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如果你爱她，你就回家

　　大哥英俊标准的男人形象，在我心里一下矮了许多，我甚至觉得大哥龌龊，仅仅因为一辆宝马就把他的人买去了，把做丈夫的责任买去了，把做父亲的爱心买去了。

　　大哥不仅是我的亲哥，还是我无话不说的朋友。

　　大哥长我十岁，我们亲密无间地从童年长到少年长到青年，直到他认识了一个有钱女人并被那个女人据为己有，大哥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也在嫂子望穿秋水的苦苦等待中消失了。

　　大哥年轻、健康、英俊、幽默，总之所有男人的优点几乎都被他占尽了。他是我生活中的偶像，发誓将来一定要找到像大哥这样的男人，做今生的伴侣。

　　大哥喜欢读我的那些变成铅字的心情故事，或悲或喜。我愿意坐大哥的新款桑塔纳。他是的士司机，自己买的桑塔纳。当时这在沿海也是不多的，绝对是一件值得炫耀和自豪的事情。的士司机一般都是租用出租汽车公司的车。尽管大哥为买这辆桑塔纳付出了太多的辛苦、汗水，但是那些汗水、辛苦都被这辆小车的到来洗刷得一干二净。大哥高兴，嫂子高兴，所有的亲人都高兴。1990年秋天，满街跑的都是秃尾巴夏利车，街上很少见到这种很靓的紫红色新款桑塔纳出租车。

　　跟大哥在一起，多半谈论富人怎么玩怎么吃怎么花钱怎么挣钱。他总是有讲不完的真人真事。坐在大哥的轿车里，沿着城市宽阔的环海公路，一边听大哥讲社会上的花边新闻，一边慢慢地兜风，实在是很惬意的事。我喜欢那种感觉。那时我就羡慕大哥有自己的私家车，幻想这辈子有辆桑塔纳就足够了，想上哪就上哪，再也不用为挤那烦人的公共汽车累得气喘吁吁了。把这种想法毫无保留地说给大哥，他拍拍我的脑门很豪气地说，等大哥挣辆宝马，这辆就给你。

　　我知道大哥做的士司机很辛苦，每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地挣钱，一时半会儿也挣不来一辆宝马，他不过是在安慰我罢了。而且买这辆桑塔纳亲朋好友帮了不少的忙，有些钱还没还完。

　　大哥的日子表面上很风光，开着自己的轿车进进出出，惹得左邻右舍没工作的男人直嫉妒，直羡慕，直瞪眼睛。其实，只有我心里清楚大哥并没有別人想像的那么有钱，那么舒服。大哥活得很清苦很压抑。作为男人，他要肩负的责任很多。嫂子一直下岗待业，他又是长子，家境不算好，他必须挣钱，必须挣很多钱来维持这个家。

　　大哥是全家人唯一的寄托和支撑。

　　有一天，跟他兜完风后，抬头时，发现大哥的眼神黯淡了许多，好像有什么心事。他以往不是吞吞吐吐的。这不是他的性格。我看着大哥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也不想挪开。我要看出大哥真正疲惫的原因，看出大哥吞吞吐吐的心事来。

　　直到他真的缓缓地说出让我惊讶的话来：有人给大哥一辆宝马，你说大哥要吗？

　　我很快就预感到了什么。这辆宝马肯定不会是一个男人给他的，人家凭什么给他那么贵重的礼物啊，那可是上百万的东西！他又不是大权在握的官员，有人投桃报李。肯定是一个女人送他的。那么，这个女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把上百万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世界第一大富翁比尔·盖茨有钱，但是，司机掉了一美元，他还心疼得到处找呢。除非她喜欢上了大哥。我想了一下，笑着对大哥说，人家凭什么给你一辆宝马啊！一辆宝马要多少钱才能买上啊。

　　大哥也不隐瞒，很直接地说，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我说是一个很有钱但是也很寂寞的女人，她要包你？我的话夹杂着讽刺。在我的印象中，大哥不应该是这种见钱眼开移情别恋的男人。

　　大哥没说话，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他的表情和眼神告诉我，那个有钱的寂寞女人已经让他动了心，动了情。

　　男人一旦动了心动了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隐约的担心终于被证实，嫂子几个月前就对我说起大哥夜不归宿的事。问他，他总是说有人包车出门，回不来。问他去了哪里，他也是含含混混地回答，再问，他就跟嫂子急眼，不耐烦，说如果收车早，你吃啥，花啥？

　　嫂子眼泪汪汪地看着大哥每天扔给她的一些钱，她是盼着有钱，但她不贪钱，现在彩电冰箱洗衣机全都有了，就希望大哥早早地收车回家过从前的日子。一家三口，吃着热饭，看着电视，说着家长里短。但是，大哥越来越不在意这些了。他回到家里，完全是在应付，不得不回。

　　你大哥在外面肯定有女人了，肯定……嫂子一边哽咽着一边对我絮叨着。

　　我那时根本不知道大哥心里的变化，实心实意地劝嫂子，也许他是真的忙于挣钱，其实大哥出车也不容易，一天下来很累，还不是希望你和孩子生活得好一点？

　　嫂子止住了哭泣和埋怨。大哥依旧早出晚归，甚至不归，嫂子每天都等着大哥归来。

　　我一直不相信大哥会移情别恋，当初他跟嫂子的爱情真可谓轰轰烈烈，嫂子是女人中绝对耐看绝对漂亮的那种，追她的小伙子很多，大哥是在击败许多情敌后才把嫂子娶到家里的。

　　那年大哥二十岁，嫂子十九岁。

　　这个年龄的男女情分一旦引燃就像一把_干柴，通常会烈烈地燃烧。

　　嫂子是在有身孕4个月时做了大哥的新娘。

　　没想到那次竟是和大哥最后一次兜风，没有人知道大哥去了哪里。不同的是大哥每月从邮局给家里面汇一千元钱生活费，汇款单上从不写地址，也没有姓名，只有他的字迹。大哥走后，嫂子不愿待在家里，就去市场上摆地摊去了。我知道嫂子心情苦闷，夜夜失眠，提起大哥就止不住地流出眼泪。

　　毕竟做了八年的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恩又多少，情又多少？年届三十的女人突然被她深爱的男人抛弃了，不亲身经历谁又能切肤地体验到那是怎么样的不幸和难过、心酸和痛苦？那绝对是一种连根拔起又被摔入万丈深渊的感觉。

　　嫂子一天天在情感的深渊中挣扎着，苦熬着。地摊的生意也不好，有时连税钱都赚不回来。海边的冬天很阴冷、潮湿，经常下着雨，很容易得风湿病。嫂子仍然在阴冷的风雨中坚持卖日用品。

　　渐渐的，大哥寄的一千元钱也没了踪影，他彻底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坐在窗前，一个字也写不出，冬青树在风中摇。一片树叶被风卷上天空，凄凉得很。思绪全是大哥，想着以前他说的话，说话的神情和口气，想着他到底是为情所动，还是为钱所动。如果是为钱所动，还可以原谅大哥。如果是为情所动，就没有原谅大哥的理由了。可我觉得无论是哪种理由，大哥的心都不应该这么狠，不该抛弃嫂子和7岁的女儿跟一个富婆一走了之。

　　大哥英俊标准的男人形象，在我心里一下矮了许多，我甚至觉得大哥龌龊，仅仅因为一辆宝马就把他的人买去了，把做丈夫的责任买去了，把做父亲的爱心买去了。

　　好端端的一个家塌了下来。

　　过完春节，再去见嫂子，发现嫂子越来越神经质，说话颠三倒四，人也苍老了许多。她抓住我的手不停地问：“你大哥没事吧？你大哥没事吧……”

　　泪水蓦地涌出眼角。大哥，你若有良心，就回来吧。看看这个家，看看爱你的女人和孩子。她们因为你的离去一天也没轻松过、快乐过。

　　嫂子一遍遍念叨着和大哥相爱的日子，念叨着他们去过的公园，看过的电影，拥抱的感觉。

　　端午节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没等我问她是谁时，里面立时又传出了大哥的声音。我一阵惊喜，忙问大哥在哪，他说他现在在深圳。因为意外的惊喜，我一时不知道从哪说起。后来，还是大哥先打破了沉默。他告诉我，他准备和嫂子离婚，委托我去办理一下这件事情。具体事情要我坐当晚的火车去深圳商量，然后就收了线。

　　那个乍暖还寒的5月的清晨。大哥开着一辆崭新的宝马来车站接我，他的身边坐着一位比嫂子还年轻的女人。我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女人。她长得的确好看，看上去个子很高，长发披肩，皮肤很白。一双眼睛顾盼生辉，一副小鸟依人状，让人无法不生出怜惜之情。我猜想，这个小鸟依人状的女人就是大哥的红颜知己。不知道为什么，以往坐大哥的车去兜风，都很惬意，转遍了小城所有的地方还想去，有时干脆赖在车上不下来，直到大哥瞪了眼睛才作罢。而那天，坐着气派的宝马，我却一点心情也没有，无论他们跟我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

　　那个女人见我闷闷不乐，想方设法让我高兴起来，没话找话跟我说。她看起来是那么有修养、有学识，面对我的冷漠，不温不火，还问起我嫂子的情况。她不问还好，一问我就忍不住生气，如果不是她从中插一腿，我的大哥也不会要跟我的嫂子离婚。

　　老实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有修养的女人。本想当面指责她一顿，教训她一顿，见她那小鸟依人的模样，见她那不温不火的模样，也就没了指责的勇气。都是女人，都经历过爱上一个男人欲罢不能的滋味，都有过致命的情伤。

　　心情猛地悲凄起来，眼泪跟着往外掉。我大声说：“不去了！不去了！我要回家！”然后就去推车门。我在这一刻里，又想起我的大嫂来。她一个人起早贪黑地摆小摊，挣着辛苦钱，供孩子上学，还要给我父母钱。大哥身边的女人，当然不知道嫂子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拒绝自己对嫂子亲口说出大哥要跟她离婚的话来，要说，他自己回去说，我不会给他说的，我说不出口。如果我说出来，那肯定是对嫂子一个致命的打击。大哥一把抓住我的手，强行按住我，对我说：“你还小，你根本就不懂得人生是怎么回事！不就是离婚吗？这算什么呀？”

　　“既然什么也不算，那你就自己回去说，你们离婚，我跟着瞎掺和什么呀？”

　　她一直坐在我身边，不停地拍着我的肩膀，跟我说着一些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其实也是在拉拢我，站在她那边，不过是她不想做得太直接。嫂子已经积劳成疾了，我再雪上加霜……我想我是不会听他们的话的。宝马车在一幢三层小楼前停了下来。我知道这就是大哥现在的新房、是那个小鸟依人的女人给他买的。下车的时候，我看得出大哥与她心情都很好，我的拒绝完全没有影响他们的心情，还商量着做什么饭给我吃。但是，我心情却不好，也好不起来。

　　我又想到了在家里日夜操劳的大嫂。她与眼前的女人是同龄人，但是，我的大嫂看上去，要比眼前的她苍老十年。她那一双粗糙的手一直在我眼前晃着，另一双是白嫩的小手。她因为有钱，就买走了大嫂的丈夫，就把别人的爱情连根拔走了，据为己有。我同时也为我的大哥悲哀，他凭什么这么作践自己？不去凭自己的本事挣一百万，而是接受一个有钱女人的施舍？我坐在大哥豪华的新房里，愤愤地问着。大哥一点也不生我的气。这时候，她给我端来了水果、饮料，让我吃。我冷漠地看着她，没有接她递过来的水果。大哥说我还是一如往曰一样天真。她也安慰我说，她能理解我的心情，更能理解我的嫂子。这一切，她会用钱来补偿的。天哪，她抢了人家的丈夫，还会大言不惭地说她理解，居然亲切地叫我小妹，还把时髦的裙子送给我，我没要。我凭什么要穿她的衣服啊？我固执而坚决的拒绝使她很伤心。

　　她流着眼泪对我说：“你还没有经历过爱情，根本就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并不是真的要伤害谁。爱情都是自私和身不由己的。我只是小心地呵护着我的爱情，我有什么错吗？”

　　轮到我无话可说了，惊讶了，茫然了。

　　也许我真的不懂爱情是什么，但是，我绝对不会爱上一个有家有老婆孩子的男人。不会让他去为我离婚，为了我把另一个女人给甩掉，除非他早已经离婚了。我不理她，转过脸对大哥说，如果我嫂子不好，你当初干吗还死去活来地追人家？让人家以为你有多爱人家，让人家心甘情愿地成为你的女人？是不是嫂子没有宝马？没有万贯家财？大哥终于被我质问得不吱声了，她也沉默了。

　　我希望大哥回到嫂子身边，哪怕是看她一眼，仅仅是一眼。我真害怕嫂子有一天精神崩溃。

　　大哥有大哥的理由。他说他也是身不由己。嫂子要多少钱他都给，孩子他养。大哥拿出很多钱，让我给大嫂。我没接，我说要给你自己回去给！然后大哥开车送我去车站，这是第三天，她也去送我。我之所以让大哥送我，是想最后一次说服他，让他亲自回去一趟，看看我的大嫂。他死活不肯，又是她说了话。怪了，一贯遇事有主见的大哥什么都爱听她的。好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圣旨一样。她说，回去看看她吧。大哥看着她，说不上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她的眼睛却看着别处，又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大哥点着头，没说话，也就是默认了。一路上，她一直跟大哥有说有笑的，好不开心的样子，只有我很少说话。车快到小城时，她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后来，她干脆扑到大哥怀里，哭起来，不让大哥开车。大哥一直哄着她，像是哄着一个娇弱的婴儿。

　　后来，她去住了旅馆。临别时，她对大哥说，住一夜，好好待她，然后就走了。留下大哥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我跟大哥推开家门时，嫂子又惊又喜，说不出话来。她已经半年没见到大哥了。后来，她就哭，一句话也不说，像是要把生活的委屈懊恼都哭尽，哭尽所有的悲欢。

　　嫂子坚决不同意离婚，大哥还是要离。两人没有达成协议。第二天，大哥就负气地摔了门，头也不回。任凭大嫂在背后哭天喊地地喊他，他也不回头，梗着脖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开着那辆宝马走了。嫂子像木头人一样，站在家门口，看着大哥离去的背影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