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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两个背尸体的人(1)

  1

  大学毕业后的日子,过得昏昏沉沉,好多事情发生,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我开始整日在沈阳的大街上游荡,就像一片随风散落的炮灰。我想我该换个环境了,什么地方都不安全,都不是避风港,只有家才是。就这样,我买好了火车票,退掉了沈阳的房子,回到了前营镇。

  前营镇很平静,连风都没有,这里的所谓今天和明天没什么区别,一年前和一年后同样没有区别,人们不相信在这里会有奇迹发生,也不嫉妒外面世界有多么精彩。镇上又在修铁路了,这么多年了,这里的铁路就像是这里的皮下血管,连接着附近的工厂和生活区,它纵横交错,既是入口也是出口。铁轨上的火车自诞生那天起就在这儿进行着漫长的巡礼,它和它下面的枕木一起见证了这个工业小镇的日益衰老。

  我的父母还好,依旧对我这个独生子抱有希望。父亲的修车摊生意越来越差,可是他也不想再干别的,以前他老说养儿防老,可是现在他不再说了。

  母亲似乎早已认命,她对我说,以前刚改革开放的时候周围有很多人下海经商,大多数都赚了大钱,那时候到处是机会,现在想想也后悔了,不该守着铁饭碗不放,可哪有后悔药吃啊。毕竟时代不同了,我和你爸岁数也大了,想干什么也干不动了,现在只要没病没灾的就满足了。

  我的奶奶身体还算可以,只是她脸上的老年斑越来越多了,几十年的哮喘病一直困扰着她,她常常在夜里失眠,一个人坐在炕上咳嗽到天亮。

  这次回家,我发觉和之前的感觉不一样了,因为家里突然来了好多远方的亲戚,他们说很多年没走动了,再不走动就不亲了,可是那么多的人聚在一个大屋子里聊天说话却让我感到烦躁不安。白天,亲戚们串门吃饭抽烟敬酒热闹异常,可是当酒席散去夜晚来临,我一个人在屋子里躺着的时候,却总是很难入睡。

  在家的日子很无聊,我待得头昏脑涨打不起精神,大把的时间都用来空想。幸好,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让我惊喜的事,就在前营镇的大街上,我遇见了我儿时最好的伙伴五星。他的出现让我异常兴奋,仿佛我们一下子又变回了少年。

  我上大学这几年,五星一直都在外面飘着,前后跟过好几个老大,如今他在镇上开了一家台球厅,自己当起了小老板。五星见到我特别高兴,非请我去他家里玩。他家里光线很暗,床头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烟草味儿,地板也是湿漉漉的,好像总也不干。房间的墙壁上贴着林熙蕾的海报,桌上胡乱摆着几张香港三级片。

  五星在镇上一直混得不错,小流氓小帮派都得给他点面子,每每镇上发生了什么事,五星总是很关注。他经常帮小弟出头,赢得了镇上众多年轻人的信任,很多小弟都免费替他看场子。

  “你的台球厅生意咋样啊?”我问五星。

  “一般吧,一天到晚竟是些烂事,也就挣点零花钱吧。”五星摇了摇头说。

  “做生意一开始都这样,慢慢就好了。”我安慰他。

  “彭锦,你咋样啊?在沈阳找到工作没?”

  “没有,哪那么好找啊?现在的文凭就他妈是一张白纸。”

  “我跟你说,你别老挑三拣四的,差不多就先干着,挣多少钱是多啊,要他妈啥自行车啊?”

  “根本不是钱多钱少的事,你说一个人要是干自己不喜欢的事,挣再多钱有啥用?”

  五星拍着自己的脑门:“彭锦,你咋还理想主义呢?都啥时候了,你得学着现实点。”

  “说得容易,可现在的工作是真难找啊,我一去人才市场就他妈头疼。”

  “没事,以后我这边要有赚钱的路子我找你,咱兄弟一场有钱一块赚。”

  五星嘻嘻一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据五星后来讲,他的台球厅还是挣了一些小钱,但他手底下的小弟太多,架不住瓜分,分来分去就没剩下多少了。很快,随着前营镇几家大型网吧的开业,网络游戏一下子就把台球厅顶替了。

  私下里,我一直劝五星有机会去沈阳发展,在前营镇是挣不到大钱的。他这人心软,禁不住忽悠,虽然没答应,但是有冲动的迹象。五星最大的优点就是有天下最牛的异地生存能力,他总能很快地和周围的人打得火热。

  我和五星一起玩了一个月,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泡在网吧。前营镇的网吧里,很多年轻人都在玩CS,也有一些小混混光着膀子带着对象在同城聊天室里对骂。我和五星玩CS时喜欢大喊大叫,偶尔一激动还摔个键盘和耳机,不过这里的老板挺给五星面子,对我们的过激行为从来不过问。时间一长,我和五星配合越来越默契,加上我们这个小地方的高手不多,我们很快就成了前营镇的“CS王”。

  俗话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其他网吧的人很快就向我们下了挑战书,我和五星开始逐一单挑,我甚至创造了连胜三十次的前营镇纪录。后来,我们开始找更厉害的高手过招,没白天没黑夜地泡在网吧里,枪林弹雨,摧城拔寨。

  有一次,因为玩游戏入迷,我连续憋了十二个小时的尿,没有去厕所。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爱上了这种昏天暗地的感觉,灰突突的显示器,落满灰尘的鼠标,被无数手敲打过的油腻的键盘,敌人爆头后发出的惨叫,这些都让我着迷。

  “封王”后不久,我接到了五星打来的电话。他说他以前老大的朋友在沈阳做生意,想请他过去帮忙,一个月能赚三千多元,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说去啊,必须去。这个消息让我激动得差点小便失禁。

  什么叫好哥们儿?好哥们儿就是你的内裤,你“大起大落”了他会包容你。好哥们儿就是你的避孕套,不管你捅多大娄子,他都能帮你兜着。

  2

  我和五星一起来到了沈阳。我们通过中介找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在铁西区兴工北街的一个小区,房租是每月六百元。搬到新房子,心情好了很多,五星请我喝了酒,说过两天带我去问问工作的事。五星办事效率一向很高,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没过几天他老大的朋友就打电话过来让我们去上班。

  上班那天有点冷,坐车坐了将近两个小时。那个地方在铁西区的边上,一个巨大的废弃轧钢厂里。我们到达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下雪,雪像烟雾一样弥漫了整条街道,把整个厂区染得一片洁白。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很破旧,围墙两侧停放着几辆撞毁的汽车,有些汽车落满了雪,有些则覆盖着肮脏的帆布。

  五星在前面带路,我在后面紧跟着,走着走着,我突然感觉有一种恶臭的味道往鼻子里涌,我问这味道是从哪来的,五星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别出声。再往里走,可以看见一些戴口罩和白手套的人,他们似乎已经完成了工作,很轻松地换着工作服。很快,我便见到了这里的负责人——马哥。

  马哥身材高大,脸色深红,头上戴着一个黑色的皮帽。听说马哥原来是武警出身,以前还做过侦察兵,但他胳膊上的文身又让我觉得有点杀气外露,总觉得他的气场很像侯孝贤电影里永远严肃的捷哥。虽然我对马哥的过去很好奇,但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就算对方愿意跟你说,也未必就可以相信,所以何必多费口舌呢,现在对我来说赚钱是第一位的,别的都没有意义。

  马哥很客气,他先是递给我一个简单的表格。我认真填好后,旁边的两个人便把一套工作用品发给了我。

  第二天,马哥先是给我俩做了一上午的培训。他绘声绘色地向我们讲述了许多底层青年如何艰苦奋斗创业成功的故事,又说了一些类似做生意要先做人的江湖典故。马哥还请我们吃了一顿异常丰盛的午餐,他说只要我们在这好好干,钱不成问题。

  工作很快开始了,我和五星主要负责用白色塑料袋背尸体。活动范围大致在医院、车祸现场、太平间、火葬场等等,换句话说,只要是死人待的地方就都有我们的身影。一开始我们都很不适应,周围的人都默不作声地工作,从来没人和我们说话或是打招呼。

  头几天,我和五星形影不离,吃饭干活都在一块,仿佛身在冷酷而特殊的集中营里。那几天的天气也非常糟,整整一个礼拜都没有出太阳,一股冰冷的雾气停滞在轧钢厂的上空,闻上去有种接近死亡的感觉,令人窒息又毫无生气。

  干了一个星期,我就有点吃不消了,精神萎靡,满腹怨气。五星似乎看出了我的郁闷,请我在家门口的饭店喝酒,我们对桌而坐。

  “五星,我他妈快受不了啦。”我点起一根烟抱怨道。

  五星抹了抹嘴巴说:“刚开始都这样,赚钱都得付出点儿辛苦,我前几天也吐了,时间久了就好了。”

  “不行啊,我最近老是做噩梦。”

  “彭锦,我跟你说,你得这么想,只要咱有了钱,想买啥买啥,再说了,外面的人谁知道咱们是干这个的?”

  “可我老觉得干这个特堕落,我听说背尸工在日本社会地位特低,是连街边的流浪汉都不愿意干的差事,还受人鄙视。”

  “你拉倒吧!我现在算是看透了,工作根本没什么高低之分。你说做小姐的低不低,还有那么多人愿意做呢,为什么?还不是为钱?你别老想不开,真的!”

  “我不是想不开,我就是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

  “到了月底就给你发工资了,那时候你就踏实了。”

  “我总感觉阴森森的,天天跟死人打交道太恐怖了,你记得上次咱去医院的时候,有个老人死了,他家人没一个管的,扔在停尸房那里好几天,都快臭了,我真是看不过去。”

  “彭锦,你这人有时候太感性了,咱干咱的事就完了,管那么多干啥啊?”

  五星递给我一杯酒,我叹了口气,接着一饮而尽。

  “五星,你打算在这干多久啊?”

  五星打了一个哈欠:“干着看吧,我想多赚点钱,以后攒点本钱做生意。”

  “做啥生意?”

  “啥赚钱做啥呗,其实我想去大连弄点海鲜,开个烧烤店,你觉得咋样?”

  “咱们那地方谁天天吃海鲜啊,消费水平不行啊!”

  “不在咱家那开,在沈阳开。等我赚够了钱,我就把苗苗娶了。”

  “五星,不会吧,你想结婚?这可不是你风格啊!”

  五星涨红了脸说:“先成家再立业嘛,管它天打雷劈,怎么都是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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