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噩梦重现(4)

　　苍白的面容泛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她默默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离开。

　　从医院出来，苏听蓝再也没有回高家。

　　她拖着虚弱的身体，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她已经整整三天粒米未进，刚才又走了那么远的路，四肢早已无力，脚下的步伐已变得有些虚浮。她却不愿意停下，麻木地向前走着、走着……仿佛只要她一直往前走，就能走过这些悲伤的岁月，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回到有妈妈疼、有妈妈爱的幸福时光……

　　终于，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在晕过去前，她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她的身旁停下，接着，她似乎被一双宽厚温暖的手抱起……

　　是妈妈吗？是妈妈终于不忍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受苦，要带她走了吗？这样也好，离开了，不用看着他对另一个女生倾尽温柔，她的心便不会再痛了……

　　从那段遥远的往事中回过神来，苏听蓝远远地看着阳台上那对亲密相拥的俊男美女，眼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像当年在伊优的病房前一样，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拖着像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默默地转身离去……

　　洋房二楼的小阳台上，高扬和伊优微笑着分开。两人并不知道有人来过，更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已落在苏听蓝的眼中，并造成了某种程度的误解。

　　高扬对伊优说：“当年，你说要去英国学习，和你同期去的校友一年后都回来了，就你一个人申请留校。你一待就是五年，现在还带了个洋鬼子男友回来。幸好这些年我没有等你，不然就成现代版的秦香莲了！”说到这，他幽怨地瞄了她一眼，捂着胸口做“怨夫”状。

　　伊优被他的滑稽动作逗笑了，伸手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没好气地娇嗔道：“得了吧你！也不知道当年是谁一听到某人失踪的消息，想也不想就抛下病床上的我赶去找人，连我离开时也不来机场送我一程！”话至此，她好奇地看着他，“对了，你后来找到听蓝没有？”

　　想到那个口口声声要和他划清界限的女孩，高扬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找到了，不过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不是吧？”伊优惊讶地睁大眼睛，“我还以为你们会在一起呢！毕竟她当年那么爱你！”

　　高扬猛地抬起头，惊愕又激动地看着伊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听蓝她……爱我？”

　　“对呀！她没有告诉你吗？”

　　高扬摇头，一副茫然的表情。

　　伊优见此，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就往房间里跑，“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你拿个东西！”

　　片刻，她跑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厚厚的本子。

　　那是一个制作精美的日记本，外形保存得很完整，但边角已有些褪色，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日记本的封面是一块厚厚的硬纸板，上面覆着一层透明的薄膜，中间挖空，里头封存着一枝风干的勿忘我。这个款式的日记本，在五六年前是很流行的。奇怪的是，高扬竟对这个日记本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曾在哪里见过它。

　　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日记本，高扬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伊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日记本递给他，“你看看。”

　　高扬接过，带着满心的疑问打开日记本，散发着淡淡纸香的扉页上，一段娟秀的黑色楷体小字跃入他的眼中——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泰戈尔

　　高扬认得，这是苏听蓝的字迹！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带着紧张的心情，迫不及待地翻开下一页。泛黄的纸张上，依旧是那娟秀的字迹——

　　2008年2月17日，晴

　　今天是寒假的最后一天，高扬说要带我去逛庙会。

　　自妈妈去世以后，我还是头一次去那样热闹的地方。那里人山人海，除了各式各样的表演，还有很多售卖各种稀奇玩意儿的小摊子。我在一个卖手工制品的小摊里，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日记本。说它特别，是因为它的封面里镶着一枝风干的蓝色小花。我从没见过这么幽深的蓝，纯粹干净，却又散发着淡淡的忧伤，宛若一滴封存千年的泪。

　　老板说，它叫勿忘我。

　　勿忘我，是请不要忘记我真诚的爱的意思吗？

　　高扬见我一直拿着日记本，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执意要把它买下……

　　那些被遗忘的画面，随着这些泛黄的文字，慢慢地在高扬的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

　　合上日记，高扬暂压下激动的心情，疑惑地看着伊优，“你怎么会有听蓝的日记？”

　　“这是费阿姨给我的。”

　　“我妈？”

　　伊优点点头，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不禁叹了口气，眼底浮上了一抹深深的愧疚，“你还记得五年前，我出车祸的那个晚上吗？那天，你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说听蓝不满出国交流的资格因我被撤，私下殴打我泄愤。你赶到出事的小巷，不问青红皂白就甩了听蓝一巴掌。其实，那个电话是我的朋友打的。当年，你为了保护我，谎称听蓝才是你的女朋友。这件事传开后，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我的朋友听到流言，以为你移情别恋，故意设局陷害听蓝为我报仇。我本来打算等你的怒气平息一些，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的，却没想到我当晚就出了车祸，真是报应啊！我清醒后，还没来得及跟你解释，费阿姨就来医院找我。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那晚发生的事，她跟我说，如果我还想继续当你的女朋友，就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否则你肯定会离开我，因为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听蓝。费阿姨说，你是她的儿子，她了解你。她还让我设法把你留在医院，不让你和听蓝有机会见面……临走前，她把这本日记交给我。我看完后，真的很害怕，一时鬼迷心窍，就……高扬，我对不起你和听蓝……”

　　“怎么会这样，当年我妈不是这么跟我说的。”高扬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双手紧攥着日记本，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我妈说，听蓝记恨着我给她的那一巴掌，并迁怒于你。在你住院期间，她屡次去医院闹事，还威胁你离开我……”喃喃地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身朝屋子里跑！

　　伊优转身，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焦急地大喊：“高扬，你要去哪里？”

　　屋子里，除了那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久久没有人回应。就在伊优以为高扬永远不可能原谅她的时候，一声清朗的呼叫在阳台的下方响亮地传来——

　　“伊优！”

　　伊优循声望去，不知何时，高扬已跑到房子的外头，正朝她使劲地挥舞着手中的日记本。

　　“谢谢你！”

　　伊优一怔，看着他转身朝停在不远处的车子飞奔的身影，紧蹙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来，一抹淡淡的笑容在她唇角悄然绽放，宛如一朵温婉的莲花……

　　与此同时，距伊优家不到两千米的一间小超市，容佩仪提着两小袋东西从里面走出来。

　　被高扬赶出扬天贸易集团后，有两家规模一般的私营企业联系过她，表示有意聘请她，不过被她婉拒了。容佩仪的家境不错，再加上她工作后，自己小有积蓄，根本就不缺钱。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报仇！

　　苏听蓝和高家给她的屈辱，她要十倍奉还！

　　提着手中的购物袋，容佩仪走到街口，正想过马路，却在这时，马路对面的一个纤瘦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双空洞的眼睛、苍白的面容、摇摇欲坠的身子，不是苏听蓝是谁？

　　前几天，容佩仪和钱万贵一直守在苏听蓝租住的地方，却一直没看到苏听蓝出现。现在，她不过是出门买些泡面，没想到竟会碰见要等的人！简直是天助她也！

　　容佩仪冷笑一声，一边小心地跟在苏听蓝的身后，一边掏出手机拨通电话：“你现在在哪里？我们的猎物出现了……”

　　苏听蓝并没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她拖着两条累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腿，在不知不觉中，来到叶东城居住的小区。

　　当她走出电梯，看着眼前的大门，先是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她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水，迟疑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钥匙是叶东城先前给她的，这还是她头一次用。

　　打开门，苏听蓝走进屋子，目光打视了一遍客厅，却没有发现叶东城的身影。

　　难道他去公司了？可是，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柳眉轻蹙，苏听蓝正想呼喊叶东城的名字，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客厅旁边的阳台——那里，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年轻气盛，斯文俊秀，正是叶东城；另一个，温文儒雅，面容慈祥，竟是高盛峰！

　　苏听蓝暂且忘记心中的悲伤，怔怔地看着他们，心中满是疑问：这两个人平时并无交集，叶东城更不可能认识高盛峰，那后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阳台上的两人正谈论着正事，气氛一度剑拔弩张，没有人发现站在客厅里的苏听蓝——

　　“东城，你离开听蓝吧！我答应你，只要你离开听蓝，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是扬天贸易集团的股份，行吗？”

　　“高先生，收购钻石世家的时候，你答应过我，只要我说服听蓝帮助高扬重燃斗志，你就不会再阻止我和听蓝交往的。”

　　“我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我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可是我真的不忍心看着扬儿整天郁郁寡欢。东城，我这辈子从不轻易求人，为了扬儿，我求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当父亲的吧！”

　　“高先生，我很感激你当年对我的知遇之恩，以及这五年来你对我和听蓝的照顾，可是我真的没办法答应你的要求。我爱听蓝，我不可能离开她。”

　　“可是，听蓝根本不爱你！你心里很清楚，她跟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你五年前救了她，她对你心存感激而已！要是有一天，她发现你当年之所以救她、照顾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善心之举，而是受我所托，以此换取进入腾升集团的机会，你觉得她还会继续留在你的……”

　　咣当——

　　一阵金属落地的声音自客厅里传来，打断了高盛峰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两人惊诧地回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发音源——

　　只见，苏听蓝站在客厅的中央，正呆呆地看着他们。她的面容苍白，眼眶里蓄满泪水，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微微地颤抖着，脆弱得像是一个随时会碎裂的琉璃娃娃。

　　叶东城率先反应过来，急忙跑到她的身边，行事素来沉稳的他，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的神色，“听蓝……”

　　苏听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着他的目光略带抵触，“高伯伯说的都是真的吗？”

　　叶东城迟疑了片刻，“听蓝，我是真的喜欢你……”

　　苏听蓝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瘦弱的身体微微哆嗦着，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执着和一碰即碎的脆弱，“告诉我，你当年救我，真的只是为了让高伯伯帮助你进入腾升集团吗？”

　　目光复杂地和她对视了好半晌，叶东城沉默地点头。

　　苏听蓝自嘲地笑了，连绵不断的泪水止不住地从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滑落。她努力不让自己当场崩溃，强颜欢笑着，一步步后退，一不注意差点儿被门槛绊倒。

　　“听蓝！”叶东城担心地看着她，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把她扶住。

　　慌乱中，苏听蓝胡乱用手攀着身后的门框，勉强稳住身体，“我没事，你不要过来！”伸手拦下他的动作，她沉默了一下，“让我一个人静静……”

　　叶东城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转身，冲动地想要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哀求她不要离开。可是，他的四肢像是绑着千斤铁石般，无法移动分毫。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迈出大门，一步步地走出他的视线。任由绝望在他的体内疯狂地发芽抽枝，长成一根布满棘刺的藤蔓，一寸一寸地把他的心勒紧，直至鲜血淋漓……

　　苏听蓝从叶东城的公寓出来，跌跌撞撞地在大街上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她可悲地发现，世界之大，竟无她的容身之处。

　　这一刻，她的心里除了绝望，便是怨恨。

　　她恨不公的命运，更恨把她创造出来的上帝。上帝先是给她一个灰色的童年，再是夺去她的母亲，最后就连那点儿她赖以生存的温暖，都被告之不过是一场骗局……她的命运是悲惨的，她的人生是坎坷的，她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辛，每一步都带着血和泪……

　　她不明白，上帝既然让她诞生在这个世上，为何又要对她这般残酷？

　　麻木地向前走着，泪水肆无忌惮地涌出，模糊了她的双眼。

　　苏听蓝光顾着伤心，没有发现一辆一直尾随着她的奥迪车突然在她的身旁停下，一个面目狰狞、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拿着手帕的大掌捂住了她的口鼻。

　　一股特殊的刺激性气味涌进她的鼻腔里……

　　陷入昏迷的那一刻，苏听蓝悲哀地发现，此情此景，竟和五年前那般相似。只是，在她绝望的时刻，再也不会有一个叶东城，对她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