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穷人的爱情方式

　　真爱，入骨入髓，不需要山盟海誓，不需要一切语言，它住在灵魂里。

　　在金钱的世界里，爱情是一只小小鸟，动不动就另觅高枝，从一无所有飞到洋房、信用卡，飞到享用不完的财富。

　　作为有钱的男人，当然不肯让投靠自己的小姐有半点委屈。他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珍宝都送给佳人，让她玩遍名山胜水，穿遍所有时装新款，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最热烈的爱情。

　　苦就苦了没钱的男人，遇见自己喜欢的小姐，没钱送花不说，更不能大大方方地向人家求爱。偶然路遇，鼓起勇气，那就多看两眼吧，被小姐发现了还以为他图谋不轨，那小姐一路小跑，尖刻地骂一句：“臭流氓。”

　　美好的感觉顿时成了麻辣烫——穷不说，还要把你当成臭流氓。

　　究其本质，无论富贵或贫穷，爱情给人的享受和快感都是一样的。

　　一对穷人的爱情，曾深深地打动过我。去年冬天，在大连港候船，要坐的那趟船离起航还有两个小时，只好坐在长椅上慢慢地等。在我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对看不出年龄的夫妻。男的很黑，头发长而凌乱，身体却很壮，那身打扮跟返乡的民工差不多。女的梳着短发，圆脸，穿一件棉袄，怀里抱着个婴儿。以孩子的年龄推算，两个人岁数不大。我发现，女的门牙缺了一颗。他们的脸上布满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衰老和疲惫。

　　因为一天没吃饭的缘故，我从包里取出水果、面包和火腿，自顾吃了起来。

　　对面的那个男人隔一会儿瞅我两眼，手缩在袖子里。我抬头看他时，他就嘿嘿笑一下。反复几次以后，他一个人朝门外走去了。我快要吃完时，他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烤熟的地瓜，还冒着白白的热气。他碰一下女人，就将滚热的地瓜连皮都没剥塞进女人手里。接着，他又抱过女人怀里的孩子。

　　女人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她男人，脸上漾出了红润。她大概是惊讶：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男人平时是舍不得花钱的。女人开始吃地瓜，很幸福地吃，速度很快地吃，显然是饿了。她苍白瘦弱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女人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冲着男人说：“你吃吧，我吃饱了。”

　　男人说：“叫你吃，你就吃！”

　　女人不吃。女人说：“你没吃，你嘴唇还干巴着呢。”他俩推来推去你让我吃我让你吃。那男人叫他女人吃时，嘴角蠕动着，有一滴口水很快淌了出来。他显然是在说谎。最后还是女人强行将半个地瓜塞进男人的手中。

　　男人吃完，又抱着孩子缩成一团。寒冷中，两个人靠在一起就是温暖。

　　我看着他们，心底涌出一份说不出的酸楚，也有一份模糊不清的感动。

　　一个地瓜把所有的情话都代替了，把所有的形式都包容了。不那么浪漫，无所谓情调，却实实在在牵挂着对方，在贫寒的日子里冷暧互知，相依相偎。

　　我猜想，那女人一定不知道玫瑰为何物，也不懂如何风情万种。她爱男人的方式朴实具体：天冷了，多穿一件衣；饿了，吃饱；干活时，注意安全。仅此而已。

　　她男人也如此，一辈子不会对他的女人说一句甜心的话，做一个浪漫惊喜的动作，不知道讨女人欢心要买玫瑰、喝咖啡、送热吻，却在自己饥饿时把唯一的一个地瓜留给女人吃。

　　那个地瓜在他女人眼里比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还浪漫。在他们身上，我感受到的真爱，不是玫瑰所能够表达的。任何所谓有情调的表达，不过是我们麻木冷漠心灵的包装。取悦不是爱，玫瑰的表达不过是浮华时尚罢了！

　　真爱，入骨入髓，不需要山盟海誓，不需要一切语言，它住在灵魂里。

　　巴尔扎克一生奢侈过、穷困过，在他一次拥有十几万法郎的稿酬时，他的爱情如火如茶。从莫斯科的郊外到爱琴海的别墅，从风景如画的德国乡村到阿尔卑斯山的狩猎场，都留下过他浪漫的爱情足迹。当金钱被那些出身高贵的女人挥霍掉以后，巴尔扎克的爱情也结束了。他爱过的女人纷纷另觅高枝。巴尔扎克孤独地结束了在人间的岁月。

　　我认为巴尔扎克没有爱情。那是用玫瑰换取的一堆芳香肉体，没有灵魂的肉体。金钱制造了欲望和需要，也制造了悲剧。

　　玫瑰热烈、煽情，给人一时感官的满足，但却只是一朵取悦的花，随着岁月的流逝，会慢慢凋落。

　　地瓜从土里长出来，土里土气，一旦食用，却香甜无比，它给予我们实实在在的满足和享受。

　　爱情也一样，是灵魂的相互依偎，而不是形式上的取悦。

　　在穷人的行列，爱情是人世间最简单的一件事情——有一颗跳动的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