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可悲四人行(3)

　　“高经理，您别再喝了！”容佩仪看不下去，上前试图夺过他手中的酒瓶。

　　转身躲开她的手，高扬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神凌厉，声音冰冷，“别碰我！”

　　容佩仪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出现在高扬的脸上，她略微一怔，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

　　高扬不理她，转身正要走，却在无意间看见了一对迎面走来的男女。他的目光在女孩那张清秀的脸上定格了数秒，神色慢慢地变了，穿着拖鞋的双脚像是被万能胶粘住了一般，无论他怎么使劲，也没有办法移动分毫。

　　是她……

　　在他绝望地从她租住的公寓离开的第十二天，他终于又遇见了她。

　　这十二天，高扬没日没夜地喝酒，企图用酒精麻醉自己，忘掉所有和苏听蓝有关的回忆。可是，他办不到。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办不到。午夜梦回，她的身影总是出现在他的眼前，她睁着那双黑得像幽潭一样的眼睛，冷冷地对他说，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不希望被打扰！可是，他怎么能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呢？她是他疼爱了多年、牵挂了多年、寻找了多年的妹妹呀！这些天，他一直想去找她。他担心她不按时吃早餐，他担心她被刁钻的客人欺负，他担心她不会照顾自己，可是，他又怕自己的出现会造成她的困扰。

　　然而，眼前的一切告诉他，这些天的担心全是多余的。

　　她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白皙的瓜子脸上不施脂粉，淡粉色的樱唇抿成一条细细的线，眉目间的神情淡得像天边的一缕云絮。今天的她穿着一条雪白的连衣裙，轻盈的纱质面料衬得她越发清灵，宛若走失在人间的仙子，不食人间的烟火，不沾俗世的尘埃，遗世而独立。

　　他还注意到，她今天没有背着他五年前送她的那个旧背包，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漂亮的帆布背包，浅浅的蓝色看起来和天空一样纯净澄澈。

　　看来，没有他的“打扰”，她的生活可以过得更好！

　　唇角细微地抽动了一下，高扬在心底勾起一抹自嘲的讥笑。

　　高扬打量苏听蓝的同时，对方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近两周的时间不见，那个追求时尚、注重外表，每天都要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才肯出门的翩翩贵公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修边幅的邋遢鬼。他任由那头长得明显过长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额前、耳下，那张曾风靡万千少女的俊脸变得憔悴、没有光泽，眼下的黑眼圈浓得像上了烟熏妆。最可笑的是他身上那套黑色睡袍和拖鞋，睡袍皱巴巴不说，两只拖鞋竟是不同款式不同颜色的。还有，他手中那满满一袋的烈酒……

　　距离这么远，苏听蓝还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浓烈的酒气。

　　这段日子，他一定过得很不好吧？

　　她轻轻地咬着唇瓣，鼻子酸酸的，一股涩意在心底悄悄弥漫开来。

　　站在苏听蓝旁边的叶东城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眼神戒备地盯着数步之外的高扬，握着她的手的大掌下意识地收紧。

　　一旁的容佩仪敏锐地感应到气氛的变化，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有些好奇，微眯着凤眸，抬头循着高扬的目光看去——

　　她看到离他们三四米开外的正前方站着一对年轻男女。男的长得斯文俊秀，身材伟岸，鼻翼上的无框眼镜使他更添几分成熟稳重；女的长相秀丽，气质清纯，只是脸色略显苍白，倒也无损她的美貌。

　　容佩仪对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男人没什么印象，但站在男人旁边的女生对她来说，并不算陌生。她还记得那个彩霞满天的傍晚，董事长夫人坐在风信子咖啡屋的雅座里，语带惋惜地对她说——

　　“佩仪，我很欣赏你的工作能力，如果你和扬儿在一起，想必你会是一个优秀的贤内助。可惜扬儿鬼迷心窍，被姓苏的那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如果没有这个姓苏的女人，是不是表示她会有很大的机会成为未来的董事长夫人？思及此，容佩仪看向苏听蓝的目光不禁多了一丝敌意。

　　高扬没有注意到容佩仪的心思，此刻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苏听蓝旁边的男人身上。他似乎刚注意到叶东城的存在，目光在对方那张看似斯文温和，实则隐含锋芒的脸上停顿了数秒，最后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

　　察觉到高扬的注视，苏听蓝心中一紧，反射性地想从叶东城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叶东城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这么做，暗暗使力，牢牢地把她的手握在掌中。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温暖得像是冬日里的太阳，慢慢地抚平了她心中的焦虑。想到和叶东城交往的初衷，她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不再挣扎。

　　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高扬的心微微地抽痛起来，眼睛像进了沙子，硌得他想流泪。

　　高扬记得这个男人，苏听蓝曾经说过这个男人是她的男朋友。他一度以为这是她为了躲避他而编的借口，现在看来，她确实没有骗他，是他把一切幻想得太美好。

　　容佩仪站在一旁，把三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心中虽有猜疑，但碍于三人的脸色太难看，并没有主动开口。

　　四个各怀心思的年轻男女沉默地对视着，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们的眼里却只有对方。

　　这股异样的静默一直僵持着，直到一群穿着校服的小孩子追逐着跑过，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了站在路中央的苏听蓝。

　　苏听蓝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

　　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高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扶她一把。

　　然而，有一个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只见叶东城反应迅速地转身，飞快地伸手一拉，下一秒，苏听蓝已稳稳地被他揽在怀中。低头看着受惊的人儿，他的目光充满心疼和关切，“听蓝，你没事吧？”

　　苏听蓝好不容易从刚才的突发状况中反应过来，一低头却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窝在叶东城的怀里，双颊顿时像是被点燃的火把般一下子红了！她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抵着他的胸膛，别扭地向后退了一步，低头轻声说：“嗯，我很好，谢谢。”

　　高扬站在数步之外，冷眼看着动作亲昵的两人。他不着痕迹地收回将要迈出的右脚，握着酒瓶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手背上青筋暴凸。

　　感受到高扬的注视，苏听蓝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当她接触到那双冰冷的眼睛时，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明明是线条魅惑的桃花眼，可是那双淡褐色的眼珠却冷得像一片结了冰的湖泊。在那片几乎可以把人冻僵的冰层下，分明又有一股旺盛得可以燎原的怒焰在疯狂地燃烧着！还有，那股怒焰下的悲伤，浓稠得像是化不开的夜色……这样的眼神，还是头一次出现在高扬的眼里！

　　正当苏听蓝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感觉手心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温暖的眼睛。

　　“听蓝，你不是肚子饿吗？我们走吧！”叶东城低头看着她，唇角微微上扬。

　　他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淡定从容，可是苏听蓝分明在他的眼底看见了不安。他在担心什么？担心她会抛下他，奔向高扬？担心他好不容易等来的爱情，会随着高扬的出现，像夕阳一样，渐渐被黑夜吞噬？

　　迟疑了一下，苏听蓝木讷地点头。得到她的允许，她明显感觉到身边人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叶东城对她笑了笑，拉紧她的手，迈开脚步。她没有反抗，温顺地跟在他的旁边，僵硬地朝高扬站立的方向移动。

　　他们的一言一行毫无遗漏地落在高扬的眼里，他很想冲上去拉住她，不让她走。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呢？站在她旁边的男人好歹是她的男朋友。而他呢？他是她的谁？也许，对她来说，他不过是一个只会带给她困扰的讨厌鬼而已！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阻止她追求幸福？

　　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酒瓶，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己的身旁走过，甚至连回头的勇气也没有。任由她跟着另一个男人，一步一步地，离他越来越远……

　　吃饭的时候，苏听蓝有些心不在焉。

　　叶东城有好几次抬头，都看见坐在对面的她举着木筷，低头盯着桌上的面碗发呆。碗里的面依旧满满的，几乎没有动过。

　　忧色爬上他的眼底。有好几次，他的双唇微微开启，像是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最后，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低头食不知味地继续吃着碗中的面条。

　　直到，她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叶大哥，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叶东城夹面条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满脸无助的苏听蓝，一抹不安自他的心底滑过。心里隐约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是他不愿相信，仍抱着侥幸心理，小心翼翼地问：“什么？”

　　苏听蓝的脑袋垂得低低的，厚厚的刘海盖住了她的眼睛，却盖不住她声音里浓浓的难过，“我当初选择离开高扬，是希望他不要冒险收购钻石世家，希望他好好地生活。可是，我刚才看见他变得很憔悴，他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所以，她后悔了？后悔和他一起，后悔离开高扬？她要离开他，重新回到高扬身边？

　　一个接一个的假设像一块块巨石，光是想想，便压得叶东城喘不过气来。他紧抿着唇，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起！

　　不行！他等了整整五年！整整五年，他终于盼到了和她在一起的机会。他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重新回到高扬的身边？绝对不可以！

　　深吸一口气，他生平第一次对她说了违心话：“疗伤是需要时间的，等最难熬的那段日子过去，一切便会好起来。”

　　他没有告诉她，扬天贸易集团董事会那群贪心的老狐狸从不是什么善主，他们觊觎董事长的位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现在高扬自掘陷阱往里面跳，他们又岂会这么轻易地允许他全身而退？收购案要不要继续进行，已不是高家人说了算。

　　苏听蓝整副心思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没有注意到叶东城眼底的复杂神色。

　　抬头看着窗外的夜空，她的表情迷茫，喃喃自语：“是吗？真的会好起来吗？”

　　她一点儿信心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