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烦恼的颜色

　　生活的烦恼随处可见，我们渴望在偶然的某一处，与一个酷似白马王子的男人怦然心动，与他演绎《泰坦尼克》样的经典爱情。

　　刚毕业那年，我二十一岁。在一家国有企业的机关上班，工作量很小，往往是一杯水、一张报纸就把一天的时光给打发掉了。而且挣的薪水很少，连养活自己都困难。真是看着体面，心里委屈得要命。也不知道自己啥时能熬上白领的模样，拿着很高的薪水，穿也名牌，吃也情调，让同龄人羡慕得大跌眼镜。一直没有这个迹象，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但是也有一点好处——看闲书，与工作无关的书，做笔记，写小说，写得天昏地暗。那时，我最向往做一名职业作家，所以就什么地方都去。

　　我经常去的地方有两个：舞厅和工地。

　　跳舞可以让人神经松弛，愉快。到工地去，让人看到另外一种人生。

　　在我们住宅楼的前面，正盖宾馆。那里的民工都是安徽、江苏一带来的。大多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着简易工棚里住着从各个省来的打工仔，他们住的铺是用一块木板铺成的，为了保暖，上面还铺了一层稻草，盖上一床薄薄的旧被子，就过夜了。吃的也很差，即使是夏天，也吃不上炒菜，大多是白菜汤什么的。但是他们却建成了许多明亮宽敞的高楼，万千广厦都是因为有了他们才得以高耸人间，却没有一间属于他们的屋子。看见他们，自然就想起了杜甫的茅屋。

　　无论他们付出比别人艰苦多少倍的奋斗和汗水，也不能被他们所热爱的城市所热爱、接受。他们一辈子都在一丝不苟踏踏实实地劳动，却赚不来款爷的一顿饭钱。他们是永远被称做民工的人。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最卑微的人，干着又苦又累的活。

　　他们也一样热爱生活，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憧憬，也希望找一个漂亮的太太，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更希望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他们没有，也不因此就抱怨什么。睡地铺，吃别人不愿意吃的大白菜，穿旧货市场上买来的衣服。他们和我们一样有青春，有岁月给予的光彩，却只能堆砖抹水泥、上脚手架，在杂乱刺耳的搅拌机声中干活。但是，他们却从来不会抱怨，也不会斤斤计较和把个人得失看得高于一切。

　　我在那个工地上认识了一个叫小六的苏北民工。他叫我姐，我喊他弟。他在那帮兄弟中是比较有文化的一位，因此，我也爱跟他说话。他经常给我讲他老家的民俗风情、婚丧嫁娶。偶尔，他也会自然地露出对城市生活的渴望。这一年，小夫才十八岁，他说再过两年找不上媳妇就成光棍了，他们老家跟他一般大的都结婚了。

　　我问他害不害怕打光棍，他笑着说：“不怕，我就想打光棍，想在城市多闯荡两年，长长见识，但是又不知道离开工地能干什么。”之后，他就不笑了，脸上呈现出一丝自卑。他低了头。看得出他心里有一股相互矛盾的东西。

　　有一位与我不错的朋友见我有事没事就到小六那去，开玩笑地问我是不是看上小六了。

　　我头没抬眼没睁地说：“也许是的，说不定哪天真的看上他了呢，跟他天南地北地跑跑，体验一下居无定所的感觉。”本来是开玩笑说着玩的，却被我的家人知道了，尤其是母亲，她指责我交人不睁眼睛，怎么能与民工在一起？我不过是想体验一下生活，却招来一片闲言碎语。

　　记得有一次与小六聊完天，他无限神往地对我说：姐，我啥时也能过上你过的日子？我最崇拜的人就是你了，你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女神。好像我就一点也没有烦恼，有很多钱花，有小小的权力供我支配，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他大概不会知道，他往脚手架上爬的时候，我正和母亲因为要不要买一双耐克鞋而争吵不休呢。

　　我过得一点也不快乐。

　　比如，我想穿一件时髦的短过膝盖的小裙子，我的母亲说什么也不让我穿，她说：“那裙子好看是好看，但是短了一点，有点伤风败俗。所以，再好看，你也不能穿。你要是实在想穿，就在你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地穿一会儿。”

　　我纵使有一千个理由也驳不了她的理论。因为她是掌握我经济大权、生活大权的母亲，她是我眼中的皇帝。

　　比如说，我经常给一个远方的青年写信、打电话。她就一千个不乐意，有意无意把他来的信给藏起来。她还说她不乐意都是为我好，她是过来人，我是小毛孩子，什么也不懂。真正过日子，爱情是靠不住的，钱才是对自己最忠诚的朋友。她说的那个人我真的一点也提不起兴趣。她又循循善诱地说：“什么爱不爱的，结了婚能过上好日子就什么都有了。”二姨见我不动声色，也跟着掺和：“你不要不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说你一个小毛孩子，你懂什么呀？”

　　她们嘴上说的爱就像羽毛一样轻，一点实质也没有。哥哥说：“依我看，只能在机关大院里选。工人的素质太差。真跟那种人结婚，跟注册个旅馆没啥区别。”

　　就好像我是皇帝家的公主，金枝玉叶似的金贵。

　　姐姐有姐姐的理论，这是她实践的结果。她说：“要嫁就嫁有钱的，管他有才没才的，有钱才是真的。”

　　过惯了苦日子的姐姐是凭自己的智慧终于在三十岁时成为名副其实的老板。她一直记着结婚时的苦样，连个婚纱也没披上，没钱租车。姐姐一脸后悔莫及的神态。

　　我问姐：“你的钱是哪里来的？”

　　她说：“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

　　我说我也会挣！

　　她不依不饶地说：“我能吃的苦，你肯定吃不了！你不用犟。”

　　我捂着耳朵说：“这辈子谁也不嫁，就跟书过，自由自在。”

　　说归说，每个星期都要被拖去见一个人。我知道是相亲，佯装不知道，乱说一气，都是对方不感兴趣的话。我不喜欢这种爱情的方式，有一种生拉硬扯的感觉。

　　就像小六，他一直为自己不是城市人而苦恼着，而我也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样快乐。我渴望去另一个城市远行，渴望以自己的心愿来安排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要看着别人的眼神按着别人的意愿做着一切。

　　生活的烦恼随处可见。我们渴望在偶然的一处，与一个酷似白马王子的男人评然心动，演绎《泰坦尼克》样的经典爱情。我们渴望轻舞飞扬，却没有飞翔的翅膀。我们渴望有一千万，买一幢自己依山傍海的别墅，不用给别人打工，也不用看老板的脸色，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但是，我们没有。所以，我们总在烦恼中生活着。