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牟森造访 (2)

　　拥抱着未来的婆婆，萌萌不由得有种异样的感觉，她忽然想起了这一路以来，事情一个接着一个，从妈妈接受乃武，到乃武成为她的男朋友，再到乃武爸生病，乃武辞职，乃武妈来求她结婚……这些事连环套一样地把她框住了，锁住了，她动弹不得，冥冥之中，好像有种无形的力量推着她朝前走，不知不觉地，她便从一个家庭走入另一个家庭。现在，她要结婚了，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给得了病的公公冲喜。

　　可笑，都什么年代了，不相信现代科学，倒相信什么“冲喜”。这个农村老太太以为冲喜可能会挽救她丈夫的病，这不是愚昧无知么，可萌萌能拒绝吗？她能拒绝这种无私的、真诚的、可贵的人之常情吗？她能拒绝一个苦了一辈子的女人为挽救自己的丈夫作出的最后努力吗？她无法拒绝。虽然这事儿说白了，跟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可她依旧无法拒绝，她开不了这个口。她妥协了，她只能这样想，她自己的日子还长着呢，他的日子却不多了，就当可怜可怜他吧。拥着这个与她抱头痛哭的女人，萌萌渐渐地感到心安了，她用手拍着准婆婆的背，小声说：“没事的，没事的。”好像她是家长，她倒成了孩子，在无情的命运面前，再坚强的人，也有被瓦解的时候。

　　哭了一阵儿，乃武妈用手揩了揩脸，渐渐止住了眼泪，继续坐在小板凳上摘豆角。

　　乃武回来了。“妈，我爸今天下象棋连赢3盘。”

　　乃武妈口里答应着，可却故意不抬头，等乃武走过去了，她才抬起头背着脸说：“乃武，你去买几个馒头，买完赶紧回来，妈跟你说个事儿。”

　　萌萌站在一边，朝乃武挤眉毛，乃武一时摸不着头脑，说了声“嗯”，又走出了小院。

　　乃武和萌萌的婚事，乃武妈利用做饭的空档，就跟乃武落实了。乃武当然是双手赞成，求之不得。

　　乃武妈说：“你也这么大了，还要我操心。”

　　乃武站在一边嘻嘻地笑。

　　“我看你啊，以后估计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怎么会，以后还要把妈接到大都去享福呢！”乃武嬉皮笑脸，在妈妈面前，他永远是个小孩。

　　“我恐怕没那么好的福气，现在的女孩，都是大学毕业，有学问着呢，可就是很少有孝顺婆婆的，这位，也够呛。”乃武妈小声说。

　　“妈你别乱想，萌萌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的，得看行动。”

　　“行，看行动。”

　　“不行，你起个誓。”

　　“起啥誓？”乃武有点窘。

　　“你对灯起誓。”

　　“好，好，我起誓——说什么，你说？”乃武无可奈何地说。

　　“就说你娶了老婆还是要孝敬妈。”

　　“没问题，我杨乃武以后娶了老婆，要加倍孝顺妈。”

　　“老婆和妈吵架要帮妈。”乃武妈继续提要求。

　　“妈……”乃武忽然觉得这事儿办得很荒诞。

　　“你看，这就不行了吧，我算白养你了。”乃武妈把菜刀往菜板上一剁。

　　“行，行，行，我杨乃武对灯起誓，以后老婆和妈吵架一定帮妈。”

　　“这才像我儿子。”乃武妈的气稍微顺了点，又说，“乃武，你要理解妈，万一你爸不在了，我可怎么办……”说着她又要哭了，坚忍了一辈子，她的眼泪到现在忽然决堤了。

　　“妈，您就放心吧。”

　　乃武坐在厨房米桶旁边的小角落里，他从小就常坐在那个角落看母亲做饭，白腾腾的热气，浓郁的菜香，属于乃武无意识的一部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间已过去了近30年。

　　从前父亲去搞科研，他只有母亲，现在父亲将要离开人世，她又只有儿子了。

　　乃武望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心里不由得一阵抽搐，难过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乃武妈把给两个孩子办婚事的事儿在乃武爸面前一提，这个重病人当晚高兴得居然吃了一碗饭，这让乃武妈喜出望外，由此更加坚定了速办婚礼的决定。

　　“礼数总得到啊。”乃武爸歪在躺椅上，眼神里透射出掩不住的兴奋。

　　“当然，我们儿子娶媳妇，要风风光光的。”乃武妈说。

　　“两家父母总得见个面吧？”乃武爸说。

　　“现在这样怎么见，打个电话交流一下就行了吧，女方家提什么要求，我们尽量满足就是了。”乃武妈对见面事宜表示反对。

　　“不见面怎么行，我们乃武这么大年纪了，人家姑娘跟乃武，其实算是有点委屈了，两家大人再不见面，乃武以后在丈母娘家，是要抬不起头的。”乃武爸意味深长地说。

　　“那怎么办？要么请亲家母来我们在这儿，我来招待，我保证一点不让亲家母吃苦。”乃武妈有点发急。

　　“你们女人就是不懂礼数，从来都是男方去女方家提亲，你听过有女方到男方家提亲的吗？当初我就是去你们家提的亲，是不是？”这么多年，乃武爸和乃武妈说话时，话尾巴上总习惯带一个“是不是”，有点商量的意思，可骨子里却透着股不由分说。

　　“那习惯怎么办？难道还要我们去石城吗？”

　　“去石城倒不必，现在两个孩子都在大都，我们可以先去大都，如果亲家愿意来大都呢，我们就在大都谈，如果亲家不愿意，我们再考虑去石城，这样比较稳妥。”

　　“是，是，你说的有道理，可是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吗？你的身体刚好一点，去大都，太折腾了，我不同意。”为了丈夫的身体，乃武妈不得不强硬起来。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而且，我也想去大都一趟，我在大都待过那么多年，现在老了，不行了，想回去看一看、走一走，心里也好过点。”乃武爸半闭着眼，口气越来越沉重。

　　“我不听你说这些没用的，先把病养好再说。”

　　“我要去……”乃武爸话说了半截，跟着一阵猛烈的咳嗽。乃武妈赶紧探过身子帮他拍背，边拍边说：“你看你，这样能去吗？”

　　“我要去——”乃武爸声嘶力竭。乃武妈愣了一下，掉下两滴泪来，然后定定地说：“去，去。”

　　乃武父母来大都了。萌萌请了一天假，陪乃武去接站，接完站萌萌叫车把准婆婆、准公公送去吃了一顿，然后安全送往七天酒店入住，老两口对准媳妇的接待工作交口称赞。

　　离开旅馆时，乃武跟萌萌说：“爸妈这次是来提亲的，要不，你去跟你妈说一下，让她也过来大都一趟，我爸这个身体，恐怕经不起颠簸。”

　　萌萌爽快地说：“行。”在路上，她就给妈妈打了电话。

　　“妈，你现在忙不忙？”萌萌兜圈子。

　　“什么忙不忙？”萌萌妈觉得女儿的问话有点怪异。

　　“你在家啊？”萌萌还没准备好开口。

　　“有什么事儿快说。”萌萌妈感觉到要出大事。

　　“不是，就是那个……乃武的爸妈来了，好像有事儿要找你商量，乃武他爸身体不好，要不，你来大都一趟？”

　　“有事儿？什么事儿？怎么不早说，这事儿你不是才知道吧？我看你才是事儿他妈——专门生事儿的。”

　　“嘻，那你就是事儿的姥姥。”

　　“还耍贫嘴！”萌萌妈喝道。

　　“这不是特殊情况嘛，我也不知道他们真来，你也知道，乃武爸之前病成那个样子……”

　　“嗯，乃武爸到底怎么样了？”

　　“这次来看上去气色还好，就是太瘦了。”

　　“我也该去看看他了，不过病了归病了，你的婚事他们要想跟我打马虎眼可不行，这是一码归一码，我可是一点不能含糊的。”

　　“妈——有什么呀。”萌萌嘴上不在乎。

　　“好了，你准备准备，我马上收拾收拾就过去。”

　　挂了电话，萌萌妈稍微打扫了一下脸面，穿上自己生平最打眼的衣服，带上足够的钱，并顺手拿了几年前别人送萌萌爸的一盒灵芝，作为给乃武爸补身体的礼品，坐上了开往大都的长途大巴。

　　大巴上人挺多，萌萌妈是半路上车，她捡着最后一排的空座坐了，坐好后给萌萌拨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上了车。路程过半，闲极无聊，萌萌妈右手边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开始找她攀谈。

　　“老妹，你这是去大都啊？”

　　“嗳。”萌萌妈客气地笑了笑，并没有要聊下去的意思。

　　“你是去大都看孩子？”花白头发继续问。

　　这话正打在萌萌妈心坎上，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刚才听你在电话里说的呗。”

　　“大姐真是有心人啊。”萌萌妈叹气说。

　　“呵呵，老妹你有心事？”花白头发继续问。

　　“嗳，你还真神了。”

　　“别这么说，我说你啊，准是为了儿女的婚事发愁。”

　　萌萌妈一听来劲儿了，屁股挪了挪，说：“你别说要给我算命哦，我可不信这些。”

　　“当然不是，我可不干那事儿，我也是有儿女的人，我能看出来，我看老妹你这年纪，也跟我不相上下，我们面临的事情差不多，儿女的婚事，难啊。”

　　“是难，先要和儿女讨价还价，还要和亲家讨价还价。”

　　“那也得有底线呀，到什么时候，结婚也要男方出大头，这是天经地义的，男人当家嘛，这家也不是想当就当的，要当家，就得负起经济上的责任。”花白头发振振有词地说。

　　“是啊。”萌萌妈叹了口气。

　　“我女儿结婚，我就要求男方提供房子，不然免谈。”

　　“那是老观点啦，像大都这样的城市，房子什么价钱？有时候让男方单独负担，也买不起啊。”萌萌妈从实际出发。

　　“买不起就别娶老婆。”花白头发翻了翻白眼。

　　在这辆急速行驶的长途汽车上，两位为女儿婚事操心的妈妈激烈地讨论着，因为一个共同的话题，让两个原本不相干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直到下车都还恋恋不舍。

　　萌萌来长途车站接站，老远看见她妈和一个陌生女人聊得正开心，两人满脸笑意，挥手告别。

　　“这是谁啊，聊这么带劲。”萌萌走上前去问。

　　“路上遇到的，聊了两句，你公公婆婆都住下了吧。”

　　“住下了，在七天连锁酒店。”萌萌接过妈妈手里的行李。

　　“我们先去你那儿吧，我凑合跟你挤挤，昭君不介意吧。”

　　“介意什么呀，你住我屋里呀，再说你是我妈呀。”萌萌说。

　　母女二人坐公交车回家，划卡，总共用了8毛钱，下车的时候萌萌妈赞道：“大都就是好，公交都这么便宜，你上下班都坐公交吧？”萌萌说有时也坐地铁。

　　“地铁也挺方便的吧，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知道省钱，日子还是要省着过，不然你以后怎么持家，大都房子这么贵，物价也不便宜吧？”

　　“妈，你又来了，现在全国的物价都差不多，都是在超市买。”

　　“哦，物价差不多，房价不是差不多吧？过日子呀，就要计划，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才受穷。我问你，你跟乃武结婚，这房子怎么办，你想过没有，有计划没有？乃武可不是段鹏，房子招手就来，他现在连工作还没落实呢吧，就这，哦，他父母就来谈婚事来了？还真好意思来。”

　　“妈，你不要这么市侩好不好？”萌萌听不惯妈妈的论调，虽然萌萌妈的现实主义是面对现实的必需。

　　“什么叫市侩，我是为你发愁，以前我是想，乃武在石城工作，你以后再调动工作，也回石城，石城的房子总归好说，可谁成想你们都非要来大城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