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权宜之计(1)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给高扬分析过收购案即将面临的危机，但他依旧不愿意回来？”

　　扬天贸易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高盛峰坐在宽大的黑色皮椅上，眉头蹙得死紧。

　　穿着白衬衣黑色西装裙、打扮得优雅干练的容佩仪站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前，态度恭敬地回答：“是的，董事长。”

　　“好的，我明白了，你先出去工作吧！”

　　容佩仪没有离开，她站在原地，表情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高盛峰看着她，捺着性子问：“还有事？”

　　容佩仪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下，才说：“董事长，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事的话，就说吧！”

　　“最近公司里谣传，高经理对收购案置之不理，和一位姓苏的小姐有关。”容佩仪一边谨慎地选择用词，一边小心地观察高盛峰的反应，确认他的眼底没有丝毫愠色后，才放心地继续往下说，“昨天下午，我和高经理在大街上遇见了苏小姐。”说到这，她补充了一句，“高经理之前曾让我给苏小姐送过早餐，所以我认得她。”

　　“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视了片刻，苏小姐便和她的男朋友走了。”

　　高盛峰好不容易舒展开来的眉头，又紧紧地皱起，“男朋友？”

　　“是的，那名男子很年轻，大概二十五岁，戴着无框眼镜，穿着灰色西装，看起来斯文沉稳。苏小姐和这名男子一直牵着手，举止亲昵，我猜想他们应该是情侣。”

　　二十五岁左右，戴着无框眼镜，斯文沉稳……

　　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在高盛峰的脑中闪过，他的脸色一沉，忧虑悄悄地攀上他的眼底。

　　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容佩仪的唇角微翘，眼底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得到高盛峰的允许后，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一脸凝重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董事长。”

　　压下满腹心事，高盛峰看向自己的助理赵明，“赵助理，有什么事？”

　　赵明看了容佩仪一眼，没有说话。

　　高盛峰会意，转头对容佩仪吩咐：“你先出去，有高扬的消息随时向我汇报。”

　　“是的。”容佩仪又恢复了那副恭敬顺从的样子，经过赵明身边的时候，她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门合上，办公室安静得连电脑运作的细微声响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明走到高盛峰的办公桌前，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严肃，“董事长，据可靠消息称，钻石世家的总裁要收购上官夫妇手中持有的13.5%的股份……”

　　“什么？”高家装潢华贵的大厅里，费美清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高盛峰，“钻石世家的总裁关锦程要购买上官夫妇手中持有的股份？”

　　高盛峰坐在妻子的旁边，疲惫地揉着眉心，“是的，关锦程邀请上官夫妇下周二共进晚餐，想必和股份有关。”

　　“上官夫妇手中持有的股份份额那么高，如果他们合作成功，那我们扬天贸易集团的收购案不是必败无疑？”

　　高盛峰停下揉穴位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坐在窗前闷头喝酒的高扬。

　　几缕凌乱的碎发在他的额前垂下，半遮住那双淡褐色的眼睛。他的表情麻木，似乎丝毫没有把这场严肃的谈话听在耳里，对于父母的焦虑和担忧更是视而不见，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手中的酒。他身上的衬衣皱巴巴的，看起来像是有两三天没有换洗的样子，身上酒气浓烈，熏染得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带着呛鼻的酒味。他整个人看起来颓废邋遢，丝毫看不出往日那副自信优雅的样子。

　　高盛峰失望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把丈夫的表情看在眼里，费美清心里已有了答案。她站起来，焦躁地在沙发前来回踱步。须臾，她像是想起什么，低头看向丈夫，“我们这边的团队有没有联系上官夫妇，收购案进度如何？”

　　“自从扬儿离开公司后，收购案搁置在那里，没有任何进展。”

　　“怎么会这样？”费美清皱眉，“我之前不是让你在公司里找个有经验的人接手收购案吗？”

　　高盛峰摇头，“时间太紧迫，重新找人已经来不及了。”

　　杏眼微眯，费美清当机立断地下决定：“那就放弃收购案！”

　　“董事会那几个野心家不会同意的，集团这几年发展得还算不错，觊觎公司经营权的人很多。现在机会来了，他们怎么可能愿意放弃？”

　　“那该怎么办？”费美清的心底一凉，“难道你真要把董事长的位置让出去？”

　　高盛峰痛苦地垂下脑袋，右手紧紧地揪着额前的头发。这个在商场驰骋多年的王者，脸上头一次出现沮丧的神色。冰冷的日光灯下，他的身影瞬间苍老了十多岁。

　　高盛峰的反应让费美清心底仅存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被她竭力压在心底深处的惊慌和焦躁，在眼角余光扫过高扬的那一刻，瞬间转化为争相喷涌而出的怒焰。

　　银色高跟鞋重重地敲击在厚重的大理石地板上，费美清大步走到已喝得有几分醉意的高扬面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瓶，厉声呵斥：“喝、喝、喝！你整天就知道喝！高家的产业就要败在你的手上了，你知不知道？”

　　话落，她泄愤般把酒瓶使劲往地上一甩——随着一声尖锐冰冷的脆响，玻璃瓶在坚硬的地板上爆裂开来。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染红了一地，像极了开在地狱尽头的曼珠沙华，鲜艳妖娆，却又触目惊心。

　　高盛峰被玻璃瓶爆裂的声音惊着，抬头满脸意外地看着向来自持的妻子。费美清显然也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么失控的事情，怔怔地盯着地上的碎片，表情有些木然。

　　与众人相比，高扬的反应反倒最平静。他不争不吵，也不像往日那般暴跳如雷，只是安静地坐在原地。多日没有修剪的刘海颓然地垂着，半遮住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他的神情。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连呼吸也变得轻微，空气仿佛就此凝固。本就安静的大厅，此刻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扬缓缓地抬头盯着费美清。他的目光锐利，眼神清明，语气淡漠，出口的话语却是铿锵有力，丝毫不像一个喝醉酒的人，“在您找上听蓝的那一刻，您就该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你！”费美清被他气得一噎，一口气差点儿提不上来，捂着胸口连喘了好几口气。

　　见此，高盛峰急忙上前，动作轻柔地拍着妻子的后背，关心地问：“美清，你还好吗？”

　　“你的宝贝儿子干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说我能好吗？”费美清没好气地白了高盛峰一眼，回头气愤地指着正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高扬，“高扬，我看你真是疯了！为了那个女人，你居然连祖业都可以置之不理！你这个不孝子，这些年我和你爸真是白养你了！”

　　高扬置若罔闻，踉踉跄跄地朝二楼的房间走去，蹒跚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楼梯口……

　　费美清瞪着他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高盛峰看着日渐颓废的儿子，无奈地摇头叹气。

　　谁也没有注意到，客厅旁边的厨房门口，穿着粉色丝质睡衣的周芷韵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的右手紧紧地握着手中凉掉的牛奶，左手紧握成拳，粉唇轻嚅，无声地吐出一串冰冷的字句：“苏听蓝，你不让我的亲人好过，我周芷韵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苏听蓝换好制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天空下起毛毛细雨。看着渐渐被雨水打湿的玻璃窗，她正庆幸叶东城会开着他那辆帕萨特过来接她，免去了她将要受的风吹雨淋之苦，叶东城的电话就来了。

　　“听蓝，我现在要去机场接一个很重要的客户，今天不能接你去上班了，对不起。”电话那端的叶东城边控制着手上的方向盘，边抱歉地对着夹在耳上的便携式话筒说。

　　闻言，苏听蓝想也不想，就体贴地说：“没关系，工作要紧。”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儿，我晚上过来接你回家。对了，外面在下雨，记得带雨伞。我在开车，先这样，晚上见。”

　　“嗯，晚上见。”

　　挂断电话，苏听蓝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杂物柜前拿起一把折叠式雨伞，正要出门，门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不是叶东城，会是谁呢？

　　看着不远处的大门，苏听蓝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把门打开。

　　站在门外的是一位穿着绿色制服的中年大叔，看见有人出来，他礼貌地问：“您好，我是宅急送的快递员，请问您是苏听蓝小姐吗？”

　　“是的。”

　　快递大叔点点头，把手上那个大大的纸盒递给她，“这是您的快件，麻烦签收一下。”

　　送走快递大叔，苏听蓝抱着纸盒走回客厅。

　　她边纳闷着谁会寄东西给她，边拆开纸盒。当盒子里的东西袒露在她的眼前时，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拿起盒子里面的东西……

　　叶东城晚上去钻石世家接苏听蓝下班的时候，凌巧巧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奇怪地问：“听蓝今天身体不舒服，没有来上班，你不知道吗？”

　　“听蓝病了？”叶东城的眉头焦虑地皱起，“她得了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她打电话来请假的时候，我听到她的声音怪怪的，鼻音很重，可能是感冒了吧！”

　　“好的，谢谢你。”

　　叶东城告别凌巧巧，急忙驱车朝苏听蓝租住的地方飞驰。途中，他连续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

　　叶东城了解苏听蓝，她不是一个没有交代的人。按照以往的惯例，若是她不需要他接送，她一定会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给他的。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联系他。他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即使是睡着了，这么多个电话，她也不可能没有听到，再说，她向来浅眠，就连蚊子飞过的声音也能把她吵醒。所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担忧之余，叶东城的心慢慢地蒙上了一层不安。明知在大街上高速驾驶是不对的，他的脚还是不受控制地重重踩下了油门！

　　好不容易赶到她家，叶东城又是按门铃又是拍门，屋里头都没有回应。向来沉着的他也忍不住慌了，连忙掏出苏听蓝先前留给他的备用钥匙把门打开。

　　就在叶东城忙着找苏听蓝的时候，扬天贸易集团的21层也是一片混乱。

　　“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见高盛峰！”

　　“就是！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

　　董事长办公室前，三四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吵吵嚷嚷地推挤着，试图闯进办公室。以容佩仪为首的几个秘书室的年轻女孩奋力挡在门前，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得逞。

　　“各位董事，不好意思，”容佩仪公式化地温言相劝，“董事长现在在忙，不方便见客。请你们明天再来，好吗？”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知不知道我们是谁？”几个董事当中年纪最大的邓金海肆无忌惮地叫嚣道。他是除高盛峰外，扬天贸易集团最大的股东。他觊觎董事长的位置在董事会里已是公开的秘密，当初设局让高家父子立下赌约的便是他。他等这个机会已等了好几年，也难怪他现在会如此按捺不住，“我们可是扬天集团的大股东！你拦着我们，便是对上司的大不敬，我们随便说一句话就可以把你开除！你别以为你那个窝囊废主子是扬天集团的太子爷，就会有人帮你撑腰！以后扬天集团的主事人姓什么还说不定呢！”语毕，他高声对着办公室的大门叫嚷道：“高盛峰，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出来！否则，老子就一直待在这里不走，跟你耗下去！”

　　董事长办公室里，高盛峰把门外的吵闹声听在耳里，脸色难看到极点。

　　董事长特助赵明善于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董事长，需要我通知保安部的人，把他们揪出去吗？”

　　高盛峰摇头，烦恼地揉了揉眉心，“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董事长，那现在应该怎么做？”

　　沉默了半秒，高盛峰轻叹道：“你去开门，让他们进来。”

　　赵明看着满脸疲态的高盛峰，迟疑了一下，担忧地开口：“可是……”

　　高盛峰摆了摆手，截下他没有说完的话，“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去吧！”共事了这么多年，他们在工作上是合作无间的好伙伴，默契度早已超越一般的上司和下属。

　　赵明没有再争辩，顺从地领命行事。

　　门一打开，那几个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股东迫不及待地拥进办公室。

　　容佩仪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担心地问：“赵特助，这群人已被权力蒙蔽了理智，董事长能应付得来吗？”

　　“董事长自有分寸。”赵明淡淡地应了一句，反手把门关上。

　　盯着办公室重新紧闭的门，容佩仪沉默了片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熟练地按下一个号码，“费阿姨，我是佩仪……”

　　办公室里，刚进门的邓金海毫不客气地在高盛峰对面的皮沙发坐下，话一出口，便语带讥讽，“高兄弟，你太不够义气了，明明在办公室里闲坐，还骗我们说在忙。”

　　另外两个收了邓金海好处的股东也一屁股在邓金海的旁边坐下，点头连声附和：“就是！就是！”

　　收起脸上的疲色，高盛峰打起精神，皮笑肉不笑地应付道：“是我的下属不会办事，怠慢了三位，高某自觉惭愧。不知三位兄弟今天来找高某，有何贵干呢？”

　　“高兄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关锦程密会上官夫妇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当初世侄计划收购钻石世家，我们极力反对，你却不惜押上董事长之位，赌这个成功机会甚微的局。现在钱花了，股份却将要落入关锦程之手，你看现在你们高家父子是不是该履行承诺了呢？”

　　“邓董，我看你这话还言之过早呢！”高盛峰微微扬唇，从容应对，“关锦程和上官夫妇不过是一起吃顿饭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再说，扬儿手上有上官家的祖传血玉镯，关锦程的面子再大，也大不过上官家的祖物吧？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是吗？可是，我怎么听说世侄只爱美人不爱江山，正在为一个女人闹罢工呢？”邓金海睥睨着他，凉凉地说，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高盛峰心里一沉，唇角的弧度却越发扩大，“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呢？”

　　“高兄弟，你也别再和我打太极了，我邓某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今天是不会来找你的。你要想证明事情的虚实？可以！我邓某人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也免得以后你说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气度！你现在就把世侄叫来，是真是假，咱们一对质，结果立马分晓！”

　　笑纹渐渐在高盛峰的唇角隐退，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邓金海。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接，有如电光闪现、火花四溅，激烈得教人不敢直视。

　　办公室一下子变得安静异常。

　　两个商场上的王者强势地对峙着，谁也没有让步的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高盛峰的唇角微微动了动，那抹似真似假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好，既然邓董今天执意要得到一个结果，那么请稍等，我这就让犬子过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高盛峰拿起桌面上的手机，淡定从容地站起来，走到办公室附带的小阳台上。

　　回头看了一眼室内表情各异的众人，他略一迟疑，按下了一串数字……

　　叶东城是在客厅里找到苏听蓝的。

　　她双手抱膝窝在角落里，背靠着沙发角，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肩膀微微耸动着，脑袋深深地埋在膝间。她的身前放着一个大大的纸盒，旁边散落了一地的纸张。

　　叶东城放慢脚步，轻轻地走过去，俯身捡起其中一张。那是一张A4打印纸，上面列印着全国大小侦探社的社名、地址及联系电话。纸身有些泛黄，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了。

　　把打印纸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他走到她的身旁蹲下。然后，他在她的脚边发现了一张信纸。

　　和地上那些泛黄的打印纸不一样，这张信纸很新、很洁白，上面有一排排整齐的黑色钢笔字，字迹工整有力，一看就知道书写之人文化底蕴不差。信纸上有些未干的水渍，其中有些字迹已被水滴化开，但字体依然能辨——

　　苏小姐：

　　你好，收到这份特别的礼物，我想你一定会感到很惊讶。你不用害怕，我没有恶意，给你写这封信，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快要被时光掩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