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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死也不喝

  思及此,他的嘴角马上扯出一个殷勤的笑容,拖着打扮好的妹妹快速来到他面前,笑道:“步公子这么早就起床了?”

  瞥了一眼,眉头微皱,“让开。”

  蒋小伍哪里肯让,连忙把宛如清秀小花的妹妹拉到身边,谄媚地笑道:“步公子,我们家小柒向来最仰慕武功出色的英雄豪杰,这不,她见了你之后就茶不思、饭不想,还说这辈子要是不能嫁你这样的英雄,她宁可出家……”

  砰!

  步杀收回点出去的手指,连瞧都没瞧倒在地上仍保持着夸张神情和动作的蒋小伍一眼。正要踏着他的身体离开,却听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笑。

  步杀愕然抬头,只见醒悟过来的蒋小柒手忙脚乱地冲地上的蒋小伍摆手,“我……我绝对不是嘲笑哥哥倒下的滑稽样子,真的……呜,哥哥,你得相信我。”

  蒋小柒竭力思索了半天,“我……我是笑……”一抬头看到步杀,仿佛终于找到了推卸责任的对象,连忙抓住他的手,大声道,“对,对,我是笑他的手指。你看他的手指长长的硬硬的,掌心还有茧,多可笑啊!”

  步杀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刚刚被嘲笑了的手指,心中有几分惊愕:虽然自己方才是在出神状态有些不备,但这女孩竟能轻易抓住自己的手?!

  他微微皱起眉侧身离开,心中却有一丝警戒掠过:这对兄妹恐怕不简单。

  蒋小柒解开哥哥的穴道,扶着咬牙切齿的他站起来,垂在身侧的手却忍不住捏了捏。那个人的手,坚硬有力,可是……好冷啊!

  天和1263年12月10日,晴,寒冷。

  冰依看着祈然手中满满一杯暗红色的液体,狠命地摇头,“不要喝!我死也不喝!”

  祈然微垂下眼帘,遮住眸光声音温柔,“冰依,别闹了,这是为了你好。”

  冰依极度郁闷反感地推开他的手,“你少糊弄我了!我的医术就算比不上你,也至少是个大夫吧。自己的身体到底是好是坏,我总还是清楚的。从前我伤刚好也就算了,可是如今都过去半个多月了,你让我喝的药反而越来越浓越来越腥。而且,从晚上一次,增加到早中晚各一次。祈然,你真当我是傻瓜啊!”

  祈然被她这般训斥,却也不恼,只淡淡笑着揽住她(其实是防止她逃跑),“那么,你认为我会害你吗?”

  冰依一怔,反射性地摇了摇头。

  于是,祈然笑得更温柔了,“所以,快喝了吧。你不是说晚上想吃什锦五鲜吗?”

  冰依纠结地看了看那恐怖的红色液体,又想了想美味的食物,最终妥协地咬牙将药一口灌了下去。

  拼命地喝蜂蜜水洗去口中的腥涩之味,冰依抬头恶狠狠地瞪着某个已端着杯子走到门口的背影,正要开口问清楚究竟。忽然——

  声音骤然终止在喉咙口,冰依僵坐着,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冻住了。明明意识清醒,目可视物,手脚却动不了一下,喉咙也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祈然并没有意识到身后人的异样,脚步不停地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无声无息,偶尔会有床头垂挂的简易风铃随着海浪轻轻晃动而发出的“叮当”声,却越发显得死寂。

  半分钟后,冰依猛地吐出一口气,涨红了脸,剧烈喘息。

  “怎么回事?”她皱着眉头,轻轻自语,“难道我的伤真的还没有痊愈吗?”

  天和1263年12月13日,阴,细雨。

  潮水,翻江倒海的潮水汹涌而来,仿佛要将她吞没。

  天空黑漆漆的,乌云凝聚在她上空,形成了一个旋涡状,越卷越大,越凝越厚。

  玻拉丽斯号就在那潮水间、旋涡下无力地挣扎翻腾,随时随地等候着被撕碎的命运。

  突然,轰隆声响,她睁大了惊惧的眼,张口想呼喊,却只觉冰冷刺骨而来。手脚麻木地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灭顶的巨浪,扑打着翻腾着,仿佛一张狞笑的脸,张着血盆大口要将她吞没……

  “啊——”冰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刺目的阳光从窗口射入,刺得她泪水涔涔。

  是……梦吗?冰依微松了口气,抬手想擦去额上的汗水。可是下一刻,她却惊呆了。

  水?水?!她厚而软的棉睡衣此刻竟整个湿透了,厚沉沉的,说不出的寒冷。披散的长发末梢还在往下滴着水。一股咸涩而潮湿的味道弥漫在房间里,刺激着她的鼻膜。

  冰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全身的冰冷黏腻,异样的惊恐涌上心头。她缓慢地低下头去,猛然……她捂住嘴巴,几乎忍不住要惊叫出声。

  她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潮湿的被窝中,床单上渗满了新鲜还未干透的水渍,甚至以她所躺的位置为轴心,还形成了一个小水坑。几条不知名的小鱼在她柔软的淡粉色的锦被上挣扎跳跃。

  这是怎么回事?她双唇微颤地掀开被子从湿透了的床上走下来,任由淡黄色的水渍浸透干净的绒毛地毯。难道是有人跟她开玩笑,将海水倒在她床上?

  冰依这样想着,对恶作剧的人咬牙切齿。可心里却又隐隐有个声音在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然而,不管是不是恶作剧,自己会躺在水中,而祈然又不在身边,只能说明自己被海水浸泡的事是发生在祈然起床以后。

  冰依用冰凉的手揉了揉额头,迅速用干毛巾擦净身体和头发,换了一身衣服,起身往饭厅走去。这件事她必须告知祈然,否则,后果无法想象。

  然而,刚走到门口,她的脚步却猛然一顿。

  又是这种感觉!冰依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被凝固了,她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不能呼吸。但唯一与上次不同的是,她的耳边开始出现一些嘈杂的声音——

  “哥,我们真的还要再继续啊?”

  “废话,一计不成,再生二计,你哥哥我像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吗?哼,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驯服那个不识好歹的黑鬼男。”

  ……

  “步公子,这是少主吩咐我拿来给你的衣衫。破……破的地方,我都替你补了。”

  ……

  “臭小四,警告你别再跟着我啊!”

  “香环,香环你听我说啊,我和菲菲真没什么的!”

  ……

  “朔儿,过来帮忙。”

  “不要。啊——干吗打我?!”

  “教你勤快些。”

  “你不如教教我如何在儿子早餐里下料吧。小心我妈哪天受不了你去另结新欢。”

  “朔儿,你今天还想加料吗?”

  ……

  “摩卡,你确定那勒森巴古堡中有我们要找的人吗?”

  “咝……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

  “不!不要过来!鬼!鬼啊,啊啊啊——”

  “呼——”冰依猛地吐出一口气,捂着胸口剧烈喘息。耳边的声音已经消失无踪,可脑海中却仿佛还残留着余音,交杂在一起,一片混乱,刺激得她头脑一阵阵发沉。

  “冰依!”熟悉的冰冷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关切响在耳边,“怎么了?”

  冰依抬起头,看着步杀稍嫌冷漠的脸,只觉一忽儿离自己很近,一忽儿又很远。她努力晃了晃脑袋,忽然问道:“辛茹刚刚给你送了衣服?”

  步杀一愣,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冰依脚下一软,几乎跌倒,幸好步杀及时扶住她。

  那么,方才在一片嘈杂中听到的都是真的,并非是幻觉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莫说那些呼救声和陌生的交谈声,便是步杀的房间离她也有很长的距离,其中隔着厚实的隔音效果极佳的钧木,她又是如何听到辛茹的声音的?

  如果她刚刚所听到的都是真的,那么……

  “你的脸色很不好。”步杀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她,果断地道,“去找祈。”

  冰依双目灼灼闪亮,嘴角勾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弧度,咬唇道:“祈然和冰朔都在厨房,我也正要去找他们。步杀,你就带着我踹门进去吧!”

  步杀顿时傻了。

  砰!随着步杀乖乖踹开厨房的门,两个正在灶台前忙碌、却依旧潇洒从容的男子均愕然回过头来。

  祈然瞧见步杀身后的女子,微讶,“这么早就起来了?”

  冰依推开步杀,缓步走进厨房,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冷笑道:“萧祈然!”

  祈然挑了挑眉,心头有不好的预感闪过。

  果然,冰依的目光转向冰朔,一字字道:“萧——冰——朔!”

  两人神色俱是一僵。冰依一步步走到祈然面前,咬着牙问:“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知道的?”

  祈然带着安抚性的微笑,“冰依……”

  冰依冷哼道:“回答我!”

  祈然终于叹了口气,“出云岛回来后。”

  “出云岛回来后?出云岛回来后!”太……太令人发指了!冰依抖着手,指着一脸苦笑的两人,彻底怒了,“于是,你们两个就合伙瞒了我到现在,啊?看着我像傻瓜一样折腾很有趣是不是?”

  “你!”冰依一把扯起祈然的领子,“明知道我有多忐忑多想和冰朔相认,偏偏还教我狗屁的试探法。在一旁看我笑话很乐是不是?”

  “还有你!”冰依猛地转身面向冰朔,“明明早就和他相认了,却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是你娘我比较好骗,还是你只喜欢父子情深啊?!”

  祈然抚着额头,抬头看到步杀有趋于震惊石化的表情,不由得苦笑更甚,暗道:这次恐怕真的要头疼了。

  “你们——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我……”

  眼看某人濒临暴走,冰朔咬了咬牙,低下头,果断地出声:“妈……妈。”

  冰依的声音戛然而止,脸部表情还扭曲在欲怒不怒的纠结状态,眼神却慢慢透露出无比复杂的震撼和感动。

  冰朔努力忽略掉那张过于年轻的脸和这声“妈妈”带给自己的异样尴尬,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垂下头低声轻语:“妈妈,对不起。”

  冰依呆呆地抬头看着他,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颤抖:“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就当她已经四十岁了,或者我才四岁。

  冰朔在腹里不断自我催眠,然后温润而笑,“我并非有意欺瞒,只是近亲情怯。你能原谅我吗?”

  冰依只觉自己的眼眶发热发烫,猛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袖子,哽声道:“你刚刚叫我什么?能不能再叫一遍?”

  “妈……妈。”冰朔脸上的温润褪去,化为能融化一切的轻柔,他伸出手轻轻拥住那单薄的身体,一字字清晰地道,“妈妈,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哪怕你没有丰满的羽翼能护我,哪怕你没有强健的手臂能拥抱我,哪怕你没有沧桑的经历能教诲我,可我依旧无时无刻在想念着你,我的母亲。

  突然,冰依脚下一软,闷哼了一声差点儿从冰朔虚圈的手臂间滑下去。

  冰朔一惊,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一旁的祈然一步跃过来扯起她的手腕把脉。冰依漫不经心却坚决地甩开他的手,只笑着看向步杀和冰朔,“可能是昨晚受凉,感冒了。只是小病,你们不必担心。”

  冰朔看了面色铁青的祈然一眼,忙低下头,忍住笑。

  每个人都看着她,是只看着她。而且全都用一种震惊,仿佛看稀有动物般的目光看着她。

  是夜,步杀刚准备吹灭灯火歇息,却忽地直起身瞧着门口,冷漠的脸上显出一丝诧异。

  片刻,门被推了开来。冰凉皎洁的月光下,一张绝世俊秀、摄人心魂的脸,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容出现在他面前。

  祈然进屋关门,声音带着自嘲的笑意,“步,今晚借宿一下。”

  步杀的表情几乎可以用错愕来形容,嘴微张,仿佛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被赶出来了?”

  祈然抚着额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在床上坐下来,“是兄弟,就别再打击我了。”

  步杀抿住唇,神色冷漠,眼中却有一丝笑意,“船上还有很多空房间。”

  祈然双手抱头斜靠在床上,柔顺的黑发随意地披散开来,一身白衣裹着风姿几近完美的身躯,仿佛一道阳光霎时照亮了整个冰冷昏暗的房间。

  他挑起眉,看着步杀,“冰朔的事,我不解释,你大概会把这疑问永远憋在心里吧?”

  步杀下意识地看了看墙壁,耳边仿佛听到了均匀浅薄的呼吸声。他随意地脱去外衣,又弯下身去解绑鞋带,声音淡淡,“所以,你今晚特地跑来告诉我?”

  祈然愣了愣,再度苦笑,“我承认是被赶出来的,还不行吗?”

  步杀唇角勾了勾,坐上床,靠躺在另一边。

  “冰朔,是我和冰依的孩子。”祈然缓缓地道,“觉得很不可思议是不是?我们两个不过二十岁上下,却有个十七岁的儿子。”

  步杀淡淡道:“任何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你和冰依身上,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祈然笑笑道:“任何匪夷所思的事,到了你眼里,便不足为奇。”

  灯火噼啪轻响,屋里隐隐流淌着一温一凉两种气息,明明相悖,却又奇异地自然交融。

  两人都未看着对方,目光清浅没有焦点,却又隐隐觉得这般的洒脱随意,似曾相识。

  那时的两人,一个心无所牵,一个心冷如铁,都是孑然一身,都如浮云般无根漂泊,潇洒又无情。如今,他们终于认准了自己的路,有了牵绊,有了束缚,有了七情六欲所带来的寂寞惶恐,然而空落落的心却终被填满。

  又如何分辨得清楚?想起当初改写他们命运的雷雨之夜,只觉沧海桑田,恍如隔世。

  “离开出云已经一个多月了,也不知玻拉丽斯号下一站会停靠在哪里。海上的旅途繁华刺激,但危难重重。我自认能力不差,却终究难免顾此失彼。”祈然微微叹了口气,“朔儿自然远比冰依谨慎睿智,武艺虽不算顶尖,自保却绰绰有余。然而,他从小生活的和平环境注定了他的稚嫩和经验不足,若是果真遇到强敌,只怕……多半要吃亏。”

  祈然支起身子看着步杀,郑重地道:“步,冰朔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一片沉默,步杀的脸上冷峻依然,或许点头了,又或许没有。但祈然却知这就是步杀承诺的方式,是自相识以来从未让他失望过的步杀的承诺方式。

  时间,静静挨着夜空流淌而过,一分又一秒。

  终于,步杀忍不住踢了祈然一下,“时辰够了,还不回去?”

  祈然探头看了看窗外的圆月,慢慢直起身,拂了拂褶皱的衣服,苦笑,“没想到我竟要沦落到偷爬妻子的床,还得等她熟睡以后。该说什么好呢……”

  步杀神色不变,冷然的声音中却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一物降一物。”

  祈然一怔,当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站起身回房。

  听着开门关门的声音,步杀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猛地跃起,祈知不知道冰朔他……

  眼看着已经关严实的门,步杀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开口再叫他回来。

  冰朔的安危吗?若是那危险来自他无能为力的时空,若是他根本不会留在这里,他又该如何守护呢?

  祈然刚回到楼下,就隐约听到房间里有呻吟的声音。他猛然一惊,再顾不得隐藏形迹,直接以内力震松门闩冲了进去。

  “咳咳……”一进屋,祈然就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端奇怪的味道,像是海水的咸湿,又像是朽木的霉味。周身无形的压力似乎比外面重了许多,可明明如此,他却又觉得呼吸困难,就好像空气都被什么抽走了。

  祈然心中又惊又怕,连忙用手捂住口鼻转为内呼吸,匆匆往冰依休息的内室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的沉重感就越明显,就仿佛是被里屋的某样东西不断吸引着,形成了旋涡越卷越大。

  “冰依!”祈然好不容易冲到床前,一把抄起床上的人,顿时只觉耳边轰隆声响,身体猛地一沉,竟似所有的空气都化为了巨石倾轧而下,让他几乎跌倒在床上。

  “冰依,醒醒!”祈然沙哑焦急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显得莫名突兀。

  “水……水……不要再过来了!”冰依闭着眼睛不断痛苦地呻吟,忽然“啊”的惊叫了一声,从他怀中一跃而起。

  祈然连忙收紧手,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只这一刹那的工夫,空气中沉重的压力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祈然瞧着自己身上湿了个通透的衣衫,和黄色的污渍,逐步解除了内呼吸剧烈喘气。

  冰依虚弱地睁开眼,瞧着他的脸,微弱的声音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其他,瑟瑟发抖,“好多水,祈然,好冷……”

  祈然慌忙松开早已湿透的被子,将她直接抱在怀里,催动内息温暖她,只觉自己浸透了水而冰凉的手还在遏制不住地颤抖。

  冰依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眉宇间深深的疲倦却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终于打了个哈欠,侧身寻着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过去。

  祈然取了件厚外套裹住她,转身往临时的客房走去,湛蓝的眼眸掠过空中明亮完整的月盘,心中顿时一片恍然。

  罗兰魔禁反噬之日,原来这么快?

  身上又沉又重。唇上也有些痛,有些痒,然后又逐渐变得柔软灼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抢夺着她周围的空气。

  冰依不适地动了动,喉间溢出低哑的呻吟,谁知那灼热的感觉却顺着她的下巴、锁骨一路延伸……

  她虽万分不愿,却还是被热醒过来。刺目的阳光落进眼里,她痛苦地眯了眯眼,再睁开便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冰依吓了一跳,尖叫声被生生压抑在喉咙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祈然脸上的艳红一闪而逝,慢慢平复下粗重的喘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那种理所当然,从容不迫,无辜到令人发指的态度,终于把冰依惹火了,“你别说你忘了伙同冰朔欺骗我的事?我有说原谅你了吗?”

  祈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也说是伙同了,为何独我不能原谅?”

  冰依气势一窒,硬着头皮道:“养不教,父之过。儿子的错,当然只能算在你头上!”

  祈然静了一下,果断地道:“好吧,我承认我错了。”说着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眼底的宠溺与无奈仿佛是在包容一个任性撒娇的小孩。

  冰依那个怒啊,“你认错是你的事,我又没说我原谅你了,谁让你上我的床的?”

  祈然伸手抚了抚她的脸笑道:“你的床不就是我的床吗?”眼看她又要发怒,连忙补充一句,“更何况,这本就不是我们的床。”

  冰依一怔,四处看了看,果然发现这里并不是他们的房间,床自然也不是他们的床。可是,她记得昨晚明明是睡在卧室的,为何醒来会……

  等等!昨晚!冰依眼睛蓦地一张,脑中隐约闪过一些诡异的画面。她抬头看向祈然俊秀无双的脸和深不见底的蓝眸,忽然便记起昨夜是他将自己从噩梦中摇醒,又抱到这个临时客房的。

  祈然怡然自得地瞧着她神色的变化,知道她已想起了昨晚之事,不由笑道:“想起来了吗?昨晚是谁抱着我不肯放的?”

  冰依彻底暴走,双脚齐用将某人从身上踹下去,抖手指着他怒道:“萧祈然,你少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明明理亏在先,还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大清早就发情吵醒我的账还没跟你算呢,你居然……”

  冰依的声音忽然一顿,脸上满是惊讶之色。她居然发现祈然脸红了!

  祈然慢条斯理地起身穿上衣服,理好头发,又用银绳扎起,直到洗漱完才回头说“理好了就来餐厅”时,脸上淡淡温润的笑容都没消失过,哪有一分脸红尴尬的羞窘?

  冰依抓了抓脑袋,一脸茫然:难道是我眼花了?

  当然,冰依和祈然都不知道,玻拉丽斯号出航以来最匪夷所思,最鸡飞狗跳,最让祈然头疼郁闷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祈然走后,冰依觉得体乏犯困,于是便躺下继续睡。

  谁知一睡竟睡到了日上三竿,这一觉睡得极好,无梦无痛,酣甜至极。奇怪的是,一向不允许她睡懒觉的祈然竟没来叫醒她,也不知是体谅她昨夜没睡好,还是被骂得不愿进来了。

  冰依洗漱完毕走出房门,轻松地伸了个懒腰,正好瞧见辛茹捧着一套步杀的黑衣服从楼梯口拐下来。

  冰依嘿嘿一笑,忍不住走前几步叫道:“辛茹,这么勤快,又帮人补衣服呢?要不帮我也补补?”

  辛茹本来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衣衫,闻言顿时面上一红,抬头嗔道:“小姐,你……”

  她的声音猛然一顿,仿佛是忽然间傻了,两眼发直,呆呆地看着冰依。

  冰依摸了摸自己的脸,惊奇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辛茹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羞窘地低下头,连连道:“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说完便匆匆捧着衣服飞也似的逃跑了,可偏偏跑到拐角处,还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

  冰依越发惊疑,回屋对着琉璃镜照了半天,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得作罢。

  进入寒冬后,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普照,海风微暖,不像平日,哪怕有太阳,总也抵御不了刀割般凛冽的北风。

  所以,甲板上便难得聚集了好些人。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船头两个风神俊秀、衣袂翩翩的绝世男子身上,三五成堆嬉笑地聊着天,说着笑话,偶尔又隐蔽地对两个主子舞剑对招的动作指指点点。

  身处焦点的冰朔却有些郁闷,他天性不爱打打杀杀。凭他现在的武功内力修为,虽在古代算不上顶尖,可放到现代还不是天下无敌,何苦还要迫自己苦练啥精妙剑法?

  然而祈然却非要他学,无论他怎么推脱逃避,最终都会被他以一句“养不教,父之过”堵回来。一看就是在某人那里吃了瘪,打不舍,骂不得,于是就跑来找他出气。偏偏他又不能说出自己终究是要回去的,于是只得不情不愿地随他练剑,而且一练就是一早上。

  一旁的副帆下,蒋小伍正拖了蒋小柒在步杀耳边絮絮叨叨称赞着妹妹的人品、智慧和美貌。步杀充耳不闻,目光淡淡地落在比剑如舞剑的祈然和冰朔身上,心中暗自评估着他们的实力。蒋小柒一时看看甲板上舞剑的两人,一时又偷眼看看步杀,转而又为哥哥滑稽夸张的语言暗自偷笑。

  甲板上的氛围是如此的温暖、和煦又随意。直到,古怪的异变不知不觉,难以形容地渗透进来。

  首先停止说话的是船舱口围在一起嬉笑的两个侍女,香环见辛茹失魂落魄地捧着衣物从船舱走出来,正要调侃她几句,却不小心瞧见了随在她身后一边走来一边整理着自己衣衫的冰依。

  冰依笑着朝她们挥了挥手,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两人被震傻了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冰依皱了皱眉,快步走出船舱,温暖的阳光落在她身上,仿佛一下子便驱散了体内所有的阴寒和不适。她忍不住舒适地吐出一口气,伸展了一下手臂,转头便对上近处步杀清冷的面容,嫣然笑道:“早安,步杀。”

  可是,让她觉得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的步杀竟然呆呆地看着他,仿佛灵魂出窍,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墨黑的眼眸中却亮起一抹炽热的火焰。

  冰依呆了呆,勉强定下心神向四周看去。这才发现原本氛围融洽,在远处也能听见欢笑声的玻拉丽斯号,居然在一瞬间死一般静寂下来。

  每个人都看着她,是只看着她。而且全都用一种震惊,仿佛看稀有动物般的目光看着她。方才美好的氛围,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冰依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堵,明明只过了一夜,为什么大家却好像不认识她了一样。连祈然、步杀和冰朔也用那种古怪至极的目光看着她。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冰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根本没有异样,再次看向这三人的目光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委屈和难堪:大家就那么不乐意见到她吗?

  最先清醒过来的是冰朔,他猛地甩了甩头,看到周围众人痴迷到忘乎所以的目光,甚至连祈然和步杀也一副神志失常的模样,不由得一惊,慌忙上前几步一把扯了冰依退回舱口,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

  冰依心中又慌又乱,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服问:“到底怎么了?”

  “不……用担心。”冰朔有些为难地开口,却不敢回头去看。事实上他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刚刚那一瞬间,冰依在他眼中忽然有着古怪而又无可抗拒的吸引力,身体、脑袋、心灵都叫嚣着:我要这个女人,要这个女人!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几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傻了。这可是他的母亲,哪怕年纪相差再少,也是他独一无二的血缘至亲。为什么,在这样朗朗乾坤下,他居然会产生如此恐怖的想法?

  不过,等他看到周围不分男女所有人的反应,便明白过来,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而是出在冰依身上。大概也正是因为这层血缘关系,所以他才能如此快地清醒过来。

  片刻,因为视线被挡,祈然和步杀终于清醒过来,紧接着是蒋小伍和蒋小柒,然后是船上的众人。

  一只冰凉滑腻的手握上冰朔背在身后的手腕,冰朔只觉心头猛地一跳,几乎如被火烧灼般砰地甩开她跳了出去,白皙的脸上已是烧红一片。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又无遮掩地落在冰依身上,那种炽热、狂烈,犹如着魔般,却偏偏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

  冰依紧咬着牙,只觉浑身无法抑制地颤抖。那种众叛亲离,自己却又成为别人眼中猎物的感觉很恐怖,很恐怖。她又是怕又是惊又是委屈,胸口仿佛憋了一口气无法宣泄,于是那颤抖变得越发剧烈。

  除了茫然惊惶却仍有着神智的冰朔,没有人发现,随着冰依的颤抖,天空开始聚满乌云,慢慢遮住了阳光。平静的海面开始翻起一层又一层的巨浪,偌大的玻拉丽斯号此时看来是如此渺小,随着大浪起伏,仿佛随时都会被吞没。

  冰朔想开口提醒众人这种异变,可他光是控制自己的心神就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如果一开口,他只怕连仅剩的那一点儿理智都要丧失。

  就在冰朔横下心打算孤注一掷的时候,他看到祈然的身影忽然一闪,快如闪电般挟持了冰依,转眼消失在船舱之中。

  等冰朔回过神,他只觉头晕脚软,浑身无力。看看天空,乌云已慢慢散去,看看甲板上,众人已从疯魔中清醒过来,大多是一片茫然的神情。

  唯有步杀,握紧了左手,冷漠的脸上却是一片惨然的苍白。

  冰朔闭了闭眼,隐约觉得额上嵌入精魄蝶的部位有些热烫,不知步杀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他忽然忆起了从容的话:罗兰魔禁,将在每月月中反噬。如今,不正是月中吗?

  只是上一次月中时冰依还在昏迷中,却没想到,反噬的症状竟如此匪夷所思和让人哭笑不得。不过科特也解释过,罗兰魔禁反噬对受术者本身并没有伤害,过了月中后症状便会彻底消失,所以无须太过担心。

  唉,确实无须他们担心。冰朔伸了个懒腰,决定去桅杆瞭望台上休息一下,难得今日天气如此舒适。至于罗兰魔禁的反噬,反正对这种症状最头疼和郁闷的人,肯定不是他。

  最让她惊恐的是,那艘船原本该悬挂旗帜的地方,竟吊着一具尸体。

  天和1263年12月14日,正午。

  早上刚刚打扫干净的主卧室中,凌乱的衣衫散了一地,男装女装,外套里衣……从紧闭的房门口,一直散到精致坚固的雕花木床边。

  床上传来女子愤怒的叫声和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萧祈然,你干什么?!”冰依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可是她上方的男子却充耳不闻,绝世俊秀的脸上有着难以描述的欲望,湛蓝的眼眸已经烧得通红。他的唇温存怜惜地擦过女子白皙的肌肤,手却毫不留情地用腰带捆缚了女子的双手,将她固定在床头。

  祈然低下头看着冰依,专注的声音和表情像是一个执拗的孩子,“绑住你。让你永远都逃不掉……”

  冰依身上衣衫凌乱破碎,几不蔽体,冰冷的空气不住地拂过她的肌肤,混合着双唇带来的灼热,让她又是颤抖又是羞窘不堪。

  哪怕她一直是处在又惊又怕的茫然状态,此刻却也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劲儿了。不仅仅是今天众人莫名其妙的表现,还有前几天醒来时身上的海水,心脏突然停止跳动时听到的声音,包括这几天接连不断做的噩梦,都说明了这个问题。

  冰依勉强定下心神,声音因动情而微哑,“祈然,你听我说,我的身体出了问题,这几天我一直都觉得……”

  “我知道。”祈然诡异地笑了笑,打断她的话,“因为你修习过九重水吟咒,所以罗兰魔禁的反噬症状是……你的身体能逐渐吸引水和一切非实质的东西,包括声音、气味、空气,甚至……别人的目光和欲望……”

  冰依浑身一颤,猛地瞪大了眼睛,“你都知道?”仔细想想,自己的症状还真是如此,不由得狠狠扯了下被绑住的手怒道,“既然知道你还这样对我?!”

  “可我憎恶!我讨厌别人看你的目光。”祈然缓缓低下头,含住她殷红的唇,“我不愿意任何人用那种目光看着你,哪怕是步,哪怕是……冰朔。”

  冰依气结,“他们那是被魔力所摄,又不是自己愿意的。更何况,别人用什么目光看我,关我屁事,这难道也是我能控制的吗?”

  祈然侧头想了想,轻声道:“也是。不过……”他凝视着她邪魅地笑了笑,“不管他们怎么看,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冰依仔细地看了他很久,忽然恍然大悟,原来,祈然此刻的神志并不清醒,可能是理智全用来压抑心中疯魔的关系,至少不是全然清醒。所以讲出来的话才会如此稚气又霸道。不过,呵呵……为什么她会觉得很可爱呢?

  冰依柔声道:“谁说我是你的,分明就是你是我一个人的。”

  祈然愣愣地看着她,神志显然有些迷糊。他低下头重重吻住她的唇与她纠缠。

  一个热烈缠绵的吻,让冰依的神志变得混沌,双眼迷蒙,仿似升起了一道雾气。

  他看着他,“还不快把我的手解开?”

  祈然如着了魔一般贪看着她的容颜,原本清明的眸中理智早已被燃烧殆尽。

  青天白日,屋外阳光普照,适宜做太多事情,可偏有人赖在被窝里不肯出去。

  祈然小心地解开冰依手上的细带,瞧见手腕上的淤青和勒痕,只觉胸口揪疼,抽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他本想起身去拿药膏,却被冰依一把抱住,“冷,你一走就更冷了。”

  祈然皱了皱眉,还是俯身抱住她,“你的手,我……”

  冰依冷哼着打断他的话,“现在知道自己错了,现在知道刚刚你怎么虐待我了?”她抬起头瞪他一眼,一板一眼地教训老公,“知道婚内暴力引发的离婚率有多高吗?”

  祈然哭笑不得地拥住她,看看她手上的伤,终究叹了口气怜惜道:“是我的错,以后绝对不会了。”

  冰依动了动,身体的酸痛让她猝然皱眉,忽然想起合伙欺骗的事还没完呢。这算不算旧恨添新仇呢?不由得狠狠掐了一下他手臂,怒道:“以后再骗我、虐待我,我就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祈然一怔,仿佛丝毫没感受到手臂上的疼痛,眼中却有抹惊惶和怔忪一闪而逝。他低下头,单手紧紧扣住纤瘦的身体,凝声道:“将来我若是骗了你,委屈了你,无论你要怎样惩罚我都无所谓。但是逃离我身边,这样的事情,你这辈子想都不要想。”

  他缓缓低下头,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诡谲的血腥味,让人颤抖,“冰依,你若是敢跑,我绝对有办法让你后悔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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