙滩下小蟹爬行的声音,不用凝视就能看见远方海面卷起的一层波浪,他甚至觉得比平日更多了种无法言喻的通透感。但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在无知无觉间,突破了武道最神秘的极致境界——天地无为。

  步杀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神情依旧冰冷,眼内的神光却反而莫名地黯淡,深邃隐藏在了瞳人的最深处,将他全身的凉薄稀释到了极致。此刻便是有个高手面对面看到他,也没有办法轻易察觉,这是个蕴锦绣于无形的绝世高手。

  然而,步杀舒展的身体却忽然一僵。方才他总觉得自己把某件重要的事情忘了,此刻却骤然想了起来。他……他竟把一个濒临死亡、气息奄奄的人扔在沙滩上,整整两个时辰,并且将此事忘了个彻底。

  步杀连忙凑到少年身边,先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总算没死。但他的脸色却在惨白中带了丝青灰,气若游丝,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步杀心头有些烦躁,他撕开少年肩膀上的衣服,只见晶莹白皙的肩膀上,有一排深可见骨的齿痕。这狰狞的伤口,仿佛怪物的獠牙在少年的左肩肆意张狂。

  伤口的周围结着一层暗黄的污渍,步杀知道,那是因为长时间浸在海水里的关系。他更想起了当年在冷月教时,因办事不力而受到的其中一个惩罚,就是将满身鞭伤的他浸入盐水中。他早已忘了那疼痛,也忘了自己当时是否有恐惧,却清楚记得其他受罚者那哀戚的呻吟。

  步杀对这样的伤和昏迷不醒的伤者实在是无能为力,而放眼望去,这里除了望不到尽头的沙滩和岩石,就只有远方峰峦迭起的山峰。他连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也不清楚。

  “喂!”步杀用冰冷的手轻拍少年的脸,另一只手将带着热流的内力灌注入他体内,“醒来救自己的命,否则我就不管你死活了。”亏他在这一刻忽然记起,少年是个能跟祁然探讨医书的“高明大夫”。

  真气的贯注终于让少年惨白的面色微微有了丝人气,冰冷的身体也慢慢恢复了温暖。然而知觉的苏醒,却也让他重新感觉到了疼痛,秀气的双眉紧紧皱起,额上也开始密密冒出冷汗。

  步杀正犹豫着要不要撤回内力,少年的腰间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两只长长的触角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扒着少年半湿的衣服爬啊爬,随后终于露出两只贼溜溜的小眼睛。

  那双小眼睛一出来,就对上了步杀冰冷的双眼,它“呜——”了一声,显然是被吓到了,呜呜叫着狼狈地缩回去。

  步杀微微挑眉,正要过去看个究竟,却见少年宽大的衣袖下又动了动,慢慢拱出来一团湿淋淋的白毛,然后是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睛,既害怕又小心讨好地瞪着他。

  步杀一怔,是小银。他的脑中蓦然闪过一句话:有救了。

  小银乌溜溜的眼睛看看少年,满是担忧;又可怜巴巴地看看步杀,满是敬畏。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步杀哼了一声,冷冷道:“医不好他,就把你丢回海里。”

  小银发出一声欢叫,踩着少年的衣服,几步冲到他脸旁,开始伸出小小的舌头专心舔他肩上的伤口,对于步杀的威胁,竟是丝毫没放在眼里。

  步杀心底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这才感觉腹中饥饿。正打算去找些食物来好给自己和少年充饥,却见那贼眼溜溜的章鱼又从少年宽大的袖间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

  步杀眼睛一亮,暗道:这就不用费心去找食物了……

  忽然,心中警兆骤生,他猛地回过头去,还没来得及弄清来的究竟是什么,已听到某个清朗的声音在身后懒散嬉笑地响起:“娃娃,你的命倒也大,到今日还没变成旁人的食物。”

  步杀心中微微闪过一丝异样,以他今时今日的武功,竟让人到了身后才猛然醒觉过来?他抬头冷冷地打量着来人。

  穿着银灰色宽松丝质长衫的男子,身材不高,有一双奇特的紫色眼睛。

  来人对上他似深似浅的冰寒眼眸,微微一怔,随即嬉笑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啊?”

  闻言,步杀几乎是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昏迷在地的少年。说起来他这一辈子,最不少见的还就是美男。

  “呃……”来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尴尬了,“他……他充其量只能算是美少年……”

  步杀仅有的一点儿耐心开始告罄,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呜呜——”石化中的娃娃猛地惊醒过来,没命地惨叫着往少年衣服里钻。

  “哎呀!你这只色性不改的章鱼,见了美男就连主人都忘了!打坏珍贵的琉璃盏,扯破我的符咒,喷了索库一脸的墨,以为逃家半年我就会放过你了?”来人边说边冷笑着踏前一步,正待出手,忽然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从下方传了过来。

  少年吃力地睁开眼,只觉嘴巴里全是苦咸的味道,肩膀上的伤倒不怎么疼痛,就是又热又麻又痒,痒得他连喉头也发紧了。于是一个抑制不住的咳嗽,便让他清醒过来。

  刚一睁开眼,少年便对上一张陌生的脸。非常精致秀气的五官,眉峰如烟如雾,暗紫色的凤眼含笑若嗔,纤细的嘴角似勾非勾,噙着略带嘲讽却偏偏撩人的温和笑意。

  少年一怔,迷蒙的睡意顿时消失了大半,上下打量他半晌,暗道:这人分明是个男的,怎么浑身上下却透着阴性的柔美?

  少年定了定神,漂亮的酒窝若隐若现,“你好,请问你是……”

  少年的脸色有些苍白,连带着笑容也沾染了某种虚弱和温柔的意味。明明已是黄昏,明明被残阳浸透的海面已沾染了疯魔嗜血的诡异,却在少年微笑的顷刻间,犹如被一道和煦的阳光骤然冲破,细碎地铺洒在那人面前。

  来人怔住了,那一刻,他恍惚看到了九天神子的光华洒落人间,如梦似幻。

  少年得不到他的回答,又被他肆无忌惮地瞪视着,顿时有些尴尬。忽听一道冷冷的声音插进来:“冰朔,走了。”

  他一怔,回过神来,“哦,好。”忙抱着娃娃和小银起身,曲起手臂的时候,牵动伤口,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几步走到步杀身边,一面打量着荒芜僻静的海滩,一面低声道:“你认识他吗?”

  步杀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目光瞥到少年被撕破的衣服下隐隐露出的白皙的锁骨,眉头微皱,语气已微带不耐,“走吧。”

  “嗯……”少年微笑着点头,正要先问问方才那怪人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迈出的脚步却猛地一顿,他难掩诧异地回过头来看着神色清冷的步杀,“你刚刚叫我什么?”

  步杀黑着脸,额头上已分明写着大大的三个字——不耐烦,“冰朔,萧冰朔。”

  冰朔猛地一震,心中一遍遍喊着:知道了!他们知道我是谁了?……可是一转念,他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再细细思索了一下,他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满头黑线地看着步杀,“你偷听我说话?”

  他偷听?!步杀二话不说抽出汲血刀,冷冷道:“要动手吗?”

  冰朔看着他,好整以暇地笑道:“你要以大欺小吗?”

  那嘴角的酒窝,那温和灿烂的笑容,让步杀真恨不得一刀劈了它们。但最终,他还是忍着手上的青筋,将汲血刀收回鞘,“你到底走不走?”

  冰朔不理他,嘴角的弧度却扬得比平日更高,他转身望向那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怪人,“请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那人正坐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右手手肘支着膝盖,悠闲地托腮看戏。闻言,他不由得懒懒一笑道:“我叫从容,是娃娃的主人。”

  冰朔猛地怔住了。

  那人以为他是对自己的回答无语,不由得嬉笑道:“回答也要有先来后到嘛!我自然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

  冰朔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因为他的脑中满满的都是久妖看到娃娃时那一瞬的震惊失态,如果将所有的线索串起来,那么很有可能这个人……

  他动了动唇,想开口,却又将话吞了回去。他隐约记得久妖提起那人时的绝望和悔恨,他不确定自己如果现在提起久妖,会不会弄巧成拙。

  千丝万缕的念头在脑中一一转过,却也不过几秒。冰朔一步步退到步杀身边,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步杀一怔,略带诧异地看看那叫从容的男子,又看看冰朔。

  冰朔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别伤人……”

  步杀哼了一声,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啰唆。”话音未落,人影已消失。

  冰朔震惊:不会吧,速度又变快了!

  从容本是一直带着嬉笑慵懒的表情,看两人你来我往的。谁知两人一阵“耳鬓厮磨”后,居然齐齐把诡异的目光投向了他。

  他一怔,顿觉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脚底冒起,还没来得及敛尽笑容,只觉眼前寒光一闪,那黑衣男子已然消失。紧接着,便是他这一生从未感受过的、淋漓尽致的杀意迫体而来!

  “喂!干吗无缘无故动手?!我又没招你们惹你们!”

  “啊啊啊——抢劫了!杀人了!救命啊——”

  “就算你嫉妒我比你长得好看也不用这样啊!就算你情郎多看了我两眼,你也不用嫉妒得杀人啊——”

  “哇!我手无寸铁手无缚鸡之力,你武功那么高还用刀!欺凌弱小啊!你不是男人!”

  冰朔满脸黑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奇怪的男子在步杀影子般的追杀下,狼狈逃窜,一边凄惨尖叫。看似每一瞬间都危在旦夕,偏偏汲血刀却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一下。

  只不过他喊的这些话还真是……万一真的把步杀激怒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砍了他,那谁来救……

  冰朔正胆战心惊地想着,谁知那黑色的身影竟蓦地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他,那面色黑沉得简直比暴风雨前的天空更骇人三分。他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从牙齿缝里蹦出来:“我——要——杀——了——他!”

  冰朔脸色突变,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那黝黑细长、刀尖微微上翘的汲血刀已经倏然出鞘。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冰冷却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力。

  从容骇然发现,他的脚竟忽然迈不动一步,嗓子竟忽然发不出一个音节。生命成了悬在头发丝上的一片琉璃,轻轻挥上一刀,就能让他摔个粉碎。

  然后,铺天盖地的黑影,渗入骨髓的森冷,带着一往无前的凌厉,向他兜头笼罩而下。

  “砰——”天崩地裂的巨响,诡谲耀目的蓝色火焰,火光巨响中若隐若现的两个人影,将海边无声的静寂彻底渲染成妖娆冰寒的喧嚣。

  烟雾慢慢散去,两个人影也在即将隐去的夕阳下清晰展现。

  步杀身上的衣服被烧了几个洞,头发也有几丝因过高的温度而卷曲了,可他的神情却波澜不惊,眼神依旧平静冰冷。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半屈半握的手上,那掌心还透着幽幽的蓝光,与沙滩上仍未彻底熄灭的诡异蓝火交相辉映。

  步杀冷哼了一声,抽回架在对方脖子上的汲血刀,沉声道:“是他。”

  从容惊魂未定地看着对面冷心冷面的黑衣男子,脖子上仿佛还残留着那黑刀刺骨的凉意。自从……以来,他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生死一线的惊险。

  “对不起,请原谅我们的无礼。”清清朗朗,仿如环佩相击的声音忽然在从容身后响起,“我们只是想证明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从容的目光投向那光彩温润如皓月的少年,似真似讽的地笑,“怎么?”

  冰朔对他眼中的嘲讽毫不在意,只是温润而诚恳地向他微微弯身鞠躬,“希望你能救一个人。”

  从容一怔,“救人?”

  冰朔轻轻点头,目光不闪不避地看着他,声音轻柔而夹着一丝复杂的沙哑,“一个习练九重水吟咒到第七重的人。”

  在这个世间、这个时间,能拥有透明水链的人,还有谁呢?冰朔在心里将一个个人名排除过后,那答案呼之欲出……

  一个繁荣的国家,一个繁华的都城,一个天朗气清的明媚早晨,永远都不会缺人来人往的热闹和激情洋溢的吆喝。

  冰朔沉默而微笑地打量着城墙、店铺、客栈、小贩,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这是一个远离喧嚣和战火很久的城市。尽管外面是兵荒马乱,流民失所,却仿佛与这里的人们无关。他们,被保护得很好。

  “冰朔,步杀,这里!这里!”前方传来清脆响亮的喊声,“这家店的‘凤凰花开’天下闻名,不吃你们肯定后悔!”

  洪亮毫不遮掩的嗓音如愿招来了路上大部分行人的目光,冰朔无奈地笑:这个从容……该说他单纯、粗线条还是忘性大呢?

  几天前,他们还在海边针锋相对,他和步杀还上演了生死相搏,转眼他却像把什么仇怨猜疑都忘记了一样。

  犹记得当自己说出九重水吟咒和昏睡症状时,他眼中难以遮掩的震惊疑惑和脸上一闪而逝的苍白。然而所有的情绪只是一瞬,下一秒,冰朔甚至以为方才他脸上的情绪波动,是自己看花眼了。

  他仍是那副嬉笑无状的样子,语气里却带着让人无法置疑的真,“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要先到风吟紫都办一件事。你将人带去出云岛国卡穆比特家族,一个月后,我自会回去诊治她。”

  一个月,冰朔为这样似险似安的时间而忧心,可他如此诚恳的承诺,自己却怎么也兴不起强迫的念头。那么,要先去出云岛国吗?还是先去紫都把韩叔叔的事办了?出云……等等!冰朔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他,“你说回去……这里……不是出云岛国吗?”

  从容“啊”了一声,看看他,又看看冷着张脸的步杀,忽然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出云岛国?!你们别逗了好不好?这里是风吟边界的庆原城,和出云岛国可是隔海相对的……你……你们不会是登错岸了吧……哈哈哈……”

  从容肆无忌惮的嘲笑,和自己当时难以掩饰的尴尬,冰朔直到此刻想起来,还有点儿无可奈何的感觉。这个家伙,仿佛不知道“陌生人”三个字是怎么写的,就算面对步杀寒气逼人的汲血刀,也照样能不怕死地调侃。

  “嗨,两位客官,请问你们是打尖还是住店?”冰朔刚踏进店门,就有一个眼明手快的小二适时凑了过来,态度热情却不让人觉得厌烦。

  冰朔浅浅一笑,指向已经在位子上安坐点菜的人,“我们找人。”

  站◎伊修大陆之神秘少年的微笑

  店小二的声音戛然而止,消失在少年和煦如朝阳的笑容中,愣愣地举着半空中的餐巾,一副傻愣的搞笑模样。

  “喂!快走!快走!别挡着我们的道!”由于小二的失态,冰朔和步杀的驻足,惹来了后面还未进门客人的不满。

  那人的家丁一吆喝,顿时把饭堂中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嗬——”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堂中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倒吸凉气的声音。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通通都把目光投射在门口这小小一块空间里,那目光,那惊艳,简直恨不得将这边厢烧出一个洞来。

  天下间,竟有如斯温润如玉、皎洁如月的男子;天下间,竟有如斯干净纯然却又美到让人心悸的浅淡笑容。这是此时此刻,大堂中所有人心中的惊叹。

  冰朔低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忙敛起笑容快步走到从容身边坐下来。

  从容一脸幸灾乐祸,笑嘻嘻地看看冰朔,又看看自始至终面无表情、连眼神也无半分波动的步杀,把菜单一递道:“我方才已经点了两荤两素一汤,你们看看还要什么?”

  冰朔摇摇头道:“足够了。”步杀自是不会去理他。

  从容将菜单给了看着冰朔呆呆傻傻的小二,回头端详着冰朔如诗如画的面容,忽然诡笑道:“确实不用再点,这些菜,你一人吃吃早就够了。”

  “一人?”冰朔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啊!”从容忽然伸出手迅疾如电地在他脸上摸了一下,笑得志得意满,“不是说秀色可餐吗?我们两个,看着你就饱了。”

  满头黑线!冰朔早知他爱玩,却不知他已无赖爱耍人到这种地步。但他却也没有丝毫气愤羞恼的意思,只是随意笑笑,端起桌上的清茶闲适地品尝着。

  先不说他出生的那个时代女子性格自由奔放,单是家里那个活宝似的以耍人为乐、天天要他给予善后的妹妹,就已经让他练就了常人无法比拟的粗神经。更何况,他知道身旁的这个人只是爱玩,心地却不坏,笑容也真诚温暖,所以即便被戏耍开开玩笑,他也觉得无所谓。

  只是,每时每刻被人用赤裸裸的目光盯着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

  耳边忽然听到椅子轻微的移动声,冰朔只觉眼前微暗,步杀竟已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

  “步……你去哪儿?”冰朔惯性思维地差点儿一声“步叔叔”就脱口叫了出来,幸好他及时刹住了车,心里暗叫:好险。

  步杀淡漠道:“马上回来。”

  从容若有所思地看着步杀转身消失在店门口的身影,忽然靠近正在喝茶的冰朔,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道:“他是你情郎吗?”

  “噗——”冰朔一口茶顺利地通通贡献给了光滑的桌面,气管被呛进了茶水,让他咳嗽个不停,隐隐牵动肩上的伤,让他直皱眉头。

  这一下响动,把本在他挂袋里休息的小银和娃娃都惊醒了过来,呜呜叫着往外爬。

  冰朔一边忍受着别人诧异的目光将两只小动物收回挂袋,一边安抚它们,一边却还要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从容苦着脸看着自己被殃及的衣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了。自己不就是看他年纪轻轻却对什么都淡定自若、浅笑从容,所以才想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他破功嘛。

  自有店小二上来将桌子收拾干净,又换上新的茶杯,沏上热茶,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去。

  冰朔重新抿着茶,目光虚晃地看着门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忍不住扬得很高。

  从容几乎是立刻嗅到了同类的讯息,连声问:“难道有什么内幕?”

  冰朔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却不说话。直到被从容催急了,他才不缓不慢,悠悠然地道:“他喜欢的人,是我娘。”确切地说,应该是隐晦得不能再隐晦的暗恋。

  “乒——乓——”从容的茶杯掉落在地,他看看眼前至少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的娘,震惊地石化了。

  于是,一炷香后,步杀回来时,从容看着他的眼神,已经从尊敬升级成膜拜了。

  娘啊……少年的娘啊……太有型了!

  冰朔面上仍是淡然无波的浅笑,放在桌底下的手却不住地颤抖。不行了,他好想笑啊!

  步杀对两人奇怪的举止和眼神有些诧异,却没有除此之外的任何反应。他本就不是一个有好奇心的人,更何况,就算知道了,顶多也就是两刀劈下去了事。至于想让他脸上出现尴尬难堪的表情,那是下辈子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步杀坐下的时候,小二已经开始把从容点的菜一一端上来了。菜色齐全,样式精美,光闻着香味就让人有食指大动的冲动。当然,已经吃惯了祈然煮的菜的步杀例外。

  他忽然伸手将一副银色的半月形面具递到冰朔面前,声音不抑不扬地道:“戴上吧。”

  冰朔那一刻是震惊的,他怎么也没想到,步杀出去竟是为了买这副面具;他更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冷漠对人漠不关心的杀手,竟有这样的细心。

  他感激地接过来,诚恳地道:“谢谢。”

  步杀点了点头,彻底无视从容不怀好意的目光,开始吃饭,心中却想着:当时祈戴上面具后,麻烦确实少了很多……

  三人正安静地吃着,忽然门口又传来小二热情洋溢的声音:“客官里面请,请问您是……”

  又是戛然而止的声音,又是满大堂压抑不住的吸气声,虽然已比方才的惊叹收敛了不少。

  正好抬头观察情况的从容发出一声怪叫,懒散而唯恐天下不乱地嬉笑道:“瞧瞧!今日天下美男是不是都会聚于此了?”

  门口的骚动,步杀只看了一眼,便没有再看第二眼的兴趣。因为成长环境的诡异所致,他对人的容貌气质本就没有正常区分的能力和兴致,更何况,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想象,这世间会有人能在容貌上胜过祈然。

  所以,哪怕他那常人无法企及的视力,只淡淡一瞥,便已将来人的形貌装束打量了个彻底,却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自顾自饮酒,偶尔动一下筷子,竟是对这大堂中诡异的静寂恍若不觉。

  冰朔却饶有兴致地看着门口,对于古人口中的帅哥美女,多多少少有些好奇。

  走入店中的是个孤身一人的白衣男子,雪白贴身又略显飘逸的丝质长衫,衣襟处绣着若隐若现的红枫,袖口衣边也镶了不甚耀眼的暗红。

  墨黑的发丝,冰蓝略显浅色的眼眸,眉如远山悠远而宁静,嘴角的笑容却偏偏说不出地妖冶魅惑。左耳上那个暗红色的耳钉更如野兽的眼睛般,闪烁着耀眼贪婪的光芒。红色,白色,仿佛是天生为他而配备的颜色。

  冰朔在一瞬间想起了一句话:因为我美,所以我更妖娆;因为我妖娆,所以我美得更嚣张。这句几乎完全不合时宜的话,让他忍不住想发笑。

  因着这两次骚动,客栈里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家店倒还从未如此热闹过。

  小二在长时间的愣怔后,终于缓过神来,连忙热情讨好地凑上去,“客官,请问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白衣男子正要说话,忽听门外传来一声男子清冷的喝问声:“为何都杵在这里,店中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二仰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将军服饰的年轻男子,身后跟着十几个士兵,看样子是刚好途经自家店门口,大概是因为看到太多人围观,是以一时起疑进来看看。

  眼看那面容俊秀、神情冷漠的将领已举步踏上了台阶,那白衣男子却是脸色微变,眸中的浅蓝已掺了几丝寒意。

  他装作不经意地向四周看去,抬眼的瞬间刚好对上冰朔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微微一怔,心神数变间,一抹诡谲妖冶的笑爬上了他的嘴角。

  步杀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一股迫人的杀气,他脑子还来不及思考,握杯的手却动了。只见那白瓷杯中的酒仿佛被什么力量激起了一般,忽然往上蹿起,犹如小型喷泉。

  冰朔的目光本就注视着那白衣男子,所以当他看着自己,单手微动眼神掺寒的时候,他就知道危险迫在眉睫了。

  弹起的酒水仿佛碰到了什么,飞溅开去。冰朔只觉兜头而来便是一阵扑鼻的酒香和细碎的水滴,以及那轻若罔闻的银针落地声。

  “啊——”从容发出了一声哀叫,“为什么今天我的衣服这么倒霉啊?”

  这一叫,便将所有的目光又吸引到了冰朔他们那桌。再一次,众人为少年那清朗温润、如诗如画的面容所吸引,忘却了其他。

  包括那刚步入客栈大堂的年轻将领也是微微愣神,眼中露出赞叹惊艳之色。

  震惊过后,他似是想通了客栈里出现异样的缘由,四处看看又未发现可疑之处,于是挥了挥手道:“都散去吧,别妨碍老板做生意。我们走。”

  小二殷勤地将那将军送走,大堂终于慢慢安静下来,虽然众人如痴如醉的目光以及那不合常理的静寂还是有些诡异。

  冰朔摇头苦笑,终于取出步杀带回来的那张面具戴在脸上。

  从容的目光尾随着那谈笑自若地寻了位子坐下的白衣男子,忽然凑近冰朔身边,低声道:“我们是不是被他利用了?”

  冰朔对他报以无奈的苦笑,没有说话,可意思却很明了:你到现在才发现吗?

  “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结账走人吧。”从容掸着自己身上被泼得惨不忍睹的衣服,无奈地道,“我可不想让我的衣服喝醉了。”

  冰朔点点头起身去结账,心中想着:幸好在落水前兜里还有他们给的银两,否则麻烦就大了……小银和娃娃的饲料也该买点儿……

  冰朔一边沉思一边绕过几桌正在吃饭的客人,走到柜台前。付了账,他转身正要离开,却忽然本能地往右移了一步,恰好避过与来人的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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