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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谁的罪孽

  “我们要活下去。”冰依紧了紧拥抱他们的手,“我们一定能等到他们。”

  孩子的眼中露出了期盼的亮光,晶莹透彻。他们依偎在冰依身边,柔弱的身体相互依靠,相互温暖。

  然而,即使是这样濒死的宁静,也只维系了几分钟。

  “轰隆——轰隆——”那是震天撼地的巨响,仿佛是什么被炸裂了,又像是什么喷发了。大地在震动,空气中充满了灼热的因子,哪怕洞不塌不陷,他们也难逃被渴死烧死的命运。

  一瞬间,冰依心如死灰地任由绝望灭顶而来。她终于确信,是火山!真的是她见过的那座火山喷发了……而她和这几个孩子,即将被埋葬在这里,连一丝生存的希望也没有。

  她仿佛已经看到如洪水般沸腾的岩浆翻滚而下,如几万吨炸药的爆炸,原油的熊熊燃烧……

  洞窟终于承受不住上落下裂的压力,开始崩塌。

  冰依抬头眼看着洞窟深处硕大的岩石一块接着一块砸下,仿佛预示着死神脚步的临近,孩子的哭声从清脆到沙哑,恐惧化成了死神的镰刀,朝着他们砍下来,眼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刃越来越近……

  就在这一刹那间,冰依的身体,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反应……血液沸腾细胞扩张,淡淡的光芒叫嚣着跃动着……就仿佛跟什么产生了共鸣。

  又一块巨大的岩石坍塌而下,堵住了门口到洞窟内的通路。死亡,就在一瞬间,牢牢笼罩住洞窟中无助无望的四人……

  究竟,生死如何?

  在飞奔去卡穆尔火山下的路上,祈然竟想起很久前的一幕。

  那是冢蛊绝代即将发动的时候,一身红衣的洛枫看着他笑,“萧祈然,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头野兽。但我发现,住在你心里的却不是野兽,而是一个魔鬼。不,怎么说呢,该说是……你本身就是一个恶魔。”

  说着这话,洛枫笑得更欢了,“不是吗?常人的善恶爱憎皆有因果,唯独你,无论是当年的百善,还是如今的唯恶,无论是对冰依的独占欲,还是对步杀的信任,都是不问缘由凭空而生的。无因而成果,你这样的人才最可怕。因为伤害至亲以外的人,你绝不会有罪恶感,更不会心慈手软。

  “哈哈……萧祈然,你果然是这世间最适合发动冢蛊绝代的人!”

  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卡穆尔火山已近在眼前。科特在后头大喊:“祈然,往右,往右拐!”

  祈然风一般冲过窄小的巷子,脚下的地面抖动得越来越厉害,空气中湿热的程度也越来越高。他拼命冲上一个山丘,正要跃下,却猛地怔住了。

  科特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就……就在前……”

  科特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呆傻了一般看着眼前的景象,浑身开始颤抖,“平民窑洞……是这里的……本来……真的是这里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如今,这里还剩下什么?望着眼前一片凌乱倒塌的碎石,淹没在岩浆下的昔日胜景。科特忽然觉得浑身发冷,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身边的男子。

  仍是那张让天地为之失色的绝世面容,却遍布了茫然无助的惶恐。他的手在发抖,青色半透明的筋脉在他手背上不住地跳动。苍白的唇张开又合上,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科特几乎能听到,有什么在他体内崩塌碎裂的声音。

  第一次见到他时,科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是没见过美丽的人,伊修大陆的四公子、风吟的木双双、秦洛之妻楚云颜,他们哪一个不是各有各的风采。可是却从未有一个人能如眼前这个男子一般,明明衣衫凌乱、神情疲惫,然而一举手一投足都璀璨得刺目,高雅得让人感觉自己卑微。

  他明明是一个人,看着你的目光,却像是神在俯视世人;他明明如神子般超凡脱俗,望向怀中女子的眼神却偏偏比谁都泥足深陷;他明明笑得那么温和淡雅宽容善良,漫不经心的眼神中却总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冰寒,淡漠到残忍的冰寒。

  科特用颤抖的手抓住那被风拂得猎猎作响的衣襟,“祈……萧……祈然,你没事……”

  祈然仿佛忽然被那叫声扯回了神智,他猛地抓住科特的手腕,力量大得科特几乎要尖叫出来,“你能找到那个石窟的位置,是不是?”

  他用湛蓝泛红的眼看着科特,那么无助,“科特,你能找到,是不是?”

  科特忽然觉得眼眶灼热,胸口像被什么在狠狠地翻搅。他用力地点头,用力地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祈然,你放心,那个洞窟我和老姐小时候常来玩,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闭着眼睛,能找到吗?不……就算是把眼睛瞪穿了,他也不可能在一片没有差别的碎石中找到某个洞窟的位置。更何况,即便找到,还有用吗?还来得及吗?

  可他还是撒谎了。他不是怕,这一刻,恐惧已经被一种更深更浓烈的感情取代。

  科特无法想象,是什么让这样的男子卑微无助;是怎样的惶恐,才让这样的男子向他乞求,那么小心翼翼低声下气地乞求。他甚至连本该有的愤怒都忘记了。

  火山还在蠢蠢欲动,却没有再次大面积地喷发。可这里的温度还是高得吓人,脚下的草都开始枯萎。

  科特带头往那堆乱石走去,还没踏出两步,一个身影拦在了他面前。

  “现在过去,火山还有喷发的危险。”是久妖。

  只见她发丝凌乱,双目红肿,面若死灰,却依旧坚定地拦在他们面前,“已经来不及……”

  科特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手颤抖得厉害。他不知道该跟这个女人说什么,恨不得杀了她吗?一如当初,哪怕杀了她,一切也无可挽回。

  “妮安·卡穆比特,五年前你毁了我姐姐还不够,如今,你想毁了整个出云国吗?”

  久妖怔怔地站在原地,左脸颊高高肿起。科特从她身边冲过去,祈然也从她身边冲过去。科特没有看她一眼,祈然甚至仿佛不知道她的存在。

  久妖紧紧咬住下唇,她想起了冰依温柔的笑容,明亮的茶金色眼睛。她捂住自己的眼睛,泪水无声地落下来: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我们历经了多少风雨磨难,尝了多少悲欢离合,才能走到今天。我如何舍得离开他,又如何能抛下他?!

  岩石崩落下来的瞬间,冰依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开始蠢蠢欲动。

  她忽然记起《九重水吟咒》中提到过,所有自然界的元素都能与人体内的因素取得感应,这就是四维共鸣。《九重水吟咒》第八重所讲的,就是如何将体内的魔法因子与自然之力相融合,筑造一个坚不可破的无形屏障。

  严格说起来,冰依的九重水吟咒只练到了第五重,第六和第七重不过是接触个皮毛,第八重更不过是将修习法门记诵在心中。而且自从五行元素冲突病发后,祈然就不允许她再修习水吟咒,连带那本撕不破的书也被他丢到了一边。想在短短几秒钟之内,跨越第六、第七重的障碍,直接实现结界设立,简直比登天还难。

  试,要死;不试,也要死。

  冰依笑了笑,这样的时刻,她还有选择吗?双脚盘拢,双手自然结出莲花手印,口中规律地吐出咒语。流利的英文在乱石碎落的当口,犹如一首最优美的歌声。

  忽然,一道水蓝色的光芒以她为中心,迅速扩散开去。就在那块最大的岩石要砸下来的瞬间,竟犹如真实屏障般狠狠一弹,将它撞到了一边。

  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胸口的疼痛入骨而来,冰依猛地偏头吐出一口血。蓝色的光圈随着她鲜血的沾染顿时转为非蓝非红,幽幽透着几丝鬼气。但光圈猛然小了一圈后却稳固下来,恰恰围住冰依和周身的五个孩子。

  “阿嘉斯,你……你流血了……”南南“哇”的一声哭出来,想爬过去擦揩冰依的唇角,却被卡鲁加一把拉住,“蠢材,你没发现吗?冰依姐姐是在布结界,你若碰她,她会吐更多血。”

  “结界?”

  卡鲁加一边点头,一边把米娜和亚罗都拉到蓝色光圈中心。他的肩膀刚才被碎石砸中了,现在还在流血,痛得他嘴唇发白。可是,只要一瞧见结界外那早已被乱石堆填满的洞窟,他就狠狠打了个战。

  只要一息,他们就会被活活砸死。如果没有这个结界的话。

  卡鲁加忍着肩膀的痛,小心翼翼地清理掉冰依周身尖锐的碎石,压低了声音道:“这种结界,我以前看从容哥哥摆过……”卡鲁加拿手夸张地伸展了一下,“要比这个大多了,厉害多了。没想到冰依姐姐也会。”

  米娜歪着头幸福地笑,“从容哥哥是最厉害的。”谁知一动却牵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卡鲁加连忙捂住她的嘴,恶狠狠道:“别吵到姐姐,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苔丝本来也在哀哀饮泣,被卡鲁加掐着嗓子一吼,也和米娜一样不敢再哭。几个孩子都是又怕又痛又饿,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往下掉,却又紧紧咬着牙不敢哭出来。

  站◎伊修大陆之神秘少年的微笑

  鲁加也很怕,肩上的伤更是一下一下地抽痛。可他一看见哭泣的亚罗、苔丝和米娜,就捏紧了拳头,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慌乱。这里的几个人,无论年龄、身份、武功都是他最顶尖,所以,在没有大人的时候,他一定要保护他们。

  “大家都靠过来。”卡鲁加道,“我们和冰依姐姐挤在一起。大家千万不要离开这个蓝圈的范围。”

  几个孩子通通靠到了冰依身边,大家都是哀哀戚戚。唯有南南从刚才开始就眼睛一眨不眨地只盯着冰依苍白的脸。

  他在心里一遍遍问:阿嘉斯,你累吗?你痛吗?你不要怕,南南会保护你。南南找了那么多年,才找到这样温柔会对南南笑的阿嘉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阿嘉斯,”南南轻声地说,无视卡鲁加警告的目光,“阿嘉斯,你累吗?你可以把蓝……结界缩小,缩得很小很小,我们可以挤在一起。这样你就不会那么累了。”

  冰依的睫毛似乎微微颤了一下,蓝色带着鲜红的结界似乎真的开始缩小了几分,只留下一个三米见宽的圆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地的震动,灼热的空气,似乎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那块在结界粗架起时掉下的巨大岩石,堵住了通往洞窟的通道,却也阻止了岩洞的崩塌。

  孩子们围在冰依周围蜷缩着脚,肩靠着肩。他们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又迷迷糊糊地醒来,醒来后他们惊恐地发现,蓝色的光圈又小了一圈。他们甚至连脚都无法伸直。

  苔丝带着哭腔喊道:“哥哥,我们会死在这里吗?苔丝好饿,好难受啊!”

  亚罗面色苍白,眼底全是恐惧,他抓起身边一块小石子狠狠砸出去,声音已经有些歇斯底里,“都怪你们,都怪你们!如果不是南南你要救这个女人,我们根本不用死在这里!”

  苔丝一听死,吓得大哭出来,“苔丝不要死,不要死!”

  “不准你说阿嘉斯!”南南隔着卡鲁加恶狠狠地揪起亚罗的衣服,“你再说阿嘉斯坏话,我打你!”

  “别吵了!”卡鲁加气急败坏地扯开两个人,“再吵我们也出不去!现在只能等别人来救我们。”

  “你们说……会有人知道我们还活着吗?”米娜低哑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如一盆冰冷的雪水,浇在所有人头顶。

  米娜看着黑漆漆的四周,微弱的蓝光,反而把那种黑映衬得更恐怖、骇人。她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我不想死……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救我们……”

  “不……”一道虚弱的声音忽然从光圈中心传来,“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阿……阿嘉斯!你可以说话了。”南南开心得几乎蹦起来。

  “南南别动,我没有多余的力气讲话和压制振荡了。”冰依苍白的唇细微地吐出几个字,“我长话短说,你听好了。”

  南南连忙重重地点头,眼泪被他死死含在眼眶里。

  冰依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在我的左脚上,有一个铃铛,你将它取下来,不停地摇,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那个卫聆风所赠、用纯金打制的铃铛,那个被祈然挂在她脚上打了死结的铃铛。祈然说过,它具有最强的穿透力,哪怕我在船头他在船尾,他也能听见。

  冰依在心中一遍遍念:金铃金铃,请你……一定要将我的位置告诉祈然。

  我们历经了多少风雨磨难,尝了多少悲欢离合,才能走到今天。我如何舍得离开他,又如何能抛下他?!

  科特以为祈然会发疯,至少会失去理智地挖掘,可他却猜错了。

  萧祈然很冷静,冷静得让科特发憷。他一直都低着头略弯了身在寻找,连一点儿蛛丝马迹也不放弃。

  当科特说出“对不起,我……找不到”的时候,他以为萧祈然会杀了他。蓝眸中一闪而逝的凛冽寒意,让科特从头寒到了脚。可是最终,萧祈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一分一分地,像是要把双眼望穿般继续寻找。

  科特定了定神,将自己的思绪从那个冰寒彻骨的眼眸中抽离出来,也蹲下身开始一块块搬开碎石寻找。

  远处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议论声,科特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心中一惊,纵身跃上山坡。果然见到刚刚苏醒的皇上德比和宰相大人匆匆而来,脸上竟是一片焦虑。

  科特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德比已经在近身侍卫的搀扶下冲了过来,一把揪住科特的衣襟,声音沙哑慌乱:“科特,卡鲁加呢?米娜呢?你……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科特心中猛地一惊,颤声道:“你说……卡鲁加和米娜殿下失踪了……”

  “不是失踪!”德比暴跳地推了科特一把,“他们也在平民洞窟中,他们也被关在了平民洞窟中!”

  “还有亚罗和苔丝!”宰相大人心急如焚地插进来,急得满头都是汗,“怎么办,怎么办……哦!卡穆尔神,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亚罗……可是我的嫡子啊!”

  科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什么堵住了,耳朵里不断有轰鸣声在响。他努力凝聚起自己的声音问:“究竟……还有谁被困在乱石中……你们又是如何知道的?”

  德比眼中的愤恨一闪而逝,朝后挥了挥手,马上便有侍卫军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走上前来。

  科特看清了那男子的脸,猛地一震,“叔叔?!”

  浑身是血的男子抬起头来,却是两眼无神,嘴角流着口水,嘻嘻笑着,“约翰,爹爹来救你了,别怕……爹爹不会让你有事的……”

  “叔叔!”科特冲上前一把抓起他,“你在说什么?约翰也出事了吗?到底……到底还有谁……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谁?谁……呵呵……”卡莱的额头都是凝固的血块,浑身上下到处是砸伤的痕迹,可他却像什么痛觉也没有,傻傻地不断笑道,“约翰,你别怕。爹爹为了你抓了那个女人,抓了殿下和公主,抓了思南……然后……卡穆尔神发怒了,火喷啊喷……是爹爹……是爹爹害死了他们。可爹爹是为了救你,对不对?”

  那一瞬间,科特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开始倒流了,冰冷冰冷的,“为什么……”他喃喃念着,然后疯狂地狠命地摇晃他,“为什么?!叔叔,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卡莱被他晃得哇哇大叫,眼泪鼻涕弄得满脸都是,说不出的狼狈。但他的眼睛却开始慢慢聚焦,忽然,他浑身猛地一颤,“啊”的一声尖叫着,冲了出去。

  卡莱摇摇晃晃却奇快无比地冲到一个女子面前,揪起她的头发疯狂地大叫:“你——你这个魔鬼!魔鬼!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布下那个该死的结界,我眼睁睁地看着约翰在对面喊‘爹爹救命’,可我却无能为力!山石火星都砸下来,我除了抛下约翰逃跑,什么也做不到!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死我的儿子,妮安·卡穆比特,把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所有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到了狼狈的久妖身上,震惊、愤怒、鄙夷、恐惧、厌憎……和五年前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德比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手指着她,“你这个灾星、恶魔……为什么你还要回来?你除了为我们家族带来灾难,还会什么?我真后悔……真后悔当年生下了你!为什么你不去死?为什么死的是我的卡鲁加和米娜,而不是你!”

  久妖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尽,眼眸中温暖的茶金色被愤怒的赤红所取代,她狠狠推开纠缠着她的卡莱,怒视着德比,“这世间谁都有资格骂我,就你没有!德比·卡穆比特,我亲爱的族长,你除了生下我,还为我做过什么?你逼死我的母亲,将幼小的我丢在冷宫的角落,任我名义上的兄弟姐妹欺负我凌辱我!我挨饿受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伤口感染高烧不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在那个像地狱一样的宫殿里,除了索库和从容,没有一个人关心过我的死活,更没有一个人在乎过我的死活,那我凭什么要在乎你们的死活?!你说你后悔生下我,你可知我有多厌恶身为你的女儿?!我巴不得……你们通通去死!”

  “你……你……你……”德比胸口一窒,气得几乎昏厥过去。

  久妖只是冷笑,她想说这些话,想看这个场景,想了很久了。忽然,她的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又狠又凌厉的巴掌已经毫不留情地甩到了她的脸上。

  等你,是因为相信你;相信,是因为深爱你;爱你,所以,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久妖偏着头,冷静地擦去嘴角的血渍笑道:“科特,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我,若不是看在你是她弟弟的分上,我……”

  “你要如何?”科特死命地捏紧了拳头瞪着她,“杀了我?将我埋在那堆乱石底下?!就像冰依一样,就像卡鲁加和米娜一样,甚至就像你的儿子……思南——一样?”

  久妖怔了一下,“你胡说什么?”

  科特笑了,眼底多少有些悲凉,“怎么,你都忘了吗,妮安?五年前,你为了达成你自私丑陋的欲望,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都出卖给了封印在卡穆尔山中的死灵法师加布列。你不仅用自己的身体复活了那上古的邪恶法师,让我姐姐为了重新封印他,耗尽了自己的真元和生命,更是改变了姐姐的性别……”

  科特咬了咬唇,血丝从唇上渗出来,“姐姐成了雌雄同体的异能力者。姐姐从来没有怪过你,姐姐在我们每个人面前依旧笑得很开心……可是,你以为她真的幸福吗?一个以女子身份生存了十几年的人,你忽然将她变成了男子……她无法爱人,更不知道要以什么身份去爱人,她甚至活不过二十五岁,可她却还是每天在笑,每天都为了我们和这个国家尽心尽……”

  久妖的身体轻轻颤抖,面色苍白,眼底是藏不住的愧疚和痛苦。

  “妮安,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姐姐,可你除了伤害她和她重视的人,还为她做过什么?!你的爱除了给她带来灾难和毁灭,还有什么价值?!可姐姐却……”

  科特感觉眼眶一阵湿热,有什么自面颊淌下来。那是懦弱无能的表现,可他却不想伸手去擦,“当年你为了得到姐姐的爱,将自己的肉体出卖给加布列,怀上了一个孩子,你还记得吗?”

  久妖猛地抬起头,声音惊恐,“那个孩子,不是已经被我……杀了吗?”

  “哈哈哈……”科特像是听到了多好笑的事情,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确实,已经被你杀死了。八个月大的孩子,你说不要就不要,说舍弃就舍弃……你狠心,可姐姐和索库殿下狠不下心。他们将你迷倒,瞒着你将孩子接生下来,却骗你说已经打掉。妮安,你知道那个孩子有多乖巧、多惹人怜爱吗?可你……你非但没有给过他一星半点的母爱,更是……亲手杀了他!”

  科特拽着久妖来到山坡上,从上而下指着堆砌的乱石,“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族长?他是没有疼爱过你,可他至少给了你生命,给了你成长的权利。可你呢?五年前,你要将南南扼杀在你的腹中,五年后……你又将他活生生地埋在这片乱石里!妮安,究竟谁比谁更残忍?!”

  站◎伊修大陆之神秘少年的微笑

  的一声跌坐在地上,这一次,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我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她摊开手,“我又一次狠心地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哈哈哈……”久妖失魂落魄地笑起来。

  从容、思南、冰依……我的人生,究竟是怎样一场屠杀?怎样一个笑话?

  “砰——”随着一声巨石被翻起的响声,一直屏气寻找着的祈然脸上终于露出了异色。

  科特在老远的地方也看得清楚,他揪着久妖的手猛然一松,“找到了?”

  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眼里都是萧祈然掀开一块巨石后所露出的刺目色彩。他飞奔下去。

  身后的德比王、宰相、卡莱以及侍卫等人一听,心中皆是慌乱,连滚带爬地跟着往下冲。

  科特只看了一眼,便难以忍受地撇过头,胃中有酸臭不断滚翻着上来。那分明是一具尸体,却已成了一堆烂肉和碎骨,衣服被灰尘和血浸透了,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这个是谁呢?科特只觉心口一阵刺痛,他伸手想去扶正在检验尸体的萧祈然。谁知手指刚一触到他衣服,就被一股怪力狠狠甩了出去,脸重重磕在尖锐的碎石上,鲜血顿时流淌出来。

  “别碰我。”祈然的声音冰冷得像寒冬的雪,“这是约翰。”

  祈然在书院中也住了几天了,所以认识那个腼腆的小男孩,知道他是卡莱的儿子。

  “约……约翰!啊啊啊——约翰!”卡莱发狂般冲过去,一把扑在那堆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号啕大哭,“我的儿……我的儿啊——你怎么会死得这么惨?!”

  宰相大人双膝一软,几乎跪倒下去,身后的亲卫连忙扶住他。他喃喃念着:“亚罗,我的亚罗,我的苔丝……卡穆尔神啊!求你了,求你保佑我的孩子!”

  “快!快挖!”德比哑着嗓子大叫,“你们这帮蠢材,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给我挖。卡鲁加、米娜……你们……父皇一定要救你们……”

  “皇上,”德比的近身侍卫长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言辞,“看约翰少爷的情形,卡鲁加殿下和米娜公主恐怕是凶多吉少。就算挖出来,也……更何况,一旦大面积挖掘,岩石很可能再度塌方,总之……”

  “挖!”德比状若癫狂地大叫,“就算是尸体,你们也给我挖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堂堂卡穆比特家族的人,怎么容得埋在乱石堆下?!”

  “是!”百来人开始以约翰的尸体为半径包围起来,准备挖掘。

  一直低着头在仔细寻找的祈然缓缓站起身来,“好吵。”

  他的目光缓慢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张绝世的面容几乎让所有人屏息,却马上又被那冰寒的目光冻得发抖。

  “通通滚。”祈然一字一句地说,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数到五。”

  好绝艳的容貌,好恐怖的表情,好凛冽的眼神。这是每个人的心声,他们怔怔地被呵斥被侮辱着,却丝毫无法动弹。

  “一……”

  “你……你是什么人?!敢对朕大呼小叫!你可知我是……”

  “二……”

  “快走!你们快离开这里!”科特只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恐惧过,顾不上脸上的伤,顾不上心里的痛,却连双腿都在打战,“马上离开!”

  “三……”

  “放肆!科特你也昏了头了!”宰相大人本就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此刻更是痛怒交加,“你以为我们是伊修大陆上的那班蠢材吗?”

  “四……”

  “你以为有蓝眼睛就真是神族!我想不到你竟胆小……”

  “五——”

  “不!萧祈然,不要杀——”科特的“人”字还没出口,眼前白光与血光一闪,三个离他最近的侍卫已经倒在地上。他们的脖子上被割了深深一道血痕,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着,早已没有了生气。可他们的眼睛却死死地瞪大着,仿佛根本不明白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来不及了。科特茫然地看着那几乎一步也没有挪动过的男子,长发轻轻飘起,嘴角明明勾起,浑身却冷若寒冰。他的唇动了动,只吐出几个字:“你们……太吵了。”

  德比被吓呆了,宰相大人更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浑身一个激灵,裤子上竟已湿热一片。

  侍卫长勉强还支撑着自己的意志,大手一挥,“别……别怕,我们那么多人,他只有……”

  鲜血洒过,侍卫长难以置信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蓝天白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祈然握着剑,寒芒闪烁的剑尖轻轻颤抖,“我说过,你们太吵了。我听不见……冰依的声音。”

  “萧祈然!萧祈然!”科特几乎是爬着过去紧紧抱住他的双腿,“杀人会耽误你救她的时间,冰依在等着你……对,她肯定还在等着你。我发誓带他们走,我发誓让他们安静。”

  祈然的动作顿了顿,“你发誓?”

  科特拼命地点头,“我发誓,我发誓!”

  “好。”祈然收回剑,“这一次,我只数到三。”

  这一次,再不用科特提醒,也不等祈然数到三,所有人早已飞奔着冲出了乱石堆。

  是啊,孩子们的命再重要,却能比自己的性命更珍贵吗?

  宰相失去了嫡子嫡女,还有庶子可以继承家业;德比虽然疼爱卡鲁加和米娜,毕竟早已有了索库这个继承人;而卡莱,他在火山喷发的时候可以丢下约翰逃跑,现在又怎会留在这里送死?

  科特看着一瞬间空荡下来、坍塌得一塌糊涂的平民石窟,只觉得悲凉,这才是人性,才是感情。先爱自己,有了余力再爱别人。饶是妮安当年的疯狂,也一样。

  可唯有他,唯有这个人,却跟所有人都不同。科特安静地看着这个沉默的男子,夕阳余晖洒在他脸上,将那容颜勾勒得更如梦如幻。他是那么冷血,那么残酷,那么霸道,却又是那么专注和执著。

  他的行为,或许像妮安一样疯狂扭曲,毁灭一切,然而,他们的本质却完全不同。妮安是因为得不到而毁灭,为了得到爱,不惜借助恶魔的力量,将灾难引向所有人。而萧祈然,却从不求助于别人,他本身就是神,也是魔,无心无情,不爱世人,也不在乎自己,因为他早已将所有的情爱都投注在了一个人身上。他的毁灭,从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是不能失去。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而冰依便是决定那一念的唯一锁扣。

  科特抬头仰望天空,觉得眼睛很涩很痛,冰依,你不能抛下他!他已不仅是你的爱,你的丈夫,更是你的责任了,你知道吗?我不想眼看着出云岛被毁灭啊!

  “丁零——丁零——丁零——”

  祈然猛地直起身来,神色再不复冰冷无波,眼底仿佛有什么炽热的火焰要烧出来。

  “丁零——丁零——丁零——”

  什么声音也没听到的科特一脸迷惑道:“祈然,怎么了?”

  “别吵!别说话。”祈然笑了笑。

  科特惊呆了,那笑容是如此璀璨,如此温柔,带着孩子气的狂喜和激动,明明是如此幸福感动,皎洁如月,却为何让他心口纠结疼痛到无法呼吸。

  祈然抿了抿唇,轻轻地,声音如羽毛刷过脸颊一般说:“你听到了吗?冰依,她在叫我。”

  等你,是因为相信你;相信,是因为深爱你;爱你,所以,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祈然,我一直,等着你。

  唯别而已

  她想,冥冥之中有那么多纠缠的缘分和错过,可他们却偏偏穿越了千年的时空找到了对方,然后相遇相爱相守。

  几个时辰,其实真的算不上长。可是对于被困在黑暗中、又饥又渴又惧又痛的孩子来说,几个时辰就变成了几个世纪的折磨。

  “丁零——丁零——丁零——”

  南南的手都摇酸了,没了知觉了,可他还在用力地摇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蓝光撑起的结界越来越小,越来越稀薄,连最镇定的卡鲁加也开始惶惑恐惧,他们毕竟只是孩子,天真不识愁滋味。

  卡鲁加忽然觉得肩上一重,米娜浑身无力地靠在了他身上,原本因恐惧和疼痛而白皙的小脸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卡鲁加心中一慌,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竟是滚烫一片。

  “米娜,你……你发烧了!”

  米娜迷迷糊糊地呻吟着,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难过,我好难过……好痛……呜呜,哥哥,米娜渴……米娜要喝水……”

  卡鲁加看了看米娜脖子上越显狰狞的伤口,又看了看她干裂的唇,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泪水落在米娜的唇上,被她贪婪地一一舔干净。

  卡鲁加想起昨晚自己还命人把一桌的好菜倒掉,嫌千篇一律的山珍海味无趣,他吞了口口水,却觉得嗓子冒烟般干渴疼痛。他又想起了摆在床头热了一遍又一遍的安神茶,嬷嬷总是很耐心地劝他喝,他却因不耐烦而将它打翻在地……

  卡鲁加从未像现在这般怀念那个像牢笼般的皇宫,从未像现在这般厌憎自己的奢侈浪费。他多么渴望有人能来救他们,给他一个重生的机会……

  “哥哥……哥……”苔丝怯懦痛苦的声音忽然响起,“难受,好难受,苔丝不能呼吸……”

  卡鲁加抬头看去,只见苔丝坐在亚罗的旁边,离结界边缘很近,再加上结界越来越小,她的身体甚至已经有一半处在了蓝光外。苔丝的脸色有些青白,拼命地吸着气,却仿佛被什么憋住了,神情反而越来越痛苦。

  亚罗手忙脚乱地爬过去按着苔丝的胸口,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可没等卡鲁加听清,亚罗忽然痛苦地倒在地上,脸色变得和苔丝一样青白。

  卡鲁加心头一颤,恐惧如毒蛇般缠住他的心口,他无措慌乱,急得心如火烧,可他连过去探一下情况也不敢。

  铃铛声忽然停了下来,卡鲁加看到南南爬过去,然后拽住亚罗的衣领费力地将他往回拖,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卡鲁加,把……把他们拉到中间……阿嘉斯说,边缘的氧……氧气不足,他们会窒息而死的。”

  站◎伊修大陆之神秘少年的微笑

  不知道什么是氧气,南南也不懂,可他们却好像一下子找回了生存下去的勇气。他们费力地将亚罗和苔丝拖回圈中,片刻,两人的脸色终于好转过来。

  亚罗呛了两声开始大哭,边哭边骂道:“为什么我要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为什么?我是宰相的儿子,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呜呜……我不想死!不想死!”

  南南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不要吵到阿嘉斯!不许吵!”

  亚罗被南南的气势彻底吓到了,顿时不敢再吱声,只能愤愤地蜷缩起身子坐在一边。苔丝挨着亚罗哀哀哭泣,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来。

  南南重新拿起金铃,换了手,继续摇。卡鲁加挨到他身边,叹息道:“南南,你不怕吗?我们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不怕!”南南的手停了一下,两个拳头都紧紧握住,“南南要陪在阿嘉斯身边,所以不怕。”

  卡鲁加笑了,虽然笑容很苦涩。他接过南南手中的金铃,道:“你休息一下吧,我们轮流摇。希望……真的有人会救我们脱离这个鬼地方。”

  “丁零——丁零——丁零——”

  清脆而悠远的铃声,还有众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这是乱石底下唯一的旋律。

  冰依觉得冷,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冰寒,而是每一个细胞每一寸骨骼都如被冰水泡了几个时辰后那种麻木的冷。

  她隐约知道,这个蓝色结界的撑起,是以燃烧她的生命为代价的。结界越来越小,蓝光越来越薄弱,也意味着她的生命慢慢走到了尽头。

  结界中孩子们的躁动恐惧,她隐约都听得到,却又听不真切,仿佛连耳膜都被冻住了。可奇怪的是,她却感觉自己能听到洞窟外的声音。

  凌乱的脚步声,争吵声,还有那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冰依无法肯定这是幻觉还是现实,可心灵却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祈然在呢,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铃铛还在有节奏地响着,可这小小的声音怎么可能穿透层层岩石传递到祈然耳中?那几乎是个天方夜谭般的笑话,可冰依却执著地坚信着。

  她想,冥冥之中有那么多纠缠的缘分和错过,可他们却偏偏穿越了千年的时空找到了对方,然后相遇相爱相守。那样遥远的距离他们都找到了对方,等到了对方,这小小的距离,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冰依不怕,她从不怕没有人会来救他们,更不怕自己会被抛弃。因为哪怕全世界都舍弃了自己,那个人也一定会坚持不懈地寻找。

  “丁零——丁零——丁零——”

  铃铛声越来越弱,不要说孩子,连冰依也慢慢感受到了呼吸的艰难。她的血液,她的身体越来越冷,有什么从她体内慢慢流走,流尽……

  祈然,我不怕你找不到我,可我,真的能等到你吗?

  忽然,一块石头突兀地从洞顶掉落下来。砸在结界上,震得冰依一阵血气翻腾,但幸好石头不大,结界并没有受到损伤。

  冰依胸口一窒,凝神静气地听。石头已不再掉落了,但洞顶上方却有轻微的挖掘声。大概是因为方才的石块掉落,所以更加小心翼翼。

  心脏剧烈跳动,冰依无法抑制自己刹那流窜过全身的激动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祈然!祈然,我终于等到你了吗?

  挖掘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终于,连孩子们也听到了这有如天籁的声音。明明身体还是那么疲惫,呼吸还是那么困难,伤口还是那么疼痛,可他们却觉得浑身从未如此舒畅过。

  还有什么比绝地逢生更值得庆幸的?还有什么比黑暗后的阳光更值得期待的?还有什么比失而复得的生命更珍贵的?那小小的挖掘声、小心翼翼的搬运声,等于宣告了他们折磨和苦难的结束。

  这一刻,他们都离幸福只有一步。

  可是偏偏就差了这一步!

  没有人会想到,急于求生的亚罗,被近在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居然会爬出结界,更没有人会想到,他竟然会憋着气用手去敲打抠挖洞顶,妄图和上方挖掘的人会合。

  意外,之所以称其为意外,是因为意外发生前,你永远都不可能预料到它如何来临。灾难,之所以称其为灾难,是因为灾难来临时,你若不付出代价便只能是共同毁灭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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