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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你是什么人?

  他举着烛火幽幽地道:“姑娘,上面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冰依颤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脑海里的声音响了起来。

  冰依一怔,抬头仔细看着那男子,“你说他叫伊万?法兰的仆人?法兰又是谁?呃,不对……Who is Falan? ”

  对面的男子闻言神色猛地一变,幽灵般的气质顿时消失,“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和主人的名字?”

  冰依正要答话,忽然祈然焦急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她心中顿时一松,连连应声。

  蓝白色的身影倏忽而现,将她一把搂在怀里,恨恨道:“为什么又乱跑?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冰依待要反驳,但看他焦虑的表情,却又将话语吞了回去。她转身想打探清楚那陌生男子的身份,却发现伊万居然不见了,前方黑漆漆一片,哪来的烛火人影?

  她又试着叫了几声伊莎贝拉,居然也没有反应。

  祈然惊奇道:“你在叫什么人?”

  冰依把方才的事解释了一遍,祈然听后紧紧皱着眉,半晌才道:“不如我们上去看看。”

  冰依自然说好,两人正想继续上楼,却忽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

  他们进入勒森巴古堡后的第二个清晨,又染上了血腥的色彩。

  第二个死的,是摩卡。

  财宝堆放室,流了满地的血,颈上的牙印……他的死法几乎与王毅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他的血还没有被抽干,不知是凶手有意为之,还是来不及。沾染了血污的脸部扭曲出狰狞的笑容,失去光彩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地上的某处,那里用鲜血写着六个歪歪扭扭的字:下一个就是你。

  最早抵达这里的是蒋家兄妹,接着是札特和步杀、冰朔。祈然和冰依赶到时,札特已失魂落魄地抱着搭档的尸体坐在血泊中,泪流满面。

  再度回到这个恐怖而又华丽的房间的小四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他的脸色惨白一片,无论香环怎样安抚劝慰,还是止不住他的颤抖。

  “我会死……下一个会是我……下一个一定是我!不!我不要死!”

  “少主——”小四一下扑跪到祈然面前,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娘和妹妹还等着我回家,我还想娶香环为妻,我还来不及建功立业……少主,我不想死!求求你救救我!”

  祈然低下头去,神色平静地看着他道:“你要我如何救你?”

  “船……对,给我一艘船!”小四忽然大声道,“我要逃离这个鬼堡,我要回玻拉丽斯号上去!”

  祈然淡淡道:“你明知道,我们没有船。”

  “古堡里有可以载人的小船。”不知是齐左还是齐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可以去向公主讨要,代价是……一双眼睛。”

  小四浑身一颤,无力地坐倒在地。

  齐左阴冷地笑了笑,“当然,公主并不在乎那双眼睛是谁的。”

  小四猛地瞪大了眼睛,恰好这时香环走过来扶起他,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香环那双明亮的眼睛上。

  冰依心中一惊,紧紧抓住了祈然的手。

  小四喃喃道:“少主,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你什么也不用做。”祈然瞥了一眼齐左,缓缓道,“我答应一定会带你平安地离开这古堡。只是,你信吗?”

  小四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男子绝世的面容。晴蓝如天空般的颜色,仿佛能吸尽人体内所有的恐惧和软弱,让人无条件地信任依赖。

  他慢慢地转过头,对上香环明亮的眼睛。她的嘴角挂着温柔怜惜的笑,仿佛在说:哪怕你要挖去我的眼睛,我也不在乎。

  眼泪缓缓顺着冰冷的面颊滑下,徒留一瞬的热烫。小四弯下身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才直视着祈然决然道:“少主,小四的命,就交托给你了!”

  古堡的四楼正在为血案的发生而纷纷扰扰,一楼却传出悠扬的琴声。

  弹琴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子,他的十指修长干净,匀称漂亮,却白皙得近乎病态。随着他十指时快时慢地跳动,欢快的乐声充满了整个大厅。但仔细听去,却会发现这乐声中隐藏着一丝沉痛的悲伤。

  脚步声忽然从楼梯上传来,虽然轻若无声,但男子还是停下了弹奏的双手。

  楼梯上下来的是一个女子,一身火红的礼服,容颜娇媚,赫然是卡嘉。

  卡嘉慢慢走到他身后,道:“你知道吗?这一次来的人中,有几个非常厉害。他们想要活命,想要逃出古堡,就必须按照我的意愿行事。要么杀了你,要么死在这里。所以,他们一定会拼命。”

  男子不答,卡嘉咬了咬牙,眼底透出炽热的火焰,“你不信吗?不信有人能杀了你?”

  “法兰,你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要把你的不幸转嫁到我身上?”卡嘉狠狠地道,眸中却慢慢蓄积滚烫的泪水,“你明明知道永世的孤独有多痛苦,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诅咒?我恨你!我恨不得你死无葬身之地!”

  “啪——”钢琴的盖被合上,黑影一错,男子已消失在了原地。

  卡嘉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泪水流了她满脸。

  一双手温柔地扶住她。卡嘉抬头,看到齐右怜爱的眼神。她迅速推开他,擦去泪水道:“事情照预定计划进行吗?”

  齐右道:“是的。就如公主所料,只要死了第一个人,无须我们动手,他们就会自相残杀,相互怀疑。到时能存活下来的,必然只有强者。”

  卡嘉点头道:“你们做得很好。”

  齐右放柔了声音,“我们愿意做任何事,只要公主高兴。”

  卡嘉一怔,半晌才茫然地问道:“你们……不恨我吗?把你们变成这样?”

  齐右摇头道:“我们是自愿的。”

  “自愿的吗?可我不是……我明明不是……”卡嘉举起手捂住了脸,泪水顺着她的指缝不断涌出来,“可我……为什么……为什么会对他……明明知道他……”

  “法兰!法兰!齐右,杀了他,你们一定要替我杀了他!”

  齐右浑身一颤,狠狠握住了双拳,沉声道:“谨遵公主之命。”

  第三天白天,依旧是平平静静地过。这也预示着,夜晚的到来会带给人无止境的恐慌和杀戮。

  晚上,冰依坐在房中有些心不在焉。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杯再熟悉不过的暗红色浓稠液体。

  她大惊失色地道:“你……你连这都可以随身带的?”

  祈然温和笑道:“我本就制成了粉末贴身收藏着,前两日你惊魂未定,所以我一直没迫你喝。”

  冰依推开他的手连连道:“我还没定,还没定呢!今天先不喝了!”

  祈然叹气道:“泡开的药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服掉,你不知这药的炼制有多困难。”

  冰依顿时郁闷了,“祈然,你能不能行行好告诉我,这药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又是治什么病的?我这样不明不白地喝药,心里真的很忐忑啊!”

  祈然走过来扶住她的肩膀,温柔地笑道:“喝了这杯就剩最后一杯了,乖,快喝下去吧。”

  冰依被那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笑得心神恍惚,隐约听到最后,心神一失,就乖乖喝了下去。直到胃里的腥臭味不断泛上来,她才恨得牙痒痒地暗骂:居然连美男计都使上了。

  直到睡觉时,冰依还在为那药的恐怖味道而心有余悸,睁眼了半晌才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她感觉祈然好像起身了,还在床的周围走了一圈,又好像没有,但最终失去了意识。

  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这一次,当冰依再被伊莎贝拉叫醒的时候,已没有昨夜那么害怕。只是对伊莎贝拉的急切呼唤有些踌躇,因为祈然告诉过她不要乱跑。

  可是伊莎贝拉却告诉了她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说,当祈然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的神识就无法再感知到冰依的存在,就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屏蔽切断了。

  冰依思前想后,左手握上了右手腕上的“绝”,终于出门往楼上走去。

  总觉得,自从嫁给祈然后,她真的被保护得太好了。生活大多无须自理,遇到危险只能等待保护,她如一件珍贵的宝物般被祈然呵护着,宠爱着,捧在手心,却逐渐失去了强硬的翅膀和面对困境的勇气。

  这样的她,真的还是原来的她吗?

  她明明是因为不甘于平淡的生活才出海冒险的,可如今她却越来越迷失了自己的心。

  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她原来想要的吗?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全身血液被凝结般发冷发寒。

  冰依发现自己得不出答案,也看不见出路。

  于是,她决定违背一次祈然的命令,遵循自己的感觉去顶楼帮助伊莎贝拉。

  水冰依,永远不要忘了,你不是温室的花朵,而是带刺的荆棘。你可以为了心爱的人磨掉你满身的刺,却决不能丢失了生长的本能和韧力。

  否则,海阔天空、高山流水,将再不属于笼中的你。

  冰依只觉轰隆一声,大脑被一大块冰砸到了,冻麻了,然后耳边只重复回荡着一句话:吸血鬼!他是吸血鬼!他刚刚是要吸我的血!

  冰依从未想过,古堡的顶楼竟会是一个如此玄妙而瑰丽的地方。

  她拿着蜡烛一步步走上光滑如镜的地板,这是一个比一楼和二楼更宽阔的大厅。大厅中没有灯,没有华丽的装饰,可是抬起头却能看到漆黑的夜空和闪烁的星星。

  那是用最剔透的玻璃(抑或其他透明材质)制成的天花板,将这个大厅变成了一个巧夺天工的赏景台。星光、月光带着素淡的色彩洒在地板上,置身其中,如梦似幻,心底甚至会涌起一股难以描绘的感动。

  冰依抬头看得入迷,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在地。她连忙稳住自己和烛火,惊魂未定地喃喃道:“怎么这么滑……简直跟溜冰场有一拼了。”

  烛芯爆裂声响在她耳边,冰依将熨红了她双颊的烛火微微向前移了一点儿,放目看去。

  只见这个大厅空荡荡的,唯有中央摆放着一具长方形的棺木。正如伊莎贝拉所言,这具棺木色若透明,承接着房中所有的精华之光,却散发出阵阵寒气。而在那棺木旁——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衣服却很扎眼的男子!

  冰依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棺木与男子距离她越来越近,借着星光和烛火,冰依慢慢看清了男子的面容和穿着,然后猛地滞住了呼吸。

  她无法形容这个男子的容貌,美到了极致,就会让人失去语言,甚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这是她第三次感受到,一个人仅以外貌就能带给人强烈到无法抵抗的震撼感觉。第一次是祈然,第二次是卫聆风。尽管他们三个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男子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是如此漂亮,可冰依却只能从中看到忧郁、空洞和永无止境的孤独。男子的皮肤近乎病态得苍白,精致绝伦的五官完美地组合在一起,暴露在银白的月光下,犹如雕塑般没有一丝生气。

  冰依的目光缓缓移到他那扎眼的头发上。因为男子拥有一头银白的长发,披散在纯黑的衣服上,借着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连目光也未移动一下,却忽然开口问道。

  沙哑的声音让冰依愣了愣。她答道:“水冰依。你就是法兰?”

  男子慢慢转过头来,有些诧异道:“你知道我?”他的口吻明明是在表达着惊讶,神色却丝毫未变,就如方才盯着棺木时那般的虚空。

  冰依不答,目光转向那透明的棺材。这就是伊莎贝拉所说的困住她的冰棺吗?果然,光是站在一旁就能感觉到阵阵寒意。

  用食指碰了碰,一股冰冷如利剑般的疼痛猛地从指尖传递到心脏。冰依用嘴含住冰凉的指尖,望着冰棺的眼中已满是惊悸。

  月光从巨大的透明天花板照进来,映出冰棺前一男一女两个交叠的影子。

  女子手握蜡烛,慢慢移向冰棺正前方。男子抬了抬头,明明无风的房间,他的长发却忽然扬起,在空中剧烈飞舞。

  大厅中,隐隐回荡着一种类似野兽嘶吼的声音。

  可是冰依没有发现,她只是一心举着蜡烛想要仔细看清楚伊莎贝拉的长相,又要小心不碰到冰棺。

  她更不会发现,就在她身后,那个刚刚让她惊为天人的男子,慢慢地……慢慢地……无声无息地凑到她脖子旁。冰蓝的眼眸化成了透明的绿,张大的殷红双唇间露出两颗锋利的獠牙,正一寸寸贴近她白皙皮肤下汩汩流动血液的血管……

  “How beautiful you are!”冰依手中的烛火忽然一颤,猛地发出一声惊叫,“Isabella...”

  冰依的最后一个单词刚说出口,男子的动作陡然一顿,那对锋利的獠牙就停在离她细嫩的脖子不足一厘米的地方。

  冰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人紧贴在她的背后,微弱的气息呼在她脖子上,带来的却不是温热,而是……冰寒。

  她打了个抖,迅速回过头去,却发现法兰仿佛一动未动过地站在原地,闭紧了双唇,只是看着她的眼眸不断投射出犀利的绿光。

  冰依愣了愣,对他瞳色的倏然变化有些不解,心中却忽然掠过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她定了定神问道:“法兰先生,你刚刚……在做什么?”

  法兰却不回答她,握紧了双拳,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刚刚叫了伊莎贝拉?”

  冰依忽觉眼前一花,倏忽间,法兰竟到了她面前,一把揪起她的领子,恶狠狠道:“你为什么会知道伊莎贝拉?你刚刚在跟谁说话?你为什么会懂西海的法尔斯语?”

  法兰揪着她领子的双手越来越紧,略显透明的绿色眼眸犹如野兽般凶狠,喉间不时溢出破碎的吼声,锋利的獠牙更是若隐若现。

  冰依只觉轰隆一声,大脑被一大块冰砸到了,冻麻了,然后耳边只重复回荡着一句话:吸血鬼!他是吸血鬼!他刚刚是要吸我的血!

  “你……是……吸血……鬼?”冰依艰难地问,心底却分不清自己是惊还是恐惧,问这个问题是希望得到证实还是否定。

  可法兰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翻来覆去一直在吼着那几个问题,神色越来越激动。

  冰依只觉呼吸更加困难,冰凉的气息和乱喷的口水冻得她浑身发冷。痛苦慢慢战胜了恐惧,再加上伊莎贝拉一直响在她耳边的杂乱声音,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尖叫起来:“你吼得那么大声,我怎么听得见伊莎贝拉的声音啊?!”

  吼声,戛然而止。法兰手一松,呆呆地看着冰依差点儿跌倒在地上。

  冰依大喘了几口气,怒道:“伊莎贝拉,道歉要是有用还要警察干吗?怎么不早说你老公是吸血僵尸?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差点儿成了他的晚餐?”

  话一出口,她猛然想起伊莎贝拉根本听不懂中文,耳听着她不停地在耳边道歉,不由得赧然道:“It’s nothing.”

  可是法兰却听懂了,他身子猛地一晃,退后两步,忽然厉声道:“说,是谁告诉你伊莎贝拉这个名字的?是谁教你在我面前演戏的?”

  冰依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听着,我没空大半夜跑上来演戏。我只负责传话,伊莎贝拉说……”她的声音忽然顿了顿,眼中显出几分动容,几分感伤,语速也逐渐变得轻而缓。

  “法兰,不要再自责了。三百年前,我是猎人,你是吸血鬼,我们注定是天生的敌人。可我们却偏偏相爱……猎人爱上吸血鬼,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我不能杀你,因为你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我也不能跟你走,因为我无法背叛我的家族……所以法兰,你明白了吗?并不是你错手杀了我,而是我处心积虑想要死在你的手下,死在我最心爱的男人怀中。”

  冰依的神色变了变,望向法兰的目光中充满了深切的同情,“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为了救我而给我初拥。可是法兰,你不知道,我们米歇尔家族的人拥有着不同于人类的血液。一旦沾染獠牙上的毒素,身体就会陷入昏迷,意识却永远清醒。这三百年来,我日日夜夜感受着你在我的棺木前,孤独、悲伤、绝望,我的心痛到了极点,却没有办法开口,没有办法呼唤你的名字。三百年的时间太漫长,漫长到我忘记了我的家族、我的使命。相反,有一个名字、一个身影却在我的心中越刻越深,无法忘怀。法兰,那就是你。”

  听到这里,法兰已经泪流满面,虚空和淡泊的神色通通被刻骨铭心的痛苦所取代。他走前几步紧紧扳住冰依的双肩,哽声道:“我信,我全信你。请告诉我,伊莎贝拉还说了什么,请求你快点儿告诉我!”

  冰依只觉心头隐隐发酸,为跨越了三百年却如此无望的恋情而悲伤。

  伊莎贝拉的声音又缓缓在她脑海中响起,冰依正要翻译,声音却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心里咯噔一下,某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忽觉腰上一紧,身不由己地退了几步,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为什么不听话地留在房间?”祈然略带颤抖的愤怒声响在耳边,“这个古堡有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让我担心?!”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地揪了一下,冰依理不清自己到底是感动还是压抑,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她握上祈然的手,柔声道:“我没事的。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人之托?”祈然抬起头对上法兰冰蓝色的眼睛,淡淡道,“有何所托需要你半夜帮忙?那么,办完了吗?”

  冰依连连摇头,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把他往外推,“祈然,你先去楼梯口等着我,你站在我身边,我听不到伊莎贝拉的声音。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祈然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猛地捏紧了拳,又放开,“是嫌我妨碍了你们?”

  冰依闻言一怔,待明白过来,脸色蓦地一沉,“萧祈然,你究竟想说什么?”

  祈然愣了一下,微微晃了晃脑袋,有些不明白自己莫名而来的暴躁。他放柔了神色,正要说话,法兰沙哑低沉的声音冷冷传来——

  “你本来就妨碍了我们,滚出去!”

  其实法兰说的“我们”是他和伊莎贝拉,骂“滚出去”,是因为等待三百年的焦虑和急切所致。冰依能明白,也能理解。可她不知道祈然明不明白,理解更是不敢指望。

  果然,祈然松开手一步走到法兰面前,冰冷的声音蹦出唇齿:“收回你刚刚说的话。”

  法兰猛地仰起头,双目绽放出慑人的寒光,“快给我滚出去!”

  祈然震惊地看着法兰突然变为碧绿的眼眸、锋利的獠牙,和满屋瞬间充盈的凛冽寒气。

  冰依忙道:“祈然,快回来。法兰是吸血鬼,你会受伤的。”

  冰依从伊莎贝拉的讲述中深知勒森巴族第二代吸血鬼的厉害,这才因担心而出言提醒。殊不知,听在祈然耳中,这却是她第一次不相信自己的实力。

  吸血鬼?怪物?那又如何?

  祈然冷笑着反而向法兰越靠越近,浑身逐渐散发出强烈的杀气,刹那间大厅中温度骤降,阴风阵阵。冰依被震慑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却无法移动一步。

  千钧一发之际,冰依凝聚全身内力对抗杀气带来的威压,扯开嗓子大喊:“法兰,你若敢动手伤他一分一毫,就休想我再替伊莎贝拉传一句话!”

  法兰浑身一颤,眸中的碧绿霎时褪去,“我不伤他!”

  冰依松了口气,上前几步紧紧拽住祈然的手,开口时语气中已微带了恳求:“祈然,我们回去吧。”

  手中的烛火早已因方才的惊吓而掉落熄灭,祈然的脸隐在黑暗和星光的交错中,忽然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力道让冰依几乎痛呼出声。

  终于,他缓缓地说:“我们回去。”

  寒气慢慢消散,就在冰依松了一口气,打算下楼的时候,她听到了法兰粗哑的声音——

  “In return, I would like to remind you of one thing.”

  冰依皱了皱眉,“你要提醒我什么?”

  法兰淡淡地看着她,冰蓝的瞳眸轻轻转动,扫过祈然,忽然扯出一丝夹杂着威胁和幸灾乐祸的绝美笑容。

  当那沙哑难听的声音缓缓从法兰血红的唇瓣间吐出来时,冰依慢慢睁大了眼睛。

  震惊、惶恐、愤怒、心痛、恍然大悟……一切的一切都已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这一刻,她只想大吼一声——

  萧祈然!你这个超级大浑蛋!

  当祈然和冰依还在顶楼和法兰对峙的时候,冰朔和步杀已经开始了他们的第二次古堡探险之旅。从一楼到五楼,无论他们怎么绕圈探测,每一层给人的感觉却惊人的相似。

  死寂,仿佛连人的呼吸声也完全消失般的死寂。

  直到第六楼,冰朔忍不住探头看了眼窗外的星空明月,忽然道:“步杀,你觉不觉得这个古堡很奇怪?”

  回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冰朔续道:“古堡里的墙、家具,所有的一切都很真实,可是外头的天空、大海,甚至这个古堡本身,却给人一种极度虚无的感觉。我们就好像是进入了一个由人刻意制造的幻境,他愿意让我们看到什么,我们就只能看到什么。”

  步杀的眼神微动,正要说话,忽然猛一转头,低喝道:“谁?!”

  只见前方一扇紧闭的门倏忽开合,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面闪出来,紧张地冲他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冰朔一愣,“小柒,你怎么会在这里?”

  蒋小柒快步来到他们面前,局促地笑笑,“没……没什么,我睡不着来这里走走。”

  冰朔的眼眸忽然变得幽深,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这一来,蒋小柒反而变得极度不安,看向两人的目光神情更是胆怯心虚。

  冰朔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和小伍早就知道血镜赤雾和勒森巴古堡的事。而且……有意想将我们也牵扯在内?”

  蒋小柒浑身猛地一僵,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冰朔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个古堡中,第一个死的是王毅,是玻拉丽斯号上的一员,以后更有可能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小柒,你希望我们都死得不明不白吗?”

  “不……不,我没有,我……”小柒举手捂住了脸,哽声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和哥哥在玻拉丽斯号上待过,深知你们三个人的实力有多强……大家都说,到勒森巴古堡的人从没有一个正常的生还者……哥哥,哥哥只是怕我们会死在古堡里。没想到却害死了你们的朋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冰朔拍了拍她抖动的肩膀,柔声道:“我并不是要怪你。人死不能复生,其实就算没有你的误导,我们也未必能逃过这次劫难。如今,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们,究竟这个古堡中隐藏着什么秘密,你们又为什么要寻找它?”

  蒋小柒缓缓放下捂住脸的手,月光照在她脸上,苍白虚弱,眼底因回忆而慢慢渗透出沉淀多年的恐惧。

  “其实,勒森巴古堡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它为什么会存在、主人又是谁,几百年来从未有人真正清楚过。但我却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古堡中有专吸人血的怪物。”

  冰朔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不老不死的吸血鬼存在?”

  蒋小柒恍惚地摇着头,“他们是不是不老不死我不知道,但他们肯定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力量和痛苦。”

  蒋小柒顿了顿道:“在我十五岁那年,父亲听信二娘的唆使要将我嫁给老王爷为妾,那时哥哥刚好有事外出,我迫不得已离家出走。然而,那时的我只是个躲在闺阁中的小姐,如何能逃过几十个大汉的追捕?终于,我被逼进了一个密林。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人,他救了我,却也改变了我和哥哥此后的命运。”

  蒋小柒露出一个凄绝的笑,缓缓拉起左手的衣袖,露出雪白的藕臂和上头已呈蓝黑色的圆形疤痕。那疤痕的形状,竟和王毅等人脖子上的血痕一模一样。

  连步杀也惊得神色微变,更遑论冰朔,“救你的那个人是吸血鬼?他咬了你?”

  蒋小柒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当哥哥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发狂杀死了三个人,而我自己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哥哥耗尽了他毕生的功力,才将能致我发狂的毒素压制在这个伤口上,不渗入经脉。但是,你们也看到了,伤口的颜色越来越深,一旦它完全变黑,毒入心脉,我很可能会再度发狂。”

  蒋小柒顿了顿继续道:“两年前,哥哥历尽万难才找到那个咬我的男人,问他解决之法。他说,他是从勒森巴古堡逃出来的一个船队队长。他的伙伴全都被吸血的恶魔杀死了,唯有他死里逃生。可谁知他出来后才发现自己已不是普通人,他不能吃食物,不能暴晒在日光下,只能以动物的血液为生,一旦失去鲜血维系,就会失去理智,到处咬人。所以他只能躲在密林中,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

  冰朔越听心头越凉,这样的表现几乎已确定是吸血鬼或僵尸无疑了。如果连能力也如传说中那么变态,那这次还真是凶多吉少。

  步杀忽然声音清冷地问道:“咬他的是什么人?”

  “女人。”蒋小柒握了握拳,声音缓而沉,“他说,是一个叫卡嘉的女人。卡嘉还说,除非他能找到并杀掉勒森巴古堡的主人,否则……永远都不可能得到解脱。”

  “又是古堡的主人?”冰朔紧紧皱起眉头,“这个人就好像所有线头打成的结,解开他,就能解开所有问题。”

  就在这时,咔嗒一声,刚刚小柒闪出来的门后出现蒋小伍的身影。

  他一看见蒋小柒就欣喜若狂地跑过来一把抱住她,仿佛完全没发现步杀和冰朔的存在。

  “小柒,你有救了!我终于从伊万先生那里问到了解毒之法。

  “小柒你听到没有,你有救了!哥哥终于能救你了!”

  蒋小伍松开泪流满面的妹妹,目光扫过温柔的冰朔和冷漠的步杀,先是一怔,随即潇洒地甩了甩头,“今后,请你们一定要叫我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蒋小伍!”

  “扑哧——”还流着眼泪的蒋小柒忍不住笑了出来。

  冰依,我承认那是我的血;我承认我是想在你的体内种下同心生死蛊,让你没有办法再抛下我独自离开。

  门在身后被重重地关上,震得整个房间中的家具都好像颤动了一下,可冰依却低着头恍若不闻。

  祈然烦躁地甩开她的手,双目紧紧盯着她,几乎烧出火来,可她却仿佛彻底忘了他的存在。

  祈然想起顶楼上她和那个男人的对话,自己完全听不懂,也无法参与。

  冰依因为他的话而震惊、失魂,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地交谈着,却把他弃在局外,好像他是个陌生人。

  即便她紧紧握着他的手,手心汗湿,他却不知道她的紧张究竟为何。

  祈然觉得没来由的烦躁,他取出白色药粉,洒在床的周围,解除了临走前因担心有人接近而布的毒阵。

  可是当一切了结,他看到的冰依却还是一副心神恍惚,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样子。

  祈然强忍下心中的暴戾,取出红色粉末,用水冲泡了大半杯,然后递到她面前。

  没事的。他默默说服自己,这已经是最后一杯了。反正药效只需过了三个时辰就会融入血液,他等不及明天,也不愿再等。

  暗红色,刺眼的液体在眼前轻轻晃动,冰依终于抬起头来。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祈然,轻声问:“一定要我喝吗?”

  祈然执拗不容抗拒地点头。

  冰依慢慢地伸手接过那沉重的杯子。古堡中没有琉璃杯,她只能透过杯口看着里面暗红色浓稠的散发出血腥味的液体,一直看着。

  然后,她的手一松,“砰”的一声,杯子掉落在绒毛毯上,红色液体流了一地。

  毛毯的正上方,一只小小的苍白颤抖的手,正紧紧抓着另一只横过来的手。

  她阻止了祈然想要接住那杯子的手,哪怕对祈然来说她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可她还是像要与他拼命般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手。

  “祈然,能不能把衣服脱下来?”冰依扬起下巴看着他,用一种心痛到极点的声音说着暧昧的话语,“脱光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口究竟在哪里?竟能隐瞒我这么久。”

  祈然身体轻轻一颤,咬牙猛地抽回手,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那个叫法兰的男人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冰依笑了,笑容中空空荡荡满是疲惫,“祈然,你告诉我,那药究竟是治什么病的?今天,你必须告诉我,否则,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再沾一口。”

  “是吗?”祈然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抓住她的肩膀,脸色因极度的心痛而白若透明,“水冰依,究竟谁才是你的丈夫,谁才是要陪伴你一生的人?你居然,信任一个陌生的男人,超过信任我?”

  “是——”冰依狠狠甩开他的双手,后退几步,泪水失控般汹涌而下,“我是信任法兰超过信任你。因为我实在太了解你了,萧祈然!你敢不敢指天誓日地告诉我,这药里没有你的血,你敢不敢说……这药不是为了让你和我同生共死而炼制的?!”

  祈然怔怔地站在原地,看了看渗入地毯中的暗红色液体,又望向冰依,终于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不喝下这最后一杯呢?”

  这句话,等于是变相的承认。

  冰依咬住了下唇,失魂落魄地笑,“那么法兰说的都是真的了?一旦我的生命有危险,你的血气和精元就会自动过渡到我身上。我若死去,无论你身在何方,也会同时停止呼吸?所谓的同生共死,同生共死……哈哈……”

  冰依咧开了嘴想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下来,“为什么你要让我喝你的血,开始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不会魔法,不会巫术,虽然医术超群……但同生共死这种事实在太过离奇,根本不可能轻易实现。”

  冰依无奈地道:“可我,却忘了一件事。天和大陆流传了几百年的巫蛊之术——冢蛊绝代,其毁天灭地之力早已超越了人世常理。世间既有冢蛊绝代,以你之能,将蛊卵稍加改良,又如何不能实现同生共死之情?所以,你便在我体内种下蛊卵,然后以你之血喂养,使我们两个能够血脉相连,是不是?”

  祈然轻叹了一口气,拉过她的手,“冰依,我承认那是我的血;我承认我是想在你的体内种下同心生死蛊,让你没有办法再抛下我独自离开。我……”

  “萧祈然!”沙哑的吼声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愤怒打断他的话,冰依狠狠地揪起他的领子,灼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夫妻?你以为把我锁在你身边,宠着溺着密不透风地保护着,就是爱我吗?你以为你浪费自己的性命来跟我同生共死,我就该感激涕零吗?!”

  她紧紧咬住牙,想要抑制不断涌出的呜咽声,“究竟是你太失败,还是我太失败?作为妻子,我不但无法给丈夫安全感,无法让他珍惜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反而让他时刻担忧着我的死亡和我们的未来。或者,根本是……我们的婚姻太失败了。”

  祈然脸色猛地一变,双手骤然扣紧她的腰,厉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冰依仰起头,温柔而悲伤地看着他笑,“从嫁给你的那一刻起,我一直都觉得很幸福,幸福得……逐渐忘记了从前的我是如何的悲伤、痛苦和倔犟。有时,我也会因你太过沉重的爱而心生寒意;有时我也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可是因为你的情太美太梦幻,我总是忽略它们,刻意忘记它们,然后告诉自己,今日所得有多来之不易,我就该多珍惜。然而,直到今天,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原来我们的婚姻,真的存在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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