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春还没有掏出手枪

　　1

　　我终于进入了社会，即将开始我的赚钱生涯，从此我的苟延残喘的学生时代彻底终结了。毕业前后，同学之间发生了很多微妙的变化，家庭条件好的同学都依赖父母提供的人脉关系来获得稳定的工作和生活，而我们这些工薪阶层的学生肯定指望不上，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拿着文凭去人才市场找工作。不过，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我相信美好的前程正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

　　我在沈阳郊区一个火葬场附近租了一间平房，房租很便宜，三百元一个月，我还特意把大学宿舍“优秀寝室”的门牌挂在了门上。房子有点旧，水泥地，屋内摆设的家具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土炕、一张书桌、一把折叠椅、一个衣柜，一个小台灯。

　　房子一到下雨天，哪怕是阵雨，半米厚的墙壁马上就湿漉漉的，连被子都是潮湿的，冬天时候上面甚至会结一层薄薄的冰。房子四周的墙壁也有点发黄了，天花板上刷的涂料一层层的像要脱落下来。有一次，我在屋里吃饭，天花板有一块墙皮准确无误地掉进了我刚煮好的牛肉面里，溅了我一身的汤。

　　我的房东是个朴实的中年男人，背有些驼，头发很茂密，总是骑着一辆摩托车去市里送货。他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但经常和邻居搓麻到深夜。这周围的居民大多都是外地的流动人口和下岗工人，他们操着我听不懂的家乡话神秘地穿梭着，有在饭店打工的，有烤羊肉串的，还有白天睡觉晚上工作的发廊小姐。因为人杂的原因，这里的治安也不怎么好，盗窃、抢劫、斗殴是家常便饭，强奸案时不时也有一两起，很多人似乎也已经司空见惯了。

　　住在我隔壁的是一对情侣，男的卖眼镜，女的无业。由于墙的隔音很差，我在放歌的时候还是能听到隔壁女人的呻吟声，她的声音透过发黄的白纱窗传过来，总让我有一种身临其境的错觉。

　　第一个月，我就开始为水电费和房租发愁了，我每天都对着钱包里的人民币打算盘，怎么花最省钱，怎么能撑到月底。我一天一次人才市场地跑，仍旧一无所获，其实不是我要求太高，而是实在找不到真正想干的。赚大钱的活儿我不是那块料，赚小钱我又不甘心，平衡来平衡去我发现，其实我并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我压根儿就没有工作的意识。那就先晃悠吧，实在挺不下去了再想别的办法。

　　宅的日子一长，生活便会沉闷，有时屁股上像是长了一根刺，在屋子里一分钟也待不住。后来的一些天，我开始试着去网吧打发时间。

　　每次上网，我会先查十分钟的招聘信息，剩下的时间QQ聊天或者去西祠、天涯论坛灌帖。值得庆幸的是，我并没有迷上《传奇》和《魔兽》之类的游戏，我发誓这和我的智商没一点关系。我每次上网也都会去网易同学录上看一眼，但每次看完我都不想留言。

　　某天吃过早饭，我出门上公厕。

　　一个收废品的老头问我：“小伙子，你有书本卖吗？”

　　我猛然发觉我还有好多书呢，而书可以变成零花钱，何乐而不为呢。

　　我回去立刻把大学的教材和课本都翻出来拿给了他，老头是个酒鬼，手里拿着个小酒瓶，他高兴极了，酒精还呛得他咳嗽了一下。

　　他问我：“小伙子，你刚大学毕业吧？”

　　我说：“是啊！你咋知道的？”

　　他回答道：“这几天我收了不少书本了，都是大学教材，估计都跟你是一届的，书皮都差不多。”

　　我笑了一下说：“你就靠收破烂能生活吗？”

　　老头仰头喝了口酒：“够喝酒吃花生米就行了呗，人得知足常乐啊。”

　　说完，老头用手里的秤称了称书本的重量，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计算器，他算好价钱，给了我一大把硬币。我看着那些书被他的三轮车无情地拉走，心突然变得特别难受，它带走的是我的大学时光啊，是我仅有的青春啊。那一瞬间，我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心就像烟头被扔进水里，滋的一声，彻底灭了。

　　得过且过的日子一天又一天，整整三个月，我一份工作也没找到，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我每天窝在家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DVD，武侠片、文艺片、言情片、三级片、警匪片，我把以前没时间看的烂片一口气全扫荡了。

　　林晓更偶尔会趁她父母不注意跑出来给我送点好吃的，还问我需不需要钱，她可以打卡给我。可是我总觉得这种方式有点别扭，在她身上我始终找不到平衡。我发现物质现实的逼迫和对长久规划的缺失，让我陷入了一种极度自卑的旋涡之中。

　　2

　　肉松就要去北京了，他说他必须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在大学时常去的锦州烧烤，乐队的哥们儿又聚在了一起。

　　酒桌上，大家见面都挺高兴的，每个人也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我问肉松：“你女朋友小西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啊？”

　　他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毕业不久我和小西就分了，她考完了驾照，现在准备留在沈阳考公务员。”

　　他说完，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

　　肉松问我最近怎么样，我骗他说我在一家顶尖的广告公司做设计。我说我的公司如何如何好，升职机会如何如何多，我的工作业绩是如何如何突出。肉松听了眼红得不行，还说如果我以后开了公司，他就来给我打工。

　　我开玩笑说，我怎么能让你给我打工呢，怎么也得安排你当个副总啊。

　　酒杯碰酒杯，虚荣碰虚荣！举杯时的激情与豪言，瞬间被晚风吹散了，仅仅留下回忆的力量，也不知道下次重逢是什么时候，那时的我们又会变成什么德性。酒足饭饱后，我们打车去火车站。

　　车里，肉松一直望着窗外发呆，他一会儿指指这，一会儿指指那，说在这里发生过什么好玩的事，在那里和谁喝过酒。这时候，夜色已经降临，高楼的灯火闪亮，沈阳北站的广场上人流匆匆，熙熙攘攘，无数人在走着做梦。

　　到了站台，我拍了拍肉松背后的吉他：“加油啊，兄弟，梦还得做下去！”

　　我说话时肉松一直低着头，等我说完了，他才抬起头来，他先看了看我，接着又往站台四周看了看，我知道他想把眼前沈阳的样子深深地印在脑子里，然后与之告别。

　　肉松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咬着牙，呜呜地哭了。

　　我知道，这些眼泪从他的心里流出，他憋了一整个冬天，又或许憋了好几个冬天。

　　肉松走了，一列火车轰轰碾过这个宁静的夜晚。

　　送走了肉松，我心里有些失落，天气预报说半夜会出现大风降温，我紧了紧衣领，瑟瑟发抖地往家走。我随手打开CD机，放了一张窦唯的唱片，在音乐里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了，像是慢动作的回放，让人有一种柔软的疏离。大街上很冷清，到处是卷边的枯干树叶在飘舞。我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落叶。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我蜷缩着身体，躺在被子里，窗户透着风，月亮露出来照着我的脸。我听着窗外呜呜的风声，树枝划在玻璃上的声音，寒气瞬间浸泡了我的全身，我感到世界上最寒冷的东西正朝我袭来。我手脚冰凉，骨头冻得咯咯响，热水袋被冻得冷冰冰的，没人知道我现在的心情，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度过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

　　3

　　我和林晓更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她工作的事也差不多定下来了。她和家里说她想去北京，但是她爸爸坚决不同意，我似乎没一点希望了。

　　我要找工作！我必须马上立刻找到工作！我需要钱，我需要很多钱，我需要无数的钱！一刻也不能等，一刻也不能等了。

　　我决定去招聘会碰碰运气，我选择性地去了一个媒体专场，人很多，几乎都是应届毕业生。厚厚的简历表用各色的夹子夹着，一捆一捆的，填满了这只手与那只手之间狭小的缝隙。我从一楼到三楼走了一大圈，最后一张简历也没投出去。

　　走出招聘现场，天色越来越暗淡，血红色的太阳正在下沉，空气一下子凉了起来。在经过青年公园的时候，我看见一队长长的婚礼车队，在前面开道录像的是四辆路虎，之后是新郎新娘的法拉利婚车，婚车之后是四辆保时捷，保时捷后面跟着两辆劳斯莱斯，最后面的是降低了一点档次的几辆奔驰。车队像是故意通过得很慢，引来了街道两旁无数人的驻足围观，人们对此都投去了羡慕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